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一段纷红骇绿
2016-02-25陈姗
陈姗
柳宗元在文章中曾写道:“每风自四山而下,振动大木,掩苒众草,纷红骇绿,蓊葧香气。”寥寥数语,朴实无华,细细品味,竟是一片充满生意的山水画境。
我常常想:画家的一支笔就是那拂来的山风,吹落纸上,幻化物象,惚兮恍兮,其中有物,恍兮惚兮,其中有象,于是“掩苒众草,纷红骇绿”,于是乎“蓊葧香气”,我们在画面上也闻到了香意……一支笔布落风雨,一支笔扫染花香,每一支笔点落渲染之间形成了每一支笔特有的画风。所不同的是,有人笔力扛鼎,有人笔底生花,有人笔意清矍,有人笔势豪迈。
笔性是一种因人而异的特质,每个人的笔性有别,如同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有人笔静有人笔雅,如同陆俨少的笔势充满动感,而吴湖帆的笔意静雅温和,齐白石的笔力如棉裹铁,黄宾虹的笔韵浑厚华滋,张大干的笔致清高脱俗。画坛前贤群星闪烁,我们这些后学之辈应如何追步?吾生而晚矣,无由亲炙于诸师门下,然他们的璀璨笔墨仍在,画中的气韵无声地奖掖着吾辈的画心。
我的画笔相对荏弱,因我是个胸无大志的小女子,并不关注风起云涌的社会风云,也不乐道波谲云诡的纵横时事,我生活在唯美的世界里,所以我喜欢清静无事地表达一点小情境、小生活,有时候觉得人生这一个生命段仿佛熟悉又仿佛陌生,淡若苦艾,杏渺无涯,前生我是谁?此身之后谁是我?对于轮回的发问最直接地影响了我的画面,或者隐喻或者借喻,所有的物象表达都是有旨归的影像存在。我能跑会跳,却不会游水没有翅膀,不能终日潜于水下,亦不能累月栖息于枝头,于是不由自主地借助鱼和鸟的表达方式在追寻普世的命运轨迹,鱼的前生或许是鸟,鸟的来世也许是鱼,鱼有鱼的水域,鸟有鸟的天空,各有各的世界,却常常平行或相继存在,轮回转世中生生不息的转换相遇,轮回过患里无数次的擦肩错过,爱恨情仇无边转化,看到一个人似曾相识,难道真的是因为过去曾有极强烈的感情存在过?
癸巳年这一年间,我杜门在家,“但看花开落,不言人是非”,最是沉浸于丹青里,有时读书,有时画画,偶尔有想,偶尔无思。晴日里读罢楞伽看羞海棠,雨窗外染过芭蕉又唤鹦哥。一支笔茫然无意的勾勒渲染,有时觉得可以忘记手的动作,只听见心的声响。世界不是真空,而是妙有,一切的妙有源诸自心。我时时写写画画,处处走走停停,对于画面意境的营造如同我对于生活的无心,从不刻意做什么,一切随缘,一切可以预约,也可以邂逅,今天笑谈,明朝笑忘,会心不在远,得趣不须多,一切都在有情无思间。
碧纱窗外,风来,一片竹影婆娑。人生就是这样,总会遭遇不速之客,也会牵挂知音故人,性情中人总是诸多无奈。心境的沉淀终归会告之于笔墨的造化,勒一条线,也有勒一条线的心情,喜欢一种色调,可以将这一种色调演化到极致,是什么样的画,就给看画人带来什么样的感觉。我想用我的画笔,把我光怪陆离的想法全部巨细无遗地记录下来,也想把你的心装得满满的,紫陌红尘中,能有多少的纷红骇绿,可以吸引你一刹那的驻足回眸?
我是个自在而随意的人,偶尔码码格子,我不够聪明,却也有“拙”而不群的小情思。丹青不言,却也是一朵娇柔的解语花,我也超爱花朵,花朵那么温柔和美,永远不会伤害我们,只是终日无言静静开落。用文字也表述不好的意境,或许可以画得出来,不立文字就可以有更无限的表达手法。我把自己朦胧的想法覆盖在画面上,期待有一天自己读懂了会笑,拈花微笑,抑或是莞尔一笑,只要笑了就好,笑自己曾经傻,也笑自己一直痴,谁不是在滚滚红尘中无法清醒呢?李清照曾说:“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画风也是风的一种,也会把我的思绪吹乱。西风无事,往来扫落花,一地的花香,一阶的花痕,也是一生的花事。
我对美的东西都是有很深刻的感情的,可是世间的美好往往不易长久。深情不可付与浅语,雪虽能积,但云却不留。这个世界最难将息的,或许不是失去,而是守候,守候轮回,守候岁月,譬如守候丹青,也是一件极难的事情。我的画很慢,如同我喜欢慢节奏的生活方式,行走的太快我会没有时间看风景,这一生走过雨巷仰头瞻望豆蔻时光,夹竹桃花掩映在如翠的叶片间开得正嫣然,紫丁香如滚雪一样被吹落,您是我桥上的风景,还是我窗前的明月?我可用文字将你描述,也想用画笔将你记取,纵使沧桑时光,不着痕迹,记忆深处,还是会有一丛浅黄深碧,一片纷红骇绿,开满了我丹青走过的城池。
陆游说:“天垂缭白萦青外,人在纷红骇绿中”,是画境也是心境,天是时时变幻的天空,人是常常迷失的众生。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在纸笺上,享受悠然的生活,何尝不是一种解脱?我一直静静地画着,不知我这一支拙笔,会为您拂来何样的风,虽然努力地想要表达一点美好的心境,但难免笔不达意。我亦不怕表达不确切,曲有误周郎顾,焉知我不是故意的呢?画画应该是一件纯粹的事情,不带有任何功利性的目的去描描弄弄,在纸笺上浅吟低唱,在意境中沉淀升华。一支笔中有三千大千世界,能够安下心来去画画,远离纷争和喧扰,依然是我目前所感受到的最美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