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离于城乡之间〔*〕
——文化转型视角下作为行动者的中国农民
2016-02-26赵旭东罗士泂
○ 赵旭东, 罗士泂
(中国人民大学 人类学研究所, 北京 100872)
游离于城乡之间〔*〕
——文化转型视角下作为行动者的中国农民
○ 赵旭东, 罗士泂
(中国人民大学 人类学研究所, 北京 100872)
乡村与城市,构成了农民循环往复的两个端点,农民在乡村与城市之间的行动轨迹为我们更好地理解这一群体提供了可供追溯的线索。通过聚焦农民在不同场域中的各式行动,在指出其内在行动逻辑之后我们能看到农民为应对今天的风险社会所展现出的行动智慧,这对于破除惯有的被建构的农民形象无疑具有一定的作用。在文化转型的视角下去理解中国农民,需要从多维度切入,从而将这一群体原本的丰富性、复杂性加以还原。
中国农民;行动者;智慧
对于一个群体的总体性把握,是社会科学研究赖以追求的目标之一,而这种学术旨趣的表露无疑是由学科本身所决定的。当我们将研究对象界定为“人”,具体而言,是社会中的人的时候,就决定了我们不可能脱离于整个社会而对某个自然人展开所谓的科学研究。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试图研究中国的学者,往往都会毫不犹豫地将目光转移至农民身上,甚至达致此般认识,即只有理解中国农民才能真正理解中国。〔1〕显然,作为中国最庞大的一个社会群体,他们的存在无疑是不可被轻易忽视的,他们的行为、思想观念以及他们所创造的社会文化被学者所挖掘、关注并付诸解释。
然而,对于这么一个庞大的群体,要想彻底理解他们又岂止“困难”二字所能表达出此努力的艰辛。无论是通过研究某个地区农民的集体行动、消费方式还是展现农民的日常生活状态,以及所有与之有关的基于本学科规范的学术研究,都统一到理解中国农民这一共同学术目标的轨道之上。但是在这种努力付诸实践的过程当中,往往也能看到一些概念意义之上的被学者建构出来的农民,在一种浓厚的意识形态之下将农民与落后、自私、愚昧等词汇相挂钩,由此塑造了一种单一并且缺乏现实骨感的农民形象。农民的观念被标榜成落后乃至于陈旧的而非与时俱进的,由农民群体所创造的文化被打上封建糟粕的烙印而需要被抛弃,以至于不仅仅是农民自身就连他们所处的乡村都被界定为改造的对象。这样的方式,无疑对于我们正确地认识这一群体是有害的,甚至使我们在理解这一群体的探索中止步不前。如何借助一种被称为“线索民族志”〔2〕的方式来追溯处于乡村、城市等不同场域中的农民的各式行动,并以此为契机窥测他们行动背后内在的逻辑性,对于我们理解文化转型大背景下的农民有着莫大的裨益。
一、被建构的农民形象
余华在其小说《活着》的日文版自序中曾如此说道:
在中国,对于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来说,生活和幸存就是一枚分币的两面,它们之间轻微的分界在于方向的不同。对《活着》而言,生活是一个人对自己经历的感受,而幸存往往是旁观者对别人经历的故事。我用的是第一人称的叙述,福贵的讲述里不需要别人的看法,只需要他自己的感受,所以他讲述的是生活。如果用第三人称来叙述,如果有了旁人的看法,那么福贵在读者的眼中就会是一个苦难中的幸存者。〔3〕
由此不难发现的一点是,不同的叙述方式、不同的叙述主体、不同的叙述对象带来的便是一种不同的叙述效果。余华这部小说能够取得如此巨大的成功,自然与他这种采用“主位”的叙述方式有着紧密的关系。“现代化农业的狂想曲,要由农民自己来谱写。”〔4〕而这实际上也给我们提示了一点,要想真正理解农民的生活世界,很关键的一点便是要站在农民的立场、角度及其所处的环境中去理解他们。不幸的是,我们看到的更多的却是一种脱离于农民本身甚至将农民这一群体“妖魔化”的社会形象的建构。甚至就连“农民”这一词汇也是从日语中借来标定农村的人口,而使用这个词来称谓村里人时,隐含的含义常常是负面和贬义的,实际上就是用来指谓村里人的“落后”和“愚昧”。〔5〕这种建构都是在当代现代性的话语权力之下展开的,具体而言,是一种被称之为“现代性”的外来世界图景由当时的知识分子所追求并竭力倡导,由此造成了农民与“现代性”的遭遇这一不可抗拒的社会事实。
费孝通曾在谈论乡土中国之时便开宗明义地说道:“从基层上看去,中国社会是乡土性的”。〔6〕这样的判断对于我们认识中国农民无疑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基点。然而近代以来受殖民主义者外来侵略的影响,迫使当时的国人纷纷寻求各式救国之道,彼时他们审视中国现状的角度却不再是从基层上看去,取而代之的是从上往下看。尤其是在“五四”时期发生的激烈的反传统主义倾向,号召要将全部传统打倒在地,为此林毓生曾毫不讳言:“20世纪中国思想史的最显著特征之一,是对中国传统文化遗产坚决地全盘否定的态度的出现与持续”。〔7〕因此,当处于乡土社会的农民出现在他们审视范围之内时,他们便断定中国的旧制度造成了农民的低素质、低能力以及愚昧不开化,并且是阻碍实现西方式的自由、民主道路的绊脚石。故需要对旧制度笼罩下的农民及农村好好改造一番,“文字下乡”以及诸多的乡村改造运动便是基于这样的认识而出现的社会现象。
早在1927年毛泽东分析中国社会的性质时便指出,“中国社会存在着三种权力支配系统:一是由国、省、县、乡的政权构成的‘国家系统’,二是由宗祠、支祠以及家长的族权构成的‘家族系统’,三是由阎罗天子、城隍庙王以至土地菩萨以及玉皇大帝和各种神怪的神权构成的‘阴间系统’和‘鬼神系统’。”〔8〕建基于乡土社会的家族主义在近代以来之所以受到不断地冲击、改造,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于这种权力支配系统的定性,某种意义上来说,它的存在对于力图打破旧制度束缚的革命领导人来说是一个巨大的阻碍。因此,当新社会建立之后,“关于农民的保守的理论的判断,同时也成为政治判断,成为国家政策的内在根据。而当政策安排遇到农民的不合作或者抵制时,宣传导向上总是对农民批评指责,实际工作中则对农民粗暴强制。”〔9〕事实上,这样的指责与批评可能根本就不是缘于农民本身的问题。当我们回顾新中国成立以来围绕着农民问题的若干政策环境路线的纷争之时,甚至可以说是农民被迫卷入上层的政治游戏,在整个过程中农民是被“玩弄”的对象,却又被排斥在游戏规则制度制定过程之外,最后的结果却是农民遭殃。〔10〕
但是无论如何,农民最终都被卷入到被知识分子追求的所谓“现代性”的建构过程以及成为建立一个现代型的民族—国家需要被改造的对象,这也迫使农民面临一个该如何应对的问题,而农民的变革也成了一个不可回避的问题。早在上世纪之初,晏阳初便认为中国乡村存在“愚贫弱私”四大病症,并利用自身实践予以改造,然而最后的结果却并未那般遂愿,最后只落得个“学者动而农民不动”的社会运动的结果。事实上,造成这种后果的一个很大原因就在于这种带有强烈的外在植入性的改造力量遭遇了乡村内在的抵抗,更为具体的则是来自作为行动者的农民的抵抗。也就是说,这种改造最大的弊病便在于忽视了农民自身的能动性,忽视了他们作为实践者的主体性地位。农民作为一个行动者而言,必须强调其自身的能动性而不是将其看作一个僵化的对象。
在米格代尔的话语逻辑中,农民实际上并不是一个僵化的不知变通的群体,相反他认为是外来的学者针对农民在应对外来社会压力之后所作出的对外交往模式的研究状况出现了问题,为此他曾如此说道:
社会学家和政治学家通用的变革模式认为,那些有足够知识的人导致了变革,经济学家则认为,那些有足够资金投入的人导致了变革。上述这些观点都没有意识到变革是一个动态的历史过程。他们所考虑的那些因素只是在农民发展历史的某个片断上才有重要意义。他们的观点之所以有这种不足,原因就在于他们过于相信个人是超历史和超社会的观点。〔11〕
他同时还进一步地指出这些社会学家和经济学家实际上犯了这样一个错误:“没有人用外界社会制度的稳定性和农村社会结构的生存力来解释农民何时并因何而改变他们的行为方式,也没有人用它们解释农民为什么变革其社会制度。”〔12〕换言之,这种被建构的农民形象实际上是需要从社会结构的整体视角来被我们重新认识的。
二、风险社会与农民的转化
在遭遇外部力量的强烈切入之后,农民所处的生活世界不再仅仅只是传统意义上的乡土底色,乡村社会早已不再是一个较为封闭的场域,一种可以看作为“传统”与“现代”的遭遇在乡土场域之中发生碰撞,其结果既可能带来发展的契机,同时也可能携带着一定的损毁乡村原有社会结构的风险。正如贝克所言:“人们从工业时代的确定性和生活模式中解放了出来——正如他们在宗教改革期间从教会的束缚中‘解放’出来而进入社会一样。由此所产生的震动构成了风险社会的另一面。”〔13〕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所谓的风险社会便是由原有的确定性转变成不确定性以及较为熟悉的生活模式的打破。对于农民而言,风险来源的一个最大可能性便是原本的循环秩序的打破。〔14〕在市场化以及不断的政治运动的冲击下,传统的乡土秩序在各种推压力的共同作用之下逐渐崩解,乡土社会也呈现出一幅衰颓的图景:传统道德沦丧、村庄人口流失、农田荒芜等。
在走向现代社会的过程中,一种吉登斯所谓的“脱域机制”出现了,作为该机制其中的一种类型便是“专家系统的建立”〔15〕。具体到农民的生产而言,传统的依靠经验种植农作物、经济作物的方式逐渐让步于依靠科学的实验方法,农民的生产种植完全进入到一个充斥着专门的科学知识的环境中。市场中生产的化肥、种子等生产资料逐渐被一些专业的农业生产商所支配,对于农民来说,“他们尚不具备能够针对市场变化自主地选择产品、经营方式、自身组织形式以及向政府施加压力的资源与能力。因而在遭遇某种新的作物和技术时,其信息、资源和能力都是极度缺乏的。”〔16〕换言之,类似于转基因这样的新技术在农业领域的出现与广泛应用,使得原本对于自然的适应性和控制权已经从农民手中转移至农民以外的社会,即那些科学实验室以及专家们的手中。原本的农业生产由此被统纳到整个市场经济之中,农民所承受的风险也就自然而然变得更加不确定。
而对于农民来说,在应对与自身利益相悖的国家政策之时,采用暴力反抗这一代价高昂的方式毕竟还是少数。相反他们经常会以各种“低姿态的反抗技术”,以展开所谓的“日常反抗”等各种非暴力的形式来表达他们对于权力压迫的抵抗,也就是《弱者的武器》〔17〕中强调的很多的形式。借助于农民的这种非暴力反抗形式,可以看到农民行为的具体逻辑。
笔者2004年在河北李村〔18〕调查时正好赶上计划生育宣传,他们请了两个老先生费劲地将计划生育政策写在黑板上,比如说第二个孩子罚款多少钱,第三个子女又会接受怎样的经济惩罚等。然而第二天就有一个饺子贴在“三”上,从而使得这个数字看起来变成了“1”,实际上就是在讽刺这样的书写。这个饺子当然不是随便贴上去的,而是村里人对此不满的一种表现。从一定意义上来说,农民所做的便是在借助一种非暴力的形式进行一种维权。这种非暴力反抗的方式,实则反映出他们内心对于这样的国家政策最真实的态度。对于中国农民来说,固守传宗接代这么一种相当根深蒂固的香火观念早已作为一个理所当然之事践行于他们的日常生活之中。而当国家的计划生育政策这种正式制度施行于乡村社会之时,便可能遭遇到来自乡土社会自身的非正式社会制度的抵制。
村民不仅仅只是会借用上述案例中粘贴饺子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态度,更有甚者,我们能看到生活于乡村社会中的村民与村干部之间的“共谋”。笔者在该村调查时就曾碰到另外一个对于计划生育的反抗案例,实际上也是我们常说的“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一个表现。具体内容摘录如下:
各包片干部应注意的几个问题:一、对各队的新婚必须讲清,让户主和全家明白:1.锁门;2.死活不能说已结婚。二、对各队的用药妇女,必须说清,现在用着18甲级套,几种都用,因为身体不舒服。三、对各片的明白纸上的名单,必须给户说清,必须按照明白纸上的出生属相,结婚时间来说。不得将明白纸拿给调查队看,背过后丢掉。(笔者注:他没丢掉,搁在床底下被我捡到了。)四、对各片的家长及全家,自己生的一胎、二胎、三胎的,需要瞒的必须瞒。另外,被瞒的孩子,必须离开家中,或到亲戚家中。
从上述材料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村干部是如何应对计划生育政策的,该注意事项不仅涉及到村干部自身应该注意的事项,同时还有相当部分是帮助这些村干部为如何应对检查而“支招”。更让人惊讶的是,他们甚至是直接通过这种纸质书写的方式发放给各片区的村干部。要想理解这种行径,自然要深挖其背后的缘由。
随着中国乡村现代化的迅速发展,学界有诸多观点认为中国农村正逐渐走向陌生化,阎云翔所谓的“无公德的个人”〔19〕观点的提出便是其中的代表。此外,上世纪之初“新乡土中国”〔20〕以及“无主体熟人社会”〔21〕等概念的提出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学者对于此现象的关注。但必须承认的一点是所有的讨论仍是在费孝通的“熟人社会”概念上所做的进一步延展,从本质上来说中国乡村在很大程度上仍是个熟人社会。村干部乃至给各村干部发放注意事项的上级干部作为村庄中的一员仍是整个村庄关系网中的某个节点,与村庄中的村民依然有着这层或那层的社会关系。一旦他们严格执行国家的计划生育政策,必然会损害部分村民所看重的传宗接代、宗祧继承的利益,这对于传统农民而言不啻于致命的打击。一旦村干部不再担任村中任何职务,那么他此刻的行径对于他今后社会关系的继续维护必然造成一定的影响。因而出于这般考虑,村干部与村民之间在计划生育政策具体执行之上的合谋行为也就变得更易理解了。
当携带威胁性的外在社会力量进入村庄之后,对于生活在其中的农民来说必然会作出自己的反应。事实上,在中国近代以来所遭受的历次冲击之中,农民总是能够表现出惊人的智慧,用以化解自身遭遇的社会风险,这也构成我们理解乡村韧性的关键点之一。
笔者曾于2015年2月初前往河北赵县地区调查远近有名的范庄龙牌会,却惊讶地看到了在庙会中的龙祖殿外的窗户上悬挂着毛主席的画像,并且在画像前端有一个香炉供来往的香客祭拜所用,两名妇女正跪在毛像面前。正如之前的调查发现一般,借悬挂毛主席像来保护自己的庙会不受干扰地举行在该地区相当普遍,如常信娘娘庙会、李村张爷庙会、李村冯家老母会、大夫庄高峰大队老母会等。〔22〕在当地村民看来,这样的方式能够很好地应对来自上级政府的检查,以及借此保护龙牌会的顺利进行。〔23〕而龙祖殿大门两边悬挂的招牌:“河北省范庄龙牌会”和“中国赵州龙文化博物馆”,更是将中国传统的双名制激活并现实地运用到此一公共事务领域之中,让人感受到一种巧妙的政治艺术。〔24〕
单纯就毛的像章、画像所能发挥的作用而言,这自然与毛泽东个人权威的建立有着莫大的关系。尤其是在文化大革命期间,“毛肖像、塑像、像章充斥在每一个角落,群众被要求阅读毛著、毛选,对着毛肖像‘早请示、晚汇报’成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25〕最终实际上便是将毛主席推上了一个神坛,成为保护民众的神灵。也正因为如此,在文化大革命期间毛主席的画像更是能发挥一种类似的保护性作用。在笔者从事徽墨研究之时遇到过此类案例。
文革期间,那些清朝的墨模说要烧了,把当时墨店的主人急的啊,天天守着。红卫兵向他要钥匙,要不然就破门而入了。最后他把那些墨模都放在了仓库的中间用毛主席的像章捆起来,拿胶水粘上。你一撕就把毛主席像章给撕开了。结果那些红卫兵还真不敢撕,这些墨模就保存下来了。〔26〕
可以看到,无论是庙会还是制墨人员,都通过借用毛像所代表的权威性作为一种保护机制,从而避免了很大的麻烦。应当说,这种智慧性的民间行为普遍存在于农民的日常生活实践之中,村民自身实际上是有一种自我转化的能力,他们能够将外界的一些事物转化为自己的手段,从而抗拒一些外在的社会压力。这种能力与乡村社会对于风险的化解机制紧密勾连在一起。
然而,必须承认的一点便是农民的这种智慧的表现或者说转化风险的社会能力实际上相对来说还是相当脆弱的。电影《秋菊打官司》中,对于一直想讨要一个说法的秋菊来说,可以说她在很大的程度上便是超越了村庄熟人社会圈的一些既有的社会惯习,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向上一级的政府机构讨要自己想要的说法,然而最后的结果却是村长被抓走了,而这也构成了学界称之为“秋菊的困惑”〔27〕的发问。换言之,当处于乡土社会中的农民试图利用外来的社会力量形塑自己的行动之时,必须承担的一个后果便是事情的最终发展态势可能根本无法取得自己预期的效果。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也是社会风险所带来的一种不确定性所导致的必然结果。
三、游移于城乡之间
来源于外界社会的各种机会的进入,同样会促使生活于乡土场域中的农民离开乡村转而进入城市之中,也就是我们所说的农民“离土”“离乡”现象的出现。当脱离了乡土场域的农民进入城市之后,实际上不容忽视的一个问题便是今天学界提及的农民的社会适应,一些文学作品描述农民进城时候状况百出便是这一问题的集中反映。而从以往的一些文学作品中,至少在诸多的形象建构过程中,我们能发现类似《陈奂生上城》中的主人公陈奂生是多数人印象中的农民进城的形象与表现。这给我们提出的一个思考是,当农民所处的空间场域发生了转换之后,他们将会是何种状态?
在刘震云的小说《我叫刘跃进》中,实际上给我们塑造的便是一个离开乡土进城打工的农民形象。小说的主人公刘跃进是个在工地负责做饭的厨子,他丢了一个包,包中不仅有几千元钱,同时还有一张价值六万元的欠条,这对他来说简直如身家性命一般重要;而在找包的过程中,他无意中又捡了一个包;包里的秘密(包中的U盘有权色交易的证据),由于牵涉到上层社会的几条人命,因此许多人又开始找刘跃进。故事的最后却是以一个“羊吃狼”的结尾告终。〔28〕在整个故事的过程中,处于弱势的刘跃进始终需要自己独自面对来自工作单位的负责人、官员、小偷、黑帮势力施加的压力,最终却成功脱险,靠的就是自身的机灵与狡黠。虽说文学作品存在很大的虚构性问题,但至少给我们的提示是,即便空间的场域转换,农民的一些自带的特征并不会因此而消失。
贾平凹作为当代中国文坛举足轻重的人物之一,在其自传性作品《我是农民》中曾如此说道:“在相当长的岁月里,我不堪回首往事,在城市的繁华中我要进入上流社会,我得竭力忘却和隐瞒我的过去,而要做一个体面的城里人。”〔29〕然而,如果真如他所说的要忘却一切的话,那么这本《我是农民》也就不可能面世。这本书实际上是他将自己进入城市之前的乡村生活完整地呈现出来。通览全书,我们能发现贾平凹很清楚地将那时候的自己界定为农民,甚至毫不掩饰那段生活经历对于自己目前性格的影响。
农村是一片大树林子,里边什么鸟儿都有,我在其中长高了、长壮了,什么饭菜都能下咽,什么辛苦都能耐得,不怕了狼,不怕了鬼,不怕了不卫生,但农村同时也是一个大染缸,她使我学会了贪婪、自私、狭隘和小小的狡猾。〔30〕
对于读者而言,贾平凹是坦诚的,诸如此类的表述在文中有多处体现。毫无疑问的一点是,即便是像他这样已经成功“市民化”的有名人士,在他已经彻底去除了“我是农民”这个标签之后,却依然宣称自己与农民以及农民的那段生活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集中反映出来的一点是即便空间场域发生转化,农民身上含有的一些特征并不会因此而消失。这些特征可能是贪婪、自私,也可能是机灵、智慧、重人情等。
诚如贾平凹这样的成功人士,虽然仍与乡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是至少在我们的分析话语中,他无法再将现在的自己标榜为“我是农民”。与之相反,刘跃进虽然梦想着利用找回的那笔钱在北京开一家小饭店,并时常往返于城市与乡村之间,但是毫无疑问的一点是他的归宿最终是在乡村。然而,无论是在乡村还是在城市,类似他这般的普通人物的生活将会依旧按照他们自己的运行轨迹继续下去。他们甚至还会利用一些传说、故事来构建当下生活的意义乃至合理性。
笔者曾于2015年暑假前往山东某张姓村着重调查当地古旧家具状况,而该村关于其姓氏在族谱上便有如下一段记载:
据载始迁祖颜文昌、颜文智兄弟为避战乱,于明初由直隶滦州(今河北省)迁来沾化。文昌祖定居颜家,文智祖住马家,后迁居堤圈。
初,堤圈村傍河流,土地肥沃,为防洪涝灾害,颜、陶两姓族人筑堤成圈。陶姓人丁兴旺,家业丰隆,时有读书做官者。颜姓则寒门西族,多受欺凌。有一年夏天,一南方老者来到村边树荫下歇脚,适文智祖在树下纳凉。老者举止潇洒,谈吐文雅。文智祖谦进恭让,交谈莫逆。老者问道:老哥贵姓?居家何处?始祖答道:鄙姓颜,堤圈村。鄙庄还有何姓?始祖答道:只有陶、颜两姓,陶是大户人家。老者沉思良久道:盐入圈儿被陶,危矣!文智祖愕然。老者笑曰:汝更张姓,则张口吃桃,陶惧而逃矣。始祖悟而记之,遂更姓张。
之后,清仁宗嘉庆年间,官至礼部侍郎的陶姓人家,因文字狱株连得祸,族人潜逃四方,堤圈村张姓族支繁衍,人丁兴旺,《张姓姓源》中“嗣缘地名不利,更姓张氏”之语盖源于此。〔31〕
颜氏祖先最初由于战乱而避乱于此,作为外来户的颜氏自然无法与“大户人家”的陶姓相抗衡。其更改姓氏的主要原因究竟是否真正源于故事中老者的一句话的点拨还是有其他历史原因,此时无法做出更深入的考察,但是我们无法否认的一点是颜氏企图通过更改姓氏的方式抗衡于当地的陶姓的努力。文字狱是陶姓家族衰败的重要原因,然而该村村民却将其归于祖先更改姓氏的缘故,这其中的关联性被当地村民奉为圭臬而书写于族谱之上。
对于以上这段“张口吃桃(陶)”故事的记载,我们暂且撇开其真实性不谈,单纯就其利用这种民间故事叙述的手法而言,我们能够很确信的一点是,利用这种方式最终实现了更改姓氏的合理性。我们不能排除文字狱期间陶姓人家遭遇的偶然性,然而当地村民却将这一结果归于其祖先更改姓氏而来。正是利用这种方式,当我们考察其村庄历史之时,他们便顺其自然地向我们解释姓氏更改的缘由,并侃侃而谈该村目前姓氏只有张姓的现状。中国农民对于祖先的尊崇由来已久,并通过祭拜、书写等诸多方式构建本家族祖先的历史,以上案例从一定意义上来说,便是他们书写自身家族史的一种努力,借助歌颂祖先的“伟绩”从而合理地解释了后世子孙的生活现状的最初来源。
事实上,他们甚至会将这样的关联放置于日常生活之中。有意思的一点就是,在当地日常性的礼尚往来中,我们被告知桃子不可以作为礼物相送,因为“桃”与“逃”两者总会给人以想象的空间,在他们看来,送这个会让他们的财富“逃”出去。然而如果将这个现象与这个村庄的发展历史相勾连的话,应该会有另外一个解释。也就是说,在村庄的发展过程中,颜姓通过改姓张从而“张口吃桃”将陶姓成功地挤压下去,逐渐发展成一个单姓村。该村付出了改姓的代价才将陶姓成功地比拼下去,自然对于送桃会心存介意,如果哪个“不懂事”的人这样做岂不是又将陶姓送回来了。如果说送“桃”是给张姓族人“吃”,那么问题在于,陶姓都已经“逃”走了,又何必多此一举再“吃”他们一次呢。
以上的讨论当然都是基于族谱以及村庄的一些历史延展而来。对于族谱本身的真实性问题,事实上存在两种截然对立的观点,一种观点认为“史料即是客观历史事实”,即族谱记录了当地所发生的客观事实。与之相反的则认为族谱从其编撰到最后的生产都是一个建构的过程,其最主要的目的便在于为构建当地历史而服务。因而“应该把族谱文本本身作为一个历史过程的主体来加以解读和分析,探讨族谱文本与社区生活的历史互动关系,揭示其内涵和意义”。〔32〕笔者曾对江西泰和一村落做过相关研究并重点关注了作为“写文化”的族谱,当地村民通过族谱的书写让我们看到了一种根深蒂固的追求血脉纯洁的自我表达。〔33〕落实到此处的主题,我们可以这么说,族人通过族谱的书写方式从而构建了一种为当地人所承认的历史,也许这在外人看来是一种虚构的信息,但却是他们为追求某种价值而始终践行的一种行为。因此,无论是进城的农民,还是身处在乡村的农民,他们都依循着一定的逻辑安排着自己的生活并赋予其意义。
四、乡村:农民价值实现的场域
农村地区相对的贫困状况一直是农村研究者所关注的点,尤其是以“农民真苦、农村真穷、农业真危险”〔34〕为口号的“三农问题”的提出更是将此问题推向了社会关注的焦点。对于农村地区的扶贫问题也是目前国家政策倾斜之处,“精准扶贫”政策的出台便是实证。对于农村地区农民的经济发展状况的考察,大体而言主要从两个类别展开,即农民的收入与农民的消费。然而,本部分重点关注农民消费问题的原因之一是:在农民收入本身就不高的情况下,关注他们(尤其是那些在外务工的农民工)的消费方式以及消费观念在很大程度上能够窥见农民真正想要追求的一些东西。在农民的消费中,建房尤其值得关注。笔者将借助2015年暑假在湖南安化某村的调查对这一问题予以更深入的讨论。
进入南村,给人的第一印象便是沿着溪水修建的错落有致的崭新房屋,似乎给人的印象是当地的经济发展很好。然而通过田野调查却发现,事实并非如此。目前整个行政村436户,总人口2037人,其中五保户25人,低保户83人,残疾人58人,贫困户262户,扶贫项目在此地的开展便是反映其经济状况的一个很好实证。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了他们对于建房如此热衷?本部分试图借助这个案例展现房屋与婚姻之间的勾连关系,进而理解并说明农民的消费心理。
当地的老式木质房屋,虽然具有冬暖夏凉的特征,然而由于需要经常维修,在某些村民看来实属麻烦,而砖房结构的房屋则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投入问题。自然,我们可以把这种解释作为一种建新房的理由。而正如某一村民直言,“相互比着来,跟着别人走”。这个“比”字,实际上也道出这其中的缘由,即村民之间通过建房这么一种方式进行攀比,外在的可见的房屋只是一个媒介,不可见的是村民经常所说的面子问题。而这里所谓的面子,是与他们切身的日常生活紧密勾连起来,其中很关键的一点便是人生仪礼之婚姻。在当前农村,房屋作为一户家庭的“脸面”在婚姻市场中被越来越看重。对于男方而言,主要采取两种方式(无论是被迫或自愿)来凸显自己,即县市购买商品房或在农村修建新房。一旦能够顺利完成此事,那么在婚姻市场上便不至于处于很被动的地位。而在当地,我们甚至能看到“一房两厅”的现象。
所谓的“一房两厅”指的是,一栋房子由兄弟两人合建而成并均分于两人。这种由两个兄弟合建的房屋结构主要有这么几种类型:第一,两个厅堂以一堵墙壁、一根柱子或者一房间作为分界线;第二,打破这种显在的分界线,兄弟共有一个厅堂。无论是哪种类型,实际上都呈现出明显的对称结构。房屋主要是以作为分界线的墙壁、柱子、房间乃至于厅堂本身为中轴,厅堂两侧完全按照一户完整的家屋格局设计。无论是共有的厅堂还是分属归之的厅堂,其正对大门的墙壁中间位置都会有介绍家户祖先来源的神堂,而供奉的菩萨等也是放置于此处。例如某一户人家的神堂处从右到左写道:淮阳堂上宗祖,天地国亲师位,梅城赐福正神。横批则写道:三星在户。
对于这么一种相对独特的房屋设计格局,细究起来主要有这么几个层面的原因。第一,当地的地理环境的限制。当地的村民居住在一个相对封闭的山谷当中,沿着一条小溪两侧建房,适宜建房的平坦之地并不多。在我们田野期间居住处,有三分之一的家户曾经居住在山腰处,然而由于山谷地区道路已经硬化,进出村都非常方便,而如果在山腰处建房不仅建筑材料难以运达,在生活的其他方面也存在诸多不便。正因如此,他们纷纷选择“下移”,将房屋建在山谷地区。而山谷地区由于地形限制,并没有足够的宅基地,在这样的现实面前,就迫使当地人在现有的居住条件下做出妥协,即兄弟合建房屋。第二,基于家庭和睦的考虑。在当地,厅堂充当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它是各家各户串门聊天的场所,同时也经常在此处招待客人,并且由于厅堂中放置了祖先的牌位与遗像,也是家户祭祀的场所。因而可以说,对于一个家庭而言,厅堂是一个重要的公共空间。为了避免分家之后的兄弟出现嫌隙,强调各自拥有的厅堂,则可以在很大的程度上避免一些家庭矛盾。第三,基于经济理性的思考。即便原有的生计模式已然发生了改变,然而这却并不代表当地经济水平的飞升。在他们的村级发展规划中,计划在2015-2017年间,人均纯收入达到3500元,实现稳定脱贫的状态,由此也可以看到实际上他们目前的经济收入水平依然不高。而建造一栋房屋所需的高额数目对于这样一个贫困地区来说,远非一个家庭所能承受的。因而,出于一种经济理性的角度,兄弟合建一栋房屋便也就可以得到很好的理解。
事实上,新建房屋对于当地很大一部分人来说已经超越了自身的经济承受能力,但是他们却并没有因此放弃对一栋新房的追求。在很大程度上,这是受到了更为宏大的社会结构的外在影响。单纯就房子与婚姻之间的关系来说,由于外在的婚姻市场上对于房子的硬性要求,对于想要顺利完成人生仪礼的青年来说,他们以及他们的父母便不得不即使大举外债也要将房屋修建好。他们自身也已经默认了这么一种规则:要想顺利结婚就必须有一套像样的房子。因而,在各种内外力的推动下,兄弟共建房屋这种方式在当地新建起来也就不难理解。
由于经济条件差,一旦他们没有一栋较好的房屋,实际上是很难在当地择取自己中意的婚姻对象。相反,当他们外出务工之后,反而能够更好地完成自己的人生仪礼,顺利组建家庭。可以说,正是由于外出务工,使得当地的婚姻圈出现了外扩的局面。在我们所调查的该村,外省媳妇占有很高的比重。某一访谈对象初中毕业之后便外出务工并结识了现在的妻子,而他们婚后因为家中房屋不够,甚至前前后后在其叔叔家中借住了两年左右。在他看来,这种情况对于本地媳妇来说是很难接受的。而另一访谈对象甚至曾笑称:“我外出务工的最主要目的就是找到一个媳妇,我对自己发誓说,我要一个人出去,三个人回来。”在他们看来,结婚时候女方比较看重家庭状况,如果家中还是老式的木质房屋,那么要想完满缔结婚姻是非常困难的。也正是因为如此,当他们外出务工积累了一定的资本之后便在家乡建房,实则想要对外显露这么一个信息:以前那些当地的女孩子,虽然你们当年看不上我们,但是我们并不比其他人差,甚至现在混得更好。也正是出于这么一种思考,他们往往具有更强烈的愿望将自家的房屋修建得更为气派些,最根本的目的无非就在于找回原来不曾拥有的面子。
如果单纯从经济理性的角度考虑农村建房现象,我们甚至难以理解农民为何会为了一栋房子耗费如此大的精力、财力。上述案例更主要侧重从房屋与婚姻之间的关系部分解释了农民的此类奢侈性消费,而笔者对江西某一村落的调查则从另外一个角度阐述了房屋与村庄认同以及农民根深蒂固的“叶落归根”观念之间的联系〔35〕。不难发现,房屋牵涉到的所谓“面子”问题,凸显的事实内核便是农民的社会价值实现的场域限定于他们生于斯长于斯的村庄之中。房屋所对照的是农民个人的脸面,对于一个要想顺利完成人生婚姻仪礼的农民来说,房屋作为一个重要因素关涉到自己在婚姻市场中是否能够占据较为主动性的位置。对于一个外出务工的农民工来说,房屋关涉到证明自己外出取得了较大的成功。处于生命历程中不同节点的农民,他们选择在家建房,所共同指向的一个问题便是他们将自身的社会价值实现放置于已有的熟悉的村庄社会网络之中。
五、结 语
理解中国农民,实际上是一个理解“人”的过程。这个群体因其庞大的规模以及受地域影响造就的复杂性,总让人感觉其浑身无不透着一层永远无法掀开的薄纱。也正是因为这样,认识中国农民便成为近代以来诸多学者孜孜以求的学术抱负。随着民族国家对于乡村社会的改造,农民形象的自我认同也在发生着改变,从原来的国家建设的核心力量转变为与国家要迈向现代化相对立的传统力量。这些形象的转变是借助上个世纪之初作为“他者”的外来人对于农民生活的建构开始的。无论是晏阳初还是梁漱溟,对于他们来说,农民是他者。在这个意义上,乡村一直被界定成为时代改造的有问题的乡村〔36〕,而农民也被安插上“愚贫弱私”这样的标签,这些都属于外来者的他者建构。中国农民是否真如这些标签所对应,实则需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正如前文讨论的案例所反映的:处于风险社会中的农民,他们自身实际上具备一定的智慧将这种风险带来的危机进行转化,从而更有利于自身的发展,这种智慧的运用恰恰是对一些往农民身上贴“愚笨”标签的人以莫大的讽刺。而作为行动者的农民,他们在乡村场域中利用文本书写自身的社会历史,同时还能将外界的信息转化为自己行动的依据。在对抗外来的社会压力之时,他们也能以一种“非暴力反抗”的形式表达自己的内心诉求与反抗。对于农民的消费,不应仅仅只关注农民落后的经济状况,相反更应在这一基础之上看待他们赋予类似建房这样的消费以何种社会意义。此外,将他们与更宏观的农村社会结构相联系起来才能更好地理解建房现象中农民的行动逻辑。无论如何,将农民建构成一种单一的、呆板的社会形象显然无法与这个群体所集中表现的一些特征相符合。徐勇在解释中国奇迹之时,便这样说道:“要理解‘中国奇迹’,必须理解中国农民;要理解中国农民,必须理解农民理性。”〔37〕他用农民理性中的关键词,诸如勤劳、勤俭、算计、互惠、人情、好学、求稳、忍耐来说明农民理性扩张是如何造就这一奇迹,实则反映了农民身上所具备的复杂性。
在一种文化转型〔38〕的大背景之下,要想理解中国农民,需要用一种兼容并包的心态去看待他们,既不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去随意批判与改造他们,同样也无需恪守一幅悲天悯人的模样过度释放同情,以至于造成模式化的悲情叙事的后果。相反,应当相信中国农村自有其运行的一整套规律,中国农民拥有他们惯有的智慧。挖掘他们自身内在的丰富性,对于理解当今转型期的中国尤为必要。
注释:
〔1〕徐勇:《只有理解农民,才能真正理解中国》,《党政干部文摘》2009年第6期。
〔2〕赵旭东:《线索民族志:民族志叙事的新范式》,《民族研究》2015年第1期。
〔3〕余华:《活着》,北京:作家出版社,2012年,第7页。
〔4〕秦晖、苏文:《田园诗与狂想曲——关中模式与前近代社会的再认识》,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1996年,第380页。
〔5〕Cohen,Myron L.Cultural and Political Inventions in Modern China:The Case of the Chinese“Peasant”,Daedalus,1993,122(2),pp.151-70.转引自赵旭东:《否定的逻辑:反思中国乡村社会研究》,北京:民族出版社,2008年,第22页。
〔6〕费孝通:《乡土中国·生育制度·乡土重建》,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年,第6页。
〔7〕林毓生:《中国意识的危机——五四时期激烈的反传统主义》,穆善培译,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88年,序言,第3页。
〔8〕转引自王沪宁:《当代中国村落家族文化——对中国社会现代化的一项探索》,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3页。
〔9〕赵树凯:《农民的鼎革》,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年,第1页。
〔10〕赵树凯:《农民的新命》,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年,第7页。
〔11〕〔12〕〔美〕米格代尔:《农民、政治与革命:第三世界政治与社会变革的压力》,李玉琪、袁宁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1996年,第124、125页。
〔13〕〔德〕贝克:《风险社会》,何博闻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4年,第9页。
〔14〕或者也可以说,一种传统意义上的“循环社会”正逐渐走向一个“枝杈社会”。具体论述可以参见:赵旭东:《枝杈社会与乡土社会的文化转型》,《民俗研究》2015年第4期;赵旭东:《循环的断裂与断裂的循环——基于一种乡土社会文化转型的考察》,《北方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3期。
〔15〕〔英〕吉登斯:《现代性的后果》,田禾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1年,第18-19页。
〔16〕郭于华:《透视转基因:一项社会人类学视角的探索》,《中国社会科学》2004年第5期。
〔17〕〔美〕斯科特:《弱者的武器》,郑广怀、张敏、何江穗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1年。
〔18〕其博士论文便是依据对李村的田野调查写成。参见赵旭东:《权力与公正——乡土社会的纠纷解决与权威多元》,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3年。
〔19〕阎云翔:《私人生活的变革:一个中国村庄里的爱情、家庭与亲密关系(1949-1999)》,龚晓夏译,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6年,第250页。
〔20〕贺雪峰:《新乡土中国》,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年。
〔21〕吴重庆:《无主体熟人社会》,《开放时代》2002年第1期。
〔22〕赵旭东:《否定的逻辑——华北庙会中平权与等级的社会认知基础》,《开放时代》2008年第4期。
〔23〕这种说法当然更主要是针对庙会组织者而言,对于前来庙会的香客而言,他们虔诚的跪拜反映的是毛主席作为一个“神”出现在庙会的场合之中。无论是庙会组织者还是香客,他们的此般行为都共同衬托出毛像的保护性作用。
〔24〕高丙中:《一座博物馆—庙宇建筑的民族志——论成为政治艺术的双名制》,《社会学研究》2006年第1期。
〔25〕赵树冈:《星火与香火:大众文化与地方历史视野下的中共国家形构》,台北:联经出版公司,2014年,第318-319页。
〔26〕来源于2016年1月4日访谈整理资料。访谈人:赵旭东、罗士泂,访谈对象:徐氏,访谈地点:北京。
〔27〕冯象:《秋菊的困惑》,《读书》1997年第11期。
〔28〕刘震云:《我叫刘跃进》,北京:长江文艺出版社,2007年。
〔29〕〔30〕贾平凹:《我是农民》,北京:中国社会出版社,2006年,第29、66页。
〔31〕《颜氏世家族谱·沾化县颜杨张氏支谱》上卷,第40页。
〔32〕饶伟新:《族谱研究》,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年,第3页。
〔33〕赵旭东、罗士泂:《血脉纯洁与化为实践的宗族——以江西泰和一村落的民族志调查为基础》,《江苏社会科学》2016年第1期。
〔34〕李昌平:《我向总理说实话》,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2002年,第20页。
〔35〕罗士泂、张世勇:《仪式实践与村庄社会整合》,《江西行政学院学报》2015年第4期。
〔36〕赵旭东:《乡村成为问题与成为问题的中国乡村研究——围绕“晏阳初模式”的知识社会学反思》,《中国社会科学》2008年第3期。
〔37〕徐勇:《农民理性的扩张:“中国奇迹”的创造主体分析——对既有理论的挑战及新的分析进路的提出》,《中国社会科学》2010年第1期。
〔38〕赵旭东:《从社会转型到文化转型——当代中国社会的特征及其转化》,《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年第3期。
〔责任编辑:刘姝媛〕
赵旭东,中国人民大学人类学研究所所长、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人民大学社会学理论与方法研究中心兼职研究员;罗士泂,中国人民大学人类学研究所2016级博士研究生。
〔*〕本文受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文化转型背景下乡土社会秩序的变迁与重建研究”(15ASH012)资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