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与聆听”一种朴实的语文教育方式

祝 禧（特级教师）

在人类的童年时代，文学生命的延续与拓展是通过口语的不断重复与传承来完成的。在我看来，在各种各样的文学阅读方式中，有一种高级的方式或者说比较理想的方式，就是“讲述与聆听”。这种方式不复杂，用简单传达深刻。它和教材教学不同。时间短，每天十分钟故事讲述，以图画书、儿童故事、神话故事、民间故事为主；形式比较简单，主要是讲述、聆听、讨论、模仿与创作；讲述者和聆听者有教师、同学或家长，比较开放；同一个故事的讲述，根据需要，可以一天，也可以连续几天重复，比较自由。这样做的目的，一是给儿童一种有节奏的日常文学生活方式，一年四季，每天坚持讲述聆听一个故事，循环往复螺旋上升，形成一种美的节奏。二是一种长期的传递，不管是叙事能力，还是语言表达，乃至人生价值都会有收获。我们的语文教育需要充分关注口语教育的价值，听先于读，说先于写，让口语文化永远成为儿童精神成长的根基。

一、“讲述与聆听”的操作要义

1.讲述

讲述是口头艺术，不只是一种方法。讲述与聆听中，教师是主要讲述者，不管是讲文字还是讲图画书画面，要设置合适的讲述场景或图画背景，让儿童能看到讲述者的存在，听到讲述者的语气、语感、语调、节奏、停顿，看到讲述者的表情、神态、动作，这些“言语”都在讲话，都在与聆听者进行眼神、情感和心灵的交流。

儿童对故事和画面的感受是很直接的。他们对语言节奏、画面节奏也有天然的敏感性。尤其是图画书中画面的节奏、色彩与细节。他们比老师的讲述速度更快地发现图画中发生了什么。比如《母鸡萝丝去散步》，简单的文字，丰富的画面，随着老师的讲述，儿童会发现母鸡萝丝总是昂着头，挺着胸出门去散步，一只狐狸跟在萝丝后面，总会出现意想不到的结果。你一个画面没讲完，他已经等着哈哈大笑了。这是儿童对故事“节奏”的发现。这种故事情节的“重复性”类似于普洛普的民间故事的“功能”。儿童一旦接受，是不会忘记的。

如果遇到不容易看懂的无字书，老师讲述前可以告诉学生，看不懂没关系，只要不停发问就行。比如《疯狂星期二》，为什么画面上有一只大钟？故事讲谁疯狂了？接下来青蛙们会飞向哪里？当然，读图是一件很不简单的事，故事一开始的两个场景由老师讲，带上语言的重复，后面帮助儿童用语言和身体姿态来讲述，根据语言的重复性，降低了讲述的难度，对故事结构有了完整的认识。长时间进行这样的训练，学生不仅讲故事的能力，其观察力、想象力、判断力、推理力和语言组织能力都会得到提升。

讲述绝不是老师讲学生听的被动的授受关系，也绝不是一些简单的声音或符号。老师要依据儿童的年龄特点，对不同的故事“量体裁衣”，通过有温度、力度、亲和度的“有声有色”的语言演绎有结构的丰富色彩的故事。儿童在讲述中也能感觉到自己的语言变得有气势、有韵味、有节奏起来。

2.聆听

聆听，其实不只是“在”听，有思索、回应、对话、追问。聆听，培养学生的专注力和思考力。老师在讲述中关心儿童聆听时的表情、眼神，在必要处、重点处可以放慢速度，等待儿童想象的翅膀慢慢张开。比如二年级学生聆听《失落的一角》，老师用平静的语气讲故事，平静讲述传达静心默想的情境和气氛。儿童就安安静静地聆听，不插话、不提问、不回答。老师能感觉出他们小脑袋瓜里的“运动”。他们时而轻轻发笑，时而严肃，时而疑惑。故事快讲完时，小手已经迫不及待地举起来：为什么这个圆找到了失落的一角还要放弃呢？放弃了以后，为什么还要寻找呢？所以，聆听的功能是很强大的。

有的故事，带有很强的游戏色彩。比如《一个阴——森森的，阴森森的故事》，故事非常单纯。好久好久以前了，在一个地方，有一片阴——森森的、阴森森的荒地。那块荒地上，有一片阴——森森的、阴森森的森林。森林中央有一座阴——森森的、阴森森的城堡……然后，用同样的方式延续讲着阴森森的门、大厅、楼梯、走廊、门帘、房间、大壁橱、角落、盒子，故事最后，盒子里住着一只小老鼠！故事听到第三个结构，儿童就聆听到一条不断向前发展的有意思的线，仿佛一根链条，把相同的结构链接在一起，学生的思维顺势前行，根本停不下来。师生在共同的讲述生活中变得更加默契和谐。

这种看起来比较简单的讲述和聆听，带来的单纯的感官愉悦，包含着想象、揣摩、情感等多功能的综合，会引起师生共同的热血沸腾、兴趣盎然，达到“悦耳悦口”“悦心悦意”的审美境界。

3.讨论

为了提高学生的语言审美能力，在故事讲述结束后，要引导儿童进行多维度的审美评价。包括对故事人物的评价、事情的评价、图画的评价、作者的评价等等。评价的方式就是一起讨论。我们常常以“故事中什么最有意思”为题，引领儿童练习对故事的人物、情节、画面做初步评价。《母鸡萝丝去散步》讲完后，一起讨论：“你觉得这个故事中什么最有意思？”“萝丝知道后面跟着狐狸吗？”这个有意思的讨论后来变成一场“辩论”。从一年级起，就培养儿童学习依据事实表达自己观点的意识。

讨论侧重在让儿童去理解，而不是去接受。我们不能用“伦理批判”为核心，以道德为基础来对待神话和童话故事，而是以想象力、语言力、审美力为基础。像《这不是我的帽子》《米莉的帽子变变变》《疯狂星期二》《一园青菜成了精》等充满想象力的故事，讨论的主题侧重在故事“好玩”的地方。青蛙们的腾飞，菜精们的大战，米莉的奇幻帽子等等，都和我们日常生活中见到的不一样。甚至，语言也不一样。比如《一园青菜成了精》是个北方童谣，如果用方言来朗读，味道则完全不同了。讨论，是在一个非常自然的状态下进行的，讨论还原了故事情节，还原了人物形象，还原了语言与故事结构。

4.模仿

这里的模仿，不是模仿说或者写一两句话，而是一个完整的故事。

故事是有叙事结构的。说故事、写故事最困难的莫过于主题不明朗，结构不清晰，人物多，关系乱。儿童叙事能力的培养可以从低年级的讲述与聆听故事开始，主要表现在故事有头有尾，有完整的叙事结构，人物关系清晰；主题贴切；线索连贯，内容丰富，有对话，有场景，语言丰富。

（1）从简单的故事结构起步

学生最初要学习的是故事最简单的结构，就是用“开始……经过……结果”，帮助儿童学会分析一个故事，或者自己编写一个结构最简单的故事。把习得的语言表达转变成有结构的输出，把复杂问题简单化，这是最常见的做法。

（2）熟悉基本的故事叙事结构

儿童有本能的艺术能力，包括对语言的节奏和韵律的天然的艺术敏感和创造能力。儿童在聆听中熟悉一种方式，一种结构，一种语言。比如“谁，来到哪里，看见了什么，遇到什么危险，没想到……”以此为例，模仿创编故事。这种有意思的叙事现象就是一个“范型”，就像中国的“三”回合结构。这种结构的“范型”意义告诉我们，儿童从低年级起，就可以习得特定的故事“功能单位”，明白故事的一些基本特征。随着年级的增长，在故事创作中，掌握并运用基本的叙事方法，把故事的过程写具体。当然，故事中的人物情节内容不做任何限制。比如《母鸡萝丝去散步》，“母鸡萝丝昂着头，挺着胸，轻轻松松去散步，她来到……狐狸悄悄地跟在后面，他发现……正是逮住萝丝的好机会。于是，他高高跃起，猛地一扑，没想到……”这种结构包含故事的主题、人物的形象、故事的情节等。老师在讲述时利用“重复”的心理机制传达给儿童。

5.创作

一般来讲，故事的基本要素有：什么人物？什么样的环境？遇到了什么问题？怎么解决的？如果每一个故事，经过讨论，把人物、场景、问题、答案这些问题想清楚了，不光这个故事读懂了，自己去写一个故事，也会写了。我们可以采用层层剥笋的方法，体验故事的创作过程。我在五年级执教《幻想故事创作》时，先组织学生讨论了三个问题：

（1）你的故事里的人物有哪些？他们有哪些特点？发现一个画一个圈，并在圈里写上个性和特点。经过归纳，大家会发现，人物的个性和特色，主要是通过“语言、行为、感觉”来体现的。把每一个人的特征罗列出来后，就可以比较不同的故事主人公的相似处和不同之处。

（2）故事发生在哪里？我们也可以简单地画一画、写一写，把故事场景的要点捕捉下来，用文字描述。

（3）遇到一个什么问题？解决了么？怎样解决的？画一张一波三折图，列明问题和解决问题的步骤。

然后就主人公的形象继续“剥笋”：

教师导入：时间就是生命。心脏骤停，大脑长时间缺血缺氧，脑细胞会出现不可逆地损伤。4 min内，抢救成功率约50%；4～6 min，抢救成功率约10%；6～10 min，成功率仅为4%，超过10 min，抢救成功率几乎为0。而绝大多数救护车都无法在患者突发急情后的4～6 min内赶到现场。那么，现场的人该怎么办？

①主人公是你熟悉的神话人物？还是你创造的人物？他在你的故事里出现的理由是什么？于主人公和我们相同不相同？如果不同，他的长相、衣着甚至走路、说话不同在哪里？③主人公有神奇的本领吗？是否还有神奇的法宝？从而抓住人物与众不同的特点，体现文学作品中人物个性的鲜明。也避免了学生故事创作中人物出场不清晰，形象不鲜明等问题。其他诸如场景、问题的解决等方面，都可以慢慢“剥笋”，体会故事的创作过程。

我们可以借鉴著名民俗学家普罗普在他的《民间故事形态学》中提出的“功能”“人物”“行动领域”“回合”等方式。随着年级的升高，儿童可以掌握更多的“功能”与“回合”，创作自己的故事。如果“功能”“回合”掌握的好，写出来的就是长篇故事了。

二、“讲述与聆听”的心理机制

1.重复讲述

我们经常发现一个有意思的现象，小孩子会吵着要求大人一遍又一遍地讲同样一个故事，百听不厌。这种很有意思的重复聆听在儿童的语言成长中到底有多大意义呢？

从心理学的角度讲，重复讲述是为了增强记忆，既为了促进儿童对故事的理解，更为了促进心智的成长。重复就是强化、起伏、回环，这叫有韵味。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老和尚给小和尚讲故事，讲的什么呢？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每一个孩子都会为这样永远也讲不完的故事而快乐地发笑。这种重复，对于儿童而言，是一种生命的律动与节奏，有极其重要的生命成长意义。

文学是形象的密码系统，儿童建构形象是需要重复的。重复会产生形式感，也就是美感。重复是对获得的信息不断编码，使之更方便提取。相应的重复，能让儿童的耳朵听出一种文学的感觉。有的故事，没有不断重复的叙事模式，老师和学生的重复讲述，同样会给儿童带去模仿、揣摩、默会等诸多心理功能。以至于当听到熟悉的故事或者类似的故事时，便能从内心反映出来，也就是被提取出来。儿童听故事的实验会发现，一些重要的、逻辑关系比较复杂的句子，儿童听几遍就会说。如果说的有语感，懂的停顿，证明他们理解了。所以，“讲述与聆听”里老师重复讲述的故事，一定是完整的。学生自己讲述，自由讲述，也是完整的故事。当然，重复讲述的一定是符合母语表达规律的句子。

2.反复提取

美国普杜大学卡皮克博士的最新研究表明，通过学习，人们已经将信息存储在大脑中，从而可以简单地提取并生成问题的答案。为了获得问题的答案，人们必须提取相关的信息。从“提取”的视角来看，好的讲授应当能不断引导学生思考，激发学生建立起与先前知识的联系，不断产生认知冲突并在冲突中产生新的认知结构。这给了我们很多启发。其实，光重复讲述，经过一段时间就会遗忘。所以，还要反复提取。在讲述的过程中，如果不断加入学生对前面故事信息的反复提取，不止故事内容，还有故事语言、故事结构、叙事方式，就会增强长时记忆的保存，从而提高学习的效率。

3.是游戏而不是功课

值得注意的是，讲述与聆听，不能丧失故事本身那种童趣童心童真。如果把它当做日常教学的一门课，把语言训练、哲理领悟作为一种目标，每天都很紧张地训练，老师和学生都会累。我们行动的基础，是借故事本身的语言和图画魅力，把它当做一种游戏，而不是紧张的功课。我们都知道，许多优秀的故事，本身蕴含着丰富的哲理，是对儿童潜移默化进行哲学启蒙的好材料。而哲学启蒙是在一种自由的轻松的无拘无束的方式下进行的。语言游戏本身的价值在于给了儿童充分的自由想象、讨论、创造的空间，充满了对于人自身，对于人之外的世界的最根本的问题的看法。所以，讲述前，大家可以围坐一圈，就像围圈游戏。聆听时的坐姿是你觉得怎么坐着舒服就怎么坐的轻松和自由。讲述一开始，老师就要记着把儿童带入语言游戏的大门里，不管是重复讲述、回环语言节奏，还是设置“关卡”，让儿童不断探究、追问，都要保持一种轻松的状态。如果讲述的是图画书，它的画面和神奇的想象，很特别，很有趣、有味，出乎意料。这本身符合儿童那种可以自由往来于现实和非现实之间的思维特点。依靠儿童的惯性思维方式，通过一个个游戏，比如猜谜语等，把故事中有趣味有意思的东西挖掘出来，进入图画神奇的有趣的世界中。

三、“讲述与聆听”的课程建设

1.每天十分钟

每天十分钟，和儿童一起讲述与聆听一个故事，就是一种有节奏的日常生活方式。即使每天十分钟，一个学期、一学年下来，就是非常可观的积淀和濡染。这十分钟，可以安排在每天早晨或者中午，也可以和教材教学时间结合。比如，我在教学《开天辟地》《哪吒闹海》等神话故事，《蝴蝶翩翩》《梁山伯与祝英台》等民间故事时，都是采取口耳相传讲故事的方式，摒弃了层层的分析讲解。儿童听两遍故事，就会讲了。在这个基础上，理解创世神话中特有的“大鸡蛋、大神、垂死化生”的母题，神话故事里的法宝、人物等的母题就很轻松理解。

2.主题建构

为了让故事更好地契合儿童的生活，故事的选择和呈现，可以通过主题来安排。比如“开学”主题，周一《小阿力的大学校》，周二《大卫上学去》，周三《小魔怪要上学》，周四《我的名字克丽桑丝美美菊花》，周五组织讨论。还有“阅读”主题、“自我认同”主题、友情主题、励志主题、生命主题、爱情主题等等。

主题阅读还包括图画书和儿童文学其他形式结合在一起。比如《圆圆的世界》主题，我给孩子们讲述《失落的一角》的故事，这是和阅读儿童诗《蜜蜂和神灵》《水和风还有娃娃》《四季儿歌》等联系起来，关于世界是圆的，以及坚持、缺陷、失落、寻找、圆满的追问。

四、“讲述与聆听”课程的思考

1.“讲述与聆听”，给儿童哲学的启蒙。

任何一种有智慧的叙事本身，都可能提供一种意味。有的故事有批判的意味；有的有提醒的意味；有的是感动的意味；有的是深思的意味。故事本身超越现实层面的价值，会潜移默化地沉淀下来。而且，比语言形式叙事结构，更容易被感动，被接受。所以，即使到高年级，依然可以讲故事，这时候的讲述已经有了超越故事，表明深入走进哲学层面的能力。

2.“讲述与聆听”，培养儿童成为有教养的人。

落落大方地讲述，是一种有修养的表现。儿童需要学会在众人面前不扭捏不胆怯，大大方方地讲话，清楚明白地表达，生动精彩地演绎，语言轻松，这些语言修养是需要训练的。安安静静地聆听，用眼神和讲述者交流，不东张西望，不三心二意，不插嘴，不打岔，即使同伴讲得不精彩，也会用掌声鼓励每一次的进步。这也是修养。当然，为了给上台讲述的儿童减轻心理压力，不那么严肃紧张，讲述前，可以讲一些笑话，或者绕口令，放松一下心情，再进入故事的讲述。培养幽默感，也是语言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