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美接近对中国意味着什么
2016-02-26雷墨
雷墨
2月15日~16日在美国加州登场的美国-东盟领导人峰会,距离上届在吉隆坡举行的美国-东盟峰会仅隔3个月。在峰会的基调发言中,奥巴马不忘提及他是首位在任内会见了所有东盟10国领导人的美国总统,也是出访东盟国家最多的美国总统。
奥巴马没有明说在对东南亚的“重视”中,他对越南尤其重视,不过他告诉出席峰会的越南总理阮晋勇,他将在今年5月访问越南。
截至目前,奥巴马已经访问了东盟10国中除越南、老挝、文莱以外的7个国家。河内之行的姗姗来迟,并非因为对越南的重视不够。恰恰相反,从奥巴马任内越共“三驾马车”访美均备受礼遇来看,美越关系近年提升的速度在东盟内首屈一指(奥巴马两次访缅,重点在于帮衬昂山素季,缅美官方关系止于破冰)。
美越快速接近,无疑与双方在经济利益、南海问题等方面的“利益契合”有关,而这里面都不同程度带有中国因素。
迈向战略伙伴
在越南的外交论述中,“伙伴”概念在2001年越共“九大”后首次出现。当年3月,越南与俄罗斯建立了战略伙伴关系,俄罗斯也是越南的第一个“战略伙伴”(2012年,双方关系升级为“全面战略伙伴关系”)。此后,越南分别与日本(2006年)、印度(2007年)、中国(2008年)、韩国(2009年)、英国(2010年)、德国(2011年)和法国、泰国、印尼、新加坡(2013年)以及菲律宾(2015年)等十多个国家建立了战略伙伴关系。从表述上看,2009年升级为“全面战略合作伙伴关系”的中越关系“层级”当属最高。
2013年7月,越南国家主席张晋创访问美国期间,双方宣布建立“全面伙伴关系”。也就是说,在外交关系的定位上,越南与美国还不是对方的战略伙伴。但这种定位并不能反映美越关系的现实。在经济上,越南是一个对外依存度非常高的国家,出口在GDP中的占比超过80%,远远高于德国(约46%)、韩国(约50%)等其他经济外向型国家。本世纪初以来,美国一直是越南最大出口对象国,也是越南最大贸易顺差来源地。2014年,美国吸纳了越南17%的出口,这一比例在美国的贸易对象国中也是最高的。由此可见,从经济安全角度看,美国对越南毫无疑问已经具有“战略性”。
2014年,在美国留学的越南籍学生人数约1.7万,在亚洲国家中位列第四,在东盟10国中则高居榜首。可以想见,未来越南政界、商界出现大批能说流利英语的“美国通”几乎会是铁定事实。而且,奥巴马上台以来,越南一直是东盟10国中接受美国教育援助、科技援助最多的国家。截至目前,美越双边已经建立了11个对话机制,内容涵盖防务对话、海洋安全、人道救援、核不扩散等诸多领域。尤其值得一提的是,2015年6月,美国国防部长阿什顿·卡特访越期间,美越双方把2011年签署的《促进双边国防合作备忘录》“升级”为《防务关系共同愿景的联合声明》,为双方在安全领域深度合作打下了基础。
无论从技术层面还是现实角度来看,美越“全面伙伴关系”都带有了“战略”成分。美国国防部2010年版的《四年防务评估报告》,首次提及与越南建立“新的战略关系”。2014年版的《四年防务评估报告》将越南定位为“关键伙伴”。据报道,2010年时任美国国务卿希拉里访越期间,主动提出与越南建立战略伙伴关系。2012年,由助理国务卿坎贝尔牵头就此与越方展开了谈判。尽管2013年越南国家主席张晋创访美期间,两国没有如外界预期的那样成为“战略伙伴”,但在美国亚太安全研究中心学者亚历山大·武温看来,如今的越美关系名义上是全面伙伴关系,但在内容上已经是战略伙伴关系。
2013年5月,越南总理阮晋勇在出席香格里拉对话期间表示,越南将致力于与联合国安理会所有常任理事国建立战略伙伴关系。阮晋勇表态的对象无疑是美国,因为当时越南已经与其他4个常任理事国都建立了战略伙伴关系。美国前驻越南大使皮特·彼得森,在去年的一次讲话中说:“美越关系现在已经非常接近战略伙伴水平。”美国现任驻越南大使特德·奥修斯,去年3月在越南国立大学演讲谈到两国关系发展前景时说:“美国与越南之间的关系,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今年5月访问越南期间,奥巴马总统“临门一脚”让美越战略伙伴关系名实相副,也不是没有可能。
原因及影响
中国的崛起以及中美在亚太的战略竞争,是越美关系近年来快速升温的大背景。对美国来说,越南在其东南亚外交中扮演着重要角色。美越关系发展到目前这种程度,与奥巴马政府在对越外交上积极主动、手法灵活不无关系。
2010年7月,希拉里国务卿选择河内做“南海事关美国利益”的表态,并不是时间和地点上的巧合,更不是她心血来潮的即兴发挥。正如她事后所说的那样,“奥巴马政府准备把美越关系提升到新的水平,我们明白这对关系不仅对双边重要,而且是美国加强与东南亚接触战略的一部分”。选择越南作为其重返东南亚的地点,本身就体现了奥巴马政府在对越外交上的主动。
政治体制与意识形态上的差异,向来是越南发展对美关系的一大障碍。2009年越南政府文件中,还有警惕美国“和平演变”的内容。但在奥巴马政府的积极运作下,这一障碍在相当程度上已经被排除,至少是淡化了。2012年7月希拉里访越期间,与越共总书记阮富仲会晤并邀请后者在2013年访问美国。亚历山大·武温在谈及此事时认为,这个姿态的象征意义在于,华盛顿接受了与越南在意识形态上的差异,并把越共视为合作伙伴。虽然由于越方的原因,2013年出访美国的是国家主席张晋创,但在双方发表的联合声明中,首次写明了“尊重对方政治体制”的内容。
对于奥巴马政府“去意识形态化”的姿态,越方也进行了有意的试探。2015年3月,越南政府派出公安部部长陈大光,而不是主管外交事务的外长赴美,为越共总书记阮富仲首次访美铺路。陈大光被外界视为阮富仲的政治亲信,公安部部长这个职位,在美国看来明显带有“维护体制安全”的意识形态色彩。但对于这次访问,美国给予了可谓超高规格的接待,安排陈大光与美国国土安全部、中情局、联邦调查局、司法部、国务院、国防部等几乎所有美国重要政府部门高官会晤。访问期间,陈大光公开表示,允许美国带有政府背景的志愿者团体“和平队”在越南开展活动。而2009年前,这个团体还被越南视为美国“和平演变”的工具。
越南人均GDP已经超过2000美元。
2015年7月,奥巴马在白宫接待没有政府职务的越共总书记阮富仲,其象征意义显而易见。按美国的外交“惯例”,一般情况下只有国家元首或政府首脑才能获此“待遇”。也有评论认为,这是越美两国外交的新动向。2015年3月,美国驻越南大使特德·奥修斯就曾公开呼吁,开展越共与美国民主、共和两党之间的对话。英国皇家国际事务研究所研究员比尔·海登,在近期一篇有关美越关系的文章中称,2015年美国向越共敞开大门,似乎已经导致了一个意义重大的变化—美国终于找到了一个利用党际交流与中国竞争的渠道。
在预判越美关系发展前景时,总有观点强调两国意识形态、政治体制上的不可调和性,由此断定越美关系不可能走得太近。但现实已经表明,不能再过分强调这种“不可调和性”了。从广度和深度来看,越美接近至少在大趋势上已经带有了“不可逆性”。亚历山大·武温认为,越美关系进展是渐进式的,但变化却是巨大的。他甚至认为两国已经成为“非正式战略盟友”。越南国立大学学者黎洪和则指出了这种变化对中国不利的一面,“中美日益激烈的战略竞争,使越南成了两个大国外交运作的天然目标。但由于南海争议,河内对与华盛顿强化关系接受度更高”。至少在短期内,中国的对越外交或许不得不面对这一现实。
外交平衡术
2月15日与奥巴马会晤时,阮晋勇主要谈了两国在TPP领域的合作和南海问题。在谈到南海问题时,他呼吁美国“发出更加强烈的声音和采取更加切实且有效的措施,要求停止改变南海现状的一切行为”。对华姿态向来强硬的阮晋勇说出这番话并不奇怪,这种表态结合近年来越美关系升温的现状,很容易得出越南在拉美国对抗中国的结论。但现实远比这样的结论复杂、微妙。
拿美国主导的TPP来说,有观点认为越南积极参与其中,意在经济上“亲美远华”。但事实的另一面是,中国倡导的亚投行、一带一路战略,越南同样积极参与。更为关键的是,东亚经济格局的现实,不可能使越南大幅度脱离中国经济的影响。
无论在经济上还是安全上,越南追求的还是大国平衡外交,尤其是在对华与对美外交方面。即便在越美关系实现跨越式发展的过程中,越南也在中美之间谨慎地维持着某种平衡。2010年8月,越南与美国举行首次防务政策对话。同年11月,中越举行首次战略防务与安全对话。2014年5月中越关系因“981事件”恶化后,美国国务卿克里主动邀请越南外长范平明访美。但越方当初婉拒了这一邀请,而是在事件基本平息后的7月,派出时任河内市委书记范光毅出访美国。有分析称,越南此举意在淡化越中争议的外交色彩。8月14日美军参联会主席邓普西访越后,在越共中央政治局中排名第五的黎鸿英,在8月26日以总书记特使身份到访北京。
尽管美国有与中国竞争“争取”越南的意图,但从越南的角度看,与美国在外交上的接近,与其说是在战略上“转向”美国,不如说是向美国“延伸”。也就是说,越南把自己的经济、安全利益向外拓展,而且尽量不以牺牲越中关系为代价。越南胡志明大学国际关系学者张明武,在一篇关于中美越三边关系的文章中写道,地缘政治的“邻近性”在越南的战略思维中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河内不会为了与美国建立同盟而去冒破坏与中国关系的危险。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越美接近已是大势所趋,中越岛礁争端短期内也很难解决,中国有必要把准越南外交平衡术的脉,在对越外交上做更精细化的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