框架理论视角下汉语连动式的认知阐释
2016-03-03陈彦青
□陈彦青
框架理论视角下汉语连动式的认知阐释
□陈彦青
本文基于认知语言学框架理论,从框架激活、视角、脚本这几个理论点出发,对汉语连动式的产生与分类进行讨论。连动式是框架操作在汉民族形象、具体的思维认知影响下催生的语言形式。以连动式具体特征形成的认知动因作为划分依据,连动式大体分为脚本型顺序连动式与视角关系连动式。
认知阐释 汉语连动式 框架理论 脚本
一、引言
“汉语连动式”作为现代汉语特殊句式之一,最早由赵元任先生提出,他依托并列结构定义连动式,指出:“在并列类的造句结构里,次序常常可以颠倒,例如:[他天天儿会客写信]。在连动式里,动词结构的词序是固定的。”[1](P21-22)赵先生还初步讨论了基于连动式第一个动词的分类,其中包括实现次序在先、条件、地点、方法等关系。在此之后,学界兴起过关于“是否应取消连动式、兼语式”的讨论,并在近30年来进一步讨论了连动式的分类、特征、具体结构考察及相关语法问题。对该结构定义的研究主要分为形式、功能意义两大派,研究其分类、特征的理论视角涉及汉语语法、西方认知语言学、转换生成语法等语言学流派。同时连动式研究也从理论研究拓展到了翻译、对外汉语教学等应用层面上。由此可见,汉语连动式具有很大的研究价值与空间。
随着认知语言学的发展、成熟,其理论主张——语言运用的机制与人类其他认知活动具有一致性,语言使用反映一般认知原则,在语言研究中启发了众多学者。就汉语连动式而言,原型理论、象似性与凸显、事件框架等理论很好地解释了连动式的相关问题。然而,概念框架这一语言交流的思维基础在连动式形成过程中所发挥的作用仍缺乏探讨。因此,本文从Fillmore框架理论入手,探讨汉语连动式的产生与分类,挖掘该语言结构所表征的认知规律。张志公对连动式本质持功能意义派观点,认为连动式是动词结构的连用,两个动词结构所表示的两个动作,或有因果关系,或有时间上的先后关系[2](P51-57)。鉴于本文的研究思路与具体对象,笔者在参考张志公定义的基础上将本文所研究的连动式界定为:两个或两个以上共用同一施事主语动词结构的连用情况,且动词表示的动作同时或先后发生,结构之间存在某种非动宾、并列、主补的关系。
二、理论框架
框架理论源于心理学及人工智能研究。20世纪70年代,C.J.Fillmore最早将框架概念引入语言学领域,并三次对其进行定义,对框架的认识完成了从语言框架到认知框架的转变。他最后将“框架”定义为:“认知结构[……],为编码为词语的概念所预设的知识”[3](P75)。简而言之,“框架”可以被理解为:为语言理解和表达提供所需概念背景知识,具有统一性的概念系统。框架理论具有自身鲜明的特点及组织结构,框架由不同元素组成,其中不同的元素组合在一起构成不同的次框架。框架中任何元素的出现都将唤起框架中其他相关元素,激活整个框架,框架激活是语言有意义的关键。框架存在不依靠语言,但语言的产生、理解依靠框架。同时,在同一框架内,存在不同观察视角,不同视角凸显框架中的不同元素。以下,笔者分别阐述与本文所述议题相关的理论点。
1.框架激活:Fillmore曾用一个隐喻来描述框架理论:说话人以文本中的词汇、结构作为激活(听话人脑海中)特定理解(即框架)的工具,听话人的任务即是发觉说话人使用语言工具的意图,激活(自己脑海中的)框架[4](P111-137)。结合Fillmore的观点与认知语言学基本语言取向,在语言交流过程中,沟通遵循:“说话人认知框架中元素的概念排列决定相应语言表征,具体语言表征激活听话人脑海中特定认知框架及其元素的概念排列情形,形成语义的顺序。”因此,语言符号具备激活认知框架的潜力是说话人有效表达的前提。
2.视角:视角主要建立在导引注意力的认知能力上,即观察场景的视角取决于是什么吸引了观察者的注意力[5](P214)。因此,同一框架中,不同视角决定不同凸显元素,决定不同语言表征。如在经典商业框架中,当分别选取卖家、买家视角分别使用“sell(卖)”“buy(买)”两动词时产生了不同的语言表达:a.Lily sold the phone to Mike for 2000yuan.(卖家视角)b.Mike bought the phone from Lily for 2000yuan.(买家视角)不同视角决定了基于同一框架的内容、具体表征与语言的词汇关系。
3.脚本:Fillmore承认框架、图式、场景、脚本等术语并无二致,它们所指皆为不同层次的框架知识[6](P123-131)。脚本由schank&Abelson提出,他们认为脚本蕴含已经定型的日常情景,是常规化的策略,是一种模式,通常不会有大的改变[7](P5)。脚本是一种在具体语境中为经常发生的事件序列所特别设计的知识结构[5](P235)。以著名的[餐馆]脚本为例,其中包含四个场景:进入、点菜、用餐、离开,每一个次脚本中还包含许多动作。如[进入]次脚本包含:顾客寻找一张桌子、决定坐哪儿、走到桌前并坐下,其中每一项都是实施下一项的先决条件,且这个次脚本作为一个整体也是[点菜]次脚本的前提。简而言之,脚本中的元素与元素集(次脚本)都以特定的序列排列,其所代表的事件存在先后发生关系。脚本是框架的变体,根植于人类大脑,涉及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和框架一样为人类认知活动提供隐性知识。
三、框架理论视角下汉语连动式产生的认知基础
语言的互动是交流双方脑海中框架知识的互动,框架存在不依靠语言,但语言的产生、理解却依靠框架,激活框架是产生语义的前提。框架操作这一语言活动中普遍存在的认知操作,与汉语民族特定的语言、思维特点相结合催生了汉语连动式这一特殊语言现象。汉语中多动词结构,包含动宾(吃饭)、动补(摔到地上)、无宾动词(游泳)等,这些结构多由表示关系性的动词与表示具体范畴的名词组成,而动词与名词是激活框架的主要语言符号。汉民族偏向形象、具体的思维认知潜势,追求在脑海中形成生动的意象、强烈的画面感。因此,汉民族在单句中习惯使用多个属于同一框架的动词结构为激活该框架提供充足的框架激活物,同时使用多个具体的动词符号在听话人脑海中凸显更多具体框架元素,在交流双方脑海中形成生动、形象的“画面”(具体元素)。当句子中多个动词结构所代表的动作都由同一个施事者发出时,语言经济原则使得该施事主语只需在主语位置出现一次,由此就产生了多个属同一框架的动词结构在句中连续出现的现象。
四、框架理论视角下汉语连动式的认知分类
对连动式的传统分类多基于语义,较浅显、零散。认知研究主张从现象出发寻找认知动因,再根据认知动因对现象进行分类,这样的分类方法更加科学。本文遵循这一思路对汉语连动式进行分类。
(一)脚本顺序型连动式
部分连动式中的动词结构以固定顺序排列,如“我乘火车到深圳开会”,但要是将这句话中的词序稍微变化,变成“我到深圳乘火车开会”,动词结构顺序的改变将导致句子失去意义。这句话是典型的多结构连动式,其动词结构以固定的先后顺序出现,句子具有动态性。产生该现象正是由于激活脚本的原因。在“我乘火车到深圳开会”这句话中,“乘火车”“到深圳”“开会”这几个语言符号激活了一个[出差]脚本,该脚本中包含着按顺序发生的[离开][到达目的地][办理公务][返回]几个次脚本(场景),[返回]在此句中未表征。次脚本中的元素又按其脚本发生的先后顺序排列,呈现出“乘火车→到深圳→开会”顺序。例句中连用的动词结构语言表征顺序遵循语言“象似性”原则,反映出它们在脚本认知中的先后顺序。参照上述例句,将连动式中两个或两个以上动词结构按照其所代表动作脚本序列关系先后排列的结构式统称为脚本顺序型连动式。
在日常表达中,说话人并不需要表达出脚本中所有内容来激活一个脚本,足够的语言符号便可激活脚本,为语言提供关联,构建起交流双方脑海中一个整体、连贯的概念。因此,大部分脚本顺序型连动句中都只有部分次框架或部分事件元素被提及,因语言符号而被凸显的这些元素,依旧按照脚本内顺序排列,属于脚本内的序列断列排列情况[8](P25-27,60),是一种非原型性的脚本情况。然而,现实生活中也存在着具有原型性的脚本型连动式,那就是在体育解说节目、技能教授节目(如烹饪、手工)中。当一个场景中的每一步骤都需要通过语言按顺序表达出来,在该情况下产生的连动句中的动词结构除了发挥激活脚本的作用外,还承担了引入脚本或描述相关脚本知识的重任。如如何制作饺子的烹饪节目中,“切好饺子馅放入碗中加料酒腌15分钟”这样一个隐藏施事的连动表达,不仅激活了[做饺子]脚本,还为部分对[做饺子]脚本不熟悉的观众,引入了新的脚本顺序内容。篮球比赛解说中,解说员常说到类似的话:“科比抢断球做了个假动作绕到三分线投篮!”这句话中所有连续动词结构的施事都是科比,所有动词结构共同激活了[篮球比赛]脚本,解说员对动作的解说语言完全符合[篮球比赛]脚本中不同事件元素发生的顺序,且该连动式表达出了[抢断投篮]这一次脚本中全部事件元素,向篮球爱好者描述了科比现实上演的抢断投篮具体情况,实现了体育解说节目的交际功能,也为不懂篮球的观看者介绍了[抢断投篮]这一次脚本中的顺序内容。
(二)视角关系型连动式
根据徐情所做的定量研究[9](P14),以《人民日报》1998年1月刊为语料可得:在一般连动句中,7.2%为V1时间上先于V2发生的类别,92.8%是表示某种关系的非脚本型连动式,如目的、原因、方式、条件等关系。确实,在日常生活中,脚本顺序型连动式并不占多数,更常见的是非脚本型的连动式。这类例子包括“我花了5000元买这台电脑”“他哭着走上楼”“我买报纸看”“我来吃饭”“我去上学”等。这类连动句中动词结构顺序变化并不会导致句子失去意义,其动词结构语义上表达出动作之间的特定关系,句法上表达某种非动宾、非并列的动词结构连用关系。该现象源自框架中视角操作的差异,在框架内部特定视角下,两个或多个描述同一主体的动作元素及其之间的关系在认知框架中处于凸显位置,由此这些概念元素、元素关系延续认知上的连续凸显表征至语言中,出现两个或多个共用施事主语的动词结构连用的现象。这些动词结构代表具体语义关系,而非传统语法上的动宾、并列关系。因该类连动式产生于视角操作,同时反映出视角操作下的语义关系,本文称这类占连动式大多数的类型为视角关系型连动式。在“我花5000元买了这台电脑”这一例句中,因“买家”视角在激活的[商业交易]框架中发挥作用,“花费金钱”与“买某商品”是与“买家”视角直接关联的两元素,在框架现阶段中占据了绝大多数注意力,处于凸显位置。因此,在表达这一框架情形的语言表征中,说话人语言中出现了“花5000元”与“买了这台电脑”这两个共施事主语的动词结构,来凸显“买家”视角,这两个概念及其之间的修饰关系——解释如何“买”,在句中也得到了凸显。在另一例“我买报纸看”中,说话人在其认知中的[报纸]框架内,选择了“买报人”视角,框架中与之相关的“买报纸”和“看报纸”两个概念元素在说话人认知中都较活跃。因此,在语言表征中,两个具有同一施事主体的概念元素以动词结构形式连续出现在句子中,其“买报人”视角以及“买报”与“看报”之间的动因/目的关系也在语言顺序中表现出来了。由此可知,“我来吃饭”“我去上学”这些例子中,分别选取了[餐饮][学校]框架中的“吃饭人”与“学生”视角,“来”“去”与“上学”“吃饭”表征的都是一种路径修饰关系。综上可得,选定的框架视角决定连动式中出现的多个动词结构以及这些动词结构所构成的语义关系及句法表征。
五、结语
本文从汉语思维下框架激活特点的角度阐述了连动式的产生,并从脚本、视角两大相关理论点出发对汉语连动式进行分类讨论,得出结论:连动式是框架操作在汉民族形象、具体的思维认知潜势影响下催生的汉语言特有的语言形式。以形成连动式语言特点的认知动因作为划分依据,连动式大体分为脚本顺序型与视角关系型。从框架角度阐释汉语连动式结构,探讨连动式语言现象背后的认知成因、分类,为学界从认知角度对连动式展开更深入、广泛的后续研究起到抛砖引玉的作用。本文尚存在很多不足,对连动构式的细致分类、认知因素的影响等都没有展开论述,后续笔者将尝试运用认知语言学相关理论讨论连动式的其他相关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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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彦青 广东广州 广州大学外国语学院 510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