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伴很久的理发师
2016-02-26祝小兔
文/祝小兔
相伴很久的理发师
文/祝小兔
平凡之中,方见天地。手艺是一种让我们重新把握生命的方法。因为它们的存在,让城市有了诗意和温度。
如果你执意要有这么一位相伴的理发师,生活、遭遇、身世一定会悄悄被记录。他清楚地掌握我们的发量、质地、色泽,掌握着我们外貌的变化,继而间接地了解我们的人生轨迹。
从梦凡的家走出来的一刻,身旁的人对我说,他真是一个怪人。
何出此言?
梦凡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也是个与众不同的理发师。他的家便是他的发廊,在上海最繁华的地段,一栋平凡的居民楼里。
推开房门,大部分时间可以看到已有客人,有的坐在沙发上,有的坐在电脑前,有的头上接满了烫发的电线,行动不便。电视、电脑、收音机很有可能同时开着,加上人们的聊天声,陷入一种人生鼎沸的假象中。
像我这样的,十年前就是梦凡客人的不在少数,一路相望,简直见证了人生的各种变化。那个时候他是一个有个性的发型师,身材修长,手指也长,留着长发,还染成了黄色,时而编成大麻花辫,时而梳个高高的马尾,形象非常张扬。
10年前,他的性格也很乖张,年轻气盛,有些愤世嫉俗,常常对不满意的事物发表评论,很容易被人记住有这么个人。理发是门营生的手艺,谁不是以客人满意为重,最好再多推销几个项目,没听说过理发师还挑客人的。然而,梦凡竟然将我一女同学拒之门外,用他带有浓厚东北口音的普通话说,“对不起,俺家不做您的生意。”每个字都吐得清晰饱满,每个字如一把飞刀。
这位女同学掩面而出,天之骄子的人生第一个重创就此发生,回到寝室哭了好几天。她跑走后,气氛极度尴尬,大家沉默了许久后,都觉得梦凡太直接,太不留情面,他却有自己的理由,“她这么多要求,又不能认同我的理念,做出来即使我满意,也不是她想要的,何必到最后才不开心。”这么容易得罪人的行为方式,非但没有减少客人,生意却越来越好,知道他耿直的人会更加喜欢他,不喜欢的自然也不会靠近。
后来攒够了钱,他便自己当上了老板,租了门面,雇佣了伙计,看上去很体面。很多理发师的梦想应该如此吧,自己主宰自己的命运,还主宰别人的命运。但他很快就体会到了当老板的痛苦,当理发师是手艺人,只用专心做好发型,当老板不但不能控制客人们的发型走向,也不能将钱轻轻松松装进自己的口袋。从收到一笔账目开始,人力成本、物料成本、员工诚实度都成为决定是否能拿到最后这笔费用的决定因素。虽说水至清则无鱼,他尽量对伙计们在财务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来发现自己的财务管理还是成了很大问题。
关了发廊,梦凡又变回简简单单的手艺人,不用为那么多人和事担忧。他索性就在家里办公,客人都是尾随而来的。房间里的设备不多,却应有尽有。一面落地镜、旋转椅、储物架上放着各种烫发和染发工具。新客人都是通过口口相传,第一次的理发过程尤为重要,直接决定了日后是否还会再相见。于是,他总要跟客人聊上一会儿,大概了解客人的职业属性、性格特征、预期效果。他记性很好,下回再来的客人他基本都能记住他的喜好。
每次剪完发,他也不接钱,指一下架子上的木箱说:“扔里面就行。”转身就去忙别的了。相熟的客人,他连价钱也不开,“看着给吧。”
要说他手艺的特别之处,我倒不觉有太多变化,发挥稳定。他似乎有意保持着惯常的做法,从不炫技,也不会推荐客人太贵的烫发,价格非常公道。他自己的头发,早就剪去了一头刺眼的长发,他去那些贵的理发店,目的是抱着学习或者观察的态度,看看同行们的状态和信息。有时他剪完头回来,摇着脑袋说:“唉,都是些花头。”那一刻,他看上去身上倒是少了乖戾,像个出师已久的老师傅。
说他有老师傅的心态又特别不公平,他虽然专注在当理发师的状态里,却又不喜欢太庸常太无聊的人生。电视台举办的主持人选秀大赛,谁也没想到他竟然会去报名参加,就靠着他带着东北口音的普通话,耿直到恐怖的性格,杀出了海选。晋级“50强”后被淘汰了,站在舞台上,还被一名小有名气的评委一顿数落,嘲笑他的自不量力和带着大子味的普通话,他倒也不觉得难堪。
小段时间里,他偶尔走在街上也被认出来过,他的客人们也喜欢让他谈这段往事,讲自己上电视的心得,考官面前的各种机警,沉着应对各种问题,毕竟也是阅人无数的人嘛。他讲到自己被数落的最后经历,也没尴尬难过,好像是在讲一个跟自己没有关系的笑话,客人们都笑了,他便满足了。
梦凡时不时给自己放个小假,回趟老家或者出去旅行,再回来跟人分享的又都是些新内容了。只要他回来,屋子里仍然充满欢声笑语,客人们一边交换着发型心得,一边交换着自己人生的欣喜和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