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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里

2016-02-29君珍

海燕 2016年1期
关键词:雪儿小狗姑娘

□君珍

九里

□君珍

当我和李水把他珍藏的两瓶五粮液都喝光的时候,我俩已经赤膊上阵了。

“哥,你对我的好,我这辈子都忘不了,我还要告诉我儿子也不能忘。没有你,他爹就是个农民,他也永远是个农民的儿子。”李水的唇舌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灵巧,我都担心他咬到自己的舌头。

“农民怎么了?!”我说,“中国的农民是世界上最有规矩的农民,中国千年文明的历史就是农民创造的,你没有当农民的生活经历,能写出那么好的作品?没有九里山水多年的滋润,春儿能长得那么好看?”

“哥,你还是忘不了春儿,但不管怎样,你都是我的恩人,大恩人!”

“我不是你的恩人,春儿是你的恩人。要不是当初我那么喜欢春儿,一个心眼地往你家跑,就不会了解你的实力,也不会把你介绍到报社。不过,我没看错人,你不仅有才华,人也厚道,和春儿不一样。”一想起春儿,我的心像被什么狠揪了一下地疼着。

“哥,你是说春儿不厚道?春儿是那样的人吗?你这样说都对不住春儿的一番心思。”

“哼!”我冷笑着,用手指头直接抓起一块酱牛肉丢进嘴里。

“她不势利能一下子就把我忘了?!她不势利能不到一百天就放下一段感情?!”我借着酒劲发泄心里的宿怨。

“她不忘又能怎样?她能怎样?你想让她怎样?她已经尽力了!”李水的声调陡升,倒好像是我欺负了他妹妹。

“尽什么力?尽力忘了我还是尽力靠近金钱?!”我积蓄的怨恨被酒精点燃。

“你心里真这样想春儿?你真认为她是个拜金女?!”

“你说,除了钱,我哪一点比不上那个小子?!”

我俩对吼了起来。

“你这样说就不配春儿爱你!”

“是她不配!”

“是你不配!”

“是她!”

“你你,你就是个蠢蛋!”

“砰!”我一拳挥上李水的鼻子

李水捂着鲜血直流的鼻子,愣愣地盯着我。

李水身材高大魁梧,黑里透红的脸上嵌着一双细长的笑眼,永远透着喜庆和憨厚。看着这张脸,你永远想不到那些带着灵气的文字会与他有关,而且还会不经意地联想,同样是一个爹娘生的兄妹俩,怎么就会有这么大的差异?

“春儿漂亮,那是我的功劳。从小我就把自己的鸡蛋清全部给她吃,地里的活也不让她干,她才细皮嫩肉的。”李水从来都是这样恬不知耻回答我的疑问。

我回复他的也只能是讪笑:“你这张脸吃什么都是浪费。”

这些年来我一直充当了李水贵人的角色。这次为了能让他评上高级职称,我甚至把自己的机会也让给了他。他没法不对我感恩戴德。

于我而言,文字编辑是我最喜欢干的事情,驾驭文字的能力与是否能评上高职,没有很必然的联系。就像总编室对外联络的肖妮,将近二百斤的体重,一样可以把自己与超短裙的关系处理得活色生香。我自恃资格老又才气无敌,以老脸为帐,为李水的散文集《九里的眼睛》获奖赢得时间差,助其拿下高职,帮助他完成了又一个职场目标。

我不止一次告诉李水,你他妈的就是摊上了个好妹妹,为了心中的爱情,为了春儿,我什么都愿意做。

我下了火车,钻进雨里,瞬间浑身就湿透了。躲在街口的房檐下等了半天,才打上了一辆黑车。

一进屋就看见父亲冷着个脸,坐在堂屋的凳子上闷闷地抽着旱烟,母亲则蹲在大锅灶边儿抹着眼泪。

“娘,咋了?”

“灶台上的铁锅烧漏了我也是老了,忘了放水就烧上了火。”

母亲像个孩子一样检讨着自己。

乡下的旧习俗我知道,谁家的锅漏了,便认定不是个好兆头。父母这些年岁数越大,越发迷信起这些老习俗。

雨大天黑,老两口出门不方便,也更不愿意让外人知道自己家炸漏了锅,还想着我回来能吃上热饭菜,他们之间的埋怨和纠结我自然能体会得到。

“我哥呢?”

“下晌去你嫂子家了。”

娘愧疚的眼神让我心里一酸。

“娘,不碍事,我去镇上买口锅,就一会儿的事儿。”说完,我披上父亲的旧雨衣,骑上哥哥那辆破旧的摩托车便钻进雨里。

“那破车不能骑了,灯都坏了”老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什么灯不灯的,只要能跑起来就是好家伙。我心里嘀咕着。

雨越下越大,像不要命似的,天也越来越黑,小镇的路上看不到几个人,偶尔有几家店铺昏暗的灯光,影影绰绰地印在飘忽不定的雨中,让人联想起发生在月黑风高夜的许多故事。

一连敲了几家杂货店的门,要么是人家不卖铁锅,要么干脆没人回应。

是啊,风狂雨大夜浓,谁会在这样的鬼天气做买卖?!

我停在雨中思量:怎么办?空手而回,老爸虎着的脸、老妈的愧疚不安,都会绵延在无尽的雨夜里,没有选择,只能继续向前打探。

身上破旧的塑料雨衣,早已抵不住无孔不入的雨水,索性几把撤掉,奔向远处又一昏暗的亮处。

雨水打在我头上、脸上,几乎睁不开眼,我一边用手不断抹去脸上、眼上的雨水,一边在心里咒骂着这可恶的天气

突然,黑影里一声尖叫传来我本能地死死握住刹车,一切还是来不及了

一个姑娘和一只小狗倒在地上,摩托车横翻在一旁,我被惯性甩出好远

我顾不上自己,爬起来奔向姑娘。

“雪儿雪儿”姑娘的注意力则完全倾注在小狗身上。

“你没事吧?”我惊恐地问姑娘。

“它怀着狗宝宝呢!你干吗骑那么快?下这么大的雨,你那么快干吗雪儿”姑娘的眼睛仍然没离开小狗。

“对不起,对不起!”我的注意力也被转移到小狗身上。

我紧张地看着姑娘和小狗,不知接下来该做什么。

姑娘很紧张,双手想去抱小狗,但又

她的手在空中紧张地攥紧、松开,再攥紧,又松开

“它就要生狗宝宝了,你却把它撞死了……”姑娘嘴里叨念着、哭泣着、埋怨着

雨水浇盖着姑娘,浇盖着我,也浇盖着地上的小狗

昏暗中,我看见小狗抽搐着身子

“雨太大了,你快起来吧,我赔你只狗吧,我赔你。”我把手伸向姑娘。

“你?你躲开!”

“春儿,春儿!怎么了?”一个男人头顶雨蓑跑过来。

“爸,雪儿死了!它死了!”

姑娘对着小狗大声哭喊。

“雪儿死了?怎么死的?”男人大声地问。

“我不是故意的!不就是一只狗吗!我又不是有意的。”一看有人赶来,我也着急了,便对着坐在地上的姑娘说。

“一只狗怎么了?狗的命就不值钱吗?你就赔得起吗?你知道这狗是谁的吗?你他妈的把你自己赔上也不够!”男人看看地上横翻的摩托车,像是明白了刚才发生的一切,指着我的鼻子大声地呵斥着我。

“你怎么骂人?!”

“骂你咋了?!”

“你讲不讲理?!天黑雨大,我根本就不是故意的。”

我继续为自己辩解。

“天黑雨大你就有理了?天黑雨大你就得撞人?就得把狗撞死?”

“我告诉过你,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就有理了?不是故意的就该这个态度?”

“是我态度不好吗?是你不讲理,像个莽夫!”

砰!男人的拳头飞了过来。

我觉得脑袋嗡地一声,脸上一热,人就晃晃荡荡地倒下了。

我昏昏沉沉地睁开眼时,一个黑里透红的面庞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你终于醒了,太好了!我代表我爸爸给你道歉。大夫说了,你没什么大问题,该做的检查都做了,这是检查结果,还有拍的片子都在这儿呢。”

我眨眨眼,轻轻地活动了一下头,好像真没什么不好的感觉。我又动了动四肢,除了肌肉的酸痛,骨头没觉得有什么异常。

“我住院了?”

“嗯。不过,你没别的事情,就是鼻梁骨”

我的鼻梁骨?我的两只手条件反射地奔向我的鼻子,可是只摸到厚厚的纱布。

“给你照一下看看。”红脸青年善解人意地递给我一个小镜子。

我看到一双肿胀的眼睛和被纱布盖着的鼻梁骨,其他部件还算整齐。

“大夫说了,鼻梁骨恢复得最快,也不会有什么后遗症,你就住在这里好好恢复,有什么事情跟我说。”红脸青年带着一丝的难为情。

“我躺了多长时间了?”

“五个小时了,医生给你打了针安定剂。我从你电话里找到你哥哥的号码,他来了,在这儿守了你很长时间,刚刚才走,说要回去安抚一下你父母,别让老人家着急。他叮嘱我,你一醒就给他打电话。还有啊,我替我妹妹道个歉,当时她光顾着和狗狗闹着玩,结果把你的摩托车撞翻,我爸爸还不分状况打坏了你,太对不起了!”

“哥,咋样了?”

就在红脸青年不停道歉的时候,一个姑娘进了房间,手里拎着大大小小几个兜子。

“醒了。”红脸青年高兴地对姑娘说。

“终于醒了?你可把我们吓坏了。”姑娘奔到我床前,看到我睁着眼睛,脸上笑成一朵花。

“你吃点东西吧,我刚煮好的粥。”

“你是?”我立刻收回摊在床上的双腿。

“她是我妹,昨晚就是她把你撞倒的。”红脸青年说。

“昨晚天太黑,没看清楚,对不起”我赶紧道歉。

“你没看清我,我可看清你了。不好意思,昨晚我光顾着和雪儿玩,把你给撞倒了,你的摩托车摔坏了,你的手也碰破了皮,还挨了我爸爸一拳,你别生气哈。摩托车我爸爸修好了,你家的铁锅我爸爸也给补好了,现在就剩你还没好。”

“我”

“你什么也别说了,快喝点粥吧,吃饱了饭,伤口才能恢复得好。哥,你去给咱爸打个电话,告诉他这里没事了,不然他做什么都不会有心思。”

姑娘麻利地安排着一切。

红脸青年应声而去。

屋里只剩下她和我。

我瞪大眼睛转向她,觉得有点恍惚,这跟昨晚的态度相差太大了,怎么会这样呢?

“你千万不要跟他们说是你撞了我,知道吗?”

“为什么?”

“嘘,不许再问了!这事一定要听我的。”

姑娘走近我,用手制止着我再问下去。

天啊,这是昨晚那个姑娘吗?白皙的皮肤,粉红的双唇,高高的鼻梁下是一双大大的眼睛。她简直太美了,又离我如此近,我全身的毛孔都在收缩,气都喘不匀了,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处于梦境。

“你为什么要对家里人说你撞了我?昨晚明明是我骑车太快,把你和你的小狗撞倒,你为什么帮我?”

“小狗反正也死了,谁撞得都不重要了,我也没什么大事。我爸爸脾气很急,我是不想他”

“春儿,你说的都是真的?”红脸青年站在门口。

“哥,你进来也不敲敲门。”

“敲门还能听到这些话?你怎么想的?他撞死咱妈的雪儿,又把你撞伤,我们还要管他住院,你还给他熬粥……你还躺得住,你昧不昧自己的良心啊?你给我起来!”红脸青年冲着我就扑过来。

“哥,你走开!”姑娘站在床前用身体护着我,双手用力将哥哥推开。

“你怎么像咱爸一样,脾气那么急?你动下脑子想一想,咱妈是怎么犯病的?是怎么走的?咱爸是怎么犯得事?不都是情急之下冲动而为吗?你怎么还不吸取教训呢?!”

“他撞你和咱妈有什么关系?”

“怎么能没有关系呢?哥,你想急死我啊咱爸岁数大想不明白也就算了,你怎么也想不明白呢?”姑娘一急之下眼泪充满眼眶。

“春儿,你怎么还哭了?我也没说你,我是说这个”

“哥,你知道昨天是什么日子吗?是咱妈去世四周年的忌日。我没提这事,是怕你和咱爸心情不好,可是咱爸心里想着呢。昨晚,下那么大的雨,我劝咱爸早点收摊,他答应着却不肯动手,我以为他累了,便动手替他收拾摊子。他红着眼圈说,春儿,放这儿吧,今儿是你妈的祭日,亮着灯,她能看清楚回家的路我一听爸心里什么都明白,就默默地跟雪儿一起陪着爸爸谁想到,玩得好好的雪儿,那个时候就莫名其妙地冲出去了,我想拦也拦不住,就一起撞上了人家的摩托车你说能完全赖人家吗?再说了,妈妈那么喜欢雪儿,就算雪儿是去陪妈妈好了,这也许是天意……结果爸爸出来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是一顿拳头,把人家的鼻梁骨都打碎了。这是人家有修养,要不然人家去派出所报案,爸爸不还得再次被抓进去?我这点腰伤算不了什么,虽然疼点,按按摩过几天就好了,你把事情弄大了,咱爸那个火爆脾气再惹出别的事,咱家这日子还有法过吗?”

姑娘梨花带雨的哭诉,让红脸青年悻悻地耷拉下了头,不吱声地站在地中间。

我则如雷贯耳,事情的内幕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

看着姑娘大大的眼泪噼里啪啦地掉着,我的心也跟着酸楚起来,这是个懂事、爱家的女孩子。

“没事,看我不是好好的吗,我不会去报案的,也不会在这住下去,我马上就出院。再说了,我还要赶回城里上班呢。”我急忙表白自己的立场,想帮助姑娘解除担心。

“谢谢您。大哥,您在城里什么单位上班?”姑娘擦干眼泪问我。

“报社。”

“你在报社上班?是日报社吗?你们副刊部有个李言编辑吗?”红脸青年一听我在报社上班,情绪一转,兴奋地问我。

“我就是李言。”

“您就是李言?李老师,我是李水啊。”

“你是李水?你也是九里人?!”

“是啊,李老师,原来我们是老乡?!太意外了!”

“你的散文写得不错,很有前途,好好努力能写出来。”

两年后,李水的散文集获了几个较有影响力的文学奖,成为继我之后,又一个很有影响力的本地作家。九里,也因为我们俩而名噪全国。可是,闻名九里的漂亮姑娘春儿,却没有成为我的媳妇。

不是我不喜欢春儿,而是姑娘的心天上的云,我无法准确地捕捉到它的走向。我实在不知道,在那样一个特殊时段里,该怎样把握那段不知道算不算爱情的感情。

接下来的那段时间,我的魂儿都被春儿勾去了。因为,我发现她不仅为人善良、温柔,竟然还喜欢诗歌。她虽然自己写不出很漂亮的诗句来,但对国内外很多优秀诗人的作品倒背如流。

其实,春儿不用会写诗,她本身就是一首绝美的诗。她羞涩的微笑,含情的双眸,温柔的性格,就像田野里美丽的矢车菊,让人爱怜、心痛。

我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多,有时几乎天天都想坐火车回来。虽然,回来也不可能天天见到春儿,但是靠她近一些,心里的幸福、甜蜜就多一些。

虽然我现在大部分时间生活在城里,但每每憋屈、压抑得想找一个出口时,脑子里会自然映出九里那片透蓝的天空。整个人只要站在了九里的山岗上,鼻腔里充斥了稠密的果香气,人便轻松了许多。看着脚下的山岗和渐渐平铺下去的大片土地,我脱下鞋袜,像小时候一样,光着脚尽情地碾踩着泥土,让血液在全身涌开,闭着眼睛感受意识和身体一起回归大地的静谧,那一刻,我仿佛嗅到了天地顿开的初香。

成就九里名字的,是一条自东向西的大河。这条不紧不慢的河,经过了之前九道山梁的蜿蜒后,滤去戾气、火爆、孟浪的性子,以柔和的、散漫的方式在这平沃的土地上散开,雨季的时候,它没有了飞流湍涌急切,单凭厚厚的水床,缓缓地漫出河沿,让河水一荡一荡地将周围的土地慢慢地揽入怀中,也将上流的沙土不多不少地沉淀在这里。旱季的时候,河道里的水也不会少到荒了甸子里的庄稼和菜地,别处的饥馑在这里自然也很是殊见。

河道的左右两侧则是缓缓的山坡,春天的樱花、桃花、杏花,梨花,像要出嫁的新娘,比着、赛着地将一片片的粉白、粉红、杏黄,披满全身,让人只想醉倒在铺天盖地的花色里永不醒来。

得天独厚的地域环境,使九里的果子永远比别处个大、味好、多产,也使这里的人,只需出八分的力,便能得到十分的收获。老天爷偏给的那两分,让九里人的脚步多一份从容的气度,眼神多了一份回眸的笑意,九里人的骨子里也多了一丝农民少有的“舒闲”气。我就是在这种“舒闲”气的氤氲中,学会了坐在树下,透过一朵朵的花间,望着湛蓝湛蓝的天空,嘴里念叨着挤进脑子里的那些诗句的。

屯子里坐在树下望星星的人很多,但能把星星一样多的文字排成最美的句子,再把这些句子变成文字印在书上只有我。我是九里的骄傲,是我父母的骄傲,也是我自己的骄傲。可是,在春儿面前我却骄傲不起来。因为,春儿像一个懵懂、未长大的孩子,对我骄傲的一切视而不见。

春儿看不出我对她的深情,我可以理解,因为她年轻,李水看不出来,我心里对他就恨恨的。

我把心事压在心里不敢说出来,怕说出来让李水误会我帮助他的初衷,我正在想办法把李水调进我们报社。

尽管我每天都想见到春儿,但也极力克制着自己只在周末去李水家。他们家的院子很大,院墙不像一般的农家院那样用栅栏或者石头垒的,而是用一些大大的、浅灰色的鹅卵石砌成。

夕阳照在墙院上,显出美丽的弧线,将小院罩在柔和、温暖中。院子里,也不像一般农家种着蔬菜和庄稼,而是左边是圈成鸡鸭鹅的天地,右边是月季、牡丹、葡萄架。李水说,这叫动静结合,是他过世的妈妈设计的。他爸爸以前是跑运输的,能赚回大把的钱,却常年不在家。妈妈身子不好干不了重活,做完家务后,就坐在这里为他们兄妹讲故事、讲爸爸在外边经历的事情。后来,爸爸撞了车,虽然责任在对方,争执中爸爸冲动之下将对方打残,家里卖车、借钱,给人家治病,也没能让父亲免除牢狱之灾,妈妈着急上火,心脏病复发走了,他和妹妹相依为命地过了几年的苦日子。爸爸去年刚刚出来,现在靠修自行车维持着目前的生活。

我没有想到,这兄妹俩的生活会如此充满磨难,便越发地珍惜李水的文学才华,也越发地心疼起身体纤弱的春儿。我加大了办事的力度,想通过改变李水的命运,给春儿的生活带来转变。

坐在院子里和李水聊天的时候,我的心思大多放在春儿的身上她不时地在屋里屋外忙碌着,一会儿给我们端来井水冰镇过的凉西瓜,一会儿给我们送来刚刚摘下的西红柿……她洁白的牙齿,红润的嘴唇,灿烂的笑脸将我的心扰得慌乱又兴奋她的笑容是九里最美的花朵,她的温柔是九里最温润的水气我甚至觉得,九里所有的灵气都聚集在她的眼睛里

灵感如泉的我,为春儿写了大量的诗歌,却不好意思读给她听,只好借着别人的诗句表达着自己的情感:

我爱你

不光因为你的样子

还因为和你在一起时

我的样子

……

罗伊克里夫特的这首《爱》让沉浸在诗里的春儿,像天使一样美丽、高贵。金色的夕阳将她脸上的绒毛清晰地映出,蠕动的嘴唇像盛开的玫瑰诗歌为她的美丽增添了一种圣洁

那一刻,我无法自拔、全心全意地爱上了春儿,觉得自己的生命里再也缺少不了这个像诗一样圣洁、美丽的春儿。

我无法无视内心的感觉,将自己的诗作递给了春儿。

“李大哥,你把我写得太美好了,我都不知道自己是那样的。”

“春儿,你知道你有多美吗?”我鼓起勇气,用颤抖的手划过她光洁的脸庞。

“李大哥,我”

“春儿,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我捧着春儿的脸颊,用颤抖的嘴唇说出自己的心声。

“李大哥,我”

“春儿,做我的新娘好吗?我会把你当作最爱的珍宝收进心里。”

“李大哥,我”

“春儿”

我听不到春儿说的任何话,掉进了春儿那潭迷离的深井里,世俗的一切在我面前消失

我无可救药地迷恋上了春儿,她却害羞地躲着我炙热的目光她是羞涩的百合,是纯净的玉兰,我沉醉在她一个人的世界里。

我享受着与春儿在一起的所有时光。

可就在我编织着和春儿美好明天的时候,李水说春儿病了,是很严重的心脏病,需要到北京去做手术。更让我意外的是他的男朋友将陪她去,并支付五十多万的手术费用。

“怎么回事?”我简直要崩溃了。我抓着李水的领子问。

“什么怎么回事?我妹妹需要看病,他男朋友出得起钱。”

我仿佛被掏空了身子,瘫软在椅子上。五十万,天文数字,可钱能代替一切吗?我愤怒、我绝望、我欲哭无泪。

我还是每天坐火车回家,胡乱地吃几口饭便呆呆躺在炕上,眼睛看着天花板,心里像长了草一样,七长八短乱糟糟的,有时候躺着躺着,眼泪就从眼角滑落下来。

“孩儿,咋了?”

“娘,没事!”

“没事哭啥?”

“迷眼了。”

“孩儿,从这个月开始你别往家交钱了,我和你爹手里有钱,你的钱攒着买房子、娶媳妇用。”

“娘我有钱呢!”

“娘知道,娘知道”娘嘴上笑着,脸却扭向别处。

我将娘的手拖过来,盖在眼睛上,哽咽着想忍住不哭,最后却翻身抱住娘的胳膊痛哭起来。

娘端坐着,无声地任由着我哭个够。

我哭够了,软软地靠在娘的身边,用娘的温暖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转身起来的时候,看见娘的脸上布满了泪水。

“娘,她是爱过我的。”

“娘知道。”娘低下了头。

“娘,我不恨她,只是这里痛。”我按着胸口说。

“娘知道。”娘用手背抹去自己脸上的泪。

春儿的影子仍然占满我的脑海,我不相信春儿的离去,她是爱过我的,她的眼神不会骗我,那种热烈是伪装不出来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是怎么想的?是因为钱?钱能拯救她的生命,能给她刻骨铭心的爱吗?

一想着这些,我还是心痛无比。虽然我找不到答案,虽然她一点解释也没有,但我仍然愿意醉在她眼里的爱意。

春儿从北京回来,是三个月以后的事情了。三个月的时间里,在我的极力推荐和斡旋下,李水成了我的同事。

秋天,我带着一条白色的比熊去看春儿,算是将雪儿还给她,也算是对自己情感的一个交代。

春儿抱着雪白的比熊,脸色比比熊还要苍白。她眼睛看着别处,轻轻地说了声谢谢。

那两个字,像隔着一层纱,飘渺而遥远,又像咚咚的鼓声,将我的心敲得生疼。

时间真的能像一座山,将一个人通向另一个人的心路阻塞?时间真的能像一个隧道,将两个人完全割裂到不同的世界?我不知道是在责怪春儿,还是在质问自己。三个月的时间,春儿像变成了一个冰人,可我脑子里还是她灿烂的笑容和她读诗时圣洁的面孔,还总是心神不宁地记挂着窗外会不会传来她的脚步,甚至天真地想着有一天她会跑到我面前,告诉我她只是跟我开个玩笑

然而,我希望的事情什么也没发生,春儿像一个突然降临到我的世界,又“倏”地一下子跳离出我的生活的精灵,什么也没留下就消失得干干净净。

李水永远是个什么也不明白的木头,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只会一门地聊他的文学,完全顾及不到我的感受。而且,我还发现,当我和李水成为了同事后,我更加张不开嘴探听春儿的事情。

渐渐地,失望、纠结的情绪让我对春儿滋生了越来越多的怨气。无法舒缓的时候,便拎起自己的自尊心问自己,她这样没有任何表示地消失,就是无视你的存在,无视你的爱情,这样的女人你还眷恋她,你就是个傻瓜!傻瓜!可是可是

我开始了频频地相亲。

文学青年对文学的所有向往和崇拜,都神化在了我们这些文学编辑身上,我被一个对文学无限崇拜的姑娘缠住了。很快,我们便登了记,结了婚。可是,春儿的影子,还不时地窜入我的脑子。

“春儿要结婚了,你和嫂子去吧。”一个下午,李水拿着个请帖对我说。

“我”我有些语无伦次,心里的痛被再次揭开。虽然知道这是早晚的事情,但还是无法触动心底的那块禁地。

“春儿知道你忙,不想耽误你时间。可是,我觉得你得知道呀!”

“为什么我得知道?”我觉得李水话里有话。

“她是我妹,你们又认识,她结婚你不应该知道啊?”

“我我祝她幸福,我要去省里开会,你帮我捎去祝福吧。”我对李水说。

再见春儿是她结婚一年后的夏天。周末,我带着媳妇回家看父母,途中经过高速公路九里服务区,媳妇上洗手间,我把车停在服务区的水果摊边上,想买点水果带给父母。

我来到一个水果摊位前,那些大大的九里杏,黄里透红,个大肉润,口感顺滑,据说四个杏子就可以装满一个大大的罐头瓶子,很多精品九里杏,刚下枝头,就被加工成罐头运出国门。还有青红相间的水蜜桃,也是九里应季水果中的美味,细毛绒绒的水蜜桃,不仅皮薄清甜软糯,还个个离核,吃下一个可以顶一顿饭呢。最惹人注意的还不是它们,而是九里闻名全国的大樱桃,红灯、雷尼、佳红、福蜜等多个品种,以肉厚、汁多、口感好著称。每年樱桃当季的时候,我都会挑上几个品种,买上满满几大盒子,骄傲地带给办公室的同事们,让他们品尝我家乡的美味。

我正低头选着的时候,感到裤管下有什么东西在动。我低头一看,看见一只小狗正拽着我的裤管,抬着头向我叫着。

嗬,一只好可爱的狗,浑身雪白的毛修整得干干净净。我蹲下来,一边摸着小狗的身子,一边好奇,这里怎么会有小狗。

“雪儿,雪儿,回来——”

雪儿?!我一怔。抬起头时,又一怔,是春儿。

她也一怔,随即便绽开惊喜的笑容。

“李大哥,是你?”

“是啊,春儿,你怎么在这儿?”我看见春儿身上穿着印着九里字样的工作服。

“李大哥,我在这里卖水果。来,你过来,咱们老家的杏子刚刚下来,可甜了,我给你装点回去吃。”她抱起小狗,拽着我的胳膊往水果摊位里面走。

“这个小狗真好看,它也叫雪儿?”

“李大哥,你忘了,这是你送给我的,她都当妈妈了,可还记得你,你说她多可爱。”

我心口一紧,是我送的那条小狗?春儿还养着它?

“李大哥,我看得可紧了,可不能让她再有什么闪失。”她紧紧地抱着小狗的样子,让我想起了躺在雨水里的雪儿。

“李大哥,你看看,这些是她的孩子。”春儿指了指水果摊位下面一个狗笼子。一个大铁笼子里,躺着四只雪白小狗崽。

“这些都是她的宝宝?我惊喜地问道。”

“是啊,她已经是八个孩子的妈妈了,那四个都在我爸爸那儿。”

“你爸爸好吗?”我想起了那个中年汉子,手本能摸了摸鼻梁。

“李大哥,你的鼻梁现在还有问题吗?天下雨的时候,我就会想起你的鼻梁。”

“我早就没事了,你爸爸的身体怎么样?”

“挺好的,一个人带着一群狗,天天练摊呢。”

“他还是一个人吗?”

“嗯,他说那几只狗比谁都亲。现在,连我都不想了。”春儿的脸上带着笑,话也出口得轻溜溜,但我还是看到了她眼底的红,我的心猛地疼了一下

那天酒后拳击李水的事情令我十分懊悔。但更令我惊诧的是,李水对我说出了藏匿许久的真相,让我痛不欲生

李水见我哭,他也哭了起来。

“好啊,这一拳你终于还上了。”李水用手抹着鼻子上的血说。

“哥,我这血你看得见,春儿心里的血你看得见吗?她爱着你,可是她知道你拿不出那么多钱给她做腰椎手术,她要是不做那个手术,下半生就得瘫在床上哥”李水的脸上血和泪一起流着。

“什么?什么腰椎?

“春儿不让我跟你说,她宁可让你恨她一辈子,也不愿意你背上心债,更不愿意她丈夫再受伤害。”

“春儿的腰椎?她不是去做心脏手术?”

“她的腰椎就是那晚被你撞坏的。开始,她担心父亲跟你拼命,瞒下一切,后来医生说不手术她就得终身坐轮椅时,她又不想因为巨额的医疗费让你为难。”

“什么?!”我的大脑炸裂了一般,然后是一片空白。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还天天叫我哥哥?你把我当哥们吗?我算你们什么哥哥?让春儿自己担着这么大的事情!我要知道,就是卖房子卖地,也要为春儿治好病!何况这又是我造的孽!”我朝李水咆哮着。

“哥,是春儿不让我说,她说你父母年龄大了,禁不起折腾,她更不想为难你,你在报社干得好好的,也不想为你添负担。”

“可是,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应该承担责任的!”

“春儿说,不怪你,是命!”

“命?又是命?!”

酒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我和李水谁也没理谁。

我回到家里换了身衣服,洗了个澡,开车直奔九里。

一路上,我的身子空空如也,脚却狠命地踩着油门,我想早点到达九里,想早点看见春儿。

春儿,你早该告诉我的!

春儿,对不起!

春儿,一切都是我的错!

春儿,我早该明白你眼底的红。

春儿,你一直爱着我对吗?!

我的心抽疼着,全神贯注地奔向九里。

可是,看见春儿,又能怎样?!时间不会倒流,生活不会倒退,我的不甘、我的急切、我那残留的爱情,真的会给春儿带来幸福?!

春儿我狠狠地踩住刹车。

责任编辑 孙俊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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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姑娘看过来
小狗走丢了
采山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