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方言名词小称研究

2016-03-03□周婷

现代语文 2016年27期

□周婷

桃源方言名词小称研究

□周婷

小称是具有跨语言共性的语法范畴。对于名词小称来说，客观小称和主观小称是不同的类别，有必要进行区分。本文调查并展示了桃源方言名词客观小称和主观小称的具体情况，并对各小称形式在不同语义范畴的分布情况进行了分析对比，推测了桃源方言各小称形式的先后发展过程。

桃源方言主观小称客观小称弱化

一、名词客观小称和主观小称的区别

刘丹青[1]指出：小称是一个见于众多语言的形态范畴，在汉语各方言中更是属于显赫范畴。由于名词性小称是最典型的小称类型，历来学界对小称的研究重心也放在了名词领域。名词小称的功能是“指小表爱”，其中“指小”的意思是指称形体较小的事物，“指爱”多是从指小附带出来的①。名词的小称可以分两类：客观小称和主观小称。

客观小称标示客观小量，指称的是同一类事物中具有客观小量者。加了客观小称形式后的小称式和基式在客观量上是不同的。假设基式为“X”，客观小称形式为“儿”，小称式和基式的客观量关系为“X儿＝小X”，即“X儿”的客观量等于“X”类别中小量者的客观量。所以“X儿”表示的就是“小X”，如“刀儿”指“小刀”。由“正常尺寸与小称形成对立”（Greenberg[2]；石毓智[3]），得知客观小量的对立面是正常量，如客观小称“刀儿”的对立面是往往表示正常量的类称“刀”。②将类称作为小称的对立面的还有沈明[4]。

主观小称标示主观小量，指称的是具有主观小量的同一事物。加了主观小称形式后的小称式和基式比，其客观量是没有变化的。假设基式为“X”，主观小称形式为“儿”，小称式和基式的客观量关系为“X儿＝X”，即“X儿”的客观量等于“X”类别中的正常量者的客观量，所以“X儿”表示的就是“X”。如北京话“你呀，就是嘴儿甜”中的“嘴儿”是主观小称，“儿”体现的是主观上“小”的评价和喜爱情感，与“你嘴里就没几句真话”中的“嘴”指的是同一事物，客观量上没有大小之分。“嘴儿”从客观量层面来说，是类称而不是小称。主观小称即是具有主观小量的类称。

二、桃源方言的客观小称

桃源位于常德市的西南部，桃源方言属于西南官话之湘北官话小片，该方言点拥有比较丰富的小称形式。

小称通过一定的语法形式来表现语法功能。桃源方言客观小称形式共6种：“重叠＋儿”“小（协同表小）＋重叠X＋儿”“儿”“小（协同表小）＋X＋儿”“儿嘚”“嘚”。关于“协同表小”的“小”，在相关结构中，“小”所起的是协同作用，表客观“小”的功能主要还是后面的小称形式承担的。因为，结构中的“小”不能换为“大”。之所以要加上“小”，可能因为该结构中小称形式表客观小功能已经稍有弱化，加“小”是一种“强化”③手段。另外，我们并未列出桃源方言中表“小儿”义的一些小称，如“孙儿嘚”“孙儿”等，因为此时“儿嘚”“儿”的实义性比较强，可能不宜算作语法形式。

说明：下文中，右下角的小字为词条释义，下划线代表该字为同音字写法。

（一）重叠＋儿

1.有生命

（1）动物：鹅鹅儿小鹅

（2）植物：篾片片儿薄的篾片

（3）身体部位：尾巴巴儿短尾巴|巴掌心心儿正手心

2.无生命

（2）饮食事物：饼饼儿小饼

（3）天文地理：麻雨雨儿小雨|沟沟儿小水沟|溃溃儿小坑

（4）地点：边边（上）最边缘|心心儿最中心|角角儿角落

（二）小（协同表小）＋重叠“X”＋儿

1.有生命

（2）身体部位：小鼻鼻儿|小手手儿|小手背背儿|小辫辫儿|小爪爪儿小爪子

2.无生命

（1）日常器具：小剪刀刀儿|小窗户户儿|小筛筛儿|小伞伞儿

（2）天文地理：小山山儿

（三）儿：刀儿文具小刀|脸盆儿

（四）小（协同表小）＋“X”＋儿：小鱼儿

（五）儿嘚：牛儿嘚小牛|狗儿嘚小狗|鸡儿嘚小鸡

（六）嘚：鬼蛋嘚非常小的鸡蛋

三、桃源方言的主观小称

桃源方言的主观量层面物量小称的形式共有6种形式：仅重叠、“重叠＋儿”“儿”“儿嘚”“嘚”“子”。

（一）仅重叠：爸爸父亲、岳父、公公|爹爹父亲、岳父、公公|牙牙姑妈|幺幺姑妈

（二）重叠＋儿

1.有生命

（1）动物：蛐蛐儿|夜夜儿萤火虫

（2）植物：萝卜丝丝儿很细的萝卜丝|树巅巅儿树梢|藤藤儿|花苞苞儿|花瓣瓣儿

2.无生命

（1）日常器具：枕头筒筒儿枕套|梳梳儿|锅锅儿|杯杯儿|酒杯杯儿|碟碟儿|瓢瓢儿饭勺、汤勺|盘盘儿|酒壶壶儿|坛坛儿|罐罐儿|瓶瓶儿|盖盖儿|抵抵儿顶针儿|鸡毛刷刷儿|盒盒儿|门栓栓儿|锯锯儿|耙耙儿|钉锤锤儿|铲铲儿|本本儿|磴磴儿台阶|嘴嘴儿嘴形或相关作用的东西|腿腿儿腿形状或相关作用的东西|药罐罐儿

（2）衣服穿戴：裤筒筒儿|袋袋儿包、袋|扣磨儿眼眼儿扣眼|鞋带带儿

（3）饮食事物：肉末末儿|蛋蛋儿|烟丝丝儿|脚脚儿冲泡擂茶的末状物|米米儿仁儿

（4）天文地理：星星儿|巷巷儿巷子

（5）地点：顶顶儿顶|碗豆豆儿碗底|锅豆豆儿锅底

（6）其他：星星儿星状的事物|粉粉儿粉状的事物

（三）儿

1.有生命

（1）人④：佬儿弟弟|姨儿小姨妈|老头儿父亲、老头、老伴|六指拇儿六指的人|两老儿两口子|杨妹儿|慧儿|菊儿|兰儿|芳儿|华儿|军儿|勇儿|强儿|沐儿|国儿|仁儿|红儿|贵儿

（2）动物：猫儿|鸟儿|八哥儿|麻雀儿|燕子儿|兔儿|螳螂儿

（3）植物：绿豆儿|豌豆儿|蚕豆|萝卜丝儿|树秧儿|麦李儿|枣儿

2.无生命

（1）日常器具：桌儿|杯儿|酒杯儿|挑儿|筷儿|桶儿|抵针儿|窗户儿

（3）饮食事物：饺儿|汤圆儿|豆腐脑儿

（五）嘚

1.有生命

2.无生命

（六）子

1.有生命

（2）动物：鸭子|燕子|狮子

（3）植物：瓠子|竹子|梨子

2.无生命

（1）日常器具：桌子|屉子|椅子|帐子|毯子|簟子竹席|箱子|碟子|筷子|瓶子|针鼻子针眼|扇子|盒子|梯子|锯子|凿子|磨子石磨

（2）衣服穿戴：袖子|裙子|裤子|袜子|帽子

（3）饮食：粽子|包子

（4）地点：何子哪儿

四、桃源方言主观小称和客观小称形式汇总分析

（一）桃源方言各客观小称形式的分析

我们将从搭配语义范畴、例词数量两个方面对客观小称几种小称形式进行分析对比：

（1）搭配语义范畴：“重叠＋儿”适用的范畴也是较多的，有生命到无生命，从动物、植物、身体部位，到日常器具、饮食事物、天文地理、地点；“小（协同表小）＋重叠X＋儿”适用的范畴相比“重叠＋儿”稍少，从有生命到无生命，从植物、身体部位，到日常器具、天文地理。其余几种小称形式适用的范畴非常有限。

（2）数量：总的说来，“重叠＋儿”与“小（协同表小）＋重叠X＋儿”形式的名词数量最多，其余四种形式名词的数量都很少⑤。

从以上分析我们可以看出，在客观小称领域，“重叠+儿”与“小（协同表小）＋重叠X＋儿”是主要小称形式，其余四种形式不是主要小称形式。

（二）桃源方言各主观小称形式的分析

我们将从搭配语义范畴、例词数量两个方面对主观小称几种小称形式进行分析对比：

（1）搭配语义范畴：“重叠＋儿”“儿”“嘚”“子”适用的范畴都比较多，从有生命到无生命，有生命类别中，“儿”“嘚”“子”适用于全部范畴，“重叠＋儿”仅不应用于人范畴；无生命类别中，“重叠＋儿”适用于全部范畴，“儿”“嘚”“子”形式在天文地理范畴内少见，“嘚”不应用于地点范畴。“儿嘚”仅适用于动物和日常器具范畴，仅几例。仅重叠仅用于亲属称谓（人范畴）。

（2）数量：总的说来，“嘚”形式名词数量最多，“重叠＋儿”与“儿”次之，“子”再次之，“儿嘚”最少。

人语义范畴中，出现了仅重叠，“儿”“嘚”“子”形式。其中“嘚”“儿”形式名词较多，“子”相对稍少。仅重叠仅几例。

动物语义范畴中，出现了“重叠＋儿”“儿”“儿嘚”“嘚”“子”形式。其中“嘚”形式名词最多，“儿”形式名词次之，“重叠＋儿”形式名词仅两例，“子”形式名词仅三例。“儿嘚”形式名词仅四例。

植物语义范畴中，出现了“重叠＋儿”“儿”“嘚”“子”形式。其中“嘚”形式名词最多，“儿”形式和“重叠＋儿”形式名词数量相当，“子”形式名词最少。

身体部位语义范畴中，出现了“重叠＋儿”“儿”“嘚”“子”形式。其中“嘚”形式名词最多，“重叠＋儿”形式名词数量较多，“儿”形式名词数量次之，“子”形式名词最少。

日常器具语义范畴中，出现了“重叠＋儿”“儿”“儿嘚”“嘚”“子”形式。其中“重叠＋儿”“嘚”形式名词最多，“子”形式名词次之，“儿”形式名词较少，“儿嘚”形式名词仅一例。

衣服穿戴语义范畴中，出现了“重叠＋儿”“儿”“嘚”“子”形式。几种形式名词数量相当。

饮食事物语义范畴中，出现了“重叠＋儿”“儿”“嘚”“子”形式。但各形式名词都比较少，仅几例。

天文地理语义范畴中，仅有“重叠＋儿”形式，例子仅两例。

地点语义范畴中，出现了“重叠＋儿”“儿”“子”形式，但例子都很少。

从以上分析我们可以看出，在主观小称领域，“嘚”“儿”“重叠＋儿”是主要小称形式，“子”“儿嘚”、仅重叠是次要小称形式。其中，“子”可能是后起的，多是受普通话或湘语影响而来，大部分都与“嘚”形式词相对应。

（三）关于桃源方言各小称形式先后发展过程的推测

我们认为，从历时的角度看，每个小称形式有着从表客观小发展至表主观小（主观小类称）⑥的指小功能弱化过程，即在客观量层面，有着从客观小到类称的弱化过程。赵元任[5]早在1968年描述普通话的“儿”时曾提到：“从语意上说来，指小词尾‘儿’，起初是‘小’的意思，慢慢地说话人用来指他认为小的东西，最后变成无义，只表示文法功能上的改变，而不一定改变原来词根的意思。”方梅[6]也曾指出北京话儿化“客观小——主观小——中性量”的发展过程。

多个小称形式的弱化也可能有先后之别。历史上先出现的小称形式应该先弱化，弱化程度也更高，后出现的小称形式后弱化，弱化程度相对较低。比如现代汉语来自古汉语，北京话中“子”“儿”名词后缀在历史上都曾表客观小，到现在基本所有的“子”都已弱化，没有客观小作用了，“儿”仍有少部分保留客观小作用（如球儿、盆儿），大部分也已弱化了。也就是说从整体上看，“子”已完成弱化，“儿”将完成弱化。弱化先后与小称形式在历史上出现的时间先后是一致的。

基于以上认识和调查情况，我们认为，桃源方言名词各小称的共时现实可以反映出这样的历时发展情况：“儿”“嘚”已快完成弱化过程，因为它们主要功能是表主观小，表客观小的例子非常少。“重叠＋儿”处于客观小弱化至主观小的过渡状态，因为“重叠＋儿”兼表客观小和主观小，且两种功能的例子数量都比较多。“小（协同表小）＋重叠X＋儿”更证明了其客观小功能的弱化趋势。所以这几种小称形式发展先后过程应该是：重叠＋儿——儿、嘚（“儿”“嘚”先发展，“重叠＋儿”后发展，“儿”“嘚”弱化的进度较快，“重叠＋儿”弱化的进度次之）。

另外，“儿嘚”表客观小和主观小的例子都很少，可能曾经是“儿”和“嘚”的强化过渡形式。“子”只有表主观小的例子，而且基本上都有“嘚”形式与之对应，应该是受普通话和湘语中表主观小类称的“子”影响而来。

五、结语

本文区分了客观小称和主观小称，区分两者的关键是加上小称形式后与不加小称形式时的所指对象在物理大小属性方面是否有区别，即客观量是否有区别。本文展现了桃源方言中非常丰富的名词小称形式，探寻了各小称形式在客观小称和主观小称领域的具体表现，分析了各小称形式在不同语义范畴的分布情况，推测了桃源方言小称形式的发展先后过程：重叠＋儿——儿、嘚。

（本文是湖南省研究生科研创新项目“湘北官话语音研究”研究成果，[项目编号：CX2013B188]。）

注释：

①更确切地说，“指爱”应该表述为表“情感”，因为小称形式不仅带来褒义情感，也会带来贬义情感。

②人们说起类称，首先想到的是其典型成员即正常量成员。又客观小量对立面是正常量，故小称的对立面是类称。

③关于“强化”概念，参见刘丹青《语法化中的更新、强化与叠加》，语言研究，2001，（2）：71-81.

④指人范畴中的小称多表情感，或亲近喜爱（如“慧儿”），或贬低厌恶（如“矮嘚”）。但也有小称形式在不同的词中表爱又表恶的情况，如“慧妹子”“痞子”。

⑤需要说明的是，这里的多与少的判断是根据笔者的调查结果得出的，调查内容可能有不全面之处，但选取的词的所指基本上都是生活中经常接触的事物，而小称正是多用在熟悉的事物上，所以这样的调查结果还是有一定的代表性的。

⑥主观小内部可能分出不同的阶段层次，最后阶段可能是单纯类称（也就是赵元任所说的“无义”、方梅所说的“中性量”），但是这个最后阶段很难界定，因为仍带有小称形式，多少带有主观小的印记。如王光全（参见《构词域与后缀“-子”的语义问题》，世界汉语教学，2009年，第3期，第379-390页.认为现代汉语“子”仍具有表小的作用。所以，我们暂且还是将弱化的过程称为客观小——主观小。

[1]刘丹青.方言语法调查研究的两大任务：语法库藏与显赫范畴[J].方言，2013，（3）：193-205.

[2]Greenberg J H.Universal of Language（Second edition）[M].Cambridge，Mass.：MIT Press，1966.

[3]石毓智.表现物体大小的语法形式的不对称性——“小称”的来源、形式和功能[J].语言科学，2005，（3）：31-41.

[4]沈明.山西方言的小称[J].方言，2003，（4）：335-351.

[5]Chao Y R.A Grammar of Spoken Chinese[M].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68.

[6]方梅.北京话儿化的形态句法功能[J].世界汉语教学，2007，（2）：5-13.

（周婷湖南长沙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 4100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