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表与“原”选举单位、“原”选区关系考辨

苏东

将选举产生人大代表的选举单位、选区称为“原”选举单位、“原”选区，不利于强化人大代表履职责任感。若使用“原”选举单位、“原”选区选民，显然在心理上让人大代表与选举产生他的选举单位、选区选民有隔离感。一个“原”字，生生疏离了二者的关系，不利于强化人大代表“受委托人”角色或者说“代表”的角色。

从地方组织法、选举法、代表法这几部法律规定看，在涉及人大代表与选举产生他的选举单位、选区的关系时，使用的都是“原选举单位”“原选区”“原选区选民”等用语。如地方组织法第三十七条规定，人大代表“应当与原选区选民或者原选举单位和人民群众保持密切联系，听取和反映他们的意见和要求”。选举法第四十九条规定，对县级人大代表，“原选区选民五十人以上联名”可以提出罢免要求。代表法第四十五条规定，代表应当“回答原选区选民或者原选举单位对代表工作和代表活动的询问，接受监督”[1]。我们认为，将任期内正在履行职责的人大代表与选举产生他的选举单位、选区界定为“原”选举单位、“原”选区、“原”选区选民，这一用法值得商榷。

“原”[2]，从字源上讲，金文大篆体形状像水从石涌出，因此《说文解字》释意：水泉本也。字形采用“泉”作边旁，像泉水从石崖下流出。引申为“最初的” “推本溯源”之意。《古汉语字典》则说，原指水源。引申为根源、本源。事物之所由起，追溯事物之由来。《新华字典》解释为：会意字。小篆字形像泉水从山崖里涌出来。从厂（hǎn），像山崖石穴形。从泉。本义：水源，源泉。有起源、根本、根由等含义。

从实际用法上讲，“原”有与现在、后来相对或者情形已发生变化的含义。一是如果有单位和职务，若在单位前加“原”字，则表明现在该单位已不存在。“原”与表示单位名称的词语发生直接关系，表示这一单位名称是原来的，现在已不存在了[3]。“新闻媒体在表示已去的人，或已去的职务，或已去的机构时，经常使用‘原’‘前’字 ”[4]。例如“原中共中央顾问委员会委员某某去世”表示中共中央顾问委员会这一机构已不存在。二是在职务前加“原”字，表明该人已不再担任该职务了。“原”与表示人物职务的短语发生直接关系，表示这一职务是句中人物原来所担任的职务，现在已不担任这一职务了[5]。例如：“河南省新安县原副检察长李某某”表明李某某现在已不担任副检察长职务。三是从现行法律看，在单位前加“原”字，亦是表示该人已不在该单位了。如2015年8月29日修订通过的《促进科技成果转化法》第四十二条规定，有关人员不得违反协议约定，泄露本单位的技术秘密和从事与原单位相同的科技成果转化活动。

综上，“原”有表示本源、原来的意思，在使用“原”加单位或者职务时，表明现在的句中人物与该单位、该职务的关系已经发生了变化，或者不在原单位，或者不再担任该职务了。“原”表明了一种变化，与正在进行、正在发生的情况相对。那么，人大代表正式当选，并履行职责后，与选举产生他的选举单位、选区的关系发生变化了吗？或者说他们的关系已经成为过去了吗？我们的回答是：没有。原因如下：

第一，人大代表在当选以前，从代表职务角度上讲，他与选举单位、选区是没有法律关系的。换句话说，二者之间也就不存在“单位”“职务”之说。

第二，人大代表当选后，与产生他的选举单位、选区建立了法律上的“代表”与“被代表”的关系，即他代表该选举单位、选区选民意志和利益在人民代表大会上参加行使国家权力。有人认为，代表当选以后，就脱离了产生他的选举单位、选区，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讲，产生他的选举单位、选区就成了“原”选举单位、“原”选区。从上面分析“原”字的字源与实际用法可知，“原”表示最初、本源、本来之意，有原初情形与现在情况相对而言的意义，并强调现在已经不存在，或者关系发生了变化等之意。显然，就人大代表与产生他的选举单位、选区关系而言，二者关系已经不存在，或者说选举单位、选区已经不存在了，对这一看法的否定，大家应无异议[6]。但对于是否“关系发生了变化”存在分歧，我们认为二者依然没有改变。首先，人大代表当选，代表才正式与产生他的选举单位、选区建立法律上的委托关系，即代表与被代表的关系。这类似于民法上的受委托与委托的关系，只不过前者是公法意义上的，后者是私法意义上的。其次，这种委托关系一直存在于该人大代表履职的整个期间。换句话说，代表正式当选并履职时，代表与产生他的选举单位、选区之间关系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代表依然依据选举单位、选区授权而进行履职行为，只不过与民事合同上的授权有所区别的是，代表所接受的授权内容，大部分不是由选举单位、选区与人大代表双方之间约定，而是由国家法律直接予以规定（与格式合同类似）。在民事合同委托授权中，我们不能在合同履行期间将委托人称为“原委托人”，除非该合同已经履行完毕。类似的，人大代表在履职期间也不能将选举产生他的选举单位、选区称为“原选举单位”“原选区”，将选举产生他的选区选民称为“原选区选民”，除非他已经履职完毕，或者被依法罢免。再次，选举产生他的选举单位、选区与人大代表关系没有发生变化还表现在，选举产生他的选举单位、选区选民依然在监督人大代表履职，要求人大代表反映选举产生他的选举单位、选区选民的意见和意志，并且随时可以罢免撤销人大代表。需要指出的是，选举单位、选区选民罢免人大代表，不以代表不称职或者有贪污渎职行为为条件。从法理上说，只要该人大代表不被原选举单位、原选区选民信任，就可以罢免他。这十分清楚地表明二者关系是“正在进行时”，而不是“过去时”。最后，将选举产生人大代表的选举单位、选区称为“原”选举单位、“原”选区，不利于强化人大代表履职责任感。若使用“原”选举单位、“原”选区选民，显然在心理上让人大代表与选举产生他的选举单位、选区选民有隔离感。一个“原”字，生生疏离了二者的关系，不利于强化人大代表“受委托人”角色或者说“代表”的角色。

那么，应如何科学表述人大代表与选举产生他的选举单位、选区、选区选民的关系呢？我们认为，应表述为人大代表与“其”选举单位、选区、选区选民。

第一，达到法律要求的简洁性。如果在法律条文中使用“选举产生他的”这几个字，显然太累赘。用一个“其”字，即其选举单位、其选区、其选区选民，则简洁而明确。

第二，“其”能够准确表达二者关系。对于“其”字，作为指示代词一般认为是文言语法成分，但这种文言语法成分在现代书面汉语中仍然得到大量使用，是现代汉语书面语中常用的回指语[7]。“其”用在名词、名词性词组之前，表领属关系。在此种意义上，“其”=“先行语”，或者“先行语+的”。在理解句子时，将“其” 置换成“先行语”“先行语+的”的形式即可准确理解句子。在用为指示代词时，与“他”“他的”不同的是，“其”除了可以回指名词或名词性短语外，还可以回指动词或动词性短语。如，“他无法诉说，只要他一开口抱怨，其对象必然就是段莉娜。”（池莉《来来往往》）。“其”还有另一个不同于“他”的回指功能，它可以回指一个或多个小句， 尤其常见的是回指整个事件或观点。此时，“其”回指的小句可以是充当句子成分的主谓短语， 也可以是一个或多个独立的小句[8]。从上述分析可知，“其选举单位、其选区、其选区选民”可以表述为“他的选举单位、他的选区、他的选区选民”，强调人大代表的所属性；也可以理解为选举产生他的选举单位、选区，强调选举单位、选区的主导性。

第三，“其”在我国现行法律文件中，亦有作为指示代词的用法。如代表法第三十四条规定，“代表按照本法第三十三条的规定执行代表职务，其所在单位按正常出勤对待，享受所在单位的工资和其他待遇。” 第四十九条规定，“代表有下列情形之一的，其代表资格终止。”选举法第三十四条第二款规定，“已经当选的，其当选无效。” 第五十三条第二款规定，乡镇人大主席、副主席的代表职务被罢免的，“其主席、副主席的职务相应撤销，由主席团予以公告”。“人民代表大会及其常务委员会”则更是常见于法律文件之中，这句话中的“其”字，与“其选举单位、其选区、其选区选民”中的“其”字用法极其类似，均可以解释为“他的”“他选举产生的”或者“选举产生他的”。

第四，“其”强调了人大代表的归属感，有利于增强人大代表的责任感。“其选举单位、其选区、其选区选民”中的“其”字，鲜明地表示，人大代表是依附于、归属于选举产生他的选举单位、选区的，他不能脱离选举单位、选区而独立存在。尽管人大代表履行职责有相对的独立性，但是他代表职务的取得，依赖于他的选举单位、选区的授权；代表职务的履行，依赖于他的选举单位、选区的信任。一旦这种信任消失，他的选举单位、选区随时可以依法罢免。正是这一点，促使代表积极履行职责，以不辜负人民的信任。

注释：

[1]类似规定的，地方组织法有第三十八条、第三十九条；选举法有第四十八条、第五十二条、第五十六条；代表法有第四条、第六条、第二十条、第二十七条等。

[2]“原”字含义很多，此处仅选采与本文有关的含义。其他含义请参考有关字典、词典。

[3][5]王铎：《“原（前）”字短语所造成的歧义句及其规范问题》，载《固原师专学报（社科版）》1986年第2期，

[4]周领顺： 《“原”“前”位置考察》，载《洛阳师范学院学报》2002年第4期。

[6]有人认为代表当选后，作为选举单位的人民代表大会当然还存在，但直接选举中的选区实际上不存在了。我们认为，选区依然存在。判断选区是否存在，是看它的基本功能、作用，而不是看它是否有具体的组织机构。比如，乡镇人大在闭会期间不能说它不存在。选区作为一个选举的最基本单位，它的基本功能是存在的，在选举期间主要任务是选举人大代表，选举结束后主要任务是监督人大代表、罢免人大代表。

[7]Crystal对回指所下的定义是，回指是“语法描写中用来指一个语言单位从先前某个已表达的单位或意义（先行语）得出自身释义的过程或结果”。屈承熹认为这个术语通常用来指照应前文提及内容的一种手段。转引自张月芬：《“其”的回指功能及原则》，载2010年上海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

[8]上述观点，均引自张月芬：《“其”的回指功能及原则》，载2010年上海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

（作者单位：全国人大培训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