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博简《鬼神之明》所见楚国的鬼神崇拜

闫丽

(兰州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兰州730030)



上博简《鬼神之明》所见楚国的鬼神崇拜

闫丽

(兰州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兰州730030)

摘要：楚国重要出土文献上博楚简《鬼神之明》以鬼神的明知能力为主进行记载，说明楚人对鬼神存在的信服及其教化百姓、巩固政治的作用，并以此主张统治者身体力行。同时分析鬼神有所明，以德选才，以误惩之及其重赏善罚暴等思想，表现出鬼神思想对楚国的深远影响。

关键词：《鬼神之明》；楚国；鬼神崇拜

先秦时期，鬼神思想在各地影响巨大，鬼神崇拜扩展到任意民众和地域。统治者敬重鬼神以巩固自己的统治地位；民众敬重鬼神，祈求给予福祉。《论语·八佾》中记载“与其媚与奥，宁媚于灶”[1]26，将“灶”神化为“灶神”，也受人们的祭祀和敬重。宗庙建筑，族谱制度，宗族嫁女都要在宗庙里祭祀习礼等，说明时人对鬼神崇拜的重视与敬重。楚人兴起、立国、发展历经八百余年，鬼神思想始终贯穿于统治者脑中，并对后世有深远影响。而楚国重要出土文献上博楚简中的《鬼神之明》篇则以鬼神思想为核心进行记载，证实了鬼神思想在楚国的重要影响。材料是研究的基础，近年来楚简的大量发现为研究楚文化打下基奠。上博楚简自发现以来，受到学术界的广泛关注，而《鬼神之明》篇又着重记载鬼神思想，是鬼神崇拜在楚国的进一步证实，随着丁四新先生对《鬼神之明》篇的释读，越来越多的人将《鬼神之明》篇与墨家思想、楚国鬼神崇拜研究相结合。先后有李承律、李继征的《上博楚简<鬼神之明>鬼神论与墨家世界观研究》；王中江《<鬼神之明>与东周的“多元鬼神观”》；何飞燕、田春锋《上博简<鬼神之明>篇的归属与儒墨鬼神观》都以鬼神的明知能力为切入点进行叙述，然而对于《鬼神之明》篇与楚国的鬼神崇拜进行细微的论述则有所欠缺。

一、先秦鬼神崇拜及其作用

鬼，许慎在《说文解字》中释为“人所归为鬼。从人，象鬼头。鬼阴气贼害，从厶。”把鬼与阴气邪风等同起来，将鬼定义为人死后的化身。神，释义为“天神，引出万物者也。从示申。食邻切”。把天和神合为一体，认定其为生命本源，创造万物。说明鬼神概念的原始形态是将鬼和神的分离。而鬼神概念的正式引申出乃是春秋战国时期，《左传·昭公七年》中载：“其先君鬼神，实嘉赖之，岂唯寡君？”[2]584将鬼与祖先对应，神和天神结合，“鬼神”连用泛指包括祖先神和天神在内的所有神灵。

鬼神崇拜以承认鬼神存在为前提。禹誓云：“有扈氏威侮五行，怠弃三正，天用剿绝其命。”[3]179提出有扈氏不尽天意，怠慢鬼神。在对有扈氏的征战上夹杂了鬼神思想，说明当时人们对鬼神存在的坚信。

鬼神存在并有绝对明知能力。《墨子·明鬼下》中开篇提出天下战乱的原因在于人们对鬼神有无的怀疑，指出“今若使天下人皆若信鬼神之能赏贤而罚暴也，则夫天下岂乱哉！”[4]188把人们对鬼神存在的信仰与治世和乱世概况相结合，以此对鬼神的存在进行阐述。同样，墨子在与鲁阳文君论忠臣时引用《尚同》中的重要思想，而“照《尚同》三篇所说，有‘万民—里长—乡长—国君—天子—天鬼’六层，万民只可层层向上同。”[5]332将人物关系从万民划分到天鬼，并层层递进，逐个统治，最上层设天鬼，统治天下，说明鬼神崇拜以鬼神的存在为基础。墨家“既信鬼神，兼重人事”[6]170从墨子及其弟子坚信鬼神具有绝对明知能力为缩影表明古人对鬼神崇拜的坚信。

鬼神崇拜可以教化百姓、巩固政治。《大雅》曰：“文王在上，於昭于天。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有周不显，帝命不时。文王陟降，在帝左右。”对文王显赫功业赞扬的同时指出周是古老的国家，但文王接受了天命治理国家，使周政治清明、经济繁荣、人民安居乐业、面目一新。说明尊崇天命、信服鬼神可以使统治者加强对自身统治地位的巩固。楚国宗教思想家观射父提出“民神不杂”“民神异业”的思想，他认为“神是有意志的，掌握着人类的命运，充满了神秘的气息，人与神也就处于分离状态”[7]222。当昭王向他问及祭祀能否停止的问题时，其对曰：“祀，所以昭孝息民，抚国家，定百姓也，不可以已。”(《国语·楚语下》）指出鬼神崇拜对巩固政治、教化百姓的作用，提出“祀不可已”的观点。同时他的鬼神思想也教化了民众，在一定程度上鬼神的存在约束了王权，致使楚国政治清明，国泰民安。

鬼神崇拜，统治者贵在身体力行，广泛传播。先秦时期，人们崇尚鬼神，统治者率先身体力行。楚共王以璧立储，规定“当璧而拜者，神所立也，谁敢违之？”（《左传·昭公十三年》），企图求助于天神以立储。把立储大事寄托鬼神，表明楚国统治者从自身出发，信鬼尊神，并把这种信仰扩展到民众，以此管理民众，更好地统治国家。据载公元前507年，楚反攻吴，子期曰：“国之矣，死者若有知也，可以歆旧祀，岂惮焚之？”（《左传·定公五年》）结果大败吴军。以鬼神崇拜思想激励士气，并把这种思想扩展到士兵、民众，致使全民皆祀。

二、《鬼神之明》阐述的鬼神思想及其在楚国的表现

楚国立国八百余年，“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左传·宣公十二年》），至后来发展壮大，离不开鬼神思想在楚国的传播和影响。楚国立国初期，其宗教思想受商及以后的周人影响极深，《国语·晋语》曰：“昔成王盟诸侯于岐阳，楚为荆蛮，置茅蕴、设望表，与鲜卑守燎”，楚人除了为周人祭天活动燔燎外，还要向周王朝贡奉用以缩酒祭神的苞茅和用以禳灾避邪的桃弧棘矢。说明随着鬼神崇拜的加深，楚人参与周人宗教活动的范围进一步扩大了。战国时期，融合和开放成为社会发展的主流心态，在诸子百家中以墨家崇尚鬼神崇拜为重。在这种时代背景和传播下，楚国鬼神思想表现出了更强的兼容性，统治者对鬼神思想也表现出更加的重视。晋楚邲之战，楚庄王崇尚武德，止戈为武，在黄河边祭祀河神，建造先君神庙，报告战争胜利后回国，足以见他对鬼神存在及其思想的重视。至后随着楚国社会及当时局势的变化，鬼神思想在楚国的传播也有所变化。

鬼神有所明，以德选才，以误惩之。楚简《鬼神之明》篇开篇提出“鬼神又（有）所明”，对鬼神的明知能力进行肯定。古代圣王在神社祖庙中赏功惩误，将最好的器具、祭祀品献给神灵，《墨子·明鬼下》云：且惟昔者虞、夏、商、周三代之圣王，其始建国营都日，必择国之正坛，置以为宗庙；必择木之修茂者，立以为蓯位；……。故古圣王治天下也，故必先鬼神而后人者，此也。”[4]191这样做的目的就在于相信鬼神之明。鬼神可明知世间善恶，“是以莫有一人敢放幽闲，拟乎鬼神之明显，畏之诛罚”（《墨子·明鬼下》）,同时又指出“鬼神之明，不可为幽闲广泽，山林深谷，鬼神之明必知之。鬼神之罚，不可为富贵众强,勇力强武，坚甲利兵，鬼神之罚必胜之。”[4]194表明鬼神的明察不局限在地域之内，鬼神的惩罚也不以富贵、人力为标准。楚人坚信鬼神的明知能力，楚大夫屈原的思想充斥着鬼神之明。《离骚》云：“皇天无私阿兮，览民德而错辅”，以皇天为寄托，表达天赋人权的思想，“显然是对《周书》中‘皇天无亲，唯德是辅’观点的继承。”[7]273说明上天有所明，以德选才。

鬼神重赏善罚暴。禹誓云“是以赏于祖而僇于社。”子墨子阐释曰：“赏于祖者何也？言分命之均也；僇于社者何也？言听狱之事也。”说明赏罚在祖庙的原因就是鬼神具有明知能力，能够赏赐贤人，诛罚有罪之人，而这种明知能力的着重表现在于赏善罚暴。楚简《鬼神之明》篇以圣明之君为例，云：“昔者尧舜禹汤（仁）义圣智，天下法之。此（以）贵为天子，富又（有）天下，长年又（有）（誉），（后）世遂（述）之。则鬼神之赏，此明矣。乃桀受（纣）幽万（厉），焚圣人，杀訏（谏）者，恻（贼）百眚（姓），（乱）邦家。此（以）桀折於鬲山，而受（纣）首於只社，身不没，为天下笑。则鬼[神之罚，此明]矣。”[8]310-312说明他们的富贵、长寿及美誉，是鬼神赏善显明了。这里使用了墨子专用的“赏善罚暴”术语，同样的例子也出现在《墨子·天志上》“故昔三代圣王禹汤文武，欲以天子为政于天子，……以祭祀上帝鬼神，而求祈福于天。”[4]157二者相得益彰，共同阐释了对鬼神的崇拜以及鬼神对圣明之人的赏赐，表明鬼神崇拜在楚国的传播及深远影响。同时，《鬼神·天志上》记载：“然则桀纣幽厉得其罚何以也？子墨子言：‘其事上诟天，中诬鬼，下贼人。’”[4]158以桀纣幽厉的昏晕无道最终不得寿终正寝，为天下人耻笑。这是以鬼神的罚暴显明为例，说明社稷宗庙的断绝等不幸之事皆是上天和鬼神的惩罚。随后提出“鬼神之所赏，无小必赏之；鬼神之所罚，无大必罚之。”[4]195说明鬼神可赏善罚暴的同时，指出鬼神赏罚无大小的观点，说明人在做，天在看的功过报应论。

鬼神崇拜贵在虔诚。鲁阳文君以郑违背天道为由伐之，墨子游楚止鲁阳文君攻郑。子墨子曰：“郑之三世杀其父，而天加诛焉，使三年不全。天诛足矣。……则岂不悖哉？”（《墨子·鲁问》），墨子对鬼神崇拜极近虔诚，故巧用上天惩罚、鬼神有所明可赏善罚暴的思想劝谏鲁阳文君，致使鲁阳文君止戈弃伐，说明鲁阳文君对鬼神崇拜的坚信与虔诚。楚人重祭祀，善占卜。据《左传·僖公二十六年》载：“夔子不祀祝融与鬻熊，楚人让之。……秋，楚成得臣、斗宜申帅师灭夔，以夔子归。”可见祝融与鬻熊，楚之先祖，夔子不祭祀，成王先谴责后灭国。足以看出楚人对祖先，即对鬼神敬重的虔诚。楚大夫观射父认为崇拜鬼神不在祭品的丰富，而在祭品的精致与清洁。他的巫觋观和祭祀观也是当时楚国鬼神崇拜的具体体现和缩影。“在奴隶制出现危机时，观射父如此强调最高统治者要虔诚，‘无有可恶于神者’，对楚国统治集团来说无疑是有告诫和规范作用的。”[9]225而这种对鬼神崇拜的虔诚也是楚国立国发展兴盛的原因之一。

三、《鬼神之明》中鬼神崇拜在楚国的传播

楚简《鬼神之明》记载：及五（伍）子（胥）者，天下之圣人也，鸱（夷）而死。荣夷公者，天下之（乱）人也，长年而没。女（如）（以）此诘之，则善者或不赏，而暴者或不罚。古（故）吾因加‘鬼神不明’，则必又（有）古（故）。”[8]316-318以伍子胥为圣人却不得善终；荣夷公天下乱人，却长寿而终为例，表明鬼神时而赏罚分明，时而不明，故作者说“此两者歧吾”与司马迁所言“余甚惑焉，倘所谓天道，是邪非邪？”[10]179有异曲同工之妙。楚大夫屈原生活后期，社会政治动荡，他屡受流放，不为统治者重用，遂在《天问》中曰：“皇天集命，惟何戒之？受礼天下，又使至代之？”此处表明了他对上天赏善罚暴的怀疑，而这恰好与《鬼神之明》篇中的鬼神有所明，有所不明相吻合，既而表明鬼神思想在楚国的广泛传播。

鬼神思想渗透楚文化并流传至今。“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左传·成公十三年》）统治者将祭祀鬼神作为评判自己圣明的第一要义，为了不让后世忘却，把它记录到竹帛上，镌刻在铜器上。“古圣王皆以鬼神为神明，而为祸福，执有详不详，是以政治而国安也。”（《公孟》）在墨子看来，上古圣明的帝王都信奉鬼神的赏善罚暴，并以此统治国家，这才使国家安定、百姓富裕。楚人祭祀之风极为盛行，《汉书·地理志》云：“楚人信巫鬼，重淫祀”。近年来出土或遗存下来的器物则是楚人尚鬼神重祭祀之风的实证。如出土于江陵天星观一号墓的镇墓兽[11]，以双龙面为兽头，鹿角权桠横生，又加饰兽面纹、云纹等，使其威严、庄重。以龙、鹿为主体，而龙为天之代表，鹿为地之代表，突出动物崇拜的同时，更突出了鬼神崇拜思想。再如荆门包山二号墓出土的铜人擎灯[12]16，铜人右手执握灯柱，长袍及地，溶艺术性与实用性为一体。人位于等下且显虔诚，表现出楚人对鬼神的敬仰与崇拜。此外，虎盆座飞鸟、虎座凤座鼓、攀附兽等都是对这一思想的阐释。人们提及鬼神，祭祀鬼神，甚至有些习俗流传至今。湖北楚地至今保留着崇鸟尊鸡，鸡断阴阳；崇竹植竹，竹绕庭院；视枫如神，村口栽枫树等风俗，这些对动物、植物的崇拜，其实质则是植物崇拜、英雄崇拜、鬼神崇拜的三位一体与相互转化。这些风俗皆是楚国鬼神思想的发展与延续，足以看出鬼神思想在楚地的深远影响。

综上所述，楚国立国八百余年，统治者坚信鬼神存在，鬼神有所明并可赏善罚暴，并以此教化百姓、巩固政治。尚鬼神、重祭祀，并身体力行、广泛传播。以虔诚的心崇拜、祭祀鬼神，以鬼神之命为圣命，以鬼神思想作为自己评判事物的准则，促使全民皆祀。足以看出鬼神崇拜在当时楚国的重要性，而这种全民皆祀与先秦鬼神观如出一辙。由此可见，鬼神崇拜在楚国传播广泛、影响深远。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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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马承源.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5[M].上海市: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

[9]魏昌.楚国史[M].武汉:武汉出版社,2002.

[10]司马迁.史记[M].延吉市:延边人民出版社,1995.

[11]湖北省荆州地区博物馆.江陵天星观1号楚墓[J].考古学报,1982(1):104-105.

[12]王强.中国设计全集(16卷):用具类编·灯具篇[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

（责任编辑：孟丽涛）

On the SpiritsWorship in Chu from Shangbo Slips

YAN Li
（History and Culture School, Lanzhou University, Lanzhou 730030, China)

Abstract:TheInsightoftheDivinein Shangbo Slips is an important unearthed literature for Chu culture,It embodies the spirits ideology of Chu.The situation about Chu conviction of spirits is shown,multi-function like educate people, consolidate country are illustrated. It advocates that rulers should set a good example for the people of his country.At the same time it analyses the knowledge of spirits,explains that they use ethical selection of personnel and punish the wrong ones then make relative involvement.All of these display the profound influence of spirits Ideology in Chu.

Key words:TheInsightoftheDivine; State of Chu; spirits worship

作者简介：闫丽（1994—），女(藏族），甘肃兰州人，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楚国思想研究及佛教美术考古。

收稿日期：2015-12-23

中图分类号：B929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3-1883（2016）01-0041-03

doi：10.16104/j.issn.1673-1883.2016.01.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