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说书艺术对美国作家赛珍珠的影响∗
2016-02-25杨肖
杨 肖
中国说书艺术对美国作家赛珍珠的影响∗
杨 肖
美国作家赛珍珠的文学创作深受扬州评话等中国说书艺术的影响。这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第一,说书艺术给予赛珍珠文学的启蒙,之后促使她展开说书与小说关系的研究,并于此提出了颇有见地的看法;第二,说书艺术从根本上影响了赛珍珠文学理想的建构,她因此将能成为一位 “在村子里的一顶帐篷里的说书人”视为文学家的最高境界;第三,说书艺术潜移默化地影响了赛珍珠的创作手法,她的代表作《大地》明显地借鉴了扬州评话等中国说书艺术的表现技巧。
说书艺术;扬州评话;赛珍珠;影响
赛珍珠,美国著名女作家,1932年获普利策文学奖,1938年获瑞典文学院颁发的诺贝尔文学奖。她的文学成就的取得和文学声誉的确立,都是和 “中国”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尤其是受到了中国说书艺术的启迪与影响。
赛珍珠于1892年6月生于美国的弗吉尼亚州,同年10月,便被身为传教士的父母带到中国,从此,她便开始了在中国长达40年余年的生活,期间只有短暂的时间回美国读书,直至20世纪30年代她才从中国回返美国。
中国文化对赛珍珠的影响是多维度的,其中,中国说书艺术对她成为世界知名作家的影响是极为深刻的。中国的说书艺术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广义的意思为:“‘说书’类曲种是曲艺艺术中的大宗。其类型构成包括徒口讲说的各种评书评话,说唱相间的各类鼓书、弹词、琴书及渔鼓道情,以及韵诵表演的快书和竹板书等。”[1]在江南一带,说书通常指评话和弹词,这是狭义的概念。赛珍珠对说书艺术的接受说明中国说书具有深刻的艺术感染力。
一、“说书”的陶冶积淀
中国说书艺术在赛珍珠的童年时就走进她的视域,这与她儿时所生活的历史时代和客观环境有直接的关系,因为这两者从时间和空间上为她接触中国说书艺术提供了可能。
从时间上来看,赛珍珠的儿童时代是于19世纪与20世纪之交度过的,这时期是中国说书艺术十分兴盛的时期。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是说书艺术早已完成了从原始讲述向职业化说书的转变,说书人的队伍不断扩大,艺人们已经有了活动于城乡广大地区的能力;其二,章回体小说的繁荣和发展,为说书艺人提供了足够的 “说”的材料。以往,民间文学艺术的创作深刻地影响了文人的创作,如 《水浒传》的故事早在该书成书之前就已经在百姓中间流传,反复被民间艺人说讲,而后才有了文人创作的文学名著 《水浒传》。而文人的章回体小说一经繁荣起来,便又反过来为民间的说书艺人提供了新的材料,所以,章回体小说的繁荣于民间说书艺术的发展是有推动作用的;其三,说书艺术贴近百姓生活,说书内容能呼应当时饱受内忧外患的民众的民族意识。同时,说书人在说书过程中常常会融入一些与现实生活相关的内容,使说书成为谈古论今的一方阵地,增进信息的交流与传播。这诸多因素共同促进了说书活动在这个历史阶段的兴盛,这便为赛珍珠接触 “说书”艺术提供了历史的可能。
从空间上看,1892年赛珍珠跟从父母来到中国后,长时间居住在长江南岸的城市——镇江,在这里生活了18年之久。中国古代诗人王安石有诗云:“京口瓜洲一水间”,这 “一水”指的就是长江。京口和瓜洲都在江苏省境内,京口位于长江的南岸,属镇江之地;瓜洲位于长江的北岸,属扬州之地。赛珍珠的童年时代,正是中国说书艺术中影响很大的一脉即扬州评话十分活跃的时期,镇江因为与扬州仅一江之隔,且方言比较接近,它便成为扬州评话的第二大阵地,因此有 “扬州评话镇江说”之说。当时著名的扬州评话艺人几乎都有在镇江 “跑码头”的经历,扬州评话成为镇江最活跃的民间艺术种类之一。赛珍珠在镇江的几处住所周边都有书场,这就使赛珍珠这个美国少年有了颇多的接触扬州评话及各类民间艺术的机会。
由此可见,这种历史的和个人的机缘,为赛珍珠接触中国说书艺术提供了时间和空间上的可能。于是,中国说书艺术走进了赛珍珠的视野与生活中。
在 《我的中国世界》一书中,赛珍珠在追忆儿时的生活时说:“我们也听周游四方的说书人讲故事,他们在乡村道上边走边敲小锣,到了晚上,就到村中打谷场上说书,一些江湖戏班也常到村里来,在大庙前找个地方唱戏。这些艺人的演出,使我很早熟悉了中国的历史,以及历史上的英雄豪杰。”[2]25显然,她于露天书场中听过流动艺人的说书,所以对说书的情景十分熟悉。
赛珍珠说自己听过 “周游四方的说书人讲故事”,这 “周游四方的说书人”其实不止于在露天书场说书的人,可以泛指整个说书人的队伍,因为说书人都是到处奔波、“周游四方”的,他们从一个城市转到另一个城市,从一个书场转到另一个书场。光绪年间王玉堂等扬州评话的艺人们就是频繁地从扬州赶往镇江说书的,而后,有更多的艺人从家乡来到镇江的书场献艺。1922年 《镇江指南》记载:“镇埠书场,城内外不下数十处,多数都破桌断凳,污秽不堪,只有陶家门、吉康里等处略为修整,听者多中下流人物,其所说之书,大书以《西汉》 《三国》 《水浒》等为重,弦词以 《珍珠塔》《双珠凤》等为重,说书者多维扬 (扬州)籍贯。”[3]这些“多维扬籍贯”的艺人多是扬州评话艺人。
当然,不止是扬州评话,还有淮书等艺术种类。因为赛珍珠在文中提到了 “边走边敲小锣”的说书艺人,而持锣鼓说书是淮书的特点:“苏北清淮一带艺人们用小锣小鼓说唱,名称是 ‘说淮书’,也是一种鼓词”[4]。所以,赛珍珠接触过的中国说书艺术并非一种。不过,她是在镇江这个扬州评话的第二根据地生活与听书,自然受扬州评话的熏陶更多。
赛珍珠在露天书场和专业书场听艺人说书,这是严格意义上的 “说书”,除此之外,她的家中还有非严格意义上的说书活动,因为她的保姆和厨师都是说故事的高手。赛珍珠在自传中曾多次提到,小的时候她的保姆和厨师都给她讲中国英雄豪杰的故事。讲故事固然不能等同于说书艺术,但讲故事在很多方面又与说书极为相似,尤其是在扬州评话盛行的地方,讲故事的人的故事很多都是从说书人那里学来的。赛珍珠的中国保姆就是个很会说故事的女人,而这保姆就是扬州人。她在 《我的中国世界》一书中,因马可·波罗而提到扬州,一提到扬州,她便讲到了自己的保姆:“在衣阿华,我们曾路过一个叫波罗的小村庄,为的是纪念马可·波罗,但为何马可·波罗的名字留在了美国的衣阿华呢?我十分熟悉马可·波罗的名字,因为扬州位于那条流经我的中国故乡镇江的河的对岸,而马可·波罗留在扬州任刺史数年。 ‘天下美女出扬州’,我的中国保姆就是其中一个。虽然我记忆中的她已是个掉了几颗牙齿的老太婆,却依然显得标致。”[2]45这位生活在赛珍珠身边的中国女性知道很多故事,因此赛珍珠在其自传随笔中说:“我决不会忘记在我童年时代的另一个重要人物,那就是我的中国老保姆。”除此之外,赛珍珠小时候还喜欢自己家里的厨师给她讲的小说中的故事:“我的厨师会给大家讲从书本上读到的历史故事。他读过《三国演义》《水浒传》,还有 《红楼梦》”。她认真强调说 “如果不是这样,我当时该是多么寂寞孤独啊!”[2]58
正是因为有听书的亲身经历,当赛珍珠成为作家之后便信手拈来地把说书、听书的事儿写进了小说中,而且写得十分真实。
她写了书棚里用大碗收书资的情形。在长篇小说 《大地》中,她曾这样描写主人公王龙在书棚里的花销:“他一般在书棚里消磨在城里多余的时间,因为在那里,人们可以听到古代的故事,而且最多在敛钱的碗伸过来时放上一个铜板。”[5]32
她写了说书摊的拥挤情景。同是在 《大地》中,她这样描写王龙从茶馆去说书摊的过程:“于是他迅速站起身,把钱扔到桌子上,在任何人还没来得及跟他说话之前就走了出去。他在城里的街上徜徉,不知道自己希望做些什么。他曾经路过一个说书摊,在挤满人的长凳子的一头坐了一会儿,听那个说书的人讲古代三国的故事——那时候的将军又勇敢又狡猾。然而他仍然感到烦躁,不能像别人那样被说书人的故事迷住,再说那人敲锣鼓的声音也使他烦躁,于是他又站起来走了。”[5]152
正是因为熟悉,因为刻骨铭心,这些说书活动的场景在赛珍珠的笔下才显示出真实灵动的风貌。由此可见,赛珍珠生活中存有深厚的说书积淀,这成为后来她从理论上研究中国说书与中国文学之间关系的重要储备,也成为她文学风格形成的艺术源泉之一。
二、“说书”的理论探究
至今,很少有人注意到,1938年12月12日赛珍珠在诺贝尔文学奖授奖仪式上发表的题为 《中国小说》的长篇演讲,其中的一个重要内容便是谈中国说书。笔者认为,赛珍珠为扩大中国说书艺术的国际影响做出了突出的贡献,这不仅体现于她早在这个年代就把中国说书艺术放在国际大讲台上来言说,更是体现于她于其中对说书艺术的人民性的肯定。这从她谈论的如下几个问题中便可看出。
(一)职业说书的起源问题
说书是如何变成一种职业的,最初的职业说书艺人是怎样形成的,讨论这个问题,很多学者会从历史、经济、文化的角度寻找原因,这当然是十分必要的。不过赛珍珠没有走同样的路,她是从民众的业余生活入手来谈论这个问题的:“在一个有200个人的村子,也许只有一个人认识字,于是在假日里或者晚上歇工时他就给大家念故事听,中国小说的兴起就是这样简单地开始的。念上一会儿,人们就用帽子或农妇的饭碗集起一些铜子,因为说故事的人需要喝茶来润润嗓子,也许是为他所花费的时间付出报酬,那时间他本来可以用来织绸子或编织灯心草工艺品。如果集的钱足以糊口,他就放弃他的一些日常工作而成为专业说书人,而他读的故事也就是小说的雏形。”赛珍珠在这里没有讲什么深奥的大道理,但却简单明了地说明了说书活动与百姓娱乐生活的关系,以及说书成为一种职业的过程,并且,她还勾勒了一个真实而又形象的乡间说书的场景。
(二)说书艺人的创作问题
关于这个问题,国际学术界曾经有过争论,有人认为说书人说的书是文人写的,说书人只是将其背诵下来,增加些许的东西而已。对这种意见当然有学者表示否定。这里的焦点是说书艺人到底参与还是没有参与 “书”的创作问题。赛珍珠完全肯定说书艺人的创作,这见于她的下面一段话。
……他在学者们写的干巴巴的编年史中寻找,并运用他那由于长期接触老百姓而得以丰富化了的富饶想象力,给早就死去的人物赋以新的血肉并使他们再次活了起来。他找到了宫廷生活和阴谋诡计的故事,找到了使一个个朝代毁灭的宠臣的故事,随着他在一个又一个村子的旅行,他找到了他自己的时代的奇怪的故事,并且听到时就把这些故事记录下来。人们把自己的经历告诉他,他也把这些经历写了下来,为另外的人们而写下来。他也润饰这些故事。[6]596
赛珍珠在这里充分肯定了说书艺人的创作活动,并认为他们的创作与 “书”的生命同在,他们是自己所说的 “书”的主人。
进而,她谈了说书艺人创作的过程,这大致可以概括为如下几个阶段。
第一步:寻找与丰富。寻找——“他在学者们写得干巴巴的编年史中寻找”;丰富——“并运用他那由于长期接触老百姓而得以丰富化了的想象力,给早就死去的人物赋以新的血肉并使他们再次活了起来。”
第二步:聆听与润饰。聆听——“随着他在一个又一个村子的旅行,他找到了他自己的时代的奇怪的故事,并且听到时就把这些故事记录下来。人们把自己的经历告诉他,他也把这些经历写了下来”;润饰——“他也润饰这些故事,不过不是用文学的雕琢和语汇来润饰的,因为人民对这一些毫不在意”。
第三步:自然的表达。表达——“他的听众最喜欢的风格是一种自然流畅的风格,清晰又简单,用的都是他们日常使用的短词”。
这几步曲并不是截然分开的,有时可能是杂糅的。从这里可以明显地看出,说书艺人的工作量是很大的。 “寻找”与 “聆听”是搜集材料的过程;“丰富”与 “润饰”是创作的过程;自然的表达是输出的过程。扬州评话艺术家王少堂当年谈论自己创作过程的时候这样说过:“我说的 ‘水浒’是宋代书,我生在清朝,这个生活怎样来体验呢?我可以从书中,从清朝的官府衙门,当差走卒中去摸索,了解他们当中的黑幕。因此,我说的 ‘水浒’有不少的生活是清朝的情形,像不像宋代的风俗人情我不敢说全对,为什么听众又相信呢?就因为清朝种种的黑暗也是如此,所以说起来就像了,不熟悉生活就空了。我为了要知道老爷坐二堂是个什么样子,我曾和衙门当差的说好,我躲在他们的背后偷看,我书中的老爷升堂问案、升堂、退堂、敲锣名点,就和清朝老爷坐堂一样,我亲眼见过。”[7]王少堂的经验印证了赛珍珠的观点,说书艺人创作的工作量是很大的。看到这里,有谁还能否认说书艺人的创作?显然,赛珍珠的见解源于对说书艺人的深刻了解。
(三)小说家向民间说书艺人学习的问题
赛珍珠在题为 《中国小说》的演讲中,主要提到了三部分人:文人、小说家、说书人。显然,她是没有把小说家归入 “文人”范畴之内的。她对这三种人的态度不同。
对文人,她并不恭维。
对小说家,她有颇多的偏爱,这是因为在她看来,中国的小说 (主要是指古代的小说)与民间创作有太多的联系,进一步说来小说是缘于百姓说讲的故事的,具有自由的精神。赛珍珠是把自己归入小说家这一类的。
对说书人,她十分崇敬。她呼吁小说家要向说书人学习,好的小说家就是说书人。赛珍珠是这样说的:“是的,小说家不可把纯文学当作他的目标,他甚至也不可对纯文学这个领域了解过深,因为构成他的素材的人民并不在那儿。他就是在村子里的一顶帐篷里的说书人……”赛珍珠如此敬仰说书人,体现了她对民间文学艺术的尊敬,更体现了她的为民众写作的艺术追求。
总之,中国说书艺术已成为赛珍珠的文化积淀,所以,她对说书艺术的理论探究饱含深厚的感情,并始终保持对民间艺人的敬意。说书艺术更是从根本上影响了赛珍珠文学理想的建构,她因此将能成为一位 “在村子里的一顶帐篷里的说书人”视为文学家的最高境界。
三、“说书”的艺术追求
赛珍珠向往自己成为一个 “说书人”。在彼德·康著的 《赛珍珠传》(英文版)中,有一幅说书艺人的照片,照片下面有一段文字说明,译成中文为:赛珍珠从小在镇江就爱听说书,得诺贝尔奖时也称自己是个 “说书艺人”。
赛珍珠敬仰说书艺术,是因为优秀的说书人能令听众入迷,令听众叫好,令听众不离不弃地追随着这 “书”,这是说书的最高境界。说书艺术在实现这最高境界的时候,艺人们是有自己的锦囊妙计的。赛珍珠既然与扬州评话等说书艺术有亲密接触,那么,她是否得到了 “说书”艺术的真传呢?答案是肯定的。
若观赛珍珠的创作所受到的扬州评话等中国说书艺术的影响,可在多个维度上展开讨论,这里,笔者采用以点带面的方式,从一个小的角度来观她所得到的 “真传”。
说书艺人通常是使用很多 “锦囊妙计”来抓住读者的, “关子”就是其中重要的 “妙计”之一。 “关子”处理好了,说书人就能抓住听众的“神”。以扬州评话为例,掌控 “关子”是颇为重要的艺术手段,这从它的关于 “关子”的若干术语便可看出。见表1。
表1 扬州评话中 “关子”的术语
从扬州评话诸多的 “关子”术语可管窥中国说书艺术掌控 “关子”的精当之处,而受到扬州评话等中国说书艺术深刻影响的赛珍珠,其创作中无论是 “亮关子”、 “卖关子”,还是 “上关子”、“下关子”,总之,在 “关子”的处理上,都深得中国说书艺术的真谛。这里,以她的长篇小说 《大地》为例观之。
其一,“亮关子”。所谓 “亮关子”,即是 “在书中用简短的话预告下面将要说到的精彩关子,以吸引听众”[8]。 《大地》的开篇就是 “亮关子”的手法。
此书开卷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天是王龙结婚的日子。”这 “关子”一亮出来,读者紧跟着就要想了:跟谁结婚?怎样结婚?有没有婚礼?显然,这句开卷语就显示了赛珍珠 “亮关子”的功力。
其二,“卖关子”。所谓 “卖关子”,即是 “说书艺人在一场书结束时留下悬念,吸引听众第二天再来听”[8]。 《大地》第七章的结尾显然是在 “卖关子”。这一天,王龙的老婆生下一个女孩儿,他很不高兴;他的叔叔又缠着他要钱,他心乱如麻,小说写道:
暮色苍茫,灰暗的天空里一群深黑的乌鸦大声呼叫,从他头顶上飞过。他望着它们像一团云一样消失在他家周围的树林里,便冲着它们跑过去;一边喊叫一边挥舞着他的锄头。它们又慢慢飞起,在他的头顶上盘旋,发出使他生气的哑哑的叫声,最后,它们向黑暗的天边飞去。
他仰天呼号。这是一个不吉利的征兆。
作者于此戛然而止,但是,这会是什么样的预兆呢?会有什么样的不吉利的事情发生呢?读者又被其吊起了 “胃口”。
其三, “上关子”与 “下关子”。所谓 “上关子”是指 “书中内容开始进入关子”;所谓 “下关子”是指 “关子书即将说完”,顺利成章地出关子。赛珍珠显然是精于此道的。下面一段文字,是王龙夫妇的第一个孩子出生的情景。女人阿兰在房间里,丈夫在门外,作者赛珍珠从女人生孩子的血腥味开始 “上关子”,又从孩子出生落地来 “下关子”:
但王龙仍然站在门口,听着她沉重的、动物般的喘息。从门缝里透出一股热血的腥味,难闻得叫他害怕。女人的喘息声变得又急又粗,像在低声喊叫,但她忍着没发出叫声。他再也忍不住,正要冲进屋里时,一阵尖细有力的哭声传了出来,他忘记了一切。
“是男的吗?”他急切地喊道,忘记了他的女人。尖细的哭声又传了出来,坚韧,动人。“是男的吗?”他又喊道,“你先说是不是男的?”
女人的声音像回声般微弱地回答:“是男的!”
当 “是男的”这句话一出,作者下了关子,读者揪着的心也一块石头落了地。
由此可见,赛珍珠对 “亮关子”、 “卖关子”、“上关子”、 “下关子”等手法运用得都是得心应手的。
当然,赛珍珠不仅受到说书艺术的影响,也受到中国小说的影响,尤其是中国的长篇历史名作《水浒传》 《三国演义》和 《红楼梦》等,她在《中国小说》的长篇演说中曾郑重地宣布了自己的文学出生证:“我现在生活在美国而且将来也要生活在美国,因为我属于美国,虽然如此,但不谈谈中国仍是不妥,因为是中国小说而不是美国小说决定了我本人的创作方向。我有关故事的最早的知识,有关怎样讲故事和写故事的最早的知识,是在中国获得的。就我而言,如果今天不承认这一点那就是忘恩负义。”[6]593显然,她的文学出生证得之于中国,得之于中国文学。不过如前所述,她认为中国的小说是缘于说书人的,中国的小说和说书之间是有紧密联系的,所以,在谈论中国小说对她的影响之时,她早已在更深的层次上说明说书对她的深刻影响。
综上所述,赛珍珠的生活世界与文学世界中有浓厚的中国说书艺术的积淀,这促使她成为中国说书艺术的研究者、礼赞者。她在实现成为一个小说家理想的同时,也在实现自己成为一位 “在村子里的一顶帐篷里的说书人”的理想。
[1]吴文科.中国曲艺艺术论[M].太原:山西教育出版社,2000:115.
[2]赛珍珠.我的中国世界[M].尚营林、张志强、李文中、颜学军、鲁跃峰、张昕译,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1991.
[3]朱瑾如,童西蘋.《镇江指南》[M].镇江:镇江指南社,1931:6.
[4]陈汝衡.说书史话[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226.
[5]赛珍珠.大地[M].王逢振,韩邦凯,沈培锠等,译.桂林:漓江出版社,1988.
[6]吴岳添.诺贝尔文学奖词典[M].兰州:敦煌文艺出版社,1998.
[7]扬州市文化处,文联 (内部资料).扬州评弹第三辑[Z]. 1963:108.
[8]扬州曲艺志编委会编纂.扬州曲艺志[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1993:246.
(责任编辑:李 宁)
Influence of Chinese Art of Storytelling on the American Writer Pearl S.Buck
YANG Xiao
The literary works of the American writer Pearl S.Buck is deeply influenced by Yangzhou Pinghua and some other Chinese arts of storytelling which is mainly reflected in three aspects:first of all,the art of storytelling is the enlightenment of Pearl Buck’s literary career.This enlightenment makes her study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story⁃telling and novel and puts forward some of her own insightful views.Furthermore,the art of storytelling has funda⁃mentally influenced Pearl Buck’s construction of literary ideals.Consequently she regards“the storyteller who can tell stories in a village tent”as the highest perfection of a litterateur.Last but not least,the art of storytelling has gradually influenced Pearl Buck’s writing techniques.Obviously,one of her representative works The Good Earth has learned the techniques of expression from Yangzhou Pinghua and some other Chinese arts of storytelling.
the art of storytelling;Yangzhou Pinghua;Pearl S.Buck;influence
J83
A
2016-10-20
杨肖 (1983— ),男,江苏扬州人,文学博士,上海财经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主要从事比较文学、艺术学研究。
∗本文为国家社科基金艺术学项目 《扬州评话史研究》(项目编号:09BB018)、国家教育部人文社科基金项目 《扬州评话发展史》(项目编号:08JA760026)的结题成果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