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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匠铺

2016-03-04韩兆若

参花(上) 2016年1期
关键词:铁器象山鬼子

刘福成一大早就起了床,坐在自家客厅里一袋烟接着一袋烟地抽着。实际上,整个晚上刘福成都没合死眼睛,只要一合上眼睛,燕子山二当家的那张疤拉脸就在眼前晃来晃去,特别是临走时撂下的那句“七月十五我带人来取家伙,要是交不出货的话,那就只能让你们全家到那边过节了!”疤拉脸从腰间拔出盒子炮,“啪”的一声拍在八仙桌上。

疤拉脸带着两个手下骑着枣红马走了,但刘福成忐忑不安的心怎么也平静不下来,他知道疤拉脸是奉燕子山大当家、外号鬼见愁的命令来铺子里订货的,到时要是真交不出货来,鬼见愁是不会放过自己的。刘福成望了望八仙桌上的订金,长叹了一口气。

刘福成的兴隆铁器铺位于镇子的中央,是六十里铺最大的铁匠铺之一,仅伙计就有四五十号。铺子分前院、后院,共三排三十二间房子。前院一排八间是生活区,后院两排二十四间是生产、办公区。其中,中间一排以储藏、办公为主,刘福成坐的那个厅堂就位于这排的东边第二间,跟厅堂通着的东边那间,是他们平时议事的地方。后院的两排房子虽然东西一样长,但后排房子比前两排房子南北宽三米,且没有间隔,是铺子的加工区,被称为打铁房。铺子除了有三排堂屋外,还有一排十二间的东屋。最南边的五间是兴隆铁器铺的酒馆,紧挨着酒馆的三间是客房,最北面四间是商铺。前后院之间留有小门,经过小门就进入了后院。

在六十里铺,虽然大大小小的铁匠铺有六七十家,是方圆几百公里内最大的铁器生产、集散基地,但与兴隆铁器铺规模相当的只有两家。一家名曰火麒麟铁器铺,另一家名号为瑞祥铁艺铺,其他规模较小的铁匠铺依姻亲或协作关系,分别隶属于三大铁匠铺,形成了三大派系、三足鼎立的格局。三大铁匠铺的产品虽有差别,但主打产品都是炊具、农具。因争抢人才、争夺客户,三大铁器铺素来不和,龌龊与争斗从未停止过。三大铁匠铺中,成立最早的当属兴隆铁器铺。据刘氏家谱记载,兴隆铁器铺是光绪元年,刘福成的爷爷刘兴隆带着他的两个弟弟干起来的,到刘福成这一代历经三代六十多年。铁匠铺成立之初并无名号,人员只有刘兴隆兄弟三人,主打产品是锨镢锄犁。刘福成的父亲刘长号十五岁进铁匠铺当伙计那年,店铺才有了正式的名号——兴隆铁匠铺,并开始制作锅盆、鏊子之类的炊具,刘氏家族因此殷实富足起来。在普通人家连红薯、玉米面都没得吃的年代,刘兴隆一家却能吃上烧饼、豆腐甚至肥肉肘子。刘长号结婚的那年冬天,积劳成疾的刘兴隆死了,兴隆铁匠铺因此一分为三。继承了兴隆铁匠铺名号的刘长号苦心经营,生意越做越红火,而他的两个叔叔一个好赌、一个好嫖,家业很快就败落下来,分家不到五年就被刘长号收购了回去,铺子从那时起就更名为兴隆铁器铺。

跟兴隆铁器铺相比,火麒麟铁器铺和瑞祥铁艺铺成立的时间要晚一些,成立之初,处处受到兴隆铁器铺的排挤、刁难和打压,从那时起,三家铁器铺就结下了梁子、种下了冤仇。火麒麟铁器铺和瑞祥铁艺铺虽然成立时间晚,但有区别于其它铺子的主打产品,在当地迅速站稳了脚跟。六十里铺不产铁,却能在几十年内就成为北方最大的炊具、农具生产、集散基地,除了靠近济南、胶济铁路穿中而过等地理、交通优势以外,还与最早成立的三家铁匠铺的兴起与带动分不开。

六十里铺的铁器方圆几百公里内有名,但周边地区的土匪方圆几百里内也同样有名。六十里铺近靠济南,北有黄河天堑,东南群山环绕,地势险要,地形复杂,自古以来就有盗匪、山贼出没。军阀混战年代,六十里铺周边地区曾活跃着几股土匪,几经围剿、火并之后,最后仅剩两股实力最大的土匪,一股以疤拉脸为首,他们占据燕子山天堑,到处打家劫舍,滋扰百姓,搞得周围百姓苦不堪言。一股以鬼见愁为首,他们占据泰山山脉的角子山,山下公路穿越,商队经过频繁,但与商贾集中、百姓富庶、交通发达的济南府周边地区相比较,鬼见愁占据的角子山可谓是穷乡僻壤。1935年冬,驻扎在六十里铺的国民党吕象山部奉命围剿燕子山,鬼见愁以驰援燕子山为名,趁机夺了燕子山,成为山上大当家的。山头被占领,疤拉脸虽心有不甘,但无奈队伍死伤大半,自己又欠人家一条命,只好屈尊当了山上二当家的。

鬼见愁当上燕子山大当家的之后,陆续收编了鲁西北地区几股流匪,队伍快速扩大到三四百人。他们依山修筑工事,形成以“燕头”为中心,两边数十个山头为犄角的“燕形”防御体系。吕象山虽多次劝降、派兵攻打,但都损兵折将、无功而返。由于当地老百姓称燕子山上的土匪为鬼见愁,时间一长,鬼见愁就成了燕子山大当家的名号,其真实姓名谁都不知道。

一般情况下,类似下山筹粮筹款、购置武器这样的活儿,鬼见愁都是派疤拉脸去办。一是疤拉脸在六十里铺周边地区活动多年,地形熟悉;二是疤拉脸从燕子山大当家的变为二当家的后,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有没有伺机夺回山头的想法谁都不清楚,在心里没底的情况下,鬼见愁是不会贸然下山的。

刘福成拿着疤拉脸留下的快枪端详了半天,虽说铺子里曾打造过猎枪,但快枪从没打造过,甚至连拿在手上仔细端详的机会都没有过。刘福成知道猎枪不同于快枪,猎枪跟火铳一样,只要点燃了引线,把铁丸和火药从炮管或铳口里射出去,就能杀死或杀伤猎物。而快枪不像土炮、火铳那样打一枪就得装一次火药,只要装一次就可以发射很多次。

刘福成重新摁上一袋烟静静地想,镇子上大大小小的铁匠铺七十一家,实力、规模与兴隆相当的就有三家,鬼见愁为什么单单把这样一个出力不讨好,甚至出力挨人骂、遭人弃的活儿交给自己呢?自古以来,盗匪无善终,而那些给盗匪提供支持、给予帮助的人,在百姓看来跟盗匪无异。刘福成明白,一旦兴隆铁器铺给鬼见愁制造出快枪来,燕子山的攻防能力就会大大提升,吕象山的部队就更奈何不了他们了,如此一来,兴隆铁器铺就成了燕子山的帮凶,说不上哪天就招来灭门之灾。既然疤拉脸深夜造访,下了订单,交了订金,如果置之不理或按时交不了货,惹恼了土匪,自己照样没有好果子吃。

杨有余一路小跑来到厅堂,他不知道刘福成一大早就派人把他叫过来到底有何急事。路上他不停地嘀咕:“难道昨晚上铁匠铺遭了劫?或是炉里的底火没压好烧了东西?”看到铁匠铺没什么异常,杨有余忐忑不安的心才稍稍安静了些。杨有余跟刘福成是亲戚,杨有余的媳妇刘福梅是刘福成二爷爷的孙女,杨有余虽然年龄比刘福成大一岁,但他得管刘福成叫哥,因为刘福梅年龄比刘福成小一岁。杨有余家兄弟姊妹多,父亲又长年患病干不了活,是六十里铺有名的穷困户,经常是吃了上顿没有下顿。杨有余十岁那年,父亲撒手人寰,大哥被一个外乡人招为上门女婿,二哥远走他乡杳无音信。杨有余十三岁那年,他娘求刘福成的二奶奶招他进了她们家的铁匠铺,因为她俩的娘家是一个村子的。杨有余虽然年纪小,但脑子灵活,干活勤快,注意观察,喜欢琢磨,三年就掌握了打铁冶炼的技巧,深得刘福成二爷爷和二奶奶喜欢,就托人保媒把自己的二孙女嫁给了杨有余。刘福成二爷爷家的铺子开不下去卖给刘福成家的时候,杨有余就跟着来到了兴隆铁器铺。在兴隆铁器铺干得年岁久了,又跟刘福成是妹夫舅哥关系,所以刘福成就把铺子里的琐碎事交给杨有余去办,时间一久,伙计们都尊称他为二掌柜的。

“大哥,天不亮你就火烧火燎地叫我来干什么?我还以为燕子山上的土匪又下来抢东西了呢!”杨有余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你猜得没错,昨晚山上确实来人了。”刘福成说着,把竖在身后的快枪递给了杨有余。

杨有余惊恐地望着刘福成,问到底是咋回事,刘福成就把疤拉脸来铺子里订枪的事跟杨有余讲了,问杨有余有什么办法。杨有余皱着眉头想了半天,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刘福成两眼斜楞着杨有余,问他又是摇头又是点头到底是啥意思?

杨有余诡异地笑笑,说疤拉脸确实给铺子出了道难题,那枪造也不是,不造也不是。如果不造,燕子山上的土匪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如果造了,他们拿枪去祸害老百姓,等于是兴隆铁器铺祸害老百姓了,不用吕象山动手,老百姓的唾沫星子就能把兴隆铁器铺给淹了,疤拉脸可是欠下了不少血债呀!

“造也不是,不造也不是,难道祖上留下的这点基业就这样给毁了?”刘福成用力磕了磕烟袋锅子,咬着牙发狠道,“宁愿铺子关了,也不能让老少爷们戳着脊梁骨骂八辈子祖宗!”杨有余劝刘福成先不要着急,更不要把土匪订枪的事情传扬出去,一旦传扬出去,生意就甭想做了。给土匪造枪,那跟土匪有什么两样?

刘福成瓮声瓮气道:“疤拉脸骑着大洋马大摇大摆地进了镇子,还能没人看见?纸是包不住火的,造枪那事早晚会有人知道。”看到杨有余心不在焉、哈欠连天的样子,刘福成火了,劈头盖脸地把杨有余熊了一顿。无缘无故地挨了数落,杨有余虽心里不爽,但脸上还是挂着笑容,自找台阶道:“往常日,头一着枕头就睡过去了,可昨晚上怎么也睡不着了,总感觉心里有事似的,这会儿我才算是明白了,原来是燕子山上的人下来了。大哥,那事你不用太着急,又不是今天就让把枪造出来,不还有两个多月吗?人总不能让尿憋死吧?”刘福成叹着气说,两个月一晃就过去了,到时要是交不出货来,那帮土匪还不把铺子给砸了?七月十五是什么日子?鬼节!多些好日子他们不选,偏偏选那么个晦气日子,其用意你还不明白吗?刘福成说着拿着枪转身进了里间屋,把杨有余一个人留在了客厅里。

杨有余在刘福成家吃罢晚饭回到家的时候已是后晌了,刘福梅还没睡,正坐在煤油灯下缝着针线活儿,最小的儿子依偎在刘福梅身旁睡得正酣。看到男人醉醺醺地进来,刘福梅连忙放下手里的针线活,给他倒了一碗白开水。

“晚饭回家吃就是了,老在人家吃怎么能行呢?”刘福梅埋怨道。

“他留我吃饭我还能硬走?再说他有事要跟我商量。”

“五更半夜就被叫走了,有多少事一天都商量不完?你不会是贪恋大哥家的酒好吧?”

杨有余欲言又止,走到东里间屋看了看,确信三个半大小子都睡熟了,才把昨晚铺子里发生的事情跟刘福梅讲了。刘福梅听后不以为然地问杨有余,说那么点事还用得着商量到深更半夜了?杨有余用鄙视的口吻说了句:女人就是女人,头发长见识短。

躺下后,杨有余又反复叮嘱刘福梅一定不要把土匪下山订枪的事说出去,尤其不能让东屋里那三个小子知道,要是让他们知道了,保不准一早就说出去了,那可是掉脑袋挨枪子的事情。杨有余跟刘福梅结婚后一口气生了三个儿子,指望第四个生个闺女,谁知生下来又是个小子,愁得刘福梅不知哭了多少回。虽说男人比一般铁匠挣得多,但架不住四个儿子一个比一个能吃,况且老大已经十二岁了,眼瞅着就得盖房娶媳妇。铁匠是个苦差事,说不定哪天就累倒爬不起来了,镇上有多少铁匠不到五十岁就走了,要是家里的顶梁柱倒了,别说是盖房娶儿媳妇了,能不能吃饱饭都是问题。

刘福梅担心的问题杨有余何尝没有考虑过?可他自感空有满身武艺却没有施展的机会,只能在兴隆铁器铺终老一生。前些年,杨有余曾产生过出去单干的想法,但刘福梅的父亲坚决反对,他怕女婿重蹈自己父亲的覆辙。

看看身边的女人睡过去了,杨有余翻身下了炕,走到东里间屋看了看横七竖八睡着的三个儿子,替他们盖了盖被单子,虽是四月了,但晚风还是凉飕飕的。杨有余坐在院子里的石榴树底下,一边吸着纸烟,一边盘算着:“一支快枪换四十斤谷子,要是四五个人一个月打造七八支快枪,自己一个月少说也能挣百八十斤谷子,兑换成红薯玉米,即使屋里那四个兔崽子再能吃,也吃不了用不完。”

杨有余重新点燃一支烟,边吸边想:“眼下虽还不清楚快枪的构造,但凭自己多年的打铁经验,那东西应该没什么神秘的,一旦掌握了技巧,用不了三五天就能造出一支来。那批货要是换作别人订制的,可是一桩十分划算的好买卖。”杨有余坐在石榴树底下抽了半宿烟也想了半宿,衣服被露水打湿了都浑然不知。

杨有余从家里一走,刘福成就上炕躺下了,可翻来覆去折腾到后半夜也没有睡着,只好穿衣走进后院,打开厨柜把快枪又取了出来,反复端详了多时也没有弄明白弹簧为什么轻轻一撞,子弹就能从枪筒里飞出来,打哪哪就是个窟窿。刘福成拿着尺子把枪筒、枪托、枪栓等部件反复丈量了数遍,一一记录在小本子上,犹豫再三,还是没敢贸然把枪拆卸开来。

天一亮,杨有余就来到铺子里,望着刘福成黑黑的眼圈,知道他也没睡好。杨有余说昨晚他坐在自家院子里抽了半宿的烟,虽没想出解枪的办法,但想起一个解枪的人来,兴许那人能帮铺子把枪造出来。杨有余说他有个远房亲戚家住刘家峪,早年曾在汉阳兵工厂干过差事,虽离开兵工厂多年了,但应该对枪不陌生。刘福成听后立即吩咐杨有余带上东西前去请人。

杨有余到达刘家峪的时候已近中午了,他的远房亲戚正坐在堂屋里编织着筐子,家里的婆娘正在院子里洗着刚从地里采摘来的地瓜秧子。看杨有余推门进来,两个人都十分诧异,问杨有余找谁。杨有余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自己是谁、跟他们家是什么关系介绍清楚。虽然两家子多年没有走动,但杨有余对这门远房亲戚家的情况还是知道一些的,除了小时候在姑奶奶家见过一面,母亲在世时曾多次提起过他以外,最重要的是他跟姑爷爷是舅家表兄弟,论辈份杨有余得管他叫舅爷爷。自从姑奶奶和姑爷爷多年前相继去世,他们唯一的儿子带着一家老小闯了关东以后,杨有余就再也没来过姑奶奶生前住过的这个村子,要不是为了快枪的事,他可能没有机会再来刘家峪看看,也不可能知道自己的这位舅爷爷叫万得田,前些年在外面闯荡时伤了腿脚,行动有些不便,日子过得挺紧巴。

万得田从腰间取出旱烟包递给杨有余,杨有余笑笑,从口袋里掏出一盒“大前门”,抽出一支递给万得田。万得田把香烟放到自己鼻子上嗅了老半天,喃喃道:“有年岁没抽这烟了!早年我在汉阳兵工厂当差的时候,什么洋烟没抽过?大前门、老刀、三炮台,市面上有的烟没有我没抽过的。”

万得田老婆一边刷着锅,一边用眼斜楞着自家男人,那意思是说:别显摆了,饭都吃不上了,还显摆什么?看万得田老婆那愁眉苦脸的样子,杨有余猜测她一定正在为如何接待自己这个不速之客而犯愁。杨有余十分理解地朝万得田老婆笑笑,说他进村时看到村头有家酒馆,中午他想请他俩去酒馆里吃饭。闻听此言,万得田两口子悬着的心立刻放了下来,嘴上虽说“不用不用,孬好在家吃点就行了”,但心里还是希望杨有余别太实在。

万得田随杨有余一瘸一拐地去了小酒馆,但他老婆死活不去。在那个客人到家女人都不能上桌吃饭的年代,女人怎敢去只有男人才可以去的酒馆呢?一壶酒下肚,万得田的话匣子就打开了。交谈中杨有余得知,万得田虽只在汉阳兵工厂工作过两年,参与过枪托等简单零部件的制造,但对枪的了解还是要比普通人多,他叽里呱啦说的那些东西,把杨有余说得云里雾里的。酒足饭饱之后,杨有余把刘福成给的钱抽出一半给了万得田,让万得田随他去一趟六十里铺,说他们家刘大掌柜的知道他是个人物,一直想见见他。万得田说他跟刘福成素不相识,不知为何要见他。杨有余就把兴隆铁器铺准备造枪的事情跟万得田讲了,请万得田过去给当当老师、做做指导。万得田神情紧张地问杨有余,说铁器铺不打铁却造枪,官府知道了会杀头的。看万得田那紧张万分的样子,杨有余直想笑。杨有余说兴隆铁器铺在当地是数一数二的大店铺,虽说铺子里打更看门的人不少,但手里没有几样真家伙,遇上盗匪就抓瞎了,造枪是为了看家护院用。看万得田还是有些不放心,杨有余就又从口袋里抽出几张钱塞给了他,说他去就是给大掌柜的讲讲枪是怎么一回事就行了,少则一天、多则三五天。他们家大掌柜的是个爽快人,一定不会亏待他的。万得田想了想,说要出远门了,怎么也得回家跟婆娘说一声,顺便去他哥哥家借头驴,就他那腿脚,两天两夜也走不到六十里铺。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万得田骑着一头黑叫驴来了,看他那威风八面的样子,还真把自己当成个人物了。

到达六十里铺的时候天已上黑影,刘福成正坐在厅堂里发愣,听伙计说二掌柜的回来了,立即迎出门来。

一壶茶没喝透,香喷喷的饭菜就上来了。刘福成把烫好的上等好酒一一斟满,客套了几句,三个人就喝了起来。刚开始万得田还装出一副矜持的样子,可面对一桌子好酒好菜,他哪能把持得住?没多大会儿,嘴就有些不利索了。

“刘掌柜的,造枪没什么可难的,跟门锁差不多,都是开锁、闭锁,打开、闭合。等我喝完了酒,把枪拆卸开一讲,你们就全明白了。”刘福成嘴上虽说“不急不急,先喝酒、先喝酒”,但心里巴不得他立即把枪拆卸开,给他好好演示演示。

万得田酒喝多了,倒下就忽忽地睡着了。杨有余说走了四十里山路感觉有些累了,喝完酒就回家了。刘福成嘱咐家人给万得田骑来的黑叫驴喂了上等的饲料后,就把锁在柜子里的枪又取了出来。从万得田的嘴里刘福成知道快枪由撞针、枪管滑套、扳机、击锤等六部分构成,当人扣动扳机,击针快速撞击由雷汞做成的底火,引燃子弹壳内的发射药,把子弹推出弹膛。刘福成把枪的零部件一一拆卸下来,每拆卸一个零部件,他都认真做好记号,并在脑子里反复记忆几遍。拆卸、组装、测量、计算,一连串动作反复试过之后,刘福成对枪的构造和原理有了大概的了解,对如何造枪心中多了几分底气,但唯有一个问题他没有琢磨明白,就是被撞针撞击的子弹壳为什么会有那样大的推力,让子弹在空中快速飞起来。

喝完酒回到家的杨有余辗转反侧到了下半夜才睡着。要在平时,别说走了四十多里山路了,仅头天晚上没怎么睡好就足以让他触枕即鼾。自打刘福成把土匪订枪的事情告诉他之后,杨有余就一直感觉心里麻麻痒痒的,既纠结担心,又欢喜兴奋。杨有余明白,眼下的时局十分复杂,各种势力犬牙交错,仅小小的六十里铺,周边就有国军、共产党的队伍、地方武装和土匪,他们都想扩大地盘、扩充实力,没有枪肯定不成。杨有余翻了下身继续想到:自己风里来雨里去、烈火烤热铁烫、每天衣服湿八个透,一个月下来也不过挣六七十斤谷子,抵不上两支枪的价码,天底下还有比造枪更划算的买卖吗?眼看着四个兔崽子一天大起一天,再过两年,大的就该保媒提亲了,不盖上三间新瓦房,谁家的闺女愿意嫁过来?自己在兴隆铁器铺一干就是十几年,虽然刘福成没把自己当外人看,但谁知道到了抡不动锤的那一天他还像现在这样待见自己吗?店铺是人家的,自己名义上是二掌柜的,但实际上就是一个长工、伙计,花一分钱都得大掌柜的点头同意……想着想着,杨有余开始怨恨起刘福成来了。前些年,刘福成把去济南、保定买煤购铁的事情都交给杨有余去办,每回去保定,商家都是好酒好菜伺候着,还出钱让他去当地最有名的“艳春楼”找个乐子。可自打去年开始,刘福成把去外地采购的差事交给了一个叫刘老憨的人去办了,这让杨有余懊丧不已。刘福成之所以把去外地办货的差事交给刘老憨,除了看他忠诚老实、办事牢靠以外,更重要的是刘福成感觉杨有余采购来的货物无论是成色还是斤两都有问题,他怀疑其中有猫腻。至于杨有余每次去保定都去“艳春楼”找一个叫蓉儿的姑娘,他倒认为不是一件什么了不起的事情。男人吗,谁还没有贪荤好腥的毛病?那个叫蓉儿的姑娘确实会伺候人,着实招人稀罕,每次去保定,自己不也经常去她那里过夜吗?

想起蓉儿那雪白的身子,杨有余不知不觉起了反应。他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学会造枪,有了那本领,自己不愁当不了大掌柜的。到那时,别说是给四个儿子盖房娶媳妇了,就是去保定把蓉儿从窑子里赎出来天天搂在怀里都说不定。杨有余想着,“嘿嘿嘿”地笑出了声。

万得田起床的时候,太阳已经爬到一竿子多高了。往常这个点,大掌柜的早就招呼伙计们生火打铁了。虽然刚进入农历五月,但天已经热得不行了,太阳像挂在树梢上似的,烤得人连气都喘不上来。头顶上有个火辣辣的太阳照着,旁边一排火炉烧着,整个铁匠铺就像一个大蒸笼,几米开外的人都能感觉到它的热量。夏季里,天麻麻亮,铁匠铺里就叮叮当当地敲起来了,约莫太阳爬到东南方向、刚开始发威的时候,镇子上叮叮当当的响声就会戛然而止,如同接到同一个命令似的,叮当声一直到下午三点左右才又重新响起来,中午最热的那段时间,打铁房里是待不住人的,铁匠们大都转到没有火炉的“通心屋”里,或磨或锉或锯。

万得田倒背着手围着铺子转悠着,心想这么大个院落,是该有几支快枪守护了。万得田正想着,远远听见有人叫他,用手打着眼罩一望,是刘福成在招呼他,就一瘸一拐地走了过去。一声招呼没打完,杨有余也到了,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自嘲道:“来回走了四十多里山路,可把我给累趴下了,要不是家里婆娘叫醒我,睡到下午都说不定!”三个人一边说着一边进了里间屋,万得田一眼望见桌子旁边竖着的那杆快枪,惊奇地问刘福成枪是从哪里讨弄来的。刘福成说枪是从朋友那里借来的,正是因为见了它,才产生了了解它的兴趣。万得田一听,呲着大黄牙笑了,滔滔不绝地把头天晚上酒桌上讲的那些东西又讲了一遍。趁万得田喝茶的空当,刘福成问了一个问题,说那个问题他想了一晚上也没有想明白,就是从弹膛里飞出来的子弹为什么飞得那么快,那样远,那股巨大的推力是如何形成的?万得田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有解释清楚,只是一个劲地说把枪拆卸开一看就全明白了,说着就要去拆卸手中的快枪,但被刘福成阻止了。万得田用疑惑的眼睛看看刘福成,又看看杨有余,心想你们不是请我来当老师的吗?不让拆卸这老师怎么当?

吃罢早饭,刘福成把一个红包推到万得田面前,说愿意在镇上多待几天,吃住兴隆铁器铺全包,如果着急着回家,他就让伙计把他送到大路上。万得田十分不解地望着刘福成,问道:“大掌柜的不是请我来帮忙造枪的吗?这么快就让我回去,那枪你们不造了?”刘福成说昨晚上他考虑再三,感觉那枪还是不造为好,难度太大,风险太高。听了刘福成的话,万得田十分懊丧,他真想在六十里铺多待上几天,除了有大鱼大肉吃着,还可以多领些“教学费”。

万得田骑着大黑叫驴一出大门口,杨有余就忍不住地问刘福成,说好不容易把万得田请来了,什么活还没干就让他走了,还搭上那么多路费。刘福成笑笑,说:“你那个亲戚是个二把刀,肚子里就那点东西,昨晚上全倒出来了,让他在铺子里多待一天,多搭银子不说,还容易引起伙计们注意。”看着杨有余一脸的茫然,刘福成就把他领进了里间屋。

刘福成十分麻利地把枪拆卸开后又十分顺利地组装了起来,前后不过几分钟,这让杨有余惊诧不已。他不明白,对枪一窍不通的刘福成,如何在短短的两天内就熟练掌握了枪的要领的。

“琢磨了两个晚上,又听老万讲了那么多,榆木脑袋也开窍了。零部件的数量和尺寸我都记在这张纸上了,你比照着再琢磨琢磨,看看先从哪里入手。”刘福成说明天他就抽调几个手艺好、嘴巴严的人试着制造能够组装一支枪的零部件,成功后再批量生产。杨有余一边拆卸着枪,一边“嗯、嗯”地应着。杨有余问刘福成,说造枪的事万一外人知道了问起来怎么应对。刘福成说万一有的铁匠嘴没把住门说出去了,就说是自己看家护院用的。

当天下午刘福成和杨有余就把挑选出来的十个人召集在一起开会,把准备造枪的事情跟他们讲了。刘福成把拆卸下来的零部件拿给伙计们看,要求他们务必在一两天之内想出如何制造那些零部件的办法。为形成专业化运作模式,刘福成将十个伙计连同他和杨有余共十二人分为六个小组,分别负责撞针、枪管滑套、复进簧、扳机、握柄弹匣以及击锤保险六部分零部件的研制,哪个小组在规定时间内造出了合格的零部件,哪个小组的人就额外领取百分之十的工钱。任务分配下去后,刘福成又着重把纪律强调了一番,要求所有的人对造枪一事守口如瓶,谁要是嘴把不住门,把风透出去了,出了事谁就要负责。刘福成讲完杨有余又讲了许多,他要求各小组每天都要单独向他汇总情况,他把六个小组的情况汇总起来后再集中向大掌柜的汇报。

在刘福成组织人员研制快枪的同时,火麒麟铁器铺的大掌柜于富贵也在秘密研制武器,而且时间比刘福成还早。火麒麟铁器铺成立的时间虽比兴隆铁器铺晚了整整十年,但如果往祖上追溯,于家才是六十里铺乃至整个北方地区铁器制造的鼻祖。据于富贵的太爷爷介绍,早在唐朝开元盛世年间,他们祖上就在京城长安开设了铁器制造铺,不仅制造农具,还制造刀枪剑戟等兵器,跟京城里许多官宦人家都有交集,是当时长安城里有名的大户人家。长达八年的“安史之乱”发生后,因为于家曾为叛军打造过兵器,被官府一路追杀,亡命至六十里铺。对于家人自己陈述的这段家族兴衰史,谁也无法考证,也没人愿意去考证。不管于富贵的先祖在唐朝时期的长安城里开没开过铁器铺,是不是因叛军牵连亡命于六十里铺,不得其详,但六十里铺确实在唐朝时期就开始了铁器制造,而且还曾盛极一时。在长达一千一百多年的时间里,六十里铺的铁器制造业虽时兴时衰,但从未消失过,民国初期又重新红火了起来。

虽然火麒麟铁器铺在三大铁器铺中成立的时间最晚,但到于富贵这一代却是第四代了。火麒麟铁器铺成立的第二年,于富贵的太爷爷因患急症猝然离世,把一个刚刚建起来才一年多的店铺扔给了两个儿子。于富贵的大爷爷本来就对父亲经营铁匠铺持反对态度,认为那是一个出力不赚钱的行业,况且祖上曾因经营铁器铺差点遭到满门抄斩,在社会动荡不安的年代,重拾祖上旧业绝对是一个愚蠢的决定。当于富贵的太爷爷突然离世之后,于富贵的大爷爷更坚定了自己当初的判断是正确的。他认为铁器不是于家的富贵之源,于家的辉煌永远不可能建立在铁器制造上。于富贵的爷爷于满仓接手父亲留下的铺子时,曾发誓一定要重兴祖上基业,不辜负父亲临终时的重托,也让大哥看看于家完全可以靠经营铁器重现昔日辉煌。可惜于满仓一接手父亲留下的铺子,就与刘福成的爷爷结下了怨仇。刘福成的爷爷倚仗铺子成立早、社会资源多、与官府关系好,处处掣肘于满仓,气得于满仓用火铳打伤了刘福成的爷爷,被官府抓去坐了一年多的牢,虽没死在牢里,但也落下了一身毛病,出狱的当年就死了。于满仓被官府抓去坐牢的时候,年仅二十一岁的大儿子于大海也就是于富贵的父亲挑起了家里的重担,他决心一定要把父亲两代人没有发展起来的铁匠铺发展壮大起来,不让六十里铺的老少爷们小瞧了于家。于大海将爷爷开业时挂在铺子大门上方的“凤祥铁器店”的牌匾摘下来,换上了一块气势恢宏的牌匾——火麒麟铁器铺,并改变了父亲以制造农具为主的经营思路,改以制造厨具为主、农具为副的经营策略,很快就在六十里铺打出了名堂。于大海一生娶了两房,大房王氏生了五个孩子,活下来的只有儿子于富贵、于富和及闺女于富美。二房严氏生了一个儿子一个闺女,闺女于富凤、儿子于富堂。于富贵等兄妹三人虽不是严氏所生,但她对他们三人视如己出,在丈夫撒手人寰时,她辅助继子励精图志,把火麒麟铁器铺经营得井井有条。于富堂不愿意待在哥哥的铁匠铺里打一辈子铁,当一辈子铁匠。于是在十六岁随母亲去济南看望姥姥时,偷偷跑到部队里当了兵,五六年杳无音讯,家里人都认为他没了,谁知四个月以前的一个晚上,于富堂突然回到了六十里铺。

于富堂突然回家,严氏和于富贵都喜出望外,他俩都希望于富堂不要再走了,安心在家帮助于富贵经营铺子,因为于富和小时候患过小儿麻痹症,留下了残疾,铺子里的事指望不上他,十分需要于富堂这样的帮手。对母亲和哥哥的挽留,于富堂没有答应,因为此时的于富堂已不是当年离家出走的那个懵懂少年了,而是工农红军的一名连长。他这次是奉组织委派回济南完成一项重要任务,顺便回六十里铺探望多年未见的母亲和哥哥、姐姐的。于富堂一回到家,就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了于富贵,并给哥哥讲了许多革命大道理,临走时还交给哥哥一项重要任务:为红军研制武器。

于富堂离开六十里铺没多久,就派人偷偷送来了一支长枪和一张图纸。收到枪的当天,于富贵就把弟弟于富和叫进密室商量了半宿,他要求于富和尽快把枪的构造鼓捣明白。于富和虽然身体不好,打不了铁、干不了铁匠活,但脑子灵光,喜欢琢磨事。于富贵虽然没告诉弟弟枪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要造枪,但于富和心里明镜似的,他猜测造枪的事一定与弟弟于富堂有关,因为他曾听到哥哥与弟弟谈论过枪的事情。一接到哥哥交办的任务,于富和就躲进了密室,除了吃喝拉撒睡,他几乎足不出密室。不到一个月,于富和就造出了一支一模一样的枪,除枪管等个别零部件是于富贵跟另外两个贴实人帮忙造的以外,其它零部件都是于富和一个人制造的。

枪造出来的第六天,于富堂带着一个穿长袍马褂的人回到了铺子,跟伙计们介绍说来人是金先生,是济南金丰贸易有限公司大掌柜的,跟他是多年生意上的伙伴,这次到六十里铺,就是考察六十里铺的铁器制造能力,看看能不能制造保险柜、无缝钢管之类的东西,如果能生产,他就不用舍近求远去京津一带采购了。没等金先生开口,于富贵就忙不迭地应承说那些东西火麒麟铁器铺都能生产,让金先生不用再到其它铺子里考察了。金先生订购的那些东西,火麒麟铁器铺以前从未生产过,于富贵之所以敢一口应承下来,是因为于富堂事先跟他嘱咐好了的。于富堂和金先生都明白,“九?一八”事变以后,日本人的胃口已不限于东北三省了,而是整个中国,跟日本人开战是迟早的事情,一旦战争全面爆发,充足的武器供应是决定战争胜负的重要因素。于富堂跟哥哥交代,金先生实际上是地下党济南地区的负责人,这次以商人身份到六十里铺订购与武器制造有关的商品,目的就是为了让尽可能多的铁匠在不知不觉中参与到武器制造中来,商人的身份也便于他往来方便。

金先生在火麒麟铁器铺订制了两台保险柜及部分铁管后就回了济南,临走时把于富和制造的枪也带走了。没多久,于富堂就托人捎信回来说,他们制造的枪与汉阳造、德国造别无二致,经试验各项指标都符合要求。受到鼓舞的于富贵兄弟二人尤其是于富和的信心一下子被提升了起来,他没想到从小被人视为“废货”的自己竟然能制造出枪来,连见多识广的弟弟都对自己刮目相看。

与火麒麟一次造枪成功相比较,兴隆的第一支枪造得有些不顺利。火麒麟成功造出第一支枪仅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基本上是凭于富和一己之力,而兴隆铁器铺十二个人造出第一支枪差不多也用了接近一个月的时间。枪是造出来了,但刘福成的心里压力更大了。枪造出来的第二天,瑞祥铁艺铺大掌柜的马三春突然登门造访,着实把刘福成吓了一跳,感觉心都快跳到嗓子眼里了。

“两家鲜有走动,这老杂碎为何突然前来拜访呢?难道有人把造枪的事情说出去了?”刘福成正想着,马三春笑呵呵地进来了,虚情假意一番后,直截了当把他登门造访的目的说了出来。

马三春说:“听说刘掌柜的最近揽了一笔大买卖,伙计们加班加点干都不一定按时交得了货,顺达杂货公司的那单生意你就别跟小铺子争了,那单生意我们盯了很久了,原料都已经备齐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呀!”马三春说的那单生意刘福成当然知道。顺达杂货公司作为济南地区数一数二的杂货铺,自日本人入关,顺达想把购货渠道从京津唐转移到济南周边地区以后,三大铁匠铺就展开了激烈的竞争,虽然价格压到不能再低的程度,但三大铁匠铺都抱着“我干不成也不能让你干成”的想法,谁都没有主动退出的意思。顺达杂货公司的张老板是个城府极深之人,他了解三大铁匠铺素来不和,在没达到自己心理预期之前,他绝对不会跟任何一家店铺签订供货协议。正当三大铁匠铺各不相让、相互耗着的时候,马三春派去秘密监视兴隆铁器铺的人报告说,燕子山上的土匪夜访刘福成,双方达成了造枪协议,马三春听后既震惊又高兴,暗暗盘算了许久,终于想出了一个逼退刘福成的办法。

杨有余知道马三春上门拜访刘福成的事情,但他并不知道马三春知道铺子帮土匪造枪的事。第一支枪造出来的那天晚上,杨有余想了大半宿。他认为,帮土匪造枪虽有风险,但利润丰厚,竞争力小,市场潜力巨大。在兴隆铁器铺参与造枪的十二人当中,只有自己最清楚每个零部件的研制细节,掌握了造枪的全部工艺。杨有余感觉自己已具备了独立创业的本领,这可是自己多年的梦想。苦思冥想之后,杨有余终于想出了一条“锦囊妙计”。

伙计们回家的回家,去河边乘凉的乘凉,铺子里只剩下刘福成和杨有余了。“什么事非得今晚上商量不可?不会又有谁家的闺女看上你们家喜庆了吧?”喜庆是杨有余家的大小子,前两天东庄有个姓王家的闺女看上了喜庆,托媒人上门提亲,刘福成以为杨有余着急上火地找他商量这事。杨有余说喜庆的事不着急,也没有心情去考虑孩子的事。他说这些日子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枪的事,枪没造出来时愁,枪造出来以后更愁,愁得他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还经常被梦惊醒,刘福梅笑话他心眼小,肚子里不藏事,没有福成大哥有气量。刘福成说他哪是有气量,他满脑子装的何尝不是枪的事情?刘福成说距疤拉脸规定的交货日期满打满算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别说造不出来那么多枪来,就是能造出来,他感觉也不敢造,他不想让兴隆铁器铺成为燕子山的帮凶。

“那枪不造肯定不行,惹恼了他们,一把火把铺子烧了怎么办?”杨有余瞅了刘福成一眼,继续说道,“我寻思很久了,节骨眼上我得替大哥替铺子顶上去,我如果不顶上去,那还算是亲戚吗?还对得起二掌柜这个称呼吗?”刘福成怔怔地望着杨有余,问他到底想出了什么好招数,杨有余就把自己的想法讲给刘福成听了。刘福成虽感觉很纠结,但为了保全兴隆铁器铺,也只能把杨有余豁出去了。第二天中午,刘福成与杨有余因为一件小事争吵了起来,伙计们怎么劝都劝不住,最后竟吵到要分手的地步。下午收工时,刘福成召集伙计们开了一次会,当众宣布与杨有余分家。

刘福成说:“二掌柜的十三岁就来铺子里当伙计,有功劳也有苦劳。兴隆铁器铺之所以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二掌柜的付出了不少心血。古人都说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我们兄弟二人合伙干了这么多年,也到了该说分手的时候了。铺子搬迁到这个地方以后,老铺子一直闲置着,二掌柜的可以先在原来的那片宅子里干着,等有了合适的地方,再把那片宅子腾回来。铁匠铺的家什、工具随便拿、随便带,伙计中有愿意跟着去的,我不拦挡。兄弟们好合好散,只要出去后还记着兴隆、别把兴隆当死对头就行了。”分家第三天,杨有余就带着九个伙计去了新成立的铁匠铺——新兴铁器铺,其中参与造枪的去了六个。刘福成承诺,分家后三个月,杨有余带走的九个伙计的工钱还是由兴隆铁器铺出。为了让马三春等人不再拿造枪之事要挟兴隆铁器铺,刘福成安排人将一把带血的匕首连同一封“燕子山来信”偷偷插到了瑞祥铁艺铺的大门上,并将跟杨有余散伙的原因“无意”中泄露出去,把兴隆铁器铺帮土匪造枪一事推脱得一干二净。

1937年7月7日,震惊中外的“卢沟桥事变”爆发,日军开始了全面侵华战争。事变发生的第二天下午,金先生就来到了于富贵家,把这一消息告诉了于富贵兄弟二人。金先生估计,战火会很快燃烧到济南乃至整个华北。国难当头,共产党领导的工农红军已经相继开赴抗日前线。金先生要求于富贵兄弟一定想办法多制造武器,支援抗日前线。金先生匆匆离开六十里铺后,于富贵就把北京城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伙计们,并决定火麒麟铁器铺转产生产制造刀枪。

蒋介石的庐山抗战宣言发表不久,六十里铺小学教师王山岗就公开打出了“燕子山抗日义勇军”的旗帜,队伍很快发展到了近百人。抗日义勇军成立的当天,王山岗就相继拜访了三大铁匠铺的掌柜的,要求他们以民族大义为重,踊跃捐款捐物、制造武器。对王山岗的请求,于富贵爽快地答应了,现场就将家里的三支火铳和五把大刀捐献了出来,并承诺尽快再造些武器出来。但在马三春家里,王山岗碰了一鼻子灰。望着王山岗沮丧的背影,马三春轻蔑地“呸”了一声,说一个穷教师不好好教书,却整天想着出风头穷嘚瑟,打日本人是国军的事情,你一个穷教书的能打得了吗?完全是借打日本人之名,行敛财勾当之实。在兴隆铁器铺,刘福成虽满口应承王山岗,说只要是打日本人,他一定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但自始至终没有实质性表现。

9月下旬,日军沿平津线南下,前锋很快到了山东德州一带,距济南仅有一天的路程。大敌当前,各路武装加紧扩充力量,以防日军挥军南下。

于富贵一家人吃罢晚饭坐在自家院子里分享着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新鲜石榴,农历八月,正是石榴采摘的季节,大门“吱呦”一声开了,金先生匆匆走了进来。于富贵连忙起身,把金先生让进屋里。金先生说日本人已经进入山东境内了,估计很快就会渡过黄河逼近济南,一场血战在所难免。按照国民政府的要求,共产党领导的工农红军已正式更名为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了,其中一支小分队近日将派到燕子山地区开展敌后抗日斗争,建立革命根据地。为支援八路军敌后抗日斗争,金先生希望于富贵帮忙动员三大铁匠铺,联合为八路军制造武器。对金先生的提议,于富贵直摇头。他说三大铁匠铺向来不和,谁也没有能力捏合到一起。当天晚上,于富贵陪金先生去六十里铺小学拜访了王山岗,两人促膝长谈到天亮。彻夜未眠的金先生第二天一大早就又以谈生意为名分别拜访了镇上主要铁匠铺,给他们讲了许多国际国内形势,希望大家团结一心、联合抗日。

金先生在六十里铺活动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吕象山的耳朵里,他立即派人把金先生“请”到了946团。

“有人举报你近期频繁出没于六十里铺,意欲购置武器、散布不实言论,有意制造恐慌,老实交代,你到底是何方人士?来我防区意欲何为?”吕象山本想给金先生来个下马威,谁知金先生听了却哈哈大笑,不慌不忙地反问道:“吕团长言重了吧?我乃一介商人,本不过问政事,只因日寇侵我中华,所到之处哀鸿遍野,民不聊生,作为一个有良知的中国人岂能视而不见、坐视不管?目前战火已烧至山东境内,铁蹄一旦踏过黄河,山东几千万父老乡亲就将惨遭蹂躏,作为驻军,不知吕团长有何盘算?”

“打仗乃军人职责所在,只要上峰一声令下,我们必冲锋陷阵,死而后已。至于国军下一步如何盘算,这不是你所过问的问题。你一介商人如此关心国家时局当然是国家之幸,但你知道如何拿枪、如何打仗吗?” 吕象山两眼盯着金先生,露出一脸的轻蔑。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蒋委员长在抗战宣言中明确指出:如果战端一开,那就是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皆应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保家卫国是军人的职责,也是每位国人的责任。近日,日本人的飞机整日像苍蝇一样在济南上空飞来飞去,诱降传单满天飞,其目的非常明确,如劝降不成,武力占领不可避免,作为军人,理应做好为国捐躯之准备。”

“够了!在946团还轮不到你讲这些没用的大道理。你说,你到底是什么人?我看你不像是做生意的,倒像是共产党的说客。”没等金先生讲完,旁边一位副官模样的人粗暴地打断了金先生,习惯性地去摸腰间的手枪。吕象山瞪了那人一眼,说道:“只要日本人过了黄河,蒋委员长和韩主席下令开打,946团的弟兄们绝无二话。先生知事甚多、谈吐不凡,不像个做生意的,倒像个搞政治的。”

金先生笑笑,说自己以前曾教过书,也曾在政府部门谋过职,养成了关心时事的习惯。他认为,成功的商人都是关心政治、了解政治的,否则做生意也赚不到什么钱。吕象山“嘿嘿”笑了两声,看似赞同,实则搪塞。虽然吕象山不相信金先生的商人身份,但他实在找不出拘禁金先生的理由,尤其在日本人已经打到家门口、对方身份又弄不清楚的情况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对吕象山放走金先生,那位副官感到不解,他断言金先生不是共产党,就是日本人的密探,放走他等于放虎归山。吕象山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汉初,你虽不是山东人,但你的家乡距山东并不遥远,日本人一旦占领了山东,下一个进攻目标就是你的家乡。在日本人占我国土、侵我家乡、杀我同胞的时候,军人的职责是保卫国家、保卫家乡,节外生枝的事情还是不做为好。”那位被吕象山称为汉初的人姓孙,河南南阳人,是吕象山的中校副官。孙汉初出生在商人家庭,自爷爷那辈算起已是三代经商。如果不是哥哥因商入狱,心力交瘁的父亲含恨而去,孙汉初可能会子承父业继续从商。孙汉初之所以毅然决然地选择参军,初衷是出头之日时替父兄讨回公道。谁知壮志未酬、家仇未报,日本人就发动了全面侵华战争,并把战火烧到了自己家门口。

吕象山趋前一步,小声对孙汉初嘀咕道:“六十里铺自古以来就以铁器闻名,那位金先生之所以三番五次往来于六十里铺,广结铁匠,可能是看上六十里铺的武器生产能力。据传燕子山上的土匪近期已在镇上订制了枪支,一旦这些非法武装有了足够的装备,其势力将难以控制。” 孙汉初眼睛瞪得老大,问吕象山要不要派士兵把帮土匪造枪的铁匠抓起来,或者把燕子山给剿了。吕象山摇着头说,946团奉命驻防六十里铺,在没有接到上级命令的情况下擅自出兵是违犯军令,出现损兵折将更是罪加一等,弄不好还会被送上军事法庭。他说日本人说不上哪天就进犯济南,946团决不能未开始决战就先损兵折将。吕象山给孙汉初下了两道命令:一是暗中调查那位自称是金丰贸易有限公司总经理的金先生到底是什么来头;二是摸清兴隆铁器铺到底给没给燕子山上的土匪制造武器。接到命令的孙汉初当天就带着四个士兵去了兴隆铁器铺。

孙汉初把盒子枪往八仙桌上一拍,厉声问道:“刘掌柜的,有人举报你暗中勾结土匪,私造枪支,密谋造反。我奉团座之命,前来查验,请你老实交代。”刘福成听后矢口否认,并要求孙汉初勿信谗言,还兴隆铁器铺一个清白。

一会儿工夫,伙计端上一壶上好的碧螺春。刘福成一边亲自给孙汉初沏茶,一边解释道:“这是我前天刚托人从苏州带回来的洞庭碧螺春,请孙团长品尝一下,如果觉着好,走时带些回去。”四个士兵被伙计领到旁边的房间里休息后,刘福成顺手将一沓钱塞进了孙汉初的口袋里,孙汉初说话的语气立即软了下来。刘福成承认燕子山的土匪为造枪的事下山找过他,为这事他还跟他的妹夫、铁匠铺的二掌柜的闹翻了,一气之下把他赶出了兴隆铁器铺。刘福成说六十里铺有实力造枪的铁匠铺没有几家,但规模较大的几家肯定能造,据他了解有的铁匠铺已经开始造了。刘福成建议946团把镇上有能力造枪的店铺全部控制起来,这样既解决了部队的军饷问题,又避免武器制销混乱。离开兴隆铁器铺时,孙汉初反复嘱咐刘福成不要把他俩谈话的内容传扬出去,并说过几天他还将单独来铺子里商量双方合作事宜。

一连数日,新兴铁器铺安安静静的,没有发生刘福成想象的事情,这不免让他有些纳闷。刘福成认为,既然孙汉初已经知道杨有余为土匪造枪了,就一定会派人把铺子监视起来,这样一来,山上的土匪就不敢下山取枪了。第一批五支快枪被取走之后,鬼见愁又派人送来了二十支枪的订金,这让刘福成十分嫉妒和后悔。按照事先约定,杨有余每给鬼见愁造一支快枪,刘福成就要给杨有余二十块钱的额外补贴,作为保护兴隆铁器铺的补偿。实际上,孙汉初带人到兴隆铁器铺盘查的第二天,就派一名心腹上山秘会了鬼见愁,谈妥了每支枪交纳五十法币的放行条件,鬼见愁才敢一次性又订制了二十支枪。

进入十月,日军展开了对山东的进攻,并很快推进到了黄河边上。面对日军的疯狂进攻,山东省政府主席兼第三集团军总司令韩复榘主动放弃黄河防线,率部队仓皇南撤,济南、青岛等地相继沦陷。1938年初,整个山东地区都处于日寇的铁蹄之下。

吕象山率部队撤离六十里铺后不久,鬼见愁突然来到杨有余家,把杨有余一家人吓了个半死。鬼见愁劝杨有余一家人不要害怕,说他本来也是一个老实巴交的贫民,只因官府所逼才上山当了匪寇,他没有官府宣传的那样罪大恶极。鬼见愁告诉杨有余,说他帮山上造枪的事情国军早就知道了,之所以没有难为他们,是因为他花重金打点了。日本人来了以后,如果知道新兴铁器铺造枪,不管枪是用来干什么的,他们都会一律禁止取缔。为保护铁匠们的安全,他决定把新兴铁器铺全部搬迁到山上去,并让杨有余等人做好准备,三天之内完成搬迁任务。

“能容我跟伙计们商量商量吗?要是大家伙儿都不愿意去,我一个人去也没什么用呀!”杨有余惶恐不安地搓着手,幽幽地望着鬼见愁。鬼见愁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没什么可商量的!通知他们做好准备就是了,三天后我就派人下山。”

望着鬼见愁远去的背影,听着“咯噔、咯噔”的马蹄声渐渐远去,杨有余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慌与无奈。

一进入腊月,天就冷得出奇,河里的冰早已厚得撑得住人、擎得了车,掉得见不到一片叶子的树在寒风中瑟瑟地抖着,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听着心都烦。如同恶劣的天气一样,马三春的心情近几天糟透了,先是铺子里的大师傅魏三湖请假回乡奔丧,几天后找人捎信回来说,日本矶谷廉介第十师团从他们家乡包抄济南时,血洗了他们村子,打死了他的父母、打残了他的哥哥,他不能再回铁匠铺干活了,以后还回不回去,实在说不准。其次是派往外地购货的大车路过济南时被日本人扣留了,托人请当地的维持会长出面斡旋,人虽放回来了,但货物被没收了。大师傅迟迟未归、原材料又供应不上,铺子基本处于停工半停工状态。更可气的是,十拿九稳能够拿下的顺达杂货公司的订单竟然让刘富成给搅和黄了,气得马三春看谁都不顺眼,见谁都想骂一顿。

马三春闷闷不乐地喝着茶,有人进来禀报说燕子山抗日义勇军司令王山岗前来拜会,问马三春见还是不见。“不见!谁也不见!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见!” 话音未落,王山岗竟笑呵呵地进来了。

“大掌柜的好大火气呀!不会是因为山岗前来讨扰吧?”马三春虽对王山岗未经同意就擅自进来十分反感,但考虑到他领导的队伍近来发展迅猛,说不上哪天就成了气候,贸然得罪将来会对自己不利,便强装笑脸搪塞说自己正与小女儿斗气,不是冲他王司令去的。马三春知道王山岗还是为上次之事而来,一上来就先把王山岗的嘴堵住了,让王山岗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对此,王山岗十分生气,他毫不客气地把马三春数落了一番。他说日本人已经打到家里了,全国上下都在轰轰烈烈地开展抗日救亡运动,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瑞祥作为六十里铺最大的商号,却对轰轰烈烈的抗日救亡运动无动于衷,他请马三春扪心自问一下,他这样做是否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民族大义……本来就憋着一肚火的马三春腾地从座位上跳起来,指着王山岗吼道:“我瑞祥铁艺铺合法经营,童叟无欺,不拐不骗,我哪里对不起自己良心了?你随便扯出一面旗子,就强征强要,这跟土匪有何不同?你口口声声抗日救国,时至今日,你们抗过什么日?杀过多少鬼子?”王山岗脸憋得通红,大声说道:“恕我直言,如果不把日寇赶出中国,你瑞祥铁艺铺甭想安稳做生意!”王山岗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马三春朝王山岗的背影“呸”了一声,骂道:“什么东西?这世道还轮不到你一个小学教师出来逞能!我瑞祥铁艺铺不偷不抢,合法经营,谁来了,也得让我们做生意。”

马三春正在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儿子马晓平一步闯了进来:“爹,你不应该对人家王老师横眉竖眼的。人家王老师说得对,日本人为什么漂洋过海大老远跑到中国来?不就是为了杀人放火抢东西吗?不把这伙强盗打服打趴下,中国人就甭想过舒坦日子,咱家的铺子就甭想开安稳了!”马三春跟王山岗争吵的时候,马晓平就站在门外,两个人的话他听得真真的。马三春把眼一瞪,喝斥道:“你懂什么?日本人那样厉害,连国军都不是对手,他一个小学教师一没扛过枪、二没开过炮,就凭他们几个鸟人、几口破刀就能杀得了鬼子?我呸!再者说了,就算他真敢打日本人,那武器我们也不能造,如果造了,让日本人知道了怎么办?咱这铺子还开不开?头上这颗脑袋还要不要?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

“如果中国人都像你这样,这也不敢那也害怕,日本人就甭想被赶出中国了。真是个老顽固!”马晓平红着脸,嘟嘟囔囔走了。马三春一共生有四个儿女,大女儿、二女儿早已出嫁,儿子马晓平三年前也跟当地一个大户人家的闺女成了婚,家中唯一最小的女儿还没有成婚,马三春跟亲家商量,准备来年选个好日子把孩子的婚事给办了。马晓平虽是马三春的儿子,但性格与父亲截然不同,不仅阳光、大气,而且还富有同情心与正义感。王山岗公开打出抗日义勇军大旗后,马晓平背着父亲偷偷加入了老师领导的义勇军,白天在铺子里干活,晚上跑到王山岗那里学文化,练武术,研制武器。

农历腊月二十三,是北方人的小年,家家户户都吃饺子,放鞭炮,送灶王爷上天汇报工作。饺子下出来后,马三春出门看了好几趟也没有看见马晓平的影子,气得他又发脾气又骂人。男人一发脾气,媳妇张氏就更加焦躁不安起来,她担心天不亮就去济南办年货的儿子,路上会出问题,自从日本人来了以后,人到哪都感觉不放心。

一阵“砰、砰、砰”的响声把马三春从睡梦中惊醒,他翻了一下身,不耐烦地嘟囔道:“这都几点了,还放鞭炮,还让人睡不?”一直未睡的张氏连忙搭话道:“儿子还没回来,咱俩一起去村头看看行不?”马三春的心咯噔了一下,脱口道:“坏了,刚才好像不是放鞭炮,是放枪。”听男人这么一讲,张氏立马吓出了一身冷汗,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马三春嘴上虽说没事、没事,但心里一直在打鼓,生怕儿子出什么事。午夜时分,马晓平回来了,看他那风尘仆仆、一脸疲惫的样子,母亲和媳妇都哭了,母亲一边哭,一边埋怨马三春不该让儿子去济南办年货。

疲惫不堪的马晓平躺下后却怎么也睡不着,一想起自己的鲁莽,不免后怕起来,他暗自庆幸多亏遇上那名好汉出手相助,否则自己跟王老师就可能永远回不了六十里铺了。马晓平努力回忆着那个人的模样,虽然天黑看不清楚,但他感觉自己曾在哪里见过,声音听起来不陌生。“枪法怎么那样准呢?两枪就放倒了两个鬼子,简直就是神枪手,要是将来自己有那样好的枪法就好了!”想着想着,马晓平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睡梦中还“嘿嘿嘿”地笑个不停。

于富贵睡到半夜,突然听到院子里“咕咚”一声,好像有人跳墙进来,立即警觉了起来。于富贵把窗户门帘往上卷了卷,轻轻问了一句:“谁?”那人轻声应道:“大哥,是我。富堂。”一听是三弟回来了,于富贵连忙下地开门,并把继母严氏也叫了起来。

看到儿子一身尘土、满脸疲惫的样子,严氏忍不住又唠叨起来。没多大工夫,嫂子把煎好的两盘饺子端了上来:“昨晚吃剩下的,我又煎了一下,凑合着吃吧,天亮后嫂子再给你包新的。”于富堂朝嫂子笑笑,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边吃边说好吃、好吃,母亲和哥嫂坐在一旁一个劲地叮嘱慢点吃,别噎着。

“让你回来帮你哥哥管管铺子,你偏不听,非得在外面瞎闯荡,这兵慌马乱的,能让娘放心吗?明天你到镇子上打听打听,像你这般年纪的孩子,哪个不当爹了?你倒好,连个媳妇都没找着,错过了年龄,到哪里找去?”严氏埋怨道。

“娘,你放心,打不了光棍的,过两天我就给您领回来一个,保准您老满意。”于富堂说着又把另一盘饺子拉到自己面前。

于富堂一觉醒来的时候已近中午了,去娘屋里说了会话,就去了哥哥的铺子。

“怎么不多睡会儿?睡时鸡都打两遍鸣了,满打满算不过四五个时辰。” 看到于富堂进来,于富贵欠了欠身子。

“四五个时辰就不少了,好长时间没睡这么多觉了!”于富堂说着在旁边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

“早上当着娘的面我没敢多问,有件事你得跟我说实话。昨天晚上西南方向噼里啪啦响了半天,那声音不像是放鞭炮,倒像是放枪,是不是与你有关系?”于富堂伸了伸大拇指,笑道:“不愧为火麒麟大掌柜的,判断力就是比普通人强。”接着于富堂就把头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跟大哥描述了一番。本来于富堂是想赶回家跟家人一起过小年的,在距六十里铺还有六七公里的时候,身后忽然响起了枪声,他立即找了个地方隐蔽了起来。不一会儿,从西北方向跑过来四个人,其中一人边跑边朝身后的鬼子开枪射击。前面就是六十里铺,一旦被追赶的人跑到镇子上,镇上的老百姓就别想过囫囵小年了。情急之下,于富堂掏出手枪“啪、啪”两枪放倒了两个鬼子,带着被追赶的人拼命往燕子山方向跑。看到被追赶的人跑得没影了,鬼子和汉奸就没再往前追赶,他们害怕路上有埋伏。放心不下的于富堂,趁着夜色在鬼子和汉奸后面跟了一程,确信敌人认定被追赶之人是燕子山上的土匪时,才放心地回了六十里铺。

于富堂说六十里铺自古以来就是铁器生产基地,具备制造枪支弹药的优势。东南方向的燕子山地区,群山连绵、地形复杂,具有发展抗日武装、建立敌后根据地的有利条件。为此,部队派他率领一支小分队回到了六十里铺,发动群众,组织抗日武装,建立敌后革命根据地。于富堂请求哥哥尽快把自己家的铺子改造成八路军的秘密武器加工厂,为小分队扩编队伍、扩充实力提供支持。于富贵说鬼子已经打到家门口了,以后的日子安生不了了,别说部队还给钱,就是不给钱,那武器火麒麟也必须造。于富贵说于家在六十里铺繁衍生息了上千年,历朝历代都没出过奸臣,到了他们这一代更不能出孬种。两个人正说着,于富和推门进来了,端起桌上的杯子一口气喝饱了肚子,抹着嘴说道:“其实快枪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难造,咱们不是已经造出两支了吗?只要有样子照着,什么式样的枪咱们都能造。”

于富贵笑着对于富堂说:“你二哥现在都成枪痴了。自从看到金先生送来的那支枪后,连做梦都是造枪的事。咱爹没走的时候,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二哥,咽气那天还把我叫到跟前嘱咐了一遍又一遍,让我一定照顾好你二哥,就他这等本事,还需要我当大哥的照顾吗?他刚才不是瞎吹,只要有现成东西照着,大炮说不定他都能造出来。”于富贵一夸奖,于富和倒不好意思起来了,“嘿嘿嘿”地傻笑着,端着杯子假装喝水。

六十里铺距济南不远,距城外的鬼子据点更近,一旦火麒麟造枪的事让鬼子知道了,肯定会来报复,镇上的老百姓也会跟着遭殃。于富堂跟两个哥哥商量,造枪的事一定不能大张旗鼓,要秘密进行,表面上还是在制造农具、炊具,实际上大部分铁匠都在造枪支了。于富贵说这事他已经跟于富和商量过了,零部件要分散开制造,像击针、击针定位片、突耳、准星等这些小零部件和枪管、枪托、枪栓、扳机等这些明眼人一看就明白的东西,都放到地下室、地瓜窖子等人看不到的地方制造,那些不容易引起别人怀疑或注意的零部件,可以直接在铺子里制造,等所有的零部件造齐了,再集中到于富和老丈人住的那个屯子里组装起来,因为那个屯子地处深山,只有七户人家,且都是近支。

于富堂说小分队要真正在六十里铺周边地区打出点名堂,建立起像样的根据地,仅靠现有的二三十人枪肯定不行,必须扩张队伍,配备武器,否则就上不了战场,杀不了鬼子。为此,于富堂要求两位哥哥不仅要想办法多造枪,而且还得保证造出来的枪质量好,敢跟德国造、日本造比一比。如果质量不过关,打仗时出现哑巴枪、炸膛枪,那可就害死人了。于富和说哑巴枪不可能出现,但枪会不会炸膛他不敢保证,因为前面造的两支枪用的都是打农具、炊具的普通铁,硬度不够,如果有上好的钢铁,造出来的枪肯定不会出现炸膛问题。于富堂问哪些算是上好的钢铁,上好的钢铁哪里能够找得到?于富贵说用火车轨道造枪肯定没问题。于富堂笑着说,他跟战友们正商量着把给小鬼子运送兵员、物资的胶济铁路给扒了,轨道正好运回来造枪用。

小分队潜入燕子山东北部山区的第五天,于富堂装扮成药农进了山,被巡山的土匪抓住后蒙上眼睛带到了鬼见愁面前。面对气宇轩昂、不卑不亢的于富堂,鬼见愁马上意识到面前之人并非一般药农,而是大有来头,便喝退左右,让于富堂坐下说话。于富堂细细打量着鬼见愁,感觉面前之人虽称不上慈眉善目、相貌堂堂,但无论如何也与鬼见愁的名号靠不上边。于富堂微微一笑,双手抱拳,笑道:“想不到大当家的如此善待私闯山寨之人,这可与您的威名极不相符呀!”鬼见愁说燕子山上的弟兄虽不能与梁山好汉相提并论,但绝无传说中那样可恶,许多打家劫舍的坏事并非他们所为,而是有人假借燕子山之名,行祸害百姓之实。于富堂听后哈哈大笑,说日本人打进济南府后,到处鱼肉乡邻、祸害百姓,作为拥有二三百人队伍的燕子山,却躲在山上坐吃海喝,这样的队伍怎好与梁山好汉相提并论?

“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可日本人一来,韩主席不发一枪就带着队伍跑了,让日本人轻而易举地把济南城给占了,这样的队伍还不如我们这些人,至少我们没有糟蹋国家的粮饷。蒋委员长发的粮饷,燕子山可是一分一厘都没有捞到,凭什么要求山上的弟兄们跟日本人拼命?打仗是你们当兵的事情。”鬼见愁瞟了于富堂一眼,讥笑道:“八路军队伍小、装备差、不经打,跟日本人干,纯粹是鸡蛋碰石头,那个能你们就别逞了!日本人打过来后,山上许多兄弟的亲人被日本人杀害了,这个仇我一定替他们报,他们杀我兄弟家一个亲人,我就杀他们两个人,我说到做到。”鬼见愁两眼透着杀气,胸脯拍得啪啪响。

于富堂严肃纠正道:“替兄弟出头,那是江湖做派。只要鬼子一天不停止杀戮,你的兄弟、你兄弟的亲人每天都有被屠杀的危险,那仇你能报得过来吗?” 于富堂说,“九?一八”事变以来,中日矛盾已上升为敌我矛盾、民族矛盾,在穷凶极恶的日本侵略者面前,只有全国人民团结起来、共同抗争,才能完成抗击侵略者的重任。于富堂在山上待了一天,跟鬼见愁讲了一天,辩论了一天。于富堂要求鬼见愁一定要跟各抗日武装密切配合,狠狠打击日本鬼子,才能替被杀害的千千万万中国人包括山上兄弟的亲人报仇。鬼见愁承诺,如果鬼子进犯燕子山地区,他一定力所能及地给予配合,绝不袖手旁观。

接到撤退命令的吕象山,带着部队一路狂奔到了河南商丘。一天,吕象山闲来无事带着两个士兵到大街上溜达,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他,回头一看,原来是侄子吕黄河。望着又黑又瘦、差点认不出来的侄子,吕象山惊诧万分。话未出口,吕黄河先“呜呜”地哭了。吕象山急忙把吕黄河拉进旁边的一家酒馆,要了两碗面,让吕黄河一边吃,一边慢慢讲他因何到了河南。原来,在吕象山率部撤离六十里铺的当天,日本人就杀进了吕家村,打死了近三十口子人,其中就包括吕象山七十岁高龄的父亲,悲痛欲绝的母亲在父亲去世后的第三天也跟着走了。为把噩耗通知给吕象山,吕黄河风餐露宿一路追到了河南,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吕象山,吕黄河说着又“呜呜”地哭了起来。待哭声停止后,矮个士兵问吕黄河,距吕家村八里路远的杨村遭没遭到日本人的袭击,他这么一问,本来已经不哭的吕黄河又哭了起来。吕黄河说日本人攻下济南之前,曾在杨村跟国军打过一仗,死了很多人,听说村子里都血流成河了。矮个士兵听了立即担心起来,恨不得马上长出一副翅膀飞回家看看。

听说团长的侄子来了,大家急忙围拢过来打听家乡的消息,因为946团的士兵绝大多数是山东人,自匆忙撤离山东后,家中音信全无,焦虑和担心不言而喻。

“团长,你带我们打回老家去吧,我们不能老是这样退、退、退,退到哪里是个头?”刚才随吕象山上街的矮个士兵率先打破了沉默。

“小鬼子在祸害我们的亲人,我们却当缩头乌龟,国家养我们这些人干什么?”人群中有人回应。

“对。打回山东去,大不了跟小鬼子拼了!”

“小鬼子也是爹娘养的,他们也没长三头六臂,我们有什么好怕的?”

“咱手里的家伙也不是吃素的,我就不相信,子弹打在小鬼子身上会不死?”

大家越说越激动,越说群情越激愤,吕象山害怕事态失控,就让大家先回去休息,等他去师部找魏师长请示后,再给大家个准信。魏师长也是山东人,他何尝不想在家乡父老面前争一口气?可上级没命令,他不敢贸然把一支部队派回六十里铺。

对吕象山带队打回山东的想法,孙汉初思想上是矛盾的,那里是敌占区,处处充满着危险;可对他来说,那里又充满了诱惑。撤离六十里铺的两个多月里,他每时每刻不在思念着桂花——那个身子光洁、体态丰腴得让他魂牵梦萦的女人。桂花的男人成年累月在外跑生意,一年回不了几趟家,她的家门随时为孙汉初开着。还有一个对孙汉初充满诱惑的因素是利益。六十里铺店铺林立、商业发达,来来往往的客商络绎不绝,这对商人家庭出身的孙汉初来讲,自然是千载难逢的发财机会。

家乡传来的坏消息越来越多,士兵们的情绪也越来越不稳定。吕象山一连跑了好几趟师部,要求回六十里铺跟日本人大干一场。魏师长说日本人马上就要对豫北发起进攻了,大敌当前,部队如贸然北上,不仅有正面遇敌之险,而且还有临阵逃脱之嫌。魏师长承诺打完眼前一仗后再做决定。二月初,土肥原师团发起了对豫北的进攻,按照战前部署,吕象山率部队快速穿插至敌人左翼,从后面对敌发起进攻,以期形成两面夹击之势。谁知战斗一打响,正面迎敌的部队就撤了,已被隔断南撤通道的946团,只好仓促撤回山东境内。在一处山坳里,吕象山清点了一下人数,还有二百四十六人。营以上干部中,一人阵亡、一人负伤、副团长孙汉初不知去向。好不容易跟师部取得了联系,吕象山把946团的所处位置、环境等情况跟师部做了汇报,请求师部命令。魏师长说部队都在南撤,撤往何处谁也不知道,让吕象山自行决断。话未讲完,电话就断了。吕象山跟部下简单商量后决定返回六十里铺:一是那里地形复杂,有利于部队机动;二是了解情况,便于部队筹粮筹款。部队在山坳里隐蔽到天黑后才继续北上,一连数日都是昼伏夜行,到达泰山山脉时,部队仅剩二百一十五人,三十多人趁着夜色溜号了。

赶了一晚上的夜路,部队隐蔽在山里正在休息,忽听西北方向枪声大作,吕象山带着几个人迅速爬上一个山头,用望远镜朝远处一望,发现四五十个日伪军正追赶着一群武装人员,被追赶的人群拼命往燕子山方向跑,边跑边慌乱地朝身后开枪。

“一群乌合之众!手里的家伙都他妈的成烧火棍子了!”吕象山骂出了声。

“团长,打不打?再不打那伙人可就没命了!”旁边有人提醒。

“打什么打?你知道被小鬼子追赶的那伙人是谁吗?是燕子山上的土匪。老子两次围剿都没把他们收拾干净,这次让小鬼子替咱们收拾吧!”吕象山幸灾乐祸地说。

“骑马的那家伙好像是鬼见愁。”旁边有人一提醒,吕象山立即又拿起望远镜仔细看了看,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

“快看,鬼见愁被打下马来了。”旁边有人喊道。

“这次鬼见愁是在劫难逃了!”吕象山的话音刚落,忽然从鬼子和伪军身后斜插出一伙人来,他们边跑边朝鬼子和伪军开枪,十几个日伪军被撂倒在地,鬼见愁带着人马趁机逃回了燕子山,边逃边喊道:“兄弟,救命之恩,来日必报!”

看到鬼见愁带着残兵败将逃回了山,旁边有人惋惜道:“又让他逃过了一劫!这老土匪的命怎么这么硬呢?救土匪的那伙人到底是些什么人?看那枪法不像是土匪。”

“土匪能有那么好的军事素养?那伙人不是国军就是八路军。”吕象山拿着望远镜张望了好大一阵子,确信所有人都安全撤离后,才长舒了一口气。

趁着夜晚,吕象山的部队悄悄地进了新“营房”——946团曾经的秘密弹药库。仓库位于燕子山东翼的山崖上,那里群山环抱,地势险要,如洞门不开,谁都不会注意到山崮底下还有一处秘密弹药库。为掩人耳目,吕象山的前任在通往秘密仓库的唯一一条小道上修建了一处二层建筑物,派驻一个班的兵力把守,对外称是情报观察所,实则是看管守护仓库。由于仓库建在十分隐密的山林中,不仅当地老百姓不知道,就是946团营一级干部都不清楚。疤拉脸、鬼见愁等人虽占据燕子山多年,但他们的活动范围仅限于燕子山地区中央地段,对驻军的秘密仓库并不知晓。当吕象山把队伍带进山洞的时候,所有的士兵都惊呆了,他们做梦都没想到六十里铺还有这么一处秘密仓库,面积之大令人咋舌,只可惜日本人进犯济南之前,仓库里的辎重武器、食品药品都秘密转移走了,否则一个团驻扎上一年半载绝没问题。为制造国军打回六十里铺的假相,部队回来的头两天,吕象山带着部分士兵装模作样地在镇子里走了几个来回,组织镇上规模最大的几家铁匠铺子召开会议,下达了筹粮筹款、制造武器弹药的命令。吕象山明白,自己率领的二百多人是一支活动在日本人眼皮子底下的孤军,所需一切都得自己筹集,谁也指望不上。

对于吕象山的命令,于富贵第一个表态支持。刘福成虽然心里不情愿,但表面上不敢不拥护。三大铺子中,唯有瑞祥铁艺铺的马三春表现不积极,对此,吕象山十分恼怒,当众给马三春使了个下马威。为有效监督瑞祥铁艺铺的武器制造,吕象山特意选派了几个有过铁匠经历的士兵,装扮成铁匠模样,毛遂自荐进了瑞祥铁艺铺。

国军打回六十里铺的消息很快传到了鬼子的耳朵里,他们派出两拨奸细到六十里铺进行侦察,从当地老百姓嘴中得知确有部分国军回到过六十里铺。鬼子派出的奸细刚到六十里铺,就被镇上的八路军侦察员识破了,他们报告于富堂后,于富堂亲自前往,把鬼子要来突袭的消息告诉了吕象山,并建议吕象山带着部队大摇大摆地离开六十里铺,制造已经开拔的假象。果不其然,当天夜里鬼子和伪军就包围了吕象山部曾经驻扎的营地。面对空空如也的营地,龟井小队长把两个奸细叫过来就是一顿耳光,嘴里还“巴嘎、巴嘎”地骂个不停。

睡梦中的人们被赶到镇中央的开阔地里,逼问国军的去向。镇长战战兢兢地说,确有小股国军来镇子上待了两天,他们是被皇军打散的部队,到镇上想筹点钱回家。气极败坏的日伪军打伤了十几个人,抢了些东西就回了城。

远远望见鬼子们撤了,吕象山深深地松了一口气,打心里感激于富堂,要不是他将鬼子偷袭的消息及时通知自己,并建议自己带着小部分人马大摇大摆地撤离六十里铺,镇子上的老百姓还不知要遭多大殃呢!吕象山躺在山洞里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于富堂的相貌又浮现在他眼前,他忽然想起报信之人就是前几天从望远镜里看到的那个身手不凡、救了燕子山土匪的那个人,他应该对六十里铺及其周边地区十分熟悉,否则不可能那样进退自如。“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每当有人需要帮忙时他都能准时出现……”一连串的疑问,搞得吕象山头昏脑涨。

鬼子撤走的第二天,吕象山回了家,在父母坟前大哭了一场,念叨了半天,然后磕了三个响头,带着两个伙计打扮的士兵头也没回地进了城。

吕象山进城那天,于富堂跟战士孙进财也进了城,他想找金先生商量如何发动镇上所有的铁匠铺都参与武器制造。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镇上已有部分铁匠铺开始为抗日武装制造武器了,但大多数铁匠铺以铺子小、技术力量薄弱为由,不愿意加入到武器制造行列,他们害怕日本人知道后惹火烧身。于富堂明白,要把六十里铺变成抗日武装的兵工厂,三大铁匠铺的态度和带头作用至关重要,三大铁匠铺不动,其他铁匠铺都动不起来。三大铁匠铺中,瑞祥铁艺铺消极抵触情绪明显,武器制造能力在三大铁匠铺中最弱。兴隆铁器铺虽然研制枪支较早,但会造枪的铁匠大都被鬼见愁劫持到了山上。自从上山会过鬼见愁后,于富堂感觉鬼见愁并非传说中的那样顽固不化。上次鬼见愁带人下山替兄弟报仇,结果仇没报成,还差点丢了性命,要不是自己及时出手相救,他可能早就成为日本人的刀下鬼了。于富堂认为,如果鬼见愁能带山上的二三百人加入抗日队伍,兴隆铁器铺为他们制造武器就等于为抗日武装制造武器。三大铁匠铺中,唯有火麒麟铁器铺的大部分铁匠投入到武器制造中了。于富堂认为,六十里铺距济南只有三四个时辰的路程,鬼子随时都可能突袭镇子,为保证铁匠们的安全,于富堂跟金先生商量,决定将铺子里的大部分铁匠转移到山里,或化整为零隐藏在各处造枪。

从金先生那里出来的时候已近中午了,于富堂跟孙进财先去省城最大的绸缎店给母亲扯了三丈上好的绸缎,再过十几天母亲就是五十岁寿辰了。看看天已大晌,两个人进了绸缎店旁边的醉仙楼,在一楼僻静处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一碗水没喝完,一个汉奸陪着两个鬼子吆五喝六地进了饭馆,趾高气扬地上了二楼。一看鬼子进饭馆,孙进财习惯性地去摸身上的枪,被于富堂制止了。一盘花生米刚吃了一半,楼上就传来“哐、哐”“哗啦啦”的声音,接着是客人尖叫、奔跑声。大街上巡逻的鬼子边吹哨子边朝从二楼窗户上跳下来的三个人开枪。鬼子越聚越多,很快把三个人追进了一座废弃的破楼里,并死死封住了出口。楼后面是一个乱石夼子,足足有十五六米高,人如果从窗户上跳下去,即使摔不死也得摔残。正当三个人绝望的时候,楼后石夼里有人低声喊道:“兄弟,接住。”三个人还没反应过来,一个包袱就从下面扔了上来。吕象山朝于富堂和孙进财伸了伸大拇指,快速打开了包袱。

“里面的八路听着,你们跑不了了,赶快缴械投降,皇军饶你们不死!”外面的汉奸连喊两遍后,就有几个鬼子和汉奸冲了进来,被吕象山等人一顿乱枪又打了回去。

“楼里的八路听着,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了,赶快缴械投降,皇军饶你们不死!”连喊数遍没人应声,鬼子和汉奸小心翼翼地进了楼内,早已人走楼空,只有挂在窗户上的绸缎随风飘扬,气得鬼子“哇哇”大叫。

五个人在城外一处山岗上会了合。吕象山见于富堂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真是及时雨宋江再生呀!

“别忘了还我三丈上等绸缎,那可是我专门买来为老娘贺寿的!”于富堂答非所问。

“为老娘祝寿三丈怎够?来日送你一匹咋样?”

“救你们两回了,一匹绸缎哪能够?”

“兄弟开个价,多少钱才够?”

“一百条步枪,外加三挺机关枪咋样?”

“抢劫呀?兄弟我去哪儿弄那么多枪?十支步枪,就十支!”看于富堂笑而不答,吕象山接着又伸出了两个指头。

“吕团长因何如此小气?守着一个军火库,什么样的武器没有?”一听到军火库三个字,吕象山的脸色骤变。

“你到底是什么人?如何知道军火库之事?”吕象山厉声问道。

“兄弟我不仅知道军火库的位置,还知道军火库里住着二百多个国军弟兄。”闻听此言,吕象山忽地从腰间拔出手枪,对准了于富堂。

于富堂不慌不忙地把吕象山的枪口推向一边,笑道:“吕团长不要紧张,我乃八路军燕子山小分队队长于富堂,此次带小分队深入敌后,目的是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抗日武装,开创敌后根据地,打击日本侵略者。”接着于富堂把小分队的情况跟吕象山作了介绍,请吕象山帮忙解决队伍扩张过程中遇到的武器短缺问题。吕象山面露难色,解释说不是他吝啬,也不是他不帮忙,因为军火库里的枪支弹药早在日本人占领山东之前就已经转移走了。看在于富堂两次救自己一命的份上,吕象山承诺给于富堂提供二十支步枪、一挺机枪。

“吕团长的胆够大的,在城内就敢跟鬼子动起手来,别忘了,现在的济南可是小鬼子的天下。”于富堂一夸奖,吕象山立即来了精神,把他们在酒楼上如何椅砸鬼子、刀刃汉奸的过程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遍,并豪情万丈地吹嘘说只要他一天不离开济南周边,他就带着他的弟兄们一天不停地闹腾小鬼子,让他们食不甘、睡不安。于富堂开玩笑道:“下次吕团长再进城的话,务必提前通知兄弟我一声,我好做好半路接应的准备,要是通知不到,可别怪友军不配合呀!小鬼子可是挺能追的呀!哈哈哈……”吕象山鼻子“哼哼”了两声,诡异地眨了眨眼睛,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鸡叫头遍的时候,负责接枪的张大有和王勇谋回到了营地,于富堂连忙迎出门外,见两名队员只取回来十支步枪,没有机关枪,感觉有些奇怪,急问何故,张大有气呼呼地说,负责交接的两名国军士兵说,他们从河南打回六十里铺的时候,一人只带了一件武器回来,把枪都送八路军后他们就无法打鬼子了,那样金贵的东西,送给八路军有些可惜了。

“他们还说,机关枪鬼子那里有,让咱们自己去城里取。”王勇谋补充道。

“吕象山真不是东西,救他们时说得蜜甜,怎么一转身就不认账了?早知这样,当初就不该救他们。”孙进财发牢骚道。

“上行下效,有什么样的官就有什么样的兵。日本人没打进山东的时候,那个自称韩青天的人信誓旦旦,可日本人一到黄河北岸,他就吓得带着人跑了,把山东这片大好河山拱手送给了日本人。他们的话你能相信?”另一名战士附和道。

“都不要说了。国共合作时期,一切不利团结抗日的言论都不要乱讲。”于富堂瞅了瞅孙进财等人,继续讲道,“我看吕象山还是条汉子,就凭带部队潜回六十里铺、大闹醉仙楼这一点,就比韩复榘强百倍。人家说得没错,机关枪鬼子那里有,就看咱们有没有本事去取了。”于富堂命令战士回铺上休息,自己却坐在原地想了好久。

第二天一早,于富堂只身去了于富和的秘密造枪点,找他商量制造重武器的事情。到达山上的时候,于富和正跟两名铁匠在铁轨上打磨着枪筒:一个铁匠手摇着一个大轮子,大轮子用牛皮带带动一个小轮子,小轮子带动固定转头在铁轨上磨出枪筒和来复线。于富堂看后啧啧称赞道:“二哥确实是个枪械天才,什么时候又鼓捣出这么个玩意儿来?有了这玩意儿,打磨枪筒可就省时省力多了!”于富和笑呵呵地领着于富堂去了另一间棚子,三个铁匠正卖力地造着子弹。每个铁匠手上都有一个子弹模子,一块铁套在子弹头模样的模子上,用锤子把铁敲打成子弹头形状后,用钳子一个个地剪下来……两个人转了一圈后,就进了里屋嘀咕了老半天。

大白天五六个士兵被打死,凶手却没有抓住,这让城里的鬼子大为恼火,他们决定对周边地区组织一次大扫荡,重点是六十里铺及其周边地区。醉仙楼所在防区的指挥官中野大佐认为,前些日子奸细探听到国军潜回六十里铺的消息应该是真的,大闹醉仙楼就是他们所为。中野决定派龟井小队长带一队鬼子连夜突袭六十里铺。

从于富和那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日薄西山了,于富堂决定当天夜里就去省城找金先生,让他想办法尽快搞一挺机关枪回来,没有样品,二哥再厉害也造不出机关枪来。走到半路上月牙儿就藏起来了,周围漆黑一团,连声狗叫都听不到。于富堂躺在路边的田埂上一边啃着随身携带的玉米饼子,一边思量着如何躲过城门口巡逻的鬼子兵,这时听到远处传来“吧嗒、吧嗒”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于富堂迅速躲进路边的小水沟里,没多大会儿就看到一队人马走了过来,领头的两个一人骑着一匹大洋马。于富堂的心咯噔了一下,心想坏了,鬼子可能要偷袭六十里铺。正在这时,一个扛转盘枪的鬼子匆匆忙忙下了公路,把枪往地上一放,褪下裤子背对着于富堂就大便起来,熏得于富堂差点把刚吃进去的玉米饼子吐了出来,心里暗暗骂道:“狗日的,送死来了!”于富堂悄悄往前挪了挪身子,拔出腰刀对准鬼子的后背用力捅了进去,那个可怜的鬼子连“哼哼”一声都没来得及就被于富堂摁进水沟里死了。于富堂伸手将转盘枪拽进水沟里,用力塞进了烂泥里。可能感觉异常,两个鬼子端着枪朝水沟方向走了过来。于富堂一跃而起,撒开脚丫就朝旁边的坟茔地里跑去,后面的鬼子随即“叽里呱啦”地跟了上来。可能是怕暴露目标,也可能认为被追赶之人身上没带武器,追赶的鬼子竟然没有开枪。

“叭、叭”,两声清脆的枪声打破了黑夜的宁静,公路上的鬼子像被捅了的马蜂窝,“哗”的一声散开了,朝枪声传来的方向一齐开了枪。看到从侧冀斜插过来的两个人率先朝鬼子开了枪,于富堂也迅速拔出手枪朝身后的鬼子开了火。

枪声渐渐停止后,于富堂从坟茔地出来寻找引开鬼子的两个人,找了二里多路才在山岗乱草丛中找到了身负重伤的孙进财,又在不远处找到了已经牺牲的张大有。原来孙进财和张大有是奉命去济南城打探消息的,出城时他俩发现一队鬼子也出了城,其中三四个鬼子肩上还扛着机关枪和转盘枪,把他俩眼馋得就差上去抢了。他俩偷偷跟在敌人屁股后面走了半晚上,愣是没有找到下手的机会。好不容易等来下手的机会了,谁知从水沟里爬出一个人抢在他俩前面动了手。当于富堂被鬼子从水沟里赶出来的时候,孙进财和张大有隐约感觉抢先动手之人是队长于富堂,于是就向鬼子开了枪,把鬼子引向了另外一个方向。于富堂和前来接应的战友含泪把张大有埋了,把孙进财抬回了驻地。当天晚上,于富堂就把战友用生命保护下来的转盘枪送到了于富和那里,要求于富和一定想办法尽快仿制出同样的枪来。

距六十里铺八九公里处发生枪战的事情吕象山当晚就知道了,是山上的暗哨告诉他的。第二天一早他就派出两拨人马化装前去侦察,看看头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派出去的第一拨人马回来汇报说,头天晚上发生枪战的地方是一片乱山岗、坟茔地,估计是鬼子追赶土匪或者八路军到那里后发生了枪战。第二拨人马天上黑影时才回来,还带回来一个人——副官孙汉初。酒足饭饱之后,孙汉初把自己如何跟队伍打散了、如何回到六十里铺的经过描述了一番,并对镇子外发生的枪战谈了自己的看法。孙汉初认为头天晚上的枪战不是一次偶然事件,很可能是鬼子在执行一次军事行动中不经意间发生了意外,而军事行动的目标十有八九是946团。鬼子夜间出动,偷袭的目标不可能是燕子山上的土匪,因为燕子山地形复杂,当地老百姓白天进出山都困难,何况是对地形一点都不熟悉的日伪军了,他们偷袭的唯一可能就是946团。孙汉初说尽管946团潜回六十里铺后一直躲在军火库里,好像神不知鬼不觉,但谁都保证不了没有走了风声,万一小鬼子知道洞里藏着二百多个弟兄,一下子把洞口封住了,山洞里的弟兄们可就死路一条了。吕象山一听,吓出来一身冷汗,好在部队马上就要转移到新驻扎地点了。早在前两年,吕象山就令人在山势陡峭的燕子山东南冀,依山势和洞穴秘密修筑了一处据点,当时曾想留作他用,没想到这个时候却派上了用场。

农历的五月十九是个黄道吉日,按黄历是个“宜婚嫁”的日子,瑞祥铁艺铺的大掌柜马三春就选在这一天嫁闺女。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可西王庄迎亲的花轿却迟迟没有到,这让马三春十分不快。

“金子,你去村头看看,西王庄的花轿怎么还没到?从西王庄到六十里铺不过八里路,这都东南晌了,花轿为什么还不到?耽误了你妹妹晌午过门怎么办?”那个被称为金子的小伙子一转身出了大门,急匆匆地去了镇西头。按照当地风俗,大姑娘出嫁必须在中午十二点前过门,否则大家会误认为不是头婚。金子去镇西头没多大会儿就慌里慌张地跑回来了,脸色蜡黄,嘴哆嗦得说不出话来。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西王庄老乔家的花轿到底到哪儿了?”马三春的话还没说完,村子中央就“叭、叭、叭”地响起了枪声,前来送亲的人顿时乱作一团。正在这时,一群鬼子和汉奸冲进了院子,把送亲的人群团团围住。

“皇军,别误会,我们是良民,大大的良民。”马三春满面笑容地迎了上去,又是作揖,又是递烟。挎着大洋刀、蓄着一撮胡须的龟井鄙视地扫了马三春一眼,径直进了房间,把里面的人全赶了出来。听到屋子里马晓燕的喊叫声和龟井“八嘎、八嘎”的骂声,心急如焚的马三春几次想冲进去都被守在门口的鬼子用枪逼了回来。一袋烟的工夫,龟井小队长满脸淫笑地出来了,嘴还不停地“呦西、呦西”着。

马晓燕跳井死了。马晓平从外地赶回家的时候马晓燕的尸体刚刚从井里捞出来摆放在井台上,马三春坐在一旁不停地抽着闷烟,母亲张氏呆呆地坐在尸体旁。自从昏死过去被人掐过来之后,她就这样呆呆地坐着,安静得让人心慌。

马三春抬头望了望儿子,眼泪刷刷地流着。“乔老七那个老王八羔子,是他害死了你妹妹,这辈子我马三春跟他没完!”乔老七是马晓燕未嫁过门去的公公,家住西王庄,是当地有名的牲口贩子。马晓平知道父亲气糊涂了,妹妹明明是日本人害死的,怎么能怨人家乔老七呢?人家希望将要过门的儿媳妇出事吗?可马三春不依不饶,不停地大骂乔老七,说他们家的花轿要是早一点到,马晓燕就不会被日本人给祸害了。看父亲悲痛欲绝的样子,马晓平不忍心再呛呛他。

马晓燕死后,马三春不吃不喝在炕上躺了整整两天,终于明白当初王山岗说的话是正确的了。马三春从炕上爬起来,吩咐伙计把跟瑞祥铁艺铺有姻亲或合作关系的掌柜的全找来,他有话要说。人都到齐后,马三春开始了两天以来的第一次讲话:“各位掌柜的,我马三春是个孬种、胆小鬼,眼睁睁地看着小鬼子把闺女给祸害了却连声屁都没敢放,这样的人还配做爹吗?不配!以前我还幻想只要咱不招惹他们,他们也不会把咱们怎么样。可是我错了,我错把畜生当人看。晓平说得对,只要日本人一天不滚回他们那个小岛子,中国人就一天不会有安稳日子过。我躺在炕上想了整整两天两夜,终于悟出来一个道理,豺狼的本性是改变不了的,谁对它们抱有幻想,谁就是傻瓜笨蛋。从今天开始,我马三春的铁匠铺不打铁了,改打枪炮了,哪种武器能打鬼子,我就打哪种武器。在座的各位跟我合作多年,是我马三春的恩人,今后愿意跟我合作造枪的,我马三春一定感恩图报,不愿意跟我合作造枪的,我马三春也决不强求。”

“好!讲得好!”马晓平陪着王山岗和于富堂一边鼓着掌,一边走了进来。马晓平指着于富堂介绍道:“各位掌柜的可能对这位不太熟悉,他是八路军燕子山小分队队长,跟火麒麟铁器铺于掌柜是亲兄弟,这次带队伍回到六十里铺,就是为了打鬼子替咱老百姓报仇。目前镇子上很多铁匠铺已经改行造武器了,个别铁匠铺甚至还有能力造机关枪、转盘枪这样的重型武器,如果我们再不为抗日武装做点实事、好事,将来我们就无颜面对子孙后代。”马晓平讲完后于富堂着重就六十里铺的对敌斗争形势、保密工作等问题作了介绍,提醒大家要树立防范和自我保护意识,避免无谓的牺牲。

有人很快把马三春为八路军造枪的事报告给了吕象山,他十分恼怒,决定找机会问马三春个究竟。吕象山明白,在六十里铺,谁控制了三大铁匠铺,谁就控制了当地的经济命脉。三大铁匠铺中,火麒麟铁器铺他控制不了,兴隆铁器铺基本上被鬼见愁控制了,如果瑞祥铁艺铺再被于富堂控制,他在六十里铺就一点话语权都没有了。

马三春召集人开会的第五六天上,孙汉初带着一个人来了,一进门就责怪马三春不该既答应给国军造武器,又答应给八路军造武器,哪有一个闺女嫁两个婆家的?一听到闺女二字,马三春立即又想起了马晓燕,火气腾地就上来了,他反驳孙汉初说946团回六十里铺后就知道天天猫在山里面,这样的部队要枪有何用?孙汉初知道马晓燕刚死,马三春的心情不好,话多不宜,安慰了几句就匆匆离开了。出了瑞祥铁艺铺,孙汉初打发随从士兵去镇上其他铁匠铺看看,自己转身去了桂花家。大半年了,他想桂花都快想疯了。

冬天说来就来了。进入腊月的第一天,天就飘起了雪花,一下就是一夜。望着厚厚的积雪,杨有余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去见鬼见愁,求他想办法兑付点钱,批准他两天假。腊月初六是儿子喜庆订亲的日子,杨有余算来算去还是没办法凑齐三百块钱的彩礼钱。杨有余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山顶走去,虽说枪械所就在山上,距鬼见愁住的那间被土匪们称为大王府的石头屋只有一里多路,但山路悬崖陡峭,别说是下雪天了,就是好天气也不容易走,所以一里多路杨有余差不多走了一个时辰。快到大王府的时候,杨有余被岗哨拦下了,说大掌柜的还没起来,让杨有余过会儿再来。杨有余小声问岗哨,说大掌柜的每天都起得挺早,太阳就要出山了,大掌柜的为什么还不起床?岗哨把嘴凑到杨有余耳边小声说,二掌柜的刚从城里给大掌柜的搞来个小娘们,水嫩水嫩的,稀罕死人了,有美人陪着,大掌柜的能舍得起来?一提起女人,杨有余就又想起了蓉儿,一晃两年快过去了,他不知道蓉儿还在不在艳春楼,自己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见到她。一想起蓉儿,杨有余就又埋怨起刘福成来,要不是他把去保定城上货的差事交给刘老憨去办,自己可能也不会上山给鬼见愁造枪。自打上了山,自己跟犯人一样失去了自由,上哪都得先报告,晚上回家都不允许住下。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鬼见愁起来了,看样子心情挺好,杨有余就大着胆子把自己想说的事全说了。对杨有余的要求,鬼见愁显得有些为难。他说自打日本人占了济南城以后,山上就没干过一票像样的买卖,上次他带十多个弟兄去济南想大干一票,结果事没办成还死伤了好几个弟兄,要不是姓于的好汉出手相救,他鬼见愁可能早去阎王爷那里报到了。他说他跟姓于的好汉发过毒誓,以后绝不祸害老百姓,这几天他正为山上过冬的粮草发愁,谁知大雪没征兆地说下就下了。“你回去跟铁匠们说,二十多支枪的钱月底前一定兑付,耽误不了回家过年,让大家伙儿再等几天,要不是东洋鬼子来了,我鬼见愁还差那两个鸟钱?”看鬼见愁咬牙切齿的样子,杨有余只好悻悻地走了,边走边嘟囔道:“土匪要成君子了,那世上还有坏人吗?”

杨有余一走,鬼见愁就让岗哨去叫疤拉脸,说有事要商量。岗哨说二当家的昨晚下山没回来,估计雪太大没法回山。鬼见愁眉头皱成一个疙瘩,骂骂咧咧地进了屋。天上黑影的时候疤拉脸回来了,一回山就火烧火燎地去见鬼见愁,报告说鬼子一批战备物资明天要运抵济南,他准备带人半路上把那批物资给劫了。鬼见愁满脸狐疑地问疤拉脸,说那样重要的事情他是怎么知道的?鬼子不可能傻到满大街上吆喝吧?疤拉脸虽对鬼见愁的冷嘲热讽十分不悦,但考虑到自己前些日子刚冒犯过他,好不容易给他搞来个压寨夫人才缓和了关系,自己决不能再无事生非。为了让鬼见愁相信自己的话是真的,疤拉脸就把昨晚在萃花楼过夜时如何从隔壁伪军大队长那里听到信息的经过跟鬼见愁讲了,并拍着胸脯保证信息绝对准确。

鬼见愁带着一干人马在一处适合设伏的地方埋伏了下来,他们趴在雪窝里等到天黑也没看见一辆运输车过来,就猜想可能是雪天路滑,鬼子改变了运输时间。鬼见愁带着队伍往回走到半路上,听到前面传来“嘎吱、嘎吱”的脚步声,立即命令隐蔽起来。没多大会儿,一支日伪军开了过来,领头的鬼子还不停地催促着:“八嘎呀路、快快地。”

鬼子的队伍刚过去,前面就响起了密集的枪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

“妈的,白挨了一天的冻,让哪个王八蛋捡了便宜?”鬼见愁命令队伍赶紧跟上,从后面打鬼子一个措手不及。

远远看见前面火光冲天,押送运输车的鬼子利用车辆作掩护拼命抵抗。鬼见愁指着右前方一个山头吩咐道:“占领那个山头后立即开火,再晚了两边的鬼子就汇合到一起了。”疤拉脸不解地问鬼见愁,说东西已被人家劫下了,再打是否还有必要,千万别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鬼见愁说东西被人家劫了也要打,谁让小鬼子曾打死我们好多弟兄的?鬼见愁的兄弟们从后面一打,正往前冲的日伪军立即乱了。两面夹击,日伪军很快被打垮了。

两支队伍一汇合,鬼见愁才发现他出手相助的不是别人,而是一心想消灭自己的吕象山,心里十分懊丧。心想要是知道劫车的是自己的仇人,说什么也不会出手相助,让日本人灭了他,也好替被打死的兄弟报仇。望着满满两车作战物资,疤拉脸不由分说爬上去就要搬,被吕象山的部队强行制止了。

“吕长官,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帮国军打跑了鬼子,还死伤了十几个弟兄,总不能两车东西你们独吞吧?俗话说,见面劈一半,何况这两车物资是我们联手劫下来的。”鬼见愁双手握枪,怒目圆睁。

“独吞又能怎样?为截下这批物资,国军弟兄死伤了二三十人,要不是我们从后面戳鬼子的屁股眼,你们那个小山头一袋烟的工夫就被鬼子攻下来了。劈一半?没门!”看孙汉初那盛气凌人的样子,疤拉脸呼啦一声拔出了腰间的盒子炮,两边人员立即拉开了开打的架式。吕象山见状,忙喝退士兵,把鬼见愁叫到一边小声嘀咕了大半天,最后达成了一致协议:迫击炮、掷弹筒、捷克式快枪、转盘式机枪、挂牌撸子等重型武器全部归国军;三八大盖和食品罐头一家一半。吕象山说日本人的增援部队估计很快又会回来,如果因为分配不均大打出手,最终吃亏的肯定是燕子山。鬼见愁虽然对分配方案不满意,但考虑到自己这边势单力薄,只好勉强同意。回山的路上,鬼见愁问疤拉脸,说鬼子的运输车经过六十里铺的事情吕象山是怎么知道的?总不能他也是从萃花楼里得到的消息吧?对此,疤拉脸也是一脸的茫然,他实在想不明白946团是如何截获鬼子情报的。

打了回六十里铺的第一个胜仗,打死打伤四五十名日伪军,还缴获了大批物资,这让吕象山十分高兴,一回营地,他就命令杀猪宰羊,犒劳士兵。庆功宴一结束,吕象山和孙汉初就把负责监视鬼见愁的两个士兵叫进团部,表扬了一番,每人赏了二百块钱。自打转移到燕子山下驻防后,吕象山就听从孙汉初的建议,派人不分昼夜地监视燕子山上的一举一动。孙汉初之所以建议吕象山严密监视鬼见愁,除了防备他对946团采取危险行动以外,更重要的是想从鬼见愁那里寻觅敲诈的机会。自从鬼见愁把杨有余等人弄上山造枪以后,就再没缴纳过“放行费”,对此孙汉初耿耿于怀。鬼见愁带人从燕子山上一下来,两个士兵就偷偷跟了上去,并很快弄清了他们下山的目的。

在吕象山、孙汉初犒劳士兵的同时,鬼见愁和疤拉脸也在山上大办宴会。庆功宴结束后,余兴未了的鬼见愁非让疤拉脸继续陪他喝不可,还把压寨夫人揽在怀里陪酒。鬼见愁之所以如此亢奋,除了缴获大批武器装备和食品以外,更重要的是向世人证明,燕子山上的土匪是一支有着民族正义感的抗日武装,一旦时机成熟,他就可以效仿梁山宋江,率部投靠政府,万世留名。伏击战取得胜利,疤拉脸却高兴不起来。他认为,伏击日军成功,自己是首功一件,理应论功行赏,但鬼见愁整个晚上对奖赏的事只字未提。更让疤拉脸担心的是,一旦鬼见愁在山上的威信进一步提升,就更加对自己不当回事了,晚上当着自己的面跟压寨夫人嘴对嘴地喂酒就是有意在恶心、埋汰自己。疤拉脸认为,鬼见愁的心思早已不放在山寨经营了,而是整天琢磨着如何打日本人,日本人那样强大,兵强马壮的大军阀韩复榘都吓得跑了,为此被老蒋抓住吃了枪子,就凭山上现有的力量,吓唬吓唬老百姓倒绰绰有余,真刀实枪地跟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日本人干,那绝对是拿山上兄弟们的性命开玩笑。

武器被劫,中野十分恼火,命令龟井彻查货物被劫真相,惩治劫匪、夺回武器。龟井把逃回城里的日伪军召集到一起,让他们回忆当晚的情景,他们都说参与劫车的人穿什么服装的都有,实在分不清到底是八路军、国民党军队还是土匪。为搜集到被劫军火藏匿地点,龟井安排三拨人马化装成猎户沿脚印一路寻找,虽然大部分脚印被积雪覆盖或被人为处理,但他们断定武器就藏在山里面。

腊月初五那天,杨有余起了个大早,带上鬼见愁送他的两盒牛肉罐头下了山,初六是儿子订亲的日子,鬼见愁特意准了他两天假。杨有余一下山,就被中野安排在燕子山出入口的便衣打晕了,当他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鬼子的兵营里了,当场就吓得尿了裤子。鬼子一审讯,杨有余就把自己知道的全说了,还把疤拉脸经常去萃花楼的事情也跟鬼子讲了。审讯完毕后,中野把杨有余放回了六十里铺。受到惊吓的杨有余回家就病倒了,并且病得下不了炕。没有按时归山,这让鬼见愁十分恼火,第三天夜里就令疤拉脸带人摸进了杨有余家,现场绑了一副担架,连夜把杨有余抬上了山。

杨有余被抬走后,疤拉脸没有随手下一起回山,而是连夜去了济南城,一进萃花楼就被鬼子捉住了。疤拉脸第二天就回到了山上,回山时还带来两个人,说是他表弟,家住黄河北岸的陶村,父母被鬼子打死后,一心想上山入伙打鬼子替父母报仇。

伏击战一晃就过去了十多天,寂寞难耐的孙汉初以去瑞祥铁艺铺查看造枪为名下了山,自劫了鬼子的运输车后,吕象山禁止手下人随意出入946团驻地,憋得孙汉初整日坐立不安。孙汉初在马三春的铁匠铺转悠了一圈就去了桂花家,两个人赤身裸体正在火热之际,房门突然开了,走进来一个身穿绛紫色对襟绸缎棉袄、头戴瓜皮帽子的中年男子,吓得桂花脸色煞白,嘴哆嗦着不知说什么好。闯进房里的不是别人,正是桂花的男人秦耀庭。往常年,秦耀庭都是过了小年后才回家,桂花万万没想到刚刚腊月十五,自己的男人突然就回来了。气愤至极的秦耀庭抄起身后的炉火钩子就朝一丝不挂的孙汉初身上抡去,可当秦耀庭将炉火钩子举过头顶时,一支乌黑的枪口对准了他的脑门子。孙汉初不紧不慢地穿好衣服,出门时还得意地朝秦耀庭吹了一声口哨。门“咣当”一声关死了,秦耀庭像一头发疯的狮子,拿着蘸水的麻绳狠狠抽打着被剥光衣服的桂花,每抽打一下,桂花都发出狼一般的号叫,这更加激发起秦耀庭原始的冲动和无与伦比的快感。望着雪白滚圆的桂花满身的伤痕,秦耀庭发出瘆人的狂笑。

第二天一早,秦耀庭就骑车出了家门。昨天晚上,秦耀庭一夜没睡好,一想起自己老婆躺在其他男人怀里的样子,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特别是想起孙汉初那得意、轻浮、挑衅的眼神,秦耀庭就恨得牙根直痒痒。他打定主意,第二天一早就进城找自己曾经的一位熟人,此人姓阎名书达,沈阳一个破落资本家的公子哥,早年曾在日本人办的学校里读过几年书,生意失败被债主追杀时自己曾资助过他。谁知这样一个一度靠别人施舍过日子的人,却在日本人入关后摇身一变成了日本人的翻译官,由他出面跟日本人说说,一定会把孙汉初那个小王八羔子碎尸万段。

临近傍晚的时候,秦耀庭才见到了陪中野外出巡查的阎书达,两人在酒馆雅间里刚一坐定,秦耀庭就迫不急待地把孙汉初带人抢劫皇军运输车的事情跟阎书达讲了,还把946团驻地方位报告给了阎书达,请求阎书达一定派兵把孙汉初给灭了。酒足饭饱之后,两人又去萃花楼玩了个通宵。

大年除夕那天,于富堂早早回到了镇上,除了给母亲叩头拜年以外,他还想将自家铺子里制造的武器运回八路军小分队驻地,他害怕武器放在铺子里久了不安全。自火麒麟铁器铺转产制造武器以来,制造能力日益提升,不仅制造出了步枪,还制造出了机关枪、王八盒子。给娘叩头请安后,于富堂带着两个战士进了山,他想亲自把二哥接下山,大半年都让他窝在山里,真是难为他了。进山后,三个人有意朝相反方向走了很长一段路,然后找了个僻静、不易被人发现的地方坐了下来,每次进山,于富堂和队友们都是拐弯抹角、走走停停,生怕一不小心把敌人引到二哥的秘密造枪点。大约半个时辰,从山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于富堂探出半个脑袋朝外望了望,看见两个人鬼鬼祟祟从山里走出来,边走边窃窃私语。由于距离太远,两个人说了些什么于富堂等人没有听到,但分手时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说的那句“速去报告”的话三个人听得真真的。

到达秘密造枪点的时候,于富堂突然又想起“速去报告”那句话,大喊了一声:“不好!鬼子要偷袭!”众人急问何故,于富堂就把自己的判断说给大家听了。于富堂认为进山时看到的两个人一定是鬼子的密探,他们很可能在除夕夜、大家都放松警惕的时候搞一次突袭,目标是国军946团。于富堂当机立断,立即派一名队员进山报告吕象山,提醒他务必做好应战准备,千万不能麻痹大意。命令另一名队员跑步去找王山岗,让他立即组织队伍前往燕子山东南部的老秃岭方向待命。于富堂亲自上山找鬼见愁,让他带领队伍埋伏在燕子山的西南部,一旦鬼子搞突然袭击,东南、西南两个方向的武装力量同时发起攻击,对来犯之敌形成夹击之势。由于八路军小分队驻扎地距946团太远,派人通知前来参战已来不及,于是,于富堂安排两名铁匠尽快回镇子找于富贵,让他把铺子里参加过射击训练的铁匠组织起来,在燕子山南部的鸟爪岭附近待命。

一上燕子山,于富堂就被暗哨抓住了,二话没说就被蒙上眼睛押到了鬼见愁面前。那几日,鬼见愁正患风寒,高烧不退,刚喝完姜汤蒙头捂汗,听说救命恩人来山上了,立即起身下地迎接。待众人都退下后,于富堂把鬼子晚上可能偷袭燕子山的事情跟鬼见愁讲了,要求鬼见愁派兵下山助战。对此,鬼见愁显得十分为难。他说自己身患风寒,动不得身、下不了炕,山上的弟兄普遍又对吕象山恨之入骨,他没办法说服手下在大年除夕之夜去帮自己的仇人打仗。于富堂苦口婆心讲了大半天,鬼见愁才勉强同意派疤拉脸率部分人下山助战。

得到于富堂派人送来的消息后,吕象山跟孙汉初虽然将信将疑,但他俩还是吩咐手下做了比较充分的准备:把从鬼子那里缴获的迫击炮、掷弹筒等重型武器安放在隐密位置,在营防四周架设了六挺机关枪、转盘式机枪,增加了一倍的暗哨、流动哨,取消了当晚的酒宴。

镇子上稀稀拉拉响起了鞭炮声,新的一年已经到来了。孙汉初一边拍打着身上的尘土,一边骂骂咧咧地回了屋。鸡叫头遍的时候,镇子上放鞭炮的人家明显多了起来。在噼里啪啦鞭炮声的掩护下,一队鬼子悄悄接近946团驻地,他们干净利索地干掉几个哨兵后,迅速向营房围拢。眼看就到营房大院了,这时枪声响了,紧接着暗哨、流动哨、架设在营房四周的机枪、转盘枪一齐开了火。946团的枪声一响,埋伏在东南方向的于富堂和王山岗率部迅速从后面包抄了上来。指挥突袭任务的鬼子少佐发现中了埋伏,急令部队撤退,要是疤拉脸不早早撤回山上,兴许三路人马能把鬼子包了饺子。

死了二十多个鬼子却没能夺回被抢走的武器,这让中野大佐大为恼火,他把负责指挥偷袭任务的鬼子少佐训斥了一顿,又要以慌报军情、贻误战机的罪名枪毙阎书达,吓得阎书达“扑腾”一声跪下了。

正月初三,六十里铺来了一个货郎,在大街小巷转悠、吆喝了一整天。天上黑影的时候,货郎趁没人注意转身进了秦耀庭家,把秦耀庭和桂花吓了一跳。货郎把胡须一摘,秦耀庭才认出进门之人原来是阎书达。阎书达把货郎担子往地上一扔,毫不客气地进了屋。

“秦掌柜的,你提供给皇军的信息大大的有问题,除夕之夜皇军吃了大亏,要派人来抓你,让我先通知你一声。”闻听此言,秦耀庭早已吓得语无伦次、浑身发抖,一个劲地央求阎书达一定在皇军面前替他开脱。阎书达答应秦耀庭在皇军面前替他美言,但他必须将功折罪,想办法搞到抗日武装的行动轨迹和武器窝藏点信息。

酒菜上桌后,阎书达就像到了自己家里一样盘腿上了炕,一边喝着酒,一边不停地撩逗着桂花。秦耀庭酒量很小,几杯酒下肚就醉眼朦胧、倒炕不起。一看秦耀庭醉了,阎书达毫不客气地把桂花揽进了怀里。完事后,两个人索性光着身子一边喝酒,一边调情。从桂花的诉说埋怨中,阎书达了解到秦耀庭身有病疾,无法履行丈夫的义务,加上常年累月在外面跑,两人又没有子嗣,所以感情十分淡漠。

镇子上的公鸡开始叫的时候,阎书达醒来了,用力推了推还烂醉如泥的秦耀庭,十分不屑地骂道:“看你那熊样,一点男人样都没有,怪不得天天戴绿帽子!”阎书达说着又钻进桂花的被窝里一直折腾到天快亮才穿衣走了。

一晃就到了三月,万物复苏,山上又变得生机盎然起来。一天,于富堂、于富和兄弟二人装扮成农夫去了946团驻地,吕象山见了十分高兴,令人备酒备肴款待二人。吕象山说:“上次多亏兄弟相助,946团才逃过一劫,大恩无以相报,好不容易把于队长盼来了,就一定多在山上待几天,叙叙旧,也帮愚兄打打谱。”吕象山说去年冬天以来,946团先是劫了鬼子的运输车,又把偷袭的鬼子痛打了一顿,目标算是彻底暴露了,为这事他一直食不甘、觉不香,正想找于富堂商量商量,没承想他自己主动送上门来了。于富堂说据城里的地下党同志介绍,鬼子原认为燕子山地区仅有小股部队活动,没承想有那样大的实力,这让他们倍感惶恐不安,总想除之而后快,在这种情况下,抗日武装只有精诚团结,相互支持,才能粉碎敌人分化瓦解的阴谋。于富堂说近日镇子里突然多了一些不明身份的人,他们很可能是假借磨刀、修鞋、卖胭脂香粉之名来镇子上刺探消息的密探,对这些不明身份之人一定要倍加提防,稍不留意,极有可能大意失荆州,尤其是已经暴露实力和位置的946团。两次及时提醒、两次出手相助,让吕象山对于富堂倍感佩服,席间多次试探于富堂愿不愿意到946团给他当助手,于富堂总是笑而不答。提起除夕夜鬼见愁临阵脱逃一事,吕象山十分激动,大骂鬼见愁不仁不义,发誓灭了他们,把燕子山作为946团的大本营。对此,于富堂是坚决反对。于富堂认为,大敌当前,一切内耗都不利于抗战,况且把燕子山作为946团驻地后,目标就完全暴露在敌人面前了。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于富堂提出借几个铁匠帮八路军造枪,吕象山想都没想就同意了,并且还答应借迫击炮给于富和带回去研究。

按照于富堂的建议,吕象山将946团一分为三,犄角驻扎,遥相呼应,一旦一处有事,另外两处快速驰援。一天,孙汉初闲来无事,换上便装出了营地去了镇上。酒足饭饱之后,孙汉初跟马三春移到里屋说话。马三春告诉孙汉初,说前些日子秦耀庭来铺子里找过他两次,愿意出一倍半的价钱收购武器。据他介绍,刘福成、于富贵已答应将武器高价卖给他了。孙汉初笑问马三春,瑞祥铁艺铺是不是也跟秦耀庭合作了,马三春虽矢口否认,但孙汉初还是感觉马三春已将铺子里的部分武器卖给秦耀庭了。孙汉初故意吓唬马三春,说吕团长近期要派人来铺子里取枪,让马三春提前把枪包装好。孙汉初虽满口应承,但心里十分紧张,因为前天他刚把二十支步枪卖给了秦耀庭,还领他去地道里看了正在制造中的机关枪。一壶茶没喝透,孙汉初就匆匆忙忙地走了,因为从马三春的口中得知,秦耀庭前天刚带着一批货去了山西,最快也得十天半个月才回六十里铺。

孙汉初来到桂花家的大门外,用力推了推大门,见大门紧关,心中不免纳闷起来。孙汉初双手捂住嘴巴模仿起布谷鸟叫来,这是他跟桂花以前约好的联络暗号。连叫了七八遍,里屋门才“哗啦”一声开了,桂花把半个脑袋探出屋外望了望,又朝身后看了看,才一边整理着发髻,一边朝大门走来。一进大门,孙汉初就搂住桂花要亲嘴,却被桂花用手挡开了。

“屋子里有人?”

“没、没人。”

“那你害怕什么?”

“你能不能进屋再亲?”

“怎么那么长时间才开门?是不是背着我又勾搭其他野汉子了?”望着炕上凌乱的被子,孙汉初一本正经地问桂花。

“这几天身子一直不舒服,刚迷瞪了一会儿,就听到外面有鸟叫。”

“是不是因为我很长时间没来你身子才不舒服的?我来了你不就舒服了?”孙汉初淫笑着又把桂花揽了过来,上下其手,还在桂花脸上“吧嗒、吧嗒”地亲着。

“你个死鬼,这么长时间也不来看我,莫非又勾上其他小妖精了?”桂花浪声浪气地说着,眼不停地瞅着炕边的橱子。

“我倒想天天来,可你那中看不中用的男人天天在家,我怎么来?过两天我把你弄到兵营里去,让你好好陪陪老子。”

“你就是个团副,哪有那本事?你要是真能把我弄到兵营里去,你们团座不把你生剥了才怪了!”

“哼!946团现在分为东西北三个兵营,在东营,老子是老大!”怕桂花不相信,孙汉初就把东西北三个兵营的位置、人员数量、火力配备、带兵长官的姓名一股脑地说了。桂花故意问孙汉初,说她男人不知听谁说军火生意好做、就放弃做了多年的铁器生意改做武器生意了,问孙汉初有没有办法帮他联系一些客户。孙汉初说镇上的铁匠铺都会造武器,只要出价高,不愁没客户。桂花说他男人跟铁匠铺都联系过了,可人家都说只造炊具农具不造武器,急得她男人天天在家发脾气。合同都跟人家签了,到时要是交不出货,家底都得赔给人家。正在兴头上的孙汉初拍着胸脯说,组织货源的事包在他身上,如果946团控制的五百多名铁匠还造不出来的话,他可以找八路军甚至燕子山上的土匪帮助造,他们还控制着六七百名铁匠。桂花害怕孙汉初待得时间久了发现藏在橱子里的人,就谎称她表姑一会儿要来家里,催促孙汉初完事后快走人。孙汉初一出房门,阎书达就迫不急待地从橱子里出来了,大口喘着粗气,骂骂咧咧道:“妈的,你们想把老子憋死呀!”

“为了给你套情报,我啥都豁出去了,你憋会还能咋的?没良心的东西!”桂花怒斥道。

“你还别说,听戏比演戏刺激、过瘾。你看我这裤子,都他妈的湿透了!”阎书达抖弄着湿漉漉的裤子,一脸的淫笑。

派秦耀庭外出的第二天,阎书达就借故溜进了六十里铺,自从跟桂花有了第一次之后,阎书达就一直对桂花念念不忘,他感觉桂花比以前玩过的所有窑姐都有味。

“孙汉初刚才已经说了,仅六十里铺就有一千多名铁匠造武器,那些武器都是用来对付皇军的,如不及早铲除,将来后患无穷。下次他再来你家的时候,你一定想办法把铁匠的名字、造枪地点给我盘问出来,皇军会大大的有赏!”阎书达搂着桂花睡到半夜就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六十里铺,临走时,还送给桂花一个大大的金镏子。

阎书达离开六十里铺的第三天夜里,946团的三个营地同时遭到了日本人的袭击,首尾难以相顾,相互无法驰援,只好各自为战,人员损失大半,重武器丧失殆尽,两个制枪点被摧毁,五十多名铁匠惨遭杀害。

六十里铺东南方向枪声一响,于富贵就立即意识到鬼子可能进山了,连忙招呼伙计把武器和设备全部运到山上埋了起来。于富贵不放心弟弟于富和,带上几名铁匠摸黑上了山,路上正好遇上三个日伪军正在追赶四处逃散的铁匠,其中两名受伤的铁匠于富贵还认识,是兴隆铁匠铺的人。于富贵一把将受伤的铁匠按倒在地,掏出手枪“叭、叭、叭”连开了七八枪,把三个鬼子和伪军全部撂倒在地。于富贵把受伤的铁匠背到于富和的秘密造枪点,包扎了伤口,嘱咐他们暂时先不要回镇子上。同时,安排两个伙计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兴隆铁匠铺,让刘福成赶紧把造好的枪支弹药和设备藏严实了,他估计鬼子可能抓到活口了。果不其然,刘福成刚把造好的枪支、设备藏匿好,鬼子的搜查队就到了,他们把铺子里里外外搜了个遍,连地窖都打开看了,什么可疑的东西都没有搜到。鬼子不死心,硬逼着刘福成说出武器藏在哪里了,否则就把铺子给烧了。刘福成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说他就是因为不愿意造武器,所以很多铁匠都离开铺子不干了。收了刘富成大礼的阎书达也一个劲地帮刘富成说好话,连哄带骗才把鬼子带到了别处。

鬼子一撤,刘福成就瘫坐在了地上。家人连忙把他扶进屋里,替他换下湿漉漉的衣服,沏上一壶热茶。惊魂未定的刘福成长舒了一口气,喃喃道:“得好好谢谢人家于掌柜的,要不是人家派人来家里通风报信,咱怎么能知道鬼子把铺子里的伙计抓了?要是地窖里的那些东西没藏起来的话,刘家可就在劫难逃了!真是大人有大量呀!”

鬼子一进镇子,就把进出口全封锁了,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看那阵势,非把镇上造枪的铁匠全部找出来不可。狼烟滚滚、枪声阵阵,镇子外的八路军和义勇军队员心急如焚,他们知道,在鬼子的严密搜查下,镇子里所有的铁匠都面临着被杀害的危险。于富堂跟王山岗简短商量后决定由王山岗带部分队员从镇子东面发起佯攻,一旦把日伪军吸引过去,就立即撤回山里。当鬼子向镇东面集中的时候,于富堂率八路军小分队从南面冲进镇子,边打边从镇子北面撤出。当敌人被吸引到东、北两个方向时,马晓平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快速疏散被集中在一起的群众。任务下达下去十五六分钟,镇子东、南两个方向枪声大作,八路军战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镇子,把日伪军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们不知道从哪里一下子冒出来那么多穿八路军制服的战士,个个行动敏捷、身手不凡,仅用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就从镇子的南头打到了镇子北头,打死打伤了二十多个日伪军。气极败坏的鬼子打死了十几个没来得及撤离的老人和孩子,放火烧了几十间民房、五六家铺子,急匆匆地撤出了镇子,他们害怕被打散的国军946团一旦重新组织起来与八路军联手进行反扑,一定会对困乏不堪的皇军不利。

于富堂率领战士从镇子北面撤出去之后,立即与王山岗率领的队伍汇合,决定急行军至二十公里处的鹰王嘴附近设伏,那里道路狭窄、山岗林立、树木茂密,是打伏击的最佳位置。于富堂分析,鬼子从六十里铺行军至鹰王嘴附近时估计天就黑了,队员打完伏击撤离时,鬼子不敢追赶太远。决心一下,于富堂和王山岗立即率领战士快速运动至鹰王嘴一带设伏,等一百多个日伪军进入伏击圈时,夜已大黑,人困马乏的日伪军刚想放慢脚步休息一下,就被埋伏在山岗松树林的八路军和义勇军打了个措手不及,四挺机关枪和转盘枪如四条火蛇喷发着愤怒的火焰,把趾高气扬的鬼子一下子给打懵了,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在距济南不到十公里的地方竟有人敢设伏袭击他们。当他们组织起来准备发起进攻时,枪声突然戛然而止,人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气得冲上山岗的鬼子像疯了一样乱砍乱叫。

遭受鬼子偷袭后的946团元气大伤,士气低落,开小差现象严重,人员迅速锐减到了五六十人,对此,吕象山一筹莫展。他想不明白,部队分散驻防刚几天,敌人就把情况摸得如此清楚,难道内部出了问题?孙汉初说部队分散驻防后,946团的人基本没跟外界接触过,根本不可能将信息透露出去,唯一可能泄露国军分散驻防消息的只能是于富堂。孙汉初说六十里铺是于富堂的家乡,又是北方最大的铁器生产基地,将来还有可能成为北方最大的民间武器制造基地,如果于富堂借日本人之手把国军赶出了六十里铺,六十里铺就完全被于家控制了。吕象山起初不相信于富堂会做出丧失民族大义的事情,但经不住孙汉初天天在耳边叨叨,就开始怀疑于富堂当初劝他分散驻防的动机了。在消极悲观情绪蔓延之时,吕象山也曾产生过解散队伍、归家种田的想法,但念头仅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吕象山认为,即使946团就剩他一个人了,他也不能脱去军装归隐故里,除了跟日本人有杀父之仇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家乡是敌占区,别说自己回不去了,就是能回去,他也没法回去,因为十里八乡都知道老吕家的公子在国军当团长,手下有近千号兄弟,被日本人打成光杆司令后再回家,父母在天之灵也不会原谅他。苦闷之时,吕象山终于又跟撤退到江西一带的魏师长取得了联系,魏师长电令他务必把队伍重新建立起来,决不能让八路军在燕子山地区一军独大。据魏师长分析,抗日战争已进入战略相持阶段,三五年之内很可能转入战略进攻阶段,一旦抗战胜利,国共两党必有一争,谁控制了六十里铺,谁就控制了具有战略地位的济南东大门。虽然没从魏师长那里得到实质性援助,但魏师长的上报委员长予以嘉奖的承诺,还是给吕象山打了一针强心剂。

吕象山和孙汉初都认为,要在短时期内恢复946团的元气,办法只有两个,一是扩充队伍,二是控制铁匠。快速扩充队伍,除了抓壮丁之外,还有一条路可走,就是占领燕子山,收编山上的土匪。在现有力量无法强占燕子山的情况下,挑起鬼见愁与疤拉脸之间的矛盾,分化瓦解燕子山是唯一选择。至于如何进一步控制镇上的铁匠铺,吕象山认为,只要收购武器时价钱高一些,唯利是图的铁匠铺肯定愿意给946团制造武器,总归946团是国军,日本人撤走后,六十里铺还将是国军的天下。

一大早,孙汉初就打扮成商人模样带着两个伙计打扮的士兵进了城,因为魏师长派来的特派员当天到达济南城。魏师长在电台中说,这次他派姜特派员专程赴济南,除带去部分黄金作为946团的军饷外,还将带去几张空白委任状,以便将来发展队伍时用。孙汉初在约定地点等到下午也没等来姜特派员,就安排一个士兵在客店里守着,自己带上另一个士兵上了街。孙汉初二人正在街上溜达着,远远看见疤拉脸跟另外一个人大摇大摆地进了旁边一家酒馆,孙汉初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后,也跟着走了进去。双方虚情假意寒暄过后,就聚到了一张桌子上。孙汉初从疤拉脸的表情、言谈等方面判断,跟他在一起的那个人肯定不是他表弟,所以讲话时格外小心。那人起身去茅厕后,孙汉初小声问疤拉脸那人是谁,疤拉脸用力挤了挤小眼睛,意思是让孙汉初不要再问了,并示意孙汉初早一点离开他俩。

“946团有一个少校副团长空缺,不知二当家的有没有兴趣,如果有兴趣,我回去跟吕团长说说给你留段时间。跟着鬼见愁干有什么出息?”孙汉初小声说道。看到“表弟”从茅厕里出来,疤拉脸故意调高嗓门说:“你说的那单生意我回去再考虑考虑,只要价钱合理,我们还是可以商量的!”孙汉初用暗语提醒疤拉脸,说生意能做就做,不能做也早给捎个话,他好找其他人合作,因为那头掌柜的催得紧。

收到姜特派员送来的军饷,吕象山的底气一下子提高了许多。他让人把马三春、刘福成等人组织到一起开会,明确要求所有铁匠铺都必须为国军制造武器,否则将以汉奸罪论处。同时,又派孙汉初加紧做疤拉脸的策反工作,承诺每带一人一枪加入国军,赏黄金三十两;如果能将山上所有的铁匠全部带下山,重奖黄金五百两……跟946团谈好条件后,疤拉脸跟他的两个“表弟”开始暗暗做工作,并约定八月十五晚上起事,杀了鬼见愁、夺了燕子山、集体投奔国军。疤拉脸的“表弟”之所以支持他这样做,主要是感觉鬼见愁虽占山为匪,但民族气节犹存,策反他率部加入皇协军无望。如果燕子山上的土匪成功加入吕象山的946团,不仅可以有效掌控946团的动向,而且还可以通过946团掌握燕子山地区其他抗日武装甚至国军的整体战略部署。策反工作虽是秘密进行的,且策反对象都是对鬼见愁心存不满或抱有升官发财幻想之人,但鬼见愁对疤拉脸背着他做的一些事却十分清楚。趁疤拉脸进城的机会,鬼见愁偷偷下山秘会了于富堂,把山上的情况跟于富堂交了实底,让于富堂帮忙拿个主意。于富堂送给他八个字的“锦囊妙计”:秘密准备,以静制动。回到山上的鬼见愁安排亲信不动声色地做好了一切应对准备。

八月十五那天,天下起了小雨,无月可赏的土匪们早早熄了灯上了炕。半夜时分,火把忽然点起,把燕子山顶照得通亮,疤拉脸一手握着一把盒子枪,带人攻进了鬼见愁住的屋里,一把将赤身裸体、睡得正香的山寨夫人从被窝里拽了出来,厉声问道:“鬼见愁呢?”山寨夫人瑟瑟发抖道:“他说晚上巡山,不回来睡觉了!”疤拉脸一听,大喊:“不好!”话音未落,外面枪声响起,整个燕子山乱作一团。疤拉脸带着三四十个人边打边撤,等撤到山下时,身后只剩下七八个人。

禁止铁匠铺为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武装制造武器、到处散布八路军不抗日的谣言、煽动燕子山武装火并等一系列不利于抗日事件的发生,让于富堂意识到吕象山那边一定出了问题,多次想找机会找他谈谈,但吕象山始终避而不见。为弄清946团被袭真相,金先生巧妙安排两名地下党员打入敌人内部,经过半年多的潜伏,终于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半年多前,当阎书达把孙汉初跟暗探秦耀庭的老婆相好的事情报告给中野的时候,中野并没有令人把孙汉初立即抓起来,而是命令秦耀庭放任老婆与孙汉初的不正当关系。为防止秦耀庭掐断孙汉初这条信息链,中野命令阎书达将秦耀庭安排进日本人开的贸易公司担任副经理,让寂寞难耐的桂花能够有机会经常约会孙汉初,以便从孙汉初那里获得尽可能多的信息。那天孙汉初借故又下了山,当他七转八拐进了桂花家的时候,负责监视桂花的暗探立即通过隔壁房子的暗道进入桂花家,被于富堂早已安排好的人制服了。于富堂带吕象山通过暗道进入桂花家,亲耳听到孙汉初将许多不该说的秘密告诉了桂花,气得吕象山牙差点都咬碎了,当场就想把孙汉初拽出来崩了,被于富堂制止了。孙汉初一回到营地,就被士兵抓了起来,当吕象山把真相告诉他时,他头摇得像拨浪鼓,大声分辩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一晃两年过去了,八路军小分队在其他抗日武装的支持和配合下,连续打了多个漂亮的伏击战、遭遇战,消灭日伪军四五百人,极大地鼓舞了燕子山地区人民的抗日热情。他们纷纷加入抗日队伍,加入武器制造行列,短短几年内,八路军小分队由最初的二十多人迅速发展壮大到近五百人,被纵队授予燕子山独立团番号;辖属的铁匠也由初期的几个人发展到上千人,歪把子、重机枪、迫击炮都装备进了独立团。经过几年的斗争,王山岗领导的义勇军也发展成为燕子山民兵大队,王山岗任大队长,马晓平任副大队长。经过两年的恢复扩张,吕象山领导的946团兵员数量也达到了四百多人。疤拉脸带着七八个人和枪投奔吕象山后,鬼见愁也曾想率部投奔八路军独立团,但于富堂没有同意,而是要求他一定要牢牢控制燕子山天堑,绝不能拱手让给其他武装力量,尤其是疤拉脸或周边地区的土匪武装。带着小股土匪下山的疤拉脸,在946团过得并不如意,整天琢磨着如何重回燕子山,杀了鬼见愁,夺回大当家的宝座。除上述武装力量之外,在燕子山地区还有一支不容小觑的抗日力量,那就是以铁匠为主组建而成的“铁汉团”,他们白天打铁,晚上练武,人数接近两千人。铁汉团中不少人身怀绝技,有的大刀耍得好,有的飞刀用得快,有的铁蛋掷得远。铁汉团中有一名叫金子的铁匠,就喜欢耍锤子,不仅腰里整天别着两把小锤子,而且肩上还扛着一把大锤子。当然金子腰别肩扛的锤子,不是普通式样的锤子,而是铁匠师傅打铁时用的那种“指挥锤”。铁匠打铁时一般三人一组,两个人使大锤,一个人用小锤,用小锤的是师傅,使大锤的是徒弟。大锤把长、量重,小锤把短、重量大约是大锤的四分之一。每当烧红的铁器从火炉里取出来准备锻造时,师傅必将把小锤往锻造台上一敲,意思是提醒徒弟做好准备。锻造时,师傅的小锤落在哪个部位,徒弟的大锤就要打在哪个部位;师傅的小锤轻打,徒弟的大锤就轻打,师傅的小锤重打,徒弟的大锤就重打。作为一名合格的铁匠,不仅会看,而且还要会听。金子的爷爷是镇上有名的铁匠师傅,打了一辈子铁,带出了无数个徒弟,用废了几十把锤子。从小把小锤当玩具的金子,练就了一手娴熟的玩锤技艺。金子长大成为铁匠后,将爷爷用过的短把小锤换上了二米多长的锤把,平时玩耍,夜里放在家里看家。

燕子山地区抗日武装力量的发展壮大,让济南及其周边地区的日伪军寝食难安。为防止抗日武装和抗日根据地联手成片,武器制造能力更加强大,他们制定了一套全歼抗日武装、彻底摧毁六十里铺,将燕子山地区变为一片焦土的计划,代号“黑焦计划”。敌人准备调集一个步兵大队和一个团的皇协军,共计一千五百多人,兵分三路发起攻击:其中,棋山中佐率四百日伪军从中路直扑六十里铺,在捣毁镇上的铁匠铺、销毁武器制造设备、有效控制人质后,分出部分兵力进入山区搜寻藏匿在山里的兵工厂。佐佐木中佐率五百多日伪军从南路发起进攻,目标是全歼国军946团。北路由山本一郎中佐率四百兵力,对燕子山东北部八路军根据地发起攻击,消灭独立团主力部队后,南下与中路部队会合。剩余一百多鬼子作为预备队,由中野大佐亲自率领。中野乐观地估计,棋山率领的中路军将很快结束战斗,一旦腾出兵力驰援南路军,燕子山地区力量最强的946团就将很快缴械投降,整个“黑焦计划”预计五六个小时内即可顺利完成。中野的作战计划被八路军破获,纵队领导立即制定了粉碎敌人阴谋的作战方案,并决定调集部分部队参与“破焦行动”。从纵队火速赶回六十里铺的于富堂,秘密将吕象山、王山岗、 鬼见愁、于富贵等人召集到一起,通报了纵队的作战计划,分解了作战任务,宣布了保密纪律。联合会议一结束,吕象山、王山岗、鬼见愁等人就马不停蹄地回到了各自的营地,秘密进行战前准备。

十一

吕象山、鬼见愁等人走后,于富堂让于富贵把马三春、刘福成等人请到了火麒麟铁艺铺。

“接纵队命令,鬼子准备对六十里铺及其周边地区实施一次惨绝人寰的大扫荡,六十里铺已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在这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各位老大一定要摒弃前嫌,团结一致,共同粉碎敌人妄图摧毁六十里铺及其周边地区人民意志的阴谋。今天请各位来,除了把六十里铺当前面临的严峻形势通报给大家以外,更重要的是商讨如何让六十里铺这个千年古镇和广大父老乡亲免遭涂炭之策。”于富堂说。

“于团长,我们都是打铁的,军事上的事不懂,你就说我们怎么办吧!”没等于富堂讲完,马三春就迫不及待地表了态。

“只要别让小鬼子把镇子给毁了,我跟马掌柜的都听你的,要钱出钱,要人出人。”刘福成回应道。

于富堂笑着朝刘福成和马三春点了点头,分析道:“血洗六十里铺、彻底捣毁武器制造业虽是鬼子本次计划的重点,但三条进攻线路中,进攻镇子的兵力最为薄弱,鬼子妄图通过掐两头、断中间的战术,把燕子山地区的抗日武装切块包围,分段消灭。一旦中路鬼子的战略目标达成,他们必然腾出兵力南打北阻,让南北两个方向的抗日武装连不成一片,形不成支撑。为彻底打乱敌人的战略部署,根据上级首长的指示,八路军准备集中优势兵力先打掉敌人的中路部队,断其腰,让其南北不能相顾。负责斩腰行动的是纵队派来的一个营、八路军独立团的两个连以及民兵大队和镇上的铁汉团。斩腰成功后,纵队参战部队和民兵大队立即北上围堵北路的日伪军,形成南北夹击之势。

“这就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王山岗眉头紧皱,不无担心地问于富堂,说独立团抽调两个连参加中路折腰行动后,北路的防御力量就显得有些薄弱,能否顶住敌人的疯狂进攻?

于富堂笑笑说,纵队领导分析,敌人这次行动的首要目标是彻底摧毁六十里铺的武器制造业,消灭六十里铺的武器制造能力,一旦敌人的阴谋得逞,燕子山及其周边地区的抗日武装力量就失去了支撑和基础。如果镇子没了,铁匠被消灭了,没人敢支持抗日了,燕子山敌后抗日根据地也就不复存在了。只要我们充分利用天时地利人和的优势,打乱敌人的部署,敌人的围剿计划就彻底破产了。于富堂把纵队批准的作战计划详细进行了部署,细致到每个铺子、每条街道、每个作战小组。为迷惑敌人,于富堂要求战前准备工作要悄然进行,内紧外松。对秦耀庭、桂花等重点嫌疑对象要严密监控,限制出入。

在镇子上开完会后,于富堂又连夜返回八路军独立团驻地,召集连以上干部开会。于富堂明白,抽调两个连参加中路战斗后,根据地内各类参战人数仅剩五百多人,要顶住装备精良的日伪军的进攻,困难和压力可想而知。一旦燕北的八路军溃败,敌人的北路与中路进攻部队连成一片,敌人的“黑焦计划”就算成功了。因此,要彻底粉碎敌人的图谋,独立团必须拖住并消灭北路的日伪军,绝不能让中路、北路之敌联手成片。

五更天,去山里运武器的一排长杨二猛和十多名战士回来了,大家“呼啦”一下围拢了过来,争先一睹刚运回来的三门迫击炮,既激动又忐忑。激动的是,有了迫击炮,就能在战场上有效压制敌人的火力。忐忑的是,这些没在战场上试验过的铁家伙,能不能也像小鬼子的迫击炮那样,一炸一大片?

望着一双双复杂的眼睛,于富和憨憨地笑了,他十分肯定地告诉大家,迫击炮是经过多次试验的,各项指标都没问题,绝对不会比小鬼子手里的东西差。望着于富和瘦弱的身体和黄表纸般的脸色,于富堂眼睛湿润了,他紧紧握着二哥的手,情不自禁说了一声:“二哥,您辛苦了!我代表八路军独立团和六十里铺的父老乡亲向您致敬!”于富堂后退两步,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搞得于富和有些不知所措。望着周围一群生死相依、不怕流血牺牲的汉子们齐刷刷地朝自己致敬,于富和感动地哭了。

一大早,中野大佐就起身擦拭着他的指挥刀,从北京城一路杀到济南府,他记不清手中的刀已沾过多少中国人的鲜血了,他的老师黑山少将临终前曾告诉过他:宝刀是需要人血祭奠的,没有一百颗人头祭奠,再精美的刀也称不上宝刀。再过一天,“黑焦计划”就要实施了,他希望自己手中的刀在计划顺利实施后,能够成为老师心目中的宝刀。

中野正专心致志地擦拭着刀,阎书达慌慌张张地进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个人。“报告太君,侯三从燕子山回来了,他有重要情报要向您汇报。”那位被称为侯三的人一脸媚笑地走到中野面前,点头哈腰地连“嗨”了几声。侯三是日本人的谍报人员,疤拉脸在萃花楼被抓后,为控制燕子山上的土匪,以便时机成熟时为日本人所用,他们把侯三和另外一名谍报人员以疤拉脸表弟的名义派往燕子山,疤拉脸中秋夜反水时,其中的一名“表弟”被乱枪打死。侯三跟着疤拉脸投奔吕象山后,疤拉脸被委任为上尉副营长,侯三在疤拉脸手下当班长。对吕象山的任命,疤拉脸十分不满,除了职务由少校副团长变为上尉副营长外,承诺的奖赏一分也没有兑现,所以疤拉脸天天盼着日本人尽快灭了吕象山和鬼见愁。听说日本人要攻打946团,疤拉脸高兴极了,认为苦日子终于熬到头了。他偷偷告诉侯三,让他尽快想办法把946团的军事部署报告给皇军,可军营封锁严密,任何人未经批准不得擅自出入。一连等了好几天,候三才在昨天夜里趁岗哨放松警惕的时候偷偷溜出了946团驻地,一路狂奔来到了济南。

侯三领着赏钱喜滋滋地走后,中野把棋山、佐佐木和山本一郎叫来,把侯三报告的情况通报给了三路指挥官。中野认为,“黑焦计划”十有八九被泄露出去了,否则,946团就不会进行军事部署,派回六十里铺打探消息的秦耀庭就不可能不按时返回,但三路指挥官对此却不以为然。他们认为,“黑焦计划”属于绝密文件,中国军队不可能获得,一定是疤拉脸等人邀功心切,混淆视听。即使作战计划真的被泄露出去了,他们感觉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对付一群乌合之众,根本不需要调动一个大队的兵力。

战斗是在晌午十点钟打响的,三路日伪军同时发起了进攻。棋山率领的中路军距六十里铺还有二里多路时,突然从山丘中冲出来一支部队,打完一排子枪,打死了十多个鬼子,一眨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气急败坏的棋山拔出指挥刀,朝前方一指:“兔子给给!”日伪军潮水般的涌向六十里铺。“哗啦、哗啦”,冲到前面的日伪军掉进了民兵设计的陷阱里,几十名日伪军让竹签或穿死或穿伤。刚过了民兵的陷阱区,又进了八路军的地雷区,随着“轰隆隆”几声巨响,又有几十名日伪军被炸上了天。好不容易才冲进了镇子,鬼子和伪军又陷入了八路军和民兵的分隔包围中,他们利用房屋、院落作掩护,与敌人展开了激烈的巷战。于富贵、刘福成、马三春各率一部分铁匠,利用地形熟、人数多、刀斧使用灵便的优势,与进入巷子、铺子、院落的敌人展开了近身肉搏。金子手拿两米多长的锤子左打右砍,一连打死两个鬼子后,自己的肚子也被戳上了一个大窟窿,鲜血咕咕直往外流。这时,一个鬼子端着刺刀朝金子冲过来,金子拔出腰间的锤子,尽力朝鬼子砸去,小鬼子脑浆迸出,一命呜呼。一个鬼子冲进铁匠铺,跟一个叫铁蛋的铁匠扭打在一起,情急之下的铁蛋抓起火炉里一块烧红的铁块朝鬼子的太阳穴砸去,“吱啦”一声,铁块冒着浓烟镶进了鬼子的太阳穴里,铁蛋伸着被烧焦的、露着骨头的右手哈哈大笑。一队日伪军冲进了瑞祥铁艺铺,把马三春团团围困在铁匠房里。马三春坦然端坐在喷着火苗的炼铁炉中间,用轻蔑的眼神扫了一眼鬼子,不慌不忙地拿起烧红的炉火钩子,点燃一支香烟,深深地吸了两口,然后引爆了安放在铁匠房里的炸药……

在八路军、民兵大队、铁汉团与镇子里的敌人进行殊死搏斗的时候,于富堂率领八路军独立团也与进攻根据地的山本一郎展开了殊死较量。在鬼子发起进攻的前两天,于富和就带着几名八路军战士对周边地形进行了细致的考察,经过反复测算,最终确定了三门迫击炮的安放地点和移动线路。按照于富堂多年的作战经验,敌人在发起进攻前一定会对八路军的前沿阵地进行一番轰炸,在消灭八路军有生力量的同时,也给八路军造成尽可能大的心理压力。于富堂要求于富和一定要准确估算出敌人山炮可能安放的大体方位,争取在敌人山炮未发生威力之前悉数摧毁。果不其然,山本一郎率领的部队一到达预定位置,山炮部队就立即着手安装山炮,当四门41式山炮安装完毕准备发射时,藏在斜对面小树林里的八路军的三门迫击炮一齐响了,鬼子的四门山炮顷刻间被炸上了天。恼羞成怒的山本一郎指挥刀一挥,四百多日伪军朝八路军阵地发起了猛攻。打掉鬼子的四门山炮后,于富和率领炮兵小组快速移动位置,不停地向日伪军开炮。一队鬼子偷偷摸了上来,眼看就到跟前了,排长杨二猛一面组织阻击,一面命令于富和快撤。于富和明白,身边的六名战士是抵挡不住鬼子疯狂进攻的,一旦全部阵亡,敌人一定会调转炮口朝八路军独立团阵地开炮。“绝不能把炮留给鬼子!决不能让鬼子用自己制造的炮伤害自己的兄弟!”于富和拖着两条伤腿艰难地爬向迫击炮,当最后两名八路军战士将刺刀刺向敌人自己也被刺刀戳穿的时候,于富和含着骄傲、微笑着引爆了四颗手雷,把自己亲手制造的迫击炮炸得粉碎。

当敌人的第六次冲锋被打退、被迫仓皇撤退时,于富堂冲上阵地,端起机关枪朝后退之敌猛烈扫射,当机关枪里的子弹打完之后,他抽出插在阵地上的大刀,大喊一声,直奔山本一郎而去。“咔嚓”一声,山本一郎的左胳膊被削了下来,疼得山本像猪一样嗷嗷大叫。

北路、中路相继溃败,这是中野万万没有想到的,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战无不胜的大日本皇军为何在抗日队伍面前如此不堪一击。为挽回败局,中野命令预备队全力压上,不惜一切代价摧毁六十里铺。一百多名鬼子刚冲进镇子,就与于富堂率领的增援部队相遇,队员们迅速爬上房顶、树杈、院落,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地形与鬼子周旋。民兵大队、铁汉团以及老百姓自发组织的护城队,配合八路军完成对鬼子的切块包围后,迅速堵住镇子的所有进出口,让镇子里的鬼子成了瓮中之鳖。一看大势不妙,阎书达匆忙换上一套老百姓的服装仓皇出逃,与正在出逃的秦耀庭和桂花迎面相遇,大喜过望的阎书达刚喊了一声“桂花”,就被秦耀庭一枪打死了。望着痛苦万状的阎书达,秦耀庭大笑不止。

南路的战斗一打响,疤拉脸就率几十人阵前叛变,并按佐佐木的命令从侧面向946团发起攻击。腹背受敌,吕象山被迫命令部队回撤到第二道防线。原本以为实力最强的南路军,刚一交手就出现退却,这让中野更加狂妄。他对周围的人说:“支那军队大大的不行,在大日本皇军面前不堪一击。命令佐佐木加快进攻,一个小时内消灭支那军队。”传令兵刚把命令传达下去,鬼见愁就带一支队伍从侧冀杀了出来,两面夹击,日伪军大乱。

北路、中路进攻部队相继溃败,预示着中野精心策划的“黑焦计划”已经失败。眼看大势已去,中野急令南路部队快速撤离,仓皇逃往济南。第三天,从济南地下党处获悉,大败而归的中野剖腹自杀。

各路抗日武装齐聚六十里铺,他们尽情欢呼,大声歌唱,欢快跳跃。望着一张张兴奋激动的笑脸,于富堂陷入了沉思。他深知,敌人绝对不会因为“黑焦计划”的破产而放弃消灭燕子山抗日武装、摧毁六十里铺武器制造业的妄想,他们一定会发动更疯狂、更残忍的反扑与进攻,但六十里铺永远不会被征服,因为这里是铁匠的故乡,每个人都是铮铮铁骨的汉子,他们身上流淌着的是炽热、滚烫的热血,永不言败,永不服输。

燕山出产好儿郎,深山密林建厂房,不造炊具专打枪,消灭鬼子东洋狼。

作者简介:韩兆若,山东省五莲县人,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金融作家协会会员。迄今已发表各类文稿300余篇共计170余万字,其中,中篇小说3篇,出版发行长篇小说3部。

(责任编辑 刘冬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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