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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与现代之间

2016-02-27杨婷

环球人文地理·评论版 2016年1期
关键词:女学林纾女权

摘 要:林纾是二十世纪初期的翻译家,所译小说以《巴黎茶花女遗事》为代表,在近代中国占据着重要地位。他主张废缠足、兴女学、兴女权,支持恋爱婚姻自由,却又提出对于女权应加以限制,既挑战了封建纲常,又矛盾地对传统封建加以维护。本文试从林纾的作品作为切入点,探讨林纾在儒礼与新思想间徘徊的女性观。

关键词:林纾;女性观

林纾,字琴南,我国著名文学家,以译作《巴黎茶花女遗事》成名于世,严复曾有诗赞曰:“可怜一卷茶花女,断尽支那荡子肠” ,可见当时此书的风行。甲午战后,眼见国难民哀,“独念小说一道,尚足感人” ,希冀以所译西方著作为劝喻,助身处民族危机的同胞自勉,于是又译《黑奴吁天录》,“依微黄种前程事,岂独伤心在黑奴。”之后林纾又有一百七十余部西方译作,改变了国人对国外小说认知的空白。众多近现代文学家都曾嗜读风靡一时的林译小说,郭沫若曾坦承自己对西方浪漫主义文学的印象就是来自于此,可见林译小说虽在当时承受着众多指责批判——这是新思想在传播时所不可避免的,但它在促进中国近代文学革新上功不可没。

一、理想新女性的形象塑造

林译小说填补了中国文学史上西方女性形象的空白,一些隽品更是流传于后世。《巴黎茶花女遗事》中的妓女马克,是为风情尤物,与亚猛相恋却无法相守,在被迫与恋人分离后,无法表明真相吐露心声,惨被恋人误会,最终贫困交加死去。《迦茵小传》中的迦茵,美丽大胆,不惜忍痛离开,以玉成亨利,最终为亨利而亡。《红礁画桨录》中的少女,温婉才媛,恋上已成家室的男子,却因“情急势逼,至强死自明” ……可见林译小说中女性的共同点:年轻貌美,富有智慧,对爱情忠贞不二,具有强烈的个人意识。她们的出身不一,或高贵或低贱,但在面临选择时,都能坚守自己的爱情,这与封建中国三从四德的传统女性大为不同。她们的结局大都凄美悲苦,体现出西方人追求自由平等与门第、阶级偏见等封建观念的冲突。透过这些理想女性,我们可以看到林纾那既具有现代意识又保留传统观念的思想。他笔下的女子已经可以“稍稍涉于自由”,虽为女子却有见解有才识,大有巾帼之范,对于爱情主动追逐,敢爱敢恨,毫不扭捏造作,但又无法脱离传统之风,比如主张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仪式化,认为女性应温婉娟美,不染污浊,强调男女双方不应行苟且之事,“爱而弗乱”。

二、废缠足,兴女学

中国自古以来,家国同构,封建纲常中“女正位乎内,男正位乎外。男女正,天地之大义也”使女子在家中具有重要作用。近代中国在面临西方入侵时的全面崩溃,迫使男士精英开始寻找和反思一些无法再适用于新时代的“糟粕”,比如妇女的羸弱与无知。他们意识到,女性的发展关乎“强国保种”,而缠足、禁止女子求学等愚昧、落后的行为已经成为社会发展的阻力之一。由此康有为、梁启超等维新派发起了废缠足、兴女学的运动,这得到当时身为改良派的林纾的高度认可。他用《小脚妇·伤缠足之害》痛斥缠足对女性的身体心灵伤害: “小脚妇,谁家女?裙底弓鞋三寸许。下轻上重怕风吹,一步艰难如万里。左靠嬷嬷右靠婢,偶然蹴之痛欲死。”该诗当年被多次刊载,可算作“男性对缠足女子生命关怀的诗歌之最” ,印行后得到大力褒奖,被称为“养蒙者所宜奉为金科玉律”。他用通俗歌诀的形式体现出他对种种戕害妇女行为的强烈控诉,希冀以此启蒙民众,倡导呼吁改良。

在得知上海等地大兴女学后,林纾表现出相当高昂的情绪:“兴女学,兴女学,群贤海上真先觉……母明大义念国仇,朝暮语儿怀心头。儿成便蓄报国志,四万万人同作气。女学之兴系非轻,兴亚之事当其成。” ,力赞兴女学之举,抒发了对加强女性身体素质与文化素养,以辅佐丈夫、培育优质下一代的强烈诉求。据林纾的女弟子王芝青回忆,当年他所招收的学生近一半是女学生,可谓大胆执行“兴女学”之说。

三、开自由之风

林纾认为自由追逐爱情是人类情感的自然流露,应当得到肯定和鼓励。在翻译《巴黎茶花女遗事》时,林纾“掷笔哭者三数,以为天下女子性情,坚于士夫。而士大夫中必若龙逄、比干之挚忠极义,百死不可挠折,方足与马克竞。” 他一改传统认知里妓女风尘、水性杨花的形象,把妓女对爱情的忠贞比作中国古代著名贤士忠臣——龙逄、比干,毫不掩饰对于马克为爱生为爱死的敬重。在《迦茵小传》全译本中他不仅保留了迦茵与亨利相爱私孕的情节,更作序给予赞许。面对汹涌而来的批判攻击,林纾引用佛典中的故事进行辩驳,述说了迦茵、洪罕女郎等之所以被道学家们不齿,是因为他们 “五蠹万怪一摄入镜,皆足踞心之一偏;以此心裹万物,则万物均足为心之蠹” ,揭露了道学家们的不洁与虚伪。他个人也向以一介狷生自居,大胆嘲笑假道学:“宋儒嗜两庑之冷肉,宁拘挛曲局其身,尽日作礼容,虽心中私念美女颜色,亦不敢少动,则两庑冷肉荡漾于其前也。”

林纾大力倡导婚姻自由。他认为“婚姻自由,仁政也。苟从之,女子终身无菀枯之叹矣。” 这较之当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禁锢观念是比较开明的。在林纾笔下的女性都是勇于冲破传统伦理的藩篱,争取做一个爱的拥有者,哪怕付出生命为代价。不过林纾对于女性自由追求爱情、婚姻有着先决条件——女学,他认为学识和智慧是先决条件,因为“要当律之以礼。律之以礼必先济之以学。积学而守礼,轶去者或十之二三,则亦无惜尔。” 林纾所坚持的“礼”有三义:一,虽追求婚姻自由,但绝不忤逆父母之意。林纾小说中,延媒妁之言的婚姻已少,男女雙方的恋情与婚姻即使是自由发展而来,也都是得到父母认可的,为家庭所容,这是林纾所理想化的——双方父母既开明又能体察儿女心事。二,保持女子的温婉性情,不被不良风污浊。林纾言情小说中的女性一般都能有意识地节制自己的情感,在行为上保留着适度的矜持、含蓄。三,慎守礼防。由于一直译写西方著作,林纾的思想并不固守,对于西方男女过早偷食禁果并不一味谴责,但仍强调“爱而弗乱”、慎守礼防。

四、倡女权与限女权

林纾身处中国传统社会与现代自由激烈碰撞的时期,并且通过译作较早地接触了西方思想,这从客观上促进了林纾理念的进步,意识到空谈传统已经无法使中国的脚步跟上世界的节奏,“存名失实之衣冠礼乐、节义文章,其道均不足以强国。” 中国的近代启蒙一直与女性解放相依而存,进步知识分子尤其是留学异域的有识之士在了解西方女权观念后,试图对中国女性的传统定位进行改变,女权便成为女性问题中的关注要点。林纾也在自己的作品中对“女权”的进行了阐释:“所谓女权者,盖欲天下女子不归于无用,另有稗于世界” ,是与在《闽中新乐府》中兴女学为“兴亚”思绪的接轨。但是另一方面,林纾对于女权对于女界的促进作用“是中仍分淑慝”、 “特谓女权伸而举国之妇人皆淑,则余又未敢以为是也” ,对于夸张的女性行为和放任女权给予批判和纠正:“女学当昌,即女学亦可讲,惟不当为威斯马考(即蛇女士)之狂放,则畏庐译本正可作为鉴戒,且为女权之助,想女界同胞其尚不唾骂畏庐为顽固乎?”

林纾的内心其实是矛盾的,身为文人他无法摒弃儒礼千年来的规范,担心“惟无学而遽撤其防,无论中西,均将越礼而失节”,认为女权要有限度,绝不可“恣其所为”。他所倡导的理想女性“有学而守礼”,但女子鼓煽男子,“猥贱而近于勾栏”则被林纾列为防范之列。对于离婚、不嫁的女子唾弃不已,女子参军、参政的行为更是被他大加批判。他曾在小说中借“秋阳”这一女性角色之口斥责女子参军为“群雌结社”,认为无论军事如何颓败,政界如何腐化,女子都不应涉身其中,这实际是限制女权,认为男性应永远占据主导性地位。

林纾对女性的关怀是基于救国的需求,希冀通过废缠足、兴女学使女子在身体和心理上得到健康发展,从而辅佐丈夫、哺育优质下一代,最终达到曲线救国的目的,并不是真切地为女性获得完全平等的权利谋求出路,甚至不涉及男女平等意识。亡国危机缓解后,林纾对于“服饰梳掠,渐渐怪异。女子不裙而袴,袴尤附股……佯欢侧笑,流波送睐,彼此神往,都不避人。” 等现象大加批判:“惟女权既大伸,而为之夫者,纲维尽坠,不敢钳制,则恣其所为,无复过问……西风既东渐,吾国女界乃加厉焉。” 可见对女权的利用目的一旦达到,林纾便由传统士大夫的“罪人”还原为礼教的卫道士。

五、结语

林纾虽不懂外文,却借他人口译留下了许多雅俗共赏的西方译作。作为近代一種特殊的文化现象,林译小说表现出卓越的渲染力和生命力,给当时的中国输入了大量西方观念。也许是因为从小与母姊贫困相依,林纾对女性一直表现出异于常人的尊重,他从第一次翻译作品起便表达出强烈的女性关怀,对于小说中的人物塑造有着超越历史的眼光和艺术气量,其女性观更是走在时代的前列,并在每一阶段具有发展性和延续性:从废缠足反对对妇女的封建迫害到兴女学、倡女权,之后又提出女学是女权之先决条件,林纾对理想女界的勾勒一步步走向完善,但却在辛亥革命后戛然而止。晚年的林纾在亡国危机缓解后,对“女正,国正”的坚持已经开始转淡,而“袭巴黎之风”的男女更让他甚为忧思:“礼防既撤,结婚离婚均可自由,则男子所恃以成家者,乃日不测。” 在“发乎情止乎礼”的倡导遭到质疑后,林纾重归传统士大夫的角色,试图匡正社会风气,却遭到新型知识分子的猛烈抨击。然而笔者认为,林纾在晚年的坚守“非尽守旧也”,林纾“倡女权,兴女学”,呼吁社会对女性的关怀,试图通过正女达到正国的追求,这是他为衰微的天朝开出的的救世良方,虽受时代影响仍有其局限性,但不同于传统士大夫观念中女性是战利品、附属品的认知,已是难能可贵,受千年文化底蕴的熏陶,林纾依然视妇德、夫纲为不可逾越之礼也是情理之中,这是当时东西方思想激烈交锋与调和的典例。在传统文化氛围中成长起来的林纾,本质上依旧恪守儒家、道家思想,只是近代复杂的社会环境使他在儒礼与新观念之间徘徊,而他本人也是既向往自然情感又接受传统规范的矛盾体,这在他的个人生活和文学著作中可见一斑——赞许《巴黎茶花女遗事中》中马克的大胆、忠贞,却拒绝向他求爱的妓女;纵情饮酒,却又木讷寡言。正如陈炳堃所述:“他(指林纾)是一个多情的人,他不肯见之于行动,乃发之于文章。”

作者简介:杨婷(1992.06-),女,安徽省淮北市,硕士,毕业于武汉大学,研究方向:专门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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