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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舞地坛(外一篇)

2016-02-29杨力

海燕 2016年1期
关键词:后花园呼兰河园子

杨力

早就听说北京有九坛八庙。天坛早早的我是去过了,地坛的名气却远不如天坛大,所以几次进京都没有去的念头,直到有一天我读了史铁生的《我与地坛》。

阅读中我似乎听到了了这位自称“职业是生病,业余在写作”的作家从灵魂深处发出的深深叹息。

在疾病和文字一同生长的岁月,面对世俗世界的纷繁复杂,物欲橫流,个体生命痛苦与人生况味的交汇,他一如既往思考着生与死、残缺爱情、苦难与信仰等问题。

我想知道“地坛”是一个什么样的园子,这是一个怎样的所在,这个滋养了一位当代中国作家、思想家的园子会有怎样的一个景物,又是哪些人与事使年轻的史铁生获得活下去的理由,迸发出对人生的积极思考以及带来写作上的巨大灵感。

心存这样的念头,我走进地坛公园。

园子的建筑格局体现着我国古代天圆地方的思想,色调是黄红灰白,正方形的方泽坛就是这里的主体建筑,它的四周有两圈“壝”,也就是低矮的围墙,和高大的天坛比起来,给人一种天高地矮、低眉顺目的感觉。游人也少,树木却是茂盛。

“在人口密集的城市里,有这样一个宁静的去处,像是上帝苦心的安排。”他说的这个宁静的去处就是我眼前的地坛。

偌大的园子,只有一群鼓者在这里习鼓。他们的鼓是那种圆圆的大红鼓,直径一米左右,架在鼓架上,手里的鼓槌系上火红的绸带,三十多人的队伍,围成一个大圈,中间一个领鼓者,伴着他的哨音,他们击鼓舞动,亮出各种身段,击出不同的鼓点。在旷大的院子里,鼓音震撼。

史铁生笔下静穆荒凉的院子不见了。

我登上了他从没有上去过、也不可能上去,只能从各个角度张望的祭坛,轻而易举。在节奏铿锵的鼓点儿声中,我在这个正方形的台子上,一遍遍地走了好几圈。我从各个方向俯视坛下的每一片绿荫,每一米草地,这些地方都曾经留过史铁生或坚强或困惑、或迷惘或隐忍的车轮印。他是什么季节,想到了生。又是什么时辰想到了死,又是什么让他坚强果决,成为一个战士,我希望这树、这草,给我一个真实的答案。

“……要是以园中的景物对应四季,春天是一径时而苍白时而黑润的小路。时而明朗时而阴晦的天上摇荡着串串扬花:夏天是一条条耀眼而灼人的石凳,或阴凉而爬满了青苔的石阶,阶下有果皮,阶上有半张被坐皱的报纸:秋天是一座青铜的大钟,在园子的西北角上曾丢弃着一座很大的铜钟,铜钟与这园子一般年纪,浑身挂满绿锈,文字己不清晰:冬天,是林中空地上几只羽毛蓬松的老麻雀……”

因为这园子四季的古朴轮回,因为这园子寻常的生息歌哭,因为这园子肃慎的春生秋杀,因为这园子带给他更多的生命慼悟,他一遍遍坚定了不死的决心,写下了一个个不死的文字。他说:“春天是祭坛上空漂浮着的鸽子的哨音,夏天是冗长的蝉歌和杨树叶子哗啦啦地对蝉歌的取笑,秋天是古殿檐头的风铃响,冬天是啄木鸟随意而空旷的啄木声。”而园子里相扶相搀的老夫妻、越挫越勇的长跑家、“交了好运”的歌唱家,拣拾树上掉落“小灯笼的”的兄妹,无疑都在他和命运撕扯搏击时,让他洞悉生命的原真。生命既然来了,死其实是一件无需急着去做的事,既然其长度无法把持,那就扩大宽度。让生命像鲜花一样怒放。低迷、困惑、无奈都像乌云一样过去,在辽阔的天地间,云雀儿在天际歌唱。在云雀的歌声中,天宇里传出了陈独秀关于生命的解答:

“个人生命最长不过百年,或长或短,不算什么大问题,因为他不是真生命。……真生命是个人在社会上留下的永远生命,这种永远不朽的生命,乃是个人一生底大问题……”

站在方泽坛上,我想,史铁生当年内心的澎湃激荡一定如同这“咚咚”的鼓音,砸下了他一生一世的苦痛,当肉体的苦痛远远低于思想的照亮,我们看到一个用残缺的身体,说出了最为健康而又丰满的思想的史铁生。而所有的苦难,是他最宝贵的精神财富,化作笔端的细膩铺陈,悯人怜人,自责和愧疚以及对于生命的深深思考。疾病、孤独、困苦在一个强者的面前算什么?

走下方泽坛,“咚咚咚”鼓声还在耳际,就像史铁生说的那样“我清清醒醒地听出它响在过去,响在现在,想在未来,回旋飘转亘古不散。”

时至今日,我走出地坛公园已很久,却没有走出史铁生带给我的震撼。

总有这样的地方,带给人思考,带给人启迪,带给人快乐,带给人鼓舞。这在萧红的幼年,是她和祖父的有着蝴蝶和大倭瓜的“后花园”;在鲁迅的少时则是有着蟋蟀和覆盆子的“百草园”。而在地坛,它拯救了一个残疾却不残缺的史铁生。

在地坛这个帝王的祭坛,于我,没了敬天法祖的威严与崇敬,因为我看到了一个强大、不屈的灵魂在徘徊。我来地坛,就是想看看史铁生。

追忆呼兰河的女儿

春天里一直都在想着她——那个呼兰河的女儿。

想着她那被呼兰河水滋养的隽秀的文笔,想着她那倔强、高傲的孤独,想着她对家乡那片黑土灼热的情思。心里还装着,她持卷端坐在故乡宅院里的汉白玉雕像,想着她因为没了文字的陪伴,会不会惆怅和寂寞。

那里是必须去的。杜宇声声的“不如归去,不如归去”的啼叫,让我想起她就有了牵挂。

我想,在那儿,我可以凝望着她手托香腮的沉思,在她的曾经的欢乐园走走,看看那里的几十年蜕变的蝴蝶、蜻蜓、蚂蚱还是否记得她的约会,那些曾经给了她玲珑温馨的露珠是不是一如她的童梦,以及在朔风中的有二伯、老厨子、磨官儿这些善良的人们……在她的悲悯情怀和她的静思中,我心中的冥思苦想一定也会有了结果。

虽然在这个秋季第一次来到这里,却不能算是初到,因为我读着《呼兰河传》,依着她的足迹,在《小城三月》中,《跋涉》地来到《北中国》的呼兰河畔,来到了她的《后花园》,见到了《马伯乐》,还去了《商市街》……,在她的细膩、质朴、甚至有些絮叨的文字中穿行神游过了好多年,感受了她曾经的快乐,曾经的忧伤,而这一次,是真真切切的回归。

很多人,他们也都来到过这里,带着梦想面对着她的沉思,却依然迷幻在似梦似醒之中,而我则不同,我是清醒着来到这里,我要在这里思索、寻找和体味……

“……那园里的蝴蝶,蚂蚱,蜻蜓,也许还是年年仍旧,也许现在完全荒凉了。小黄瓜,大倭瓜,也许还是年年地种着,也许现在根本没有了。那早晨的露珠是不是还落在花盆架上,那午间的太阳是不是还照着那大向日葵……”

在后花园里我依稀看到了她,听到了她若有若无的轻轻的叹息,她倒背了双手,站在大门外,不停地说天凉,说风大,说橡树红色的叶子落了满地……

轻轻的口吻,小女孩子的口吻,絮絮叨叨地说着后花园中的一切,这里是曾经的欢乐园,也是痛失了祖父的失乐园,多少年后的梦里她一定还会来到这里,她生命的起点——呼兰河畔,也是她背井离乡,开始漂泊的起点,这些早已沉淀在她对故乡遥不可企及的梦里,流淌在川流不息的呼兰河里。

“女性的天空是低的,羽翼是稀薄的,而身边的累赘又是笨重的……我要飞,但同时觉得……我会掉下来。”这是她流落到西安,和好友聂绀弩说的话。

一次一次的高飞,又一次一次的折翼,在呼兰、在哈尔滨、在北京,似乎每一次都是带着镣铐的飞行。或许她早已成了一只贪恋故园河水的倦鸟,或许背负实在太多的她,累了,就早早地歇了。让爱她的人们永失所爱,不给他们一点悔望和再叙的机会。

“在乡村,人和动物一起忙着生,忙着死……”还有“大片的村庄,生死轮回着和十年前一样……”

敏感的她,看到乡村一成不变的惰性,悲哀中透着酸楚的无奈,她解不开乡人生死轮回着的魔咒,像阮籍那样穷途后泪流而返?不,她用文字对他们进行了超度。

北国的小城呼兰,大都市香港也是她的生、死场,不知道她是带着怎样的情怀,悄悄地,悄悄地走了,似乎只听到她的轻声的呢喃:“我将与蓝天碧水永处,留下那半部《红楼》给别人写了。”“半生尽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

我知道她出生在1911年屈子投水的那一天,这个“五月子”天资聪慧,虽然缺失父爱,但享受了充分的祖父之爱,缤纷的后花园孕育了她深厚的底蕴,为她种下了文学的幼芽,若干年后,让她成为呼兰河上一个美丽的人文坐标。

我知道在国家、民族、个人的灾难和痛苦中,她经历了反叛、觉醒和抗争,用柔弱的身躯与命运搏击,她的呼喊是诉诸笔端的悄吟,她的挣扎是让捆缚在身上的桎梏更加绷紧。

我知道她暂短的一生都在找寻挚爱、幸福,爱人们在带给她幸福的同时,也带给她痛苦;文字在带给她欢乐的同时,也让她经历常人难以想象的折磨;故乡在给她梦想的同时,也带给她思忖的遥遥无期。

我知道深爱她的人为她撮土、积冢留念,在她的故乡——呼兰河畔,她有了世间平凡女子们少有的青丝冢。青丝,情思,撕扯不断的交织,或许在这青丝冢上,竖了只有她能见得到的堕泪碑,铭文就是天荒地老的情誓。

我知道萧军、端木蕻良和她的刻骨铭心的遗爱,让她在化蝶的霎那,心都不甘。

我知道舒群、罗烽、方冰、白朗、方未艾等很多作家都有怀念她的题词与诗作,他们怎能会忘了她?

我知道每年都有很多喜爱她的人来到这里寻梦、拜谒,每个人用自己独有的方式心祭她,呼兰河畔的“文学宓妃”。

从前那/后花园的主人/而今不见了/老主人死了/小主人/逃荒去了……/那园里的/蝴蝶蚂蚱蜻蜓/也许还是/年年仍旧/也许现在/完全荒凉了。

是的,萧红——呼兰河日夜不息地流淌着,后花园还在,蝴蝶、蚂蚱和蜻蜓已随秋风急急地隐入了季节的深处,它们与老宅、与河水在走过经年的四季之后,一同等着你,等着你归来。

在你的故居里久久地徘徊,脚下是你熟悉、走过的小径,耳边传来了燕子啾秋的啼叫,一声声。就像你轻轻的叹息,我在你的塑像前、在你的欢乐园、在你的隽秀的文字中追忆和回想着你——呼兰河的女儿。

在静静的呼兰河畔,泛黄的柳叶一片片随秋风飘落到河水里,就像你的灵魂从遥远的南国飘回到故乡呼兰河,面对河水我想了好久。萧红,“30年代的文学洛神”,你让曾经爱过你的两个男人——萧军和端木一生都缠绕在你瘦弱孤独、无助挣扎的怀抱。

责任编辑 董晓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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