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保姆毒杀老人案追踪：那漂泊的罪恶行囊

东山听雨

2015年12月23日，冬至刚过，岭南的大地上弥漫着阵阵寒气，广东省广州市中级人民法院第十三法庭正在庭审。被告是一名叫何天带的中年妇女，职业保姆。她涉嫌在肉汤里下毒、用注射器向雇主的身体里注射毒汤、勒颈的方式杀死了刚服侍四天的七旬女雇主王满蓉。骇人听闻的是，被警方抓获后，何天带还主动交代此前以同样的方式，制造了9宗故意杀人案，造成7名雇主死亡。一个看似朴实善良的中年妇女，为何有着如此蛇蝎心肠？她为何选择对这些老年雇主们下手？何天带连环杀人案的背后究竟隐藏着哪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案发后，本刊记者深入何天带的出生地和工作地，经多方采访后，还原了这位蛇蝎保姆的人生轨迹和质变过程……

驻家保姆发现“生财秘诀”

案发后，记者驱车赶往这个地处湘粤交界的小镇，这里煤矿资源丰富，何天带的父亲是当地关春煤矿的工人，一家人的日子还算过得去。关春煤矿在鼎盛时期曾有一万多名员工，围绕煤矿形成了一个拥有医院、学校等综合配套设施的小镇。走在小镇上，依稀可见其曾繁盛的模样。记者在细致走访后还原了何天带的出生环境。何天带，1970年出生在广东省韶关市乐昌县坪石镇，排行老二。后来，何家又接连添了一子一女，日子变得窘迫起来。作为家中老二，又是个女儿，何天带在家中不受重视。而且她从小就性格内向、不善言辞，脾气还特别倔强，更加不被父母喜爱。

何天带初中毕业后，外出打工。与其他打工者逢年过节就回家看看不同，何天带常年不回家，也没有给家里寄过一分钱。在何天带大哥的记忆里，她每次回家，最多吃一顿饭就匆匆离开。这种淡漠和缺乏沟通的性格，让何天带与母亲有很大的隔阂。一次，何天带扛了一袋米，风尘仆仆地回到家，可由于和母亲刚吵过架，何天带怎么敲门，母亲就是不开门。郁郁之下，何天带在家旁边的河边蹲了半天。最后，她把这袋米放在了邻居家，托邻居转交给家人，就返回打工地佛山。

记者采访了和何天带这些年一起打工的王大姐，还原了何天带这些年在外的工作、感情和生活状态。

由于没有一技之长，长相也不出众，何天带在广东佛山、广州等地一直从事保姆职业。保姆入职门槛低，缺口大，只要在家政中心登个记，留个身份证和电话，就算审查过关，等着雇主挑选。最初，她在雇主家主要从事做饭，照顾孩子等自由性相对较高的保姆工作。可由于她性格内向，为人古板，只能做简单饭菜，最终沦落到只能做照顾老人的驻家保姆。2004年，工友给她介绍了一名叫王向波的小伙子。和她同龄的王向波在南海一工厂打工，对何天带十分体贴。那段时间王大姐都明显感觉到何天带的变化：“何天带爱打扮了，而且性格明显开朗了许多，两人很快坠入爱河，并同居生活。”何天带长期不能回家，两人感情转淡，王向波向她提出分手。何天带伤心许久，过了两年，她又与一位名叫李民强的男人同居，甚至生下了一个女儿。可由于她不自由，直至分手，李民强也不肯跟她领证结婚，分手后女儿被李民强带走。时间一长，何天带对保姆这份工作充满怨恨，但又没有别的谋生技能，所以一直做做停停、停停做做。

2012年，何天带又认识了50岁的广西男子黄天贵，两人很快同居。何天带担心这段感情再像前几次一样无疾而终，因而向雇主提出不住家的请求，但遭到拒绝。没想到，不久雇主的母亲就撒手归西。虽然她照顾老人没满两个月，但雇主还是爽快地给了她两个月照顾老人的工资，她也可以好好休息一个月。

这一偶然性事件对何天带的触动很大。在佛山、广州等地的家政市场，普遍都有一条“保姆做工不满一月时，结算工钱按一月计算”的潜规则，何天带敏锐地发现了“生财”的奥秘：如果伺候的老人早点离世，自己不仅可以在工作上解脱而且能无理由地拿到全额工资。于是，罪恶的念头在她脑子里萌生——

2013年初，何天带被佛山市南海区的张姓雇主请回去照顾其年近八旬的老母，何天带叫雇主为张姐。张姐是老太太唯一的女儿，母女分开居住，何天带照顾老人后，张姐偶尔回去看一次。老人因常年卧床，脾气暴躁，何天带偶尔疏忽，就招致老人一顿骂，还经常向女儿投诉何天带懒、不听话。

6月初，天气炎热，老太太嫌给她喂的汤太烫，发脾气将碗推倒，一碗汤都泼在何天带的身上。张姐不仅不安慰她，还指责她工作不细心。这时，何天带暗下决心要早点结束这份工作。随后，她多次去雇主家附近的药店购买安眠药，最终在老人的稀饭中加入过量的安眠药，导致老人死亡。老人的岁数本来就很高，离世的时候，神态安详，张家人没有起任何疑心。何天带那个月只工作了十天，还是拿到了全月工资。

有了这一次的“经验”，何天带变得胆大起来。这年9月，何天带被佛山市区一位市民请回去照顾家中老人。到了年底，男友黄天贵提出让何天带陪他一起回广西老家过年，何天带向雇主提出请求，可遭到拒绝。雇主说：“咱们合同签的是一年，你跑回去过年，那我们家老人怎么办？”担心不去男友家会再次遭遇情变，何天带故伎重施。可她没想到的是，这一次给老人的食物里加了安眠药后，只是让老人昏睡了一天一夜，并没有造成生命危险。令她惶恐的是，雇主觉得母亲昏睡异常，多次提出去医院检查，好在老人怕折腾不愿意去，何天带才躲过这一劫。出于害怕，她找理由和雇主闹了一场，最终连当月工资都没要就仓促离职。

行李袋暗藏杀机

这一次的失败，没有让何天带及时收手，她总结失败的原因是：安眠药有时会不管用，手段得多样化。

记者从庭审记录了解到，2013年春节，何天带陪黄天贵回广西桂林探亲时，看到街上有家农资产品店中在卖敌敌畏等烈性农药，她偷偷买了两瓶。后来，她又买了几包老鼠药，偷偷带回南海。“细心”的她还去药店买了针筒、针头、安眠药等。

何天带下手的动机多种多样：老人太折磨人;雇主家的态度不好;工资给低了……她最终的目的还是为了钱，不用工作太久就能拿到满额工资。一条鲜活的生命在何天带的手里还抵不过一个月的工资！

2014年12月，何天带被广州番禺一户雇主请去做驻家照顾老人后——

当月，何天带担心在南海做的事被人察觉，就从南海来到广州市番禺区一家家政公司，简单登记后就入职。12月，一位叫高婷的香港籍女雇主来请保姆，想请女保姆回家照顾七旬的母亲王满蓉。

得知何天带在医院做过护理老人的工作，还愿意在老人住院后，一直照顾，高婷就以2600元请了她。高婷向家政公司查证了何天带的身份证，然后签约。并约好第二天中午一点过来接何天带。

没想到第二天，高婷因为工作太忙，拖到下午四点才去接何天带。见何天带脸上有些不悦，高婷向她表示了歉意。没想到，何天带却突然说：“如果工作不满一个月，老人就死了，你们可要给我一个月的工资！”高婷当时就有些恼火地说：“我请你来当保姆，你怎么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但为了让何天带好好工作，她还是答应了对方的要求。没想到，一语成谶。

70岁的王满蓉共有四个子女，她平时和二儿子张顺利及儿媳高婷住一起，这是一栋三层私家别墅。王满蓉住在一楼，张顺利夫妇和孩子们分别住在二楼和三楼。何天带过来后，与王满蓉同住。

记者了解到，其实，王满蓉平日里身体壮实，有时还自己步行到镇上买菜，生活完全能自理。只是前不久她因骨质疏松住了次院，高婷夫妇让何天带晚上照顾老太太上厕所，盖盖被子等。

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都相安无事，王老太也比较满意，张顺利一家开始逐渐接纳何天带。

可是，第四天一大早，张顺利就被何天带的急叫声给喊醒了——“你妈妈不行了！你妈妈不行了！”

等张顺利到母亲房间时，发现母亲已没有气息。一家人悲痛万分时，高婷突然发现平日王老太戴的耳环不见了。在疑心的驱使下，她打开王老太的抽屉，发现两本农业银行的存折也不见了。张家人开始怀疑，是何天带在老人死后偷走了老人的遗物。

这时，何天带提出要结算工钱。根据“做工不满一个月时按一个月结算”，她向张家要2600元。高婷气愤地表示，工资肯定会给，但家里丢了东西，必须搞清楚。何天带矢口否认自己拿了东西。因为担心农业银行存折里的钱被取走，高婷去附近银行查账，工作人员说这种情况必须报警后才可以查，高婷回到家和家人商量后，打算报警。这时，何天带也急于脱身，她也嚷起来“你报警就报警啊”。十分钟后，民警来到别墅。因老人遗物丢失，民警将何天带带到派出所，没想到，在她的行李里，竟然搜出了瓶装敌敌畏、安眠药、老鼠药和针筒、针头、绳子等物品。这引起了民警的怀疑，陪同前往派出所的张顺利家人也吓了一跳。民警询问何天带行李里携带这些违禁物品做什么？何天带却不说一句话。

由于疑点重重，法医随后也对王老太的死因进行了检查，发现王老太的脖子上有勒痕，死因十分可疑。

本来是一起简单的民事纠纷立即上升为刑事案件。警方一方面对何天带进行突审，与此同时，法医对王满蓉的死因鉴定也展开。一开始，何天带矢口否认杀人，但她对行李里的物品无法做出合理解释。在民警的不断审讯下，何天带从文胸里摸出了耳环和两本已经被她毁坏的存折！很快，法医鉴定结果显示，王满蓉由于敌敌畏中毒后失去知觉被窒息而亡。

见没办法再抵赖，何天带很快交代了杀害老太太的前后历程。其实，怨恨的种子在雇佣之初，已在她冷漠残忍的心间埋下。

蛇蝎保姆接受审判

这年12月初，何天带带着她的行李，从佛山市南海区的出租屋来到广州市番禺。为了尽快找到工作，尽管高婷开的工资不高，但她还是答应。没想到那天去雇主高婷家，高婷竟让她等了三个小时，当时她就暗下决心不在这家呆久。所以在车上忍不住提出“不满一个月，老人死了也要给钱”的要求。

进入这个家做保姆后，她发现王满蓉特别挑剔，爱较真。比如到处说医生没把她的病治好，而何天带则发现医生实际上已经把王老太的病治到能走路了，她就有点看不惯老人。而且她发现番禺和南海保姆价格差不多，她不想离开同居男友时间太久，于是在呆了三天后，她再次动了杀机。

2014年12月16日凌晨四点多时，王满蓉老太太觉得肚子饿，让何天带给她做点吃的。何天带起来盛了碗昨夜剩下的肉汤，加热后，她从行李拿出瓶装的敌敌畏液体和安眠药，她把敌敌畏倒入肉汤中，随后把安眠药碾碎放进了肉汤中，然后她像喂小孩一样把肉汤喂给王满蓉。

王满蓉可能觉察到汤的味道不对劲，喝了两三调羹便没再喝下去，倒下睡了。也许是药效起了作用，王满蓉很快睡得不省人事。这时，何天带又从行李中拿出针筒、针头，用注射器吸入含有敌敌畏和安眠药的肉汤，往老人的腹部打了一针，紧接着，她将剩下的肉汤打到了老人的臀部里。做完这些，何天带还不放心，又从行李中拿出平日里绑衣服的绳子，缠在王满蓉的脖子上拉了几秒钟，然后收起绳索。见老人再没有任何动静，于是她把老人身体放到床上摆好。把所有的杀人器械再次捡进自己的行李中，收拾好现场后，她竟然回到自己的床上，安然地一直睡到天亮。

天刚亮，何天带把老人的耳环扯了下来，还撕碎了老人的存折，随后叫醒了张顺利一家，说老人“不行了”。清晨的宁静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给打破了。张顺利家里顿时嘈杂起来，有人说好像还有气息赶紧送医院，张顺利在母亲鼻息上试了试，发现已经没有了气息。张家人哀痛声一片，这时，何天带却惦记着自己一个月的工资。如果不是工资引发纠纷，大家都以为老人是正常死亡，谁也不会想到会是这个看上去低眉顺眼的保姆所害。

骇人听闻的是，何天带被民警以涉嫌故意杀人罪立案侦查后，何天带还主动向公安机关交代了另外九宗故意杀人案。据何天带交代说，除了王满蓉外，她在2013年6月至2014年12月期间，利用做保姆的身份便利以及类似的手法，共制造了另外九宗故意杀人案，其中两宗没有成功，另外七宗导致年迈的雇主死亡。公安机关得知这一情况，立即投入调查。根据何天带在此期间所登记的雇主，警方相继找到她先前工作家庭，有些家庭中的老人是在何天带照顾时莫名去世，可由于老人年岁已高，突然离世很正常，所以没有一家对老人的死产生怀疑。因此，尽管有何天带的交代，但是因为无法形成强有力的证据链，警方也只能以何天带的口供形式呈交给检察院。

2015年12月23日，广州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了此案。在法庭上受审时，何天带对杀害老人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她还承认杀死了七名雇主的事实。但公诉人表示，关键证据缺失。最终，检察院只起诉了何天带杀害王满蓉老人这一单犯罪事实。得知何天带犯下如此滔天大罪后，其男友也消失不见踪迹，家人对她出事的反应也非常冷漠。法庭随后帮何天带指定了援助律师。经过四个多小时的审理后，将择日宣布判决结果。

何天带必将受到法律的严惩，可此案给人们带来深刻反思。何天带从小缺少关爱，性格内向，思维简单，因感情的不顺，把所有的怨恨都发泄在照顾的老人身上，是她最终裂变成蛇蝎保姆的主因。可从她交代的那些杀害老人的过程中，我们也不难看出，现在社会，由于子女们忙于生计，常常将行动不便或者年岁已高的老人交给保姆，自己很少过问，所以老人突然死亡，也没有去深究，才让何天带一再有机可乘。

这起案件也提醒那些做子女的，多关心家中老人，不能都放手交给保姆，要对保姆日常工作做到监管，防止老人遭到虐待。另一方面此案也再次对我国职业监管机构敲响警钟，对于保姆这种特殊服务业从业人员，不仅是要对其身份进行核实，还要对人员的从业期进行长期、网格式监管。并制定相应的“黑名单”制度，让行为有劣迹之人在此行业难以藏身。

家本是最安全和令人放心的地方，为了不让悲剧再次发生，需要我们每个人警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