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身视角下道德概念的隐喻研究*

杨继平 郭秀梅

(山西大学教育科学学院，太原 030006)



具身视角下道德概念的隐喻研究*

杨继平 郭秀梅

(山西大学教育科学学院，太原 030006)

隐喻是指利用具体形象概念理解抽象概念。随着第二代认知革命的兴起，具身认知给道德心理学领域的概念隐喻研究注入了新的活力。具身道德的概念隐喻研究主要围绕空间维度、颜色维度、大小维度等角度展开。考虑到身体变量对道德概念理解的影响，未来具身道德角度的概念隐喻研究，应整合概念隐喻理论和具身认知理论，采用更生态化的实验范式进一步探讨和验证道德概念隐喻的多种维度，并需对道德概念的隐喻研究作跨文化探索。

概念隐喻；具身认知；道德概念；具身道德；道德的心理物理学

1 引言

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以来，认知心理学一直是西方心理学的主流。而二十一世纪以来，认知心理学历经了“后认知主义”即第二代认知主义的洗礼后，引发了具身认知的蓬勃发展(Goldman & Vignemount,2009)。具身认知(embodied cognition)从产生开始，就采取了综合哲学、心理学、认知神经科学、伦理学、认知人类学、认知语言学以及计算机科学和人工智能等跨学科、跨领域的研究取向。具身认知改变了认知心理学最初实验控制的研究，因此心理学的研究借此契机转向外部效度更高的“生态化”研究。当下，社会心理学、实验认知心理学，甚至道德心理学等领域都尝试从具身的角度，解决各自领域的问题，这引发了一股具身认知的研究思潮(叶浩生，2010)。

二十世纪末以梅洛·庞蒂等人为代表的具身哲学开始发展。他们主张“身体-主体”思想，即身体是认识世界的基础，身体感知觉建构了个体的主观体验。认知语言学家Lakoff 和Johnson(1980)从具身语义学的角度，拓展了梅洛·庞蒂的思想。他们指出，思维、概念本质上都是基于身体的，而概念都是建立在隐喻(metaphor)基础上的。

在具身认知的思潮下，Lakoff 和 Johnson(1980/2003)在《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一书中提出概念隐喻理论(Conceptual Metaphor Theory，CMT)，这是与时俱进之举，使得认知语义学焕发新活力。该理论主张，概念隐喻的本质是利用具体的形象概念去理解抽象的概念。殷融、苏得权和叶浩生(2013)认为，主体的感知经验是通过隐喻映射机制来表征抽象概念。因为最基本的隐喻往往是来自身体。身体是隐喻的最大源头，是人类得以认识世界依赖的工具。像“道德”概念，比如“清白”、“邪恶”等复杂和抽象的概念，最初都是藉由身体发展而来的。

在这样的背景下，概念隐喻再一次受到关注，成为当代认知科学研究的热点。隐喻强调身体经验的基础性，具身也强调身体姿势或动作对认知的影响，可见，隐喻同具身的基本假设是一致的，二者的主张有异曲同工之妙。因此，隐喻与具身存在研究的重合区。彭凯平和喻丰(2012)指出，理解抽象道德概念有表征认知、隐喻认知和具身认知三种思维策略。隐喻认知与具身认知两者并不相斥。隐喻认知是表征认知的一种补充，而具身认知是表征认知另一种形式的发展。因此，隐喻认知、具身认知虽有区别，但本质是一致的。

Meier，Schnall等人(2012)指出探索概念或隐喻是否是具身的是研究的必经之路。近年来，关于概念隐喻的具身功能得到越来越多实证研究的支持，这些研究主要涉及空间隐喻、温度隐喻、洁净隐喻、颜色隐喻等。

2 具身道德的概念隐喻

随着具身认知的思潮波及到心理学领域，具身认知很快就成为认知实验心理学家、道德心理学、实验伦理学等心理学领域偏爱的课题(Anna & Borghi,2010)。比如对道德心理学领域的研究，也逐渐从离身(disembodied)向具身(embodied)发展，旨在强调身体的具体感知经验在道德概念形成和道德判断过程中的重要作用。

道德问题一直以来都是哲学、心理学、大众媒体和社会舆论等所关注的焦点。当下，对道德心理学问题的研究综合了社会心理学、实验伦理学甚至认知神经科学等各种手段，旨在探讨道德认知和行为背后的心理机制。

众所周知，在道德心理学领域，感性和理性之争由来已久。传统的道德心理学一直推崇理性的作用，例如创立道德心理学的鼻祖人物皮亚杰(Piaget)和科尔伯格(Kohlberg)。随后Haidt(2001)主张直觉在道德判断中的作用，并由此提出了道德直觉模型。当然也有中庸之道，综合感性和理性的作用，Greene 等人(2001)就提出了道德判断的双加工模型，他们同时肯定了认知和情绪在道德判断中的作用。对道德概念而言，概念隐喻理论(CMT)认为身体经验才是道德概念形成的基础。这表明，具身隐喻在道德概念和道德判断过程中起着重要作用。

从具身的视角来看，道德认知和判断的抽象思维是以身体经验为基础的。阎书昌(2011)首次提出“具身道德”(embodied morality)的概念，认为具身道德是具身认知的内容之一，是指身体的感知和运动经验会对道德的认知和判断产生影响。陈潇、江琦、侯敏和朱梦音(2014)认为，具身道德是指身体及其活动经验与道德心理和行为之间的相互作用。更进一步说，高级复杂的思维活动最初也是源于身体活动的。比如，理解“道德”时，最初身体对物理世界的感知构建了对“道德”概念的理解。另外，具身道德的研究发现，不仅感知觉会对道德行为产生影响，反过来，道德行为也会影响感知觉(Chiou,2013)。

与此相一致的是，彭凯平和喻丰(2012)将物理环境变量对道德认知和道德行为的影响，命名为“道德的心理物理学”，这也是实验伦理学的研究领域。彭凯平，喻丰和柏阳(2011)指出，道德的心理物理学更多采用实验心理学的研究范式对物理变量进行操纵，比较在两极物理变量下道德反应的差异，包括上下、左右、明暗、净脏、甜苦、香臭、热冷、软硬等物理维度对其的影响。因为，身体的感知经验也是来自物理环境变量的，所以道德的心理物理学与具身道德是一脉相承的。

3 道德概念隐喻的实证研究

从隐喻的角度来看，道德抽象概念的具身隐喻普遍存在于人类生活中。Lakoff和Johnson(1980)和吴念阳和郝静(2006)进行了大量的语料分析发现，道德的隐喻表征主要存在以下维度：(1)在空间隐喻上，向上是道德的(比如，仰慕)，向下是不道德的(比如，下流)；左边是不道德的(比如，旁门左道)，右边是道德的(比如，古代以右为上)；(3)在洁净隐喻上，干净是道德的(比如，纯洁)；肮脏是不道德的(比如，玷污)；(4)在冷热隐喻上，热的是道德的(比如，热情)，冷的是不道德的(比如，冷漠)；(5)在大小隐喻上，大的是道德的(比如，高大)，小的是不道德的(比如，矮小)；(6)在正斜隐喻上，正的表示是道德的(比如，正直)，斜的表示不道德(比如歪门邪道)；(7)在重量隐喻上，道德的是重的(比如，德高望重)，不道德是轻的(比如，轻浮)。这些概念都还有一些引申义，表明身体感知经验，甚至运动经验都具有一定的道德隐喻。未来研究可进一步去验证这些具身隐喻与道德概念之间的关联性。近年来，具身道德隐喻研究的种类主要包括道德的空间隐喻、颜色隐喻、洁净隐喻和温度隐喻等。下面作一一分析，并在评述以往研究的基础上，尝试指出未来进一步的研究方向。

3.1 基于空间的道德隐喻实证研究

Lakoff和Johnson(1980)认为，空间隐喻是以空间概念(比如上下、左右、前后等)为始源域，构建其他非空间性的目标域。

3.1.1 上下维度

始于Meier和Robinson(2004)的垂直(上下)空间隐喻研究，开创了用实证方法研究抽象概念隐喻的先河。实验表明，当积极效价的刺激(比如“快乐”)在屏幕上方呈现时，或当消极效价的刺激(比如“悲伤”)出现在屏幕下方时，被试的反应时更短，准确性更高。这表明，积极、消极效价的刺激分别与上方、下方形成了稳定联结，当空间位置与词性效价相一致时，被试反应更快，反之则会干扰被试反应。那上下与道德概念的隐喻联结是否存在呢？有研究者对这方面进行了探索。

有实验表明，当积极情绪词、道德词、高权势词呈现在空间上方时，被试的反应更快更准；消极情绪词、不道德词、低权势词在空间下方呈现时，被试的反应更快更准，反之反应时则更慢(Meier et al.,2007)。这表明了上、下分别与道德好、坏形成了稳定的隐喻联结。王锃和鲁忠义(2013)在中国文化背景下进行的实验表明，道德概念的垂直空间隐喻在意识层面和无意识层面上同时具有心理现实性。

综上所述，道德概念的垂直(上下)空间隐喻的已有研究，利用了斯特鲁普(Stroop)和内隐联想测验(IAT)等实证方法证明存在心理现实性。

另外，在空间维度上还存在对时间的表征。对时间距离不同的道德两难问题作出判断时，比起最近发生的道德事件，被试对未来道德两难问题的判断表现得更为两极化，即要么判断得极为严苛，要么给予更高的评价(Eyal et al.,2008)。

3.1.2 左右维度

左右与上下都是空间的维度，而且左右与上下的用法相似，用上下的地方大都可以用左右来替代。中国古代传统礼仪通常以右为上、为尊，以左为下、为卑，右常代表着较高的地位，表示褒义，而左通常意味着贬义，比如意见相左，旁门左道。不仅在中国文化背景下，在英语表达里，也有“the right answer”(正确的答案)，“my right-hand man”(得力助手)，“out in left field”(精神失常)，“two left feet”(笨手笨脚)等这都表明，“right”是代表积极的表达，“left”表达消极的表达。

Casasanto(2011)实验表明，左右利手不同的被试有着不同的脑区皮层，并在大脑中表征重复动作。右利手被试倾向于认为身体右侧是积极的，而左利手则恰恰相反。原因在于，利手一侧更易于操控，意味着安全，而非利手则不易把握，则可能被认为是不安全的。该实验还尝试改变被试的用手习惯，导致了左右侧价值观的变化。这说明，手部左右两侧的不对称性也影响了人类表征信息的方式。Casasanto和Henetz(2012)研究表明，儿童更倾向于将自己喜好的玩具放在书柜的右侧，而左利手儿童则恰恰相反。

由上述这些实验可以得出，通常个体的利手与安全、喜欢等概念存在着稳定的心理联结。但左右与道德概念是否存在这样的隐喻呢？未来研究需进一步选用合适的实验范式去探索左右维度的道德隐喻。而且这些研究都是基于西方的文化土壤，而中西文化差异对道德概念隐喻的影响是根深蒂固的。因此，很有必要在中国的文化背景下进行一定的重复和进一步的深入。

3.2 基于温度的道德概念隐喻的实证研究

有研究发现，端着热咖啡的被试，更多地对他人给予“热情”等积极评价，而端着冷咖啡的被试则倾向给予“冷漠”等消极评价(Williams & Bargh,2008)。另有研究表明，握着热饮的人比握着冷饮的人觉得自己与他人的亲近性更良好，表明热能比冷让人对他人更加友善，被试更愿做出更多的道德行为(Jzerman,2009)。故以上实证研究表明，温度的热冷与道德概念的善恶形成了稳定的隐喻联结。

3.3 基于洁净的道德概念隐喻的实证研究

俗语“洁净近乎美德”一定程度上表明了洁净与道德的隐喻联结。符合道德规范的人被视为是纯洁的，而触犯道德规范的人被视为肮脏的。

认知神经科学研究发现，生理上的不干净和心理上的不道德行为，会使人产生相同的面部表情、厌恶情绪和退缩的身体姿势，并同时激活前额叶和颞叶脑区(Moll et al.,2002)。

Zhong和 Liljenquist(2006)实验表明，回忆过不道德事件的被试更倾向于选择纸巾等洁净物品作为实验礼品。Zhong，Strejcek 和 Sivanathan(2010)研究发现，启动被试的自我洁净状态之后，会提高被试对自我道德品质的评价，并对道德判断更加严苛，还有通过洗手来缓解不道德感的麦克白效应(Macbeth effect)。

综上所述，洁净与道德的隐喻联结存在双向性。当处于自我洁净状态时，更易于作出严苛的道德判断；而在回忆不道德事件之后，更倾向于清洁身体。

3.4 基于颜色的道德概念隐喻的实证研究

Meier，Robinson和Clore(2004)使用IAT和Stroop范式的研究结果表明，黑白维度的隐喻表征影响对道德形容词的加工。Lakens，Semin和Foroni(2011)采用汉字翻译匹配任务范式，要求被试判断黑白汉字与积极消极词(翻译)的配对是否正确。研究表明，白色汉字与积极词，黑色汉字与消极词一起呈现时，被试更容易判断二者匹配。白色的道德概念、黑色的不道德概念联结时的加工速度和正确率，都高于白色的不道德概念、黑色的道德概念的匹配。

殷融和叶浩生(2014)的研究也表明了道德概念在黑白颜色隐喻维度存在心理现实性。许闯(2012)采用Stroop范式研究黑红颜色对道德人格形容词属性判断的影响[28]，结果表明黑红维度在中国文化背景下并不存在相应的道德隐喻表征。那到底哪两对颜色词在中国文化背景下存在道德的隐喻表征呢？未来研究可进一步探讨。

3.5 基于明度的道德概念隐喻的实证研究

明亮与否的光线会影响道德心理和行为，身体的感知觉与环境的相互作用是影响道德的有效刺激因素。

当人们置身于一个光线昏暗的屋子里时，更有可能虚报自己的成绩以换取并不应该属于自己的报酬，这一不道德行为在人们带上一副黑色墨镜时也会发生。这说明，光线的明暗程度也存在道德的隐喻表征。Chiou和Cheng(2013)通过让被试在明亮、中性和黑暗光线的房间里进行“独裁者任务”，结果发现，明亮房间中的被试做出更多的亲社会行为。另外，捐赠行为会让被试觉得环境更为明亮，这表明道德心理和行为也影响个体对周围环境的明度知觉。

综上所述，道德-明度隐喻具有相互性，明亮的光线能激活“明亮”的道德心理，促使个体做出亲社会行为；同时，道德心理的明度也影响了对物理环境的感知，由此形成了明亮与道德的相互隐喻关系。

3.6 基于甜苦的道德概念隐喻的实证研究

研究发现，喝了苦味饮料的被试比起喝了甜味饮料或白开水(控制组)的被试，表现出更多的厌恶情绪，并作出更严苛的道德判断(Eskine et al.,2011)。也有研究指出，人们倾向于将喜欢吃甜食的陌生人判断为是随和性高的人，而且偏好甜食的人的亲社会人格、动机以及亲社会行为都要更高，吃了甜味糖果的被试比没有吃甜味糖果的被试自我报告出将会做更多的助人行为。

3.7 基于香臭、重量和大小概念隐喻的实证研究

在具身道德的研究领域中，除了视觉(颜色、明暗)外，嗅觉及味觉等各种环境因素都对道德心理和道德判断产生一定的影响。

有实验表明，令人厌恶的味道会使被试的道德判断更加严格，并导致道德情绪和行为上的变化。这些证据都表明身体经验(如厌恶体验)与道德心理和行为的相互作用。

Slepian和Ambady(2014)研究表明身体的具体感知会对被试的理解判断产生影响。实验中让被试分别建立“过去比现在更沉重”和“现在比过去更沉重”的概念隐喻，对一本仅仅是封皮上存在“1984年出版”和“2011年出版”差异的书，进行重量和受欢迎程度的判断。实验表明，“过去-沉重”隐喻组被试认为1984的书更重，更受欢迎，“现在-沉重”隐喻组被试则认为2011年的书更重，且更受欢迎。这表明抽象意义的产生离不开具体的身体感知觉，也进一步表明身体是抽象概念理解的基础。

大小不仅与个体的权力和支配性相关，还与道德行为相关。有研究表明，在被试写出帮助别人的经历后，举哑铃的时间更长；同时，在进行慈善捐款之后，也能更长时间地举着哑铃(Gray,2010)。该研究表明，大小与道德行为存在相关，那是否也与道德概念存隐喻联结呢？未来研究也可作进一步探讨。

4 评价与展望

具身认知的视角给道德心理学领域的研究带来了优于传统心理学角度研究的生态化效度。未来的研究应进一步深入探讨各维度概念与道德概念是否存在隐喻的心理现实性及其映射关系，并探讨是否是自动的反应即内隐联结，始源域到道德概念目标域的映射是否是双向的？不同道德隐喻之间的相互关系是什么？不同的始源域维度到道德概念目标域之间的联结强度是否存在差异？

另外，根据概念隐喻理论，隐喻存在跨文化的性质，比如颜色概念与道德概念隐喻的具身认知很有可能与文化的习得是息息相关的，可能是后天文化的影响，因此需要进一步探究跨文化研究的证据。未来研究还可以从各种维度组合的多重隐喻角度，探讨中国文化背景下具身道德的概念隐喻问题，也可以使用核磁共振、脑电、生物反馈仪等认知神经科学的方法来进行具身道德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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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mbodied Perspective of Conceptual Metaphor about Morality

Yang Jiping Guo Xiumei

(School of Educational Science，ShanXi University，Taiyuan 030006)

Metaphor takes advantage of concrete concepts to comprehend abstract concepts.With the Second Generation Cognition Revolution springing up，embodied cognition injected new energy to conceptual metaphor in Moral Psychology filed.The conceptual metaphor research of embodied morality are primarily including spatial metaphor、temperature metaphor、cleaning metaphor、color metaphor、brightness metaphor and so on.Considering embodied variable and objective environmental variable influencing moral concept，future research should combine Conceptual Metaphor Theory with Embodied Cognitive Theory together，adopting more ecological experimental paradigm，and further explore and test various angles of the moral conceptual metaphor，and have to explore cross-cultural conceptual metaphor research about morality.

conceptual metaphor；embodied cognition；moral concept；embodied morality；moral psychophysics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规划基金项目(16YJA190009)。

B8409

A

1003-5184(2016)05-0387-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