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娘
2016-03-04于跃
于跃
梁三小时候的家里很穷,那是上个世纪的60年代,不能说吃了上顿没下顿,但是,下半月的几天老娘总要端着个豁了口子的小号搪瓷盆到家底稍稍殷实些的邻居家去借点玉米面来等着下个月快些来到,那时粮本就不光是个纸质小本本了,那是活命的标志。现在娘的心思就是低三下四地求借人家,也好把家里那些个瘪瘪的肚子弄得鼓一点点。
梁三对老娘去借人家玉米面得逞后的神态记忆犹新,鸡啄米似的点着头,千恩万谢的。老娘当年的丹凤眼而今浮肿成一大一小的两只水汪汪的耗子眼,红鲜鲜的,那可不是风吹日晒后留下的迹痕,每当一家老小前心贴了后心饿得嗷嗷叫的时候,老娘就总是在黑旮旯里偷偷地落泪,那一脸的无奈就像一匹母狼打食儿空口而归时的彷徨与无助。
于是每每向人求借时碰了钉子,老娘就总是去找里院的老光棍子家,梁三们都叫廉叔那家伙,廉叔是车站的装卸工,那时候叫“扛胶行”的,挣得多,又是一个人,生活就相对熨帖些,老娘就总是能端回点什么,十来口人往往狼吞虎咽地风卷了残云。
一来二去的,就有了风言风语的甚嚣尘上。
老爹是市场口的那家小百货店站柜台的,好听的话叫营业员。老爹小的时候在农村家里干活过了力,就是所说的“伤力”了,成年的嘿儿娄气喘的,干不成累活,动辄就在家里公休,还总是骂骂滋滋的。每当廉叔的“嚼咕”转移到家来,他就先用为快,全不顾梁三们七个大眼瞪着八个小眼,享用完了就开骂,什么难听的都会杂合着小酒奔涌了出来。
老娘就找个清静的地方掉泪去,牙咬碎了吞到了肚子里。
老娘的名声就日渐地狼狈,上了街总是有指指点点的,梁三们出去后竟有人叫“廉三”什么的,弄得这些小崽子就常常鼻青脸肿地回家来,不是把人家打得住了院,就是费了家里的红药水和碘酒。
不过岁月不光是杀人,还养人,几年的工夫,老爹就被“杀”,早早地拜了拜;梁三们倒被滋育成了五大三粗的汉子和水葱似的白娘子。开放后,还有好几位成了款爷和款奶,出有车,食有鱼,天天肉山酒海的。
就是很少有人去看老娘。
老娘还住在小院子那处黑乎乎空落落的地窖子一样的屋子里,据说那小院子拆迁时,开发商把老娘从屋子里“扶”了出来,铲车就疯子样上了去,一瞬间就什么都成了乌有。
再找老娘时,就不见了影踪,“是不是老太太又回了屋子里?”大伙就都猜。但是那现场真是乱得可以,就谁也没太追究下去。而且那补贴足可以让所有的人三缄其口。
几年后,一位老邻居由她的儿子开车来找梁三,给了他一个小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了一行字:“孩子,娘和你廉叔真的没什么事!”那字是娘小时候从唱本里“习”出来的,有的字还得猜着来,显得泪迹斑斑的纸面如此的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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