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命牛
2016-03-01沈向农
◎沈向农
苦命牛
◎沈向农
我生于牛年末。母亲说,我出生后她偷偷请算命先生给我算了一卦,断语是,我属“路途之牛”,命苦,只有牛一样的忍耐、踏实、勤奋、苦干,才能有一口饭吃……我不以为然,说这是迷信,权当是母亲要求儿女有耐心、进取心、责任心,忠厚老实,艰苦奋斗,勤俭持家的教诲。谁知却“一语成谶”,非常“灵验”。回望来时路,我命途多舛,一生坎坷,正如一头路途之牛,一路奔波劳碌,艰辛跋涉,奋力前行,一步一把辛酸泪,一脚一个红血印,过五关斩六将,不停地奋斗,才争到一份勉强能养家糊口的饭食。想想,啊,我原来真的是一头“苦命牛”!
岁月无情,往事不甘回首。三十多年前,无声的时间老爷,在我毫无准备的时候,悄然把我送到了青春的驿站,让我换装上阵。到了这个决定后半生走向的节骨眼上,真可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凭着自已青春年少,意气风发,硬着头皮往前冲。谁知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前路坎坷艰险。我多次为改变命运冲锋,均败下阵来——背书参加高考,与百万“考军”争挤“独木桥”,却因“志愿不对口”而名落孙山;在十六岁那年高中毕业回乡“修理地球”后,有幸参加一次招收小学教师的考试,却因自己没有“从教经历”而永远与教书育人的三尺讲台无缘了;再后来,满怀信心到我原来所属的那个瑶族自治县里报名参加文化部门招干考试,却因自已不是“内招对象”而与乡镇文化站长的岗位失之交臂;后来又发奋写作,企望在文学王国有所作为,但投向报刊杂志的文稿,投去快,退回更快,以后更是石沉大海,杳无音讯……我的妈呀!人无好运,喝水也塞牙!
在那失意彷徨的日子里,我左冲右突,天公就是不作美,命运之神,没有给我在前进的道路上开放绿灯,总冲不出命运的重围。痛苦失意时,我常仰面苍穹,悲怆对天诘问:“我的人生出路在哪里?难道我生来就只能是刨地表、挑大粪、打砖造屋、娶妻传宗接代的料?!”但在倒霉的日子里,我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看来,“刨地球”已是我别无选择的生存之路……在一阵困惑与迷惘之后,我万念俱灭,愤然将所有的课本和一些习作文稿扔进燃烧的灶坑中。凝视着那烧钱送鬼似的幽幽火苗,我的眼前闪过“黛玉焚书”的情景,不由得心如刀绞,悲从中来。要知道,自己焚烧的,不仅仅是伴我整个少年时代的课本和溅满泪与血的习作文稿,更是一个青少年所有的希望和梦想啊!我心中有幽怨、悲伤,更有不甘。此时此刻,两行冰冷的悲泪汩汩涌出,凝挂于瘦小青涩的双腮……
不在困境中倒下去,便在困境中站起来。焚书烧稿后的日子里,不知怎地,我常在梦中与书籍、文稿和灶坑中的火苗相遇。但我还没有意识到,我的悲伤与丧沮,在冥冥中早已慢慢随着逝去的时间弥散蒸发,与命运抗争的意念,如春天的种子,已悄悄萌发心间……
那是一个初秋的夜晚,我拖着疲惫的身子,独自走在收工回家的路上。那晚的月亮有些浑浊,但还是很圆的。晚风有些凉意。想到自己与同学风云流散,天各一方,16岁青少年的我,将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在山旮旯贫瘠的土地上挥霍青春,传宗接代,渐入老境,了此一生,顿时感到有一种无法诉说的情绪将自己包裹起来。我无法预测命运,也不知道搁浅的人生航船,是否还有起锚张帆前行的可能与希望?我感到胸口发闷,在声嘶力竭的一声大喊后,泪水夺眶而出。我索性跑到一个无人处,毫无顾忌地放声恸哭,弄得天昏地暗,呜呼哀哉。那是我一生中哭得最无奈、最伤感、最痛快淋漓的一次。我边哭边喊:我要出人头地,我要冲出大山,去开辟更适合自己发挥才智的新领地!从此以后,我振作精神,发奋攻读文学名著、文学创作书籍和新闻写作基础知识,并重新开始练习写作。文学的、新闻的稿子写了一篇又一篇,企望能在写作王国里有所作为!有道是:有心人,天不负。不出两年的努力,我的习作便频频见之区内外报纸、杂志和广播电台。有小说、散文、诗歌、报告文学、风情掌故,也有新闻、通讯和中短篇纪实。篇幅从“火柴盒”、“豆腐块”逐渐变大变长,时不时还有些稿子上了报刊、电台的头条,成了当地“闻名”的小秀才。
正当我努力奋斗并在写作王国里有些眉目时,各种挑战与好运也接踵而来,倏然降临身边,我如抓到了救命稻草,凭着多难岁月磨就的毅力,抓住机遇,迎接挑战。1984年下半年撤区(人民公社)设乡时,生产大队改为村公所,分片下设村民委员会,首次村“官”民选。因我是当地“闻名”的小秀才,得到全村群众信任,村“官”民选那天,票数统计时,我的名字阴差阳错上了黑板,以高票当上了本村(公所)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而又是头一次村民直选的村干。后来又先后参加了极具挑战性的全广西首次乡镇聘用干部考试、广西首次乡镇聘干成人高考等等考试、考核和竞争,并有幸过五关斩六将,一路绿灯。我不但实现理想走出大山,还在而立之年即将到来之际,接到高校入学通知书,与上学前班的四岁半儿子同一天分别入学,实现了我少年时代可望难即的梦。
从此以后,命运之神又将我牵进繁华喧嚣的城里,靠“耍笔杆子”来完成党委、政府交给的工作任务、为更多的群众服务和维持自己的生计。然而,这个“江湖”不好混,我起早贪黑,抹桌扫地、送往迎来;我没日没夜,抄抄写写、应急赴会;我串村走寨,调查研究、扶贫解困;我忍辱负重,任人骂我千万遍,
我要待他如初恋……但我没有忘记自己的本命与本
分――自己是一头奔波劳碌的路途之牛。我坚信,只要甘为孺子牛,不断开拓进取,拼搏奋斗,人生必有收获。于是,我像一头牛,忍耐、踏实、勤奋、苦干。我用心了,我努力了,日子过得虽不如许多同龄人那样富足滋润和春风得意,但我心里已很踏实了。我是“苦命牛”,人生很“慢热”,曾在副职的位上“呆”了近二十年。于是有好心人对我说:你很踏实,干得不比别人差,怎么就“长”不“大”了呢?应该“扶正”呀!有道是:人贵有自知之明。我知道,身高不足斤两少、只会舞文弄墨的我,不是一个可以挣大钱的人,也不是一个可以当大官、极尽人间荣华富贵的人,永远不是。其实,位卑也可以作大贡献,何必计较职位的大小高低呢?因为,我一生奋斗,不是一无所有,也没有浪费青春。九九八十一难过后,今生终有累累硕果相伴。30多本“先进个人”大红证书和近100万字的公文、理论调研文稿,是给我宦海劳碌最高的认证和奖赏。
在我坎坷艰辛的人生行途上,写作王国如天边一盏明亮的星辰,始终诱惑着我,为我又辟一条人生苦旅,把我引入孤苦的文学之路。遥想当年,一部《林海雪原》让我如醉如痴,自此便看书成瘾。看完 “红楼”、“水浒”、《史记》《飘》和《基度山伯爵》《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等古今中外20余部大部头名著的那一年,我刚好走进青春驿动的站台。读初一时,本屯一位老学究借给我一本线装古籍《古文观止》,我爱不释手,从此《古文观止》观不止,至今已有近40年。书读多了,便爱胡思乱想,写了一些文章表露心迹,甚至不知天高地厚地作了作家梦。在读高二那年,我偷偷给《广西日报》“朝晖(现为花山)”副刊投去了一篇小散文,竟然发表了。我一蹦五尺高,癫了似的。那张报纸,像一朵五彩云,把我那颗15岁的心托上了云霄。一天,我看完手头的一本《短篇小说集》,不知怎的,竟然灵感闪光,写兴躁动,于是,便不知天高地厚地铺开稿纸,提起笔来,涂抹了一篇1000多字的小说《暴风雨之夜》,没当回事地塞进了邮筒,寄给创刊不久的《河池日报》副刊,过后也就忘记了。没有等待处女作发表的焦急,谁知无意插柳柳成荫。一个星期后,收到报社的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里面有一张报纸和一封编辑的信,信曰:小说稿已采用,请过目。望以后多赐稿。我没等把信看完,便头重脚轻地看见一条作家的路正在我面前铺展开去。写!一个月内一鼓作气涂抹了七八篇,一篇接着一篇地寄出去。不想出去得快,退回来也快。前几回还有编辑的退稿信,后来只有完壁归赵的稿件,再后来,便什么也没有了。再写,仍是泥牛入海,杳无音信。我这头路途之牛,命途多舛啊!
美梦破碎了,我一个跟斗栽在实实在在的地上。才意识到我还是我。于是,我为自己的轻狂浮躁而羞愧难当。症结在哪里?找!到新华书店找,到图书馆找,古今中外凡是谈创作的书,能买到的、能借到的统统搬来,拼着小命往脑子里塞。塞得脑子发胀了,便感觉身边仿佛有众多的大作家在注视我,指点我:这样写,故事淹没了人物,不行;那样写,直奔主题过于平直,不行;如此写,缺乏韵味没精彩,不行;这般写,有堆砌词藻之嫌……左不行,右也不行,以至很长一个时期都不敢下笔了,即使写了,也是供自己欣赏,更多的是有头无尾之作,满脑子乱哄哄的,弄得无所适从。脑瓜子被作家、批评家天马行空的宏论、高见搅得一片狼藉。最后,连掂笔写作的勇气,也在众多的文学创作要求中失去了。唉,写作难,难于上青天!在我看来,文学创作犹如吃鸡肋,吃之不得,丢又可惜。时间,就在这样深藏痛苦与欲望中流逝……
在饱尝挫败的日子里,我托腮凝思,终渐渐醒悟:写作犹如扶犁耕耘,而发表作品就是秋天的收获。尝到香甜的果实,应该高兴、欢欣;而没有收获的日子,也不要灰心丧气。天有风云变化,年有丰欠轮回。下一个秋收如何?谁也无法想象。别管收获吧,只管耕耘……从此以后,我静下心,像一头不知疲倦的牛,一路写来,创作了大量的文学和纪实作品。有道是:“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孜孜以求终有报,此后,我先后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工人日报》《农民日报》《广西日报》《羊城晚报》《当代广西》《广西文学》《热风》《红豆》《河池日报》等中央和地方130余家报刊杂志上发表文学作品和新闻纪实稿4600余篇(首、则)共200余万字。还获《人民日报》等中央和地方20余家报刊征文奖。适逢本命牛年那个红瘦绿肥的春末夏初,忽然有“喜”临身——广西人民出版社拟出版《21世纪河池本土作家文丛》,鉴于我是广西作家,长期以来在全国各家报刊发表文学作品多,自治区作协副主席、河池市文联主席、知名作家潘红日老师亲约我将散见于报刊上的文稿结集出版,我喜出望外。我这头路途之牛,半世舞文弄墨,长年笔耕不辍,早有“著作一卷展才华,书田半亩留子孙”之意的我,欣然应诺,结集出版散文集,取名《浮生心旅》。往后,我的《福禄叟文集》等又将继出版发行。几部文集内容涉及广泛,丰富多彩,有:嘹亮颂歌、故土情深、亲情档案、青春步履、山情水韵、萍踪旅痕、心灵有约、文化心旅、乡村故事、静夜独白、晨光短笛、思味片羽和人生感悟等。2002 年3月光荣加入了广西作家协会。如今分别为全国《散文选刊.原创版》和《海外文摘.文学版》签约作家……
如今,在波澜壮阔的人生长河边驻足回望,我深感自己生命的渺小和力量的微弱,无法挽住匆匆的青春步履。能聊以自慰的是,命途多舛的我,在不寻常的青春岁月里,曾有生命不屈的呐喊与抗争,曾有美好理想的不懈追求,虽说在奋斗过程中苍凉的失落和悲壮的失败居多,但总算突出命运的重围,改变自已的人生轨迹。我想,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人生的苦难是一笔难得的财富,坎坷的人生经历更是一所大学校,它磨就了我顽强的意志,让我学会了如何做人和逆境求生之道,更是我文学创作的生活基础和源泉。跨越两宋的抗战派领袖李纲的《病牛》诗句云:“耕犁千亩实千箱,力尽筋疲谁复伤?但得众生皆得饱,不辞羸病卧残阳。”人,应当有这“牛”的实力和思想境界。我常想,人啊,还是要勤奋、踏实、厚道、上进,靠得住、扛得起,善于开拓、风雨兼程,一步一个脚印走出困境来。我是“苦命牛”,但也是一头忍耐、踏实、勤奋、苦干的牛。在逆境中,在那苦涩的青春旅途上,我不言放弃,我用自已顽强的意志,去争取、去追求,去创造,我的一生终有一些成果相伴。虽没有多少鲜花和掌声相伴,但这些对于渐入“老”境的我,已不很重要,重要的是自己曾经在追求成功的路上付出了努力和艰辛,在失落和希望的夹缝中,完成了自己由幼稚到成熟的蜕变,并寻求到人生某种快乐和彻悟的惮意;虽在坎坷行途上有许多绿灯不为我所亮,但我不因败北于我成长的行途而羞愧,心中已拥有满天灿烂的星光,因为,奋斗的过程永远是精彩和壮丽的。在踏上“知天命”的门坎之际,我遥遥隐约望见人生彼岸那道亮丽的风景线。
我是“苦命牛”,但,我无怨无悔……
沈向农,男,壮族,广西作协会员、河池市作协理事、大化作协主席。已发表文学作品200余万字,获市、省(市区)、全国级文学作品奖20余次,有作品入选全国《散文选刊》、《海外文摘》等;出版过大型文集《浮生心旅》、《福禄寿文集》等。现分别为全国《散文选刊·原创版》和《海外文摘·文学版》签约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