远古遗踪(连载)
2016-03-04王益人
王益人
最新发现与研究
面对西侯度遗址存在的分歧和争议,山西省考古研究所的专家们认为,解决这些争论和问题的最有效方法,就是进一步发掘,以获得新的资料。2005年初春,由我率队再次走近西侯度,进行了50余天的发掘,获得石制品和动物化石标本1500余件。本次发掘在发掘方法、石制品打击痕迹与自然碰撞的对比、原料环境、埋藏环境、河流流向、砾石层的来源和走向等许多考古学相关性信息的研究都取得了很大突破,揭开了西侯度遗址这个存在了半个世纪的谜底。
这次发掘的位置位于上世纪六十年代发掘的后地口北侧的一个高岗上,其上部覆盖有1米多厚的晚更新世粉沙质粘土,下伏数米厚的细砂(未见底),砾石层位于细砂层中上部。其地层堆积与《西侯度》一书中描述基本一致。
我们用科学的方法获取更丰富的原始信息。田野发掘资料的准确性和详细程度,直接影响着结果和结论的客观和公正。众所周知,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我国对于河流相埋藏环境的旧石器时代遗址的田野方法,一般都是按河流阶地确定地质时代,靠剖面、靠自然层发掘。西侯度遗址的发现与发掘恰逢这一时期,田野方法不可避免地打上了时代的烙印。五十多年过去了,面对同样棘手的问题和来自方方面面的争议和压力,首要的问题是确定一个科学的发掘方法和明确的野外工作思路。而发掘方法的科学性,最重要的是针对遗址的具体情况和需要解决的问题,设计出符合本遗址特点的发掘方案。
西侯度不同于其它遗址,它属于河流搬运埋藏环境河流相堆积,石制品遭到了比较严重的冲磨。针对这一特点和引来的种种争议,我们采用了近年来旧石器考古发掘中通行的水平层发掘,以1平方米为一个发掘单位(探方),5厘米或10厘米为一个水平层,并用水平仪和罗盘记录每一件标本出土的三维坐标和倾向倾角。为了进一步研究石制品和动物化石骨片的出土状态,我们将每一件标本出土时的最高点(标本的最早出露点)和指北方向,用红点和黑箭头进行标记。然而,仅仅记录石制品的出土方位和状态等是远远不够的,还不足以为我们判断和了解石制品的人工特征、区别自然碰撞痕迹提供足够的信息。因此,我们在发掘之初就确定了观察西侯度遗址石制品原料和埋藏环境的野外工作思路,对地层中与石制品同出的砾石的岩性、比例、产状、磨蚀、破损程度等采取更为仔细和全面的记录,并与出土的石制品在岩性等方面进行全面对比。
针对过去对西侯度遗址石制品人工性的怀疑,我们认为判定是不是人工制品,不能仅仅看某一件或某几件标本,而应当从所有出土石制品的组合以及相关信息来判断,从多角度多方面去考量整个遗址发掘资料的综合信息。更重要的是在发掘之初,就注意遗址中除石制品以外其它考古学相关信息的获取。在这次发掘中,除了前面提到对西侯度遗址的原料环境和水流分析外,还得到了大量石制品,其中有磨蚀较为严重的,也有打片和修理的痕迹明显者。此外,我们对探方中的所有沙土都进行了筛选,获得了大量可能是人工打制的碎屑。这些碎屑大部分两面或四面均为“破裂面”或“石片疤面”,它们虽然也受到过水流的冲磨,但破裂特征清楚。在自然状态下砾石的碰撞,打下的“石片”应当是以带有石皮的为多,但多个面上具有破裂特征真的不好用自然碰撞来解释。
我们揭示百万年前人类的生存环境。西侯度遗址属于河流相堆积,那还有什么埋藏环境可讨论的?的确,包括这次发掘在内的石制品出自黄河高阶地的砂砾石层中。但我们希望通过发掘,观察研究这套河流相堆积的流向和成因,了解石制品的来源和埋藏过程。我们先看看西侯度遗址的地貌和地层。西侯度遗址位于山西省西南角的风陵渡附近,黄河在这里转了一个很急的弯——由北向南转而向东,西侯度村背靠中条山,西南两面面向黄河。村后的人疙瘩与周围被一道道沟谷切割出一个个馒头状的丘陵,实际上就是原来的黄土塬或高阶地。人疙瘩顶部是从L1至L13厚度达56米的黄土堆积,下部是一套18.1米厚的河流相堆积,以中细交错砂层为主,因其色泽和成分的不同分为8个小的地层单元。从整套砂层的厚度和颗粒来看,这里水流比较稳定也不太急,其水动力环境应当是滨河相的。石制品出自距黄土堆积5米左右的砂砾层中。我们对该层(文化层)中的500余件砾石进行了随机测量,其倾向基本上为130°左右。这与现今的黄河流向基本相当,这不能不使我们联想到这套河流相堆积的主体很可能就是古三门湖或黄河故道形成的砂层。然而,文化层的流向虽然与大河方向相同,但砾石层的主体是磨圆度很差的片麻岩或粗砂岩,它们在岩性、磨圆程度及水动力环境上与砂层有很大的矛盾。显然这套砾石层及其文化遗物是主河道以外的支流注入形成的。
在发掘中,我们选取N99 E101探方为研究对象,对该探方出土沙土全部过筛,并将所有砾石全部取出进行岩性、大小、磨圆程度等方面的综合分析,得出的结论令人深思。我们分砂层和砾石层两部分讨论。砂层中筛出的砾石直径均小于2cm,约数万件(所占体积很小不到半立方,数量也仅仅是根据其大小比例估计而来)。它们大部分石磨圆很好,岩性有各色石英岩、砂岩、石灰岩等。砾石层(即文化层)中2cm以上的砾石虽然只有944件,但体积上占有绝对优势。这些砾石岩性较为单纯,直径一般在2-18cm之间,大于10cm的比例很小。另一部分是2cm以下磨圆度较好的砾石,从岩性和磨圆度两方面判断,它们与砾石层中直径大于2cm的砾石有很大不同,而与上下沙层中的小砾石比较接近。显然二者的来源不同。N99 E101探方文化层中直径大于2cm的砾石,它们中约有10%左右的为质地较好的石英和石英岩。在磨圆度上,以次棱角和次磨圆为主。有接近90%的为质地松散的花岗片麻岩和砂岩,这两类砾石的颗粒特别粗、结构松散,磨圆度很差,多半为棱角状或次棱角状。从这两方面看,这些砾石的来源不会很远。根据地质资料来看,西侯度之北2公里就有前震旦纪片麻岩系地层出露,它们均有可能来自附近由中条山倾泻而下的冲沟中。也就是说,西侯度文化层中的砂和砾石有两个源头,砂和小砾石来自主河道,而直径2cm以上砾石大部分来自附近的高地或与主河道垂直方向的支流沟谷。
制造生产工具的原料从何而来?我们仅对遗址中出现的石料的种类及其比例进行研究是远远不够的,还必须注意到遗址周围原料的“背景参数”的研究。原料的特点包括硬度、均匀性、色泽、产地、可获得程度等,这些都是影响原始人打制石器的因素之一。西侯度遗址的发掘就是运用这一思路进行了探索和创新。
在西侯度遗址中,不论是40多年前发掘的石制品,还是本次发掘,石制品中90% 多是以各色石英岩和纯度较好的石英为原料。石英岩石质地均匀,硬度、韧性俱佳,是打制石器的理想原料之一;石英虽然系矿脉构造节理比较发达,但由于其硬度高,在原料较为匮乏的地区,仍是原始人不错的选择。发掘过程中考古队曾试图寻找它们的来源,由于系抢救性发掘,时间、经费和人力等各方面的制约无法完成。不过根据文化层中一些粉红色砂岩、片麻岩砾石上夹杂和粘结石英或石英岩成分判断,这些石英岩和石英、片麻岩一样也来自附近的中条山。
对原料环境和背景的分析,不仅是要了解西侯度周围有哪些石料,更重要的是要看西侯度的远古居民有什么样的选择,此外还可以对西侯度遗址石制品的人工性质的分析有很大的帮助。
从本次发掘来看,有人工痕迹的石制品几乎全部为石英和石英岩石料,而独不见片麻岩和粗砂岩。如果说西侯度遗址的石制品是河流撞击形成的,那么机会应当是均等的,为什么会单单撞击石英和石英岩,而不撞击其它岩性的砾石呢?这充分说明,西侯度遗址中的石制品是人类刻意打制的。我们根据N99E101探方中直径大于2cm砾石的统计,远古人类所选择的用于打制石器的石英和石英岩占全部砾石岩性的10.27%,而该探方小出土石制品又占这两类砾石的16.8%。这说明西侯度的远古先民对当地的石料有着十分清楚的认识,他们基本上只选择硬度、质地好的石英和石英岩来打制石器。尽管质地疏松的片麻岩和粗砂岩随手可得,但不是他们选择的对象。
石制品组合及其打制方法的分析。根据发掘所获资料的综合分析表明,西侯度石制品虽然受到河流搬运埋藏的影响,但人类行为及其特征毋庸置疑。西侯度的石器工业采用锤击和砸击法,其中砸击石核和砸击石片很典型。石制品中,石核、石片、断块、碎屑占有很大比例。有一定的二次加工的精品和规范制品,它们虽然有了一定的形制模式,然而比例很低。从石制品及其原料环境的对比,可以用来加工石器的石英和石英岩原料只占全部砾石岩性的不足10%,而由人工打制特征的石制品又占这两类砾石的16.8%。这充分说明西侯度遗址的石制品系人类选择特定的原料进行打击的结果。
从初步观察的结果来看,其石制品组合与50多年前的第一次发掘既有相近之处,也有一定的区别。
首先,石制品的原料与磨蚀程度基本相当,表明他们的来源和埋藏环境的一致性。
其次,石制品的大小和数量存在明显差别,可能与发掘地点和方法有一定关系。早年发掘以后山根的6053E地点为主,所获的石制品虽然以中小型占多数,毕竟有多件标本超过了10厘米。2005年的抢救性发掘所获标本,在大小和数量上大大超过了以前所认知的西侯度遗址的一般概念。
再次,从石核和石片的类型看,西侯度遗址采用了锤击法和砸击法进行打片,其中砸击法还是一种比较主要的打片技术。特别是本次展览的石核和石片中清楚地显示了这种技术的特征和特点。
最后,从石器的组合来看,《西侯度》一书中研究的32件标本中,石器所占的比例相当高。但本次发掘所获标本主要以石片和碎片为主,具有第二步加工的石器的比例极小。而对于所有旧石器遗址中的石制品组合而言,石核、石片等初级产品占多数,精制加工的石器较少是正常现象,反之则不太合乎常理。
我们从以上几点分析认为:上世纪六十年代的发掘工作无论从发掘的方法、理念和细致程度,都与今天有着较大差别,导致前后两次发掘的标本有明显差距。我们相信随着对这批新材料的深入研究,还会发现更多的问题和差距。不过这并不影响我们对西侯度遗址及其石器工业的认识和理解。五十多年前的发掘第一次在中国大陆上发现了早更新世初期的石器文化,这次抢救性发掘最大的意义,就在于解决了我国旧石器考古学界长期以来对西侯度遗址石制品人工性质的认定问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