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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钞古碑动因分析

2016-02-25程立雪

语文教学与研究(综合天地) 2016年1期
关键词:佛经鲁迅

横眉冷对,是先生外表的“冰”;俯首甘为,是先生内心的“火”。“立人”是贯穿二者的纽带,是肯綮。

——前言

鲁迅在《〈呐喊〉自序》中回忆“五四”前后曾在S会馆“钞古碑”消磨了许多时光。周遐寿(即周作人)是鲁迅先生前期生活状况的知情人,据他说“抄碑的目的本来也是避人注意,叫袁世凯的狗腿看了觉得这是老古董;不会顾问政治,那就好了。”可见,鲁迅先生当时如同嵇康锻铁、刘伶醉酒般的选择了“遁世”一路。一向以“中国文化革命的主将”、“骨头是最硬的”而为世人所称道的,何以会选用如此方式“遁世”呢?“袁世凯的狗腿”当时究竟是怎么猖獗呢?

“洪宪帝制活动时,袁世凯的特务如陆建章的军警执法处大概继承的是东厂的系统,也着实可怕,由它抓去失踪的人至今无可计算。北京文官大小一律受到注意,生恐他们反对或表示不服,以此人人设法逃避耳目,大约只要有一种嗜好,重的嫖赌蓄妾,轻则玩古董书画,也就多少可以放心,如蔡松坡之于小凤仙,是有名的例子。”思想尚处在进化论阶段的鲁迅先生自是不会如许褚斗马超般的赤膊上阵,作无谓的牺牲。“教育部里鲁迅的一班朋友如许寿裳等如何办法,我是不得而知,但他们打麻将总是在行的,那么及此也可以及格了,鲁迅却也连大和(亦称挖花)都不会,只好假装玩玩古董,又买不起金石品,便限于纸片,收集些石刻拓本来看。单拿拓本来看,也不能敷衍漫长的岁月,又不能有这些钱去每天买一张,于是动手来抄,这样一块汉碑的文字有时候可供半个月的抄写,这是很合算的事。”在此,我们至少又获得两个重要的信息:一是鲁迅先生娱乐活动基本不会,二是当时鲁迅财力匮乏。

儿时的鲁迅自是天真烂漫,这点可从《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略窥一斑。随着家庭的变故、世态炎凉,出现在鲁迅笔下的“绣像”、“蝉蜕”、“社戏”……越来越少,竟至于无。“鲁迅的爱好艺术,自幼已然,爱看戏,爱描画;中年则研究汉代画像;晚年则提倡版画。”可见,成年后的鲁迅业余生活确实比较单一,这点我们还可以从鲁迅后十年寓居上海生活中印证一番,萧红曾经回忆到:“鲁迅先生不游公园,住在上海十年,兆丰公园没有进过。虹口公园这么近也没有进过。”由此,可以得知:鲁迅选“钞古碑”而弃“麻将”并不是不为,而是不愿。孙伏园的一文也可佐证:“鲁迅先生居家生活非常简单,衣食住几乎全是学生时代的生活。他虽然作官十几年,教书十几年,对于一般人往往无法避免的无聊娱乐,如赌博,如旧戏,如妓院,他从未沾染丝毫。”如此,于娱乐中花时间鲁迅所不愿为,可以定论。那么,鲁迅当时真的如他在东京办《新生》时那般“不名一文”吗?

在此我们先弄清一个时间问题,即鲁迅“钞古碑”的大致时间。据《鲁迅先生年谱》记载研究拓本的时间:

即,从1915年到1920年,时间跨度长达六年之久。那么这六年中鲁迅的经济情况又怎样呢?

“鲁迅先生的生活,在那时,实在算是优裕的,因为他在教育部作着荐任职的佥事(现行官制并无佥事,其阶级与现时各部会科长同),每月有三百元的收入,其生活,自然是优裕了。所以他能购买现在北平西直门内八道湾的房屋。俟后,他又担任了北京大学,北京高等师范及女子高等师范学校的讲师,收入当然更多了。”“……在当时生活程度比现在低得吓人的北京,十个八个铜元,即能吃饱一顿饭,而两菜一汤的颇为丰美的包饭,才出两三元钱一月。”我们再看看陈明远先生根据上下两册《鲁迅日记(1912-1936)》的研究。“我统计结果:1912年春-1926年夏鲁迅在北京期间,共收入银洋41024元1角(内1922年日记残缺,为估计数),月平均245元;……”这是个什么概念呢?“根据历史资料换算,1912年一块银洋约合今40元,……也就是说,鲁迅前期(北京时期)是以公务员职业为主,14年的收入相当于今164万元,平均月收入相当于今9000多元;……”无论是在当时,抑或是在现今,这都是一笔不菲的收入,可见,周遐寿关于经济制约说并非是鲁迅选择“钞古碑”主要的原因。

那么,鲁迅“钞古碑”究竟是出于一种什么动机呢?我以为可从内外两个环境予以探讨。

其一,先生当时所处的外部环境。除了上文所提及的严酷政治恐怖之外,鲁迅工作境遇之不尽如人意也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因素。“他(鲁迅)从民国元年被蔡孑民招了去,在南京临时政府的教育部里任职,随后跟了教育部移到北京来,一直是佥事兼科长,不曾有什么调动。”进京之后很长时间内,鲁迅“枯坐终日,极无聊赖”。当时任教育总长的蔡元培因为政治倾轧而去职,对鲁迅影响较大。1915年,时任教育总长的汤化龙为了帮助袁世凯复辟而大造社会舆论,明确指令时任民间社团通俗教育研究会小说股主任的鲁迅,小说要“寓忠孝节义之意”。可是鲁迅坚持自己立场,不久便被免职。这次与上级的不合作直接影响到先生以后在官场的发展。时局动荡不安,教育部也是频频换人,在鲁迅1926年去职前,教育部总共更换38次教育总长、24次教育次长。不谙、不遵官场潜规则,衣着随意,甚至渐趋颓废,不听指令的鲁迅终于反戈一击,支持女师大爱国运动而与教育总长章士钊对簿公堂,随即取得胜利,最终与那个本不属于他的官场彻底决裂。

其二,官场沉沦,使得鲁迅再次自我省察。鲁迅早在1902年在日本弘文学院之时,曾和挚友许寿裳探讨过三个问题:怎样才是最理想的人性?中国国民性中最缺乏的是什么?它的病根何在?据鲁迅回忆,他当时感觉到,无名的痛恨与悲哀,眼前的环境,是那样的黑暗与凄惨,而中国的士大夫阶级,却还迷醉于死骨骸堆中,大提倡中学为体的谬论。于是先生便决定,要从古籍堆中找出症结与矛盾。如若找出背谬之后又怎样?当然是回到前面所说到的“最理想的人性”、“中国国民性”这个最关键的问题上来。只有弄清这个本源问题,我们才能读懂鲁迅《〈呐喊〉自序》前半部分那简短而又冷峭的记叙,那无奈但并不无望的“年青时候也曾经做过许多梦”。也唯此,才能明白为何先生“决不能以我之必无的证明,来折服了他(金心异——笔者注)之所谓可有,于是我终于答应他也做文章了,这便是最初的一篇《狂人日记》”。其实,略早于“钞古碑”前——即民国三年(1914年)——鲁迅便开始看佛经,而且“用功很猛,别人赶不上”。鲁迅曾说:“释迦牟尼真是大哲,我平常对人生有许多难以解决的问题,而他居然大部分早已明白启示了,真是大哲!”同时,鲁迅很明白:“佛经和孔教一样,都已经死亡,永不会复活了。”正如许寿裳所说的,先生对于佛经只当作人类思想发达的史料看,藉以研究其人生观罢了。中国历史上有许多名士、学者在时局动荡之时,或仕途不达之即,读佛经聊以避祸,借以自慰等等;可鲁迅却是积极的,他的信仰在科学,不是在宗教,他读佛经的目的很明确,如同他去仙台学医一般,“救助像我父亲似的被误的病人的疾苦”。

著名鲁迅研究家王得后先生首先提出了鲁迅思想的新观点,这就是先生的“立人”思想:“以‘立人为目的和中心;以实践为基础;以批判‘根深蒂固的所谓旧文明为手段的关于现代中国人及其社会如何改造的思想体系。”

我想,这才最大程度的能够理解鲁迅蛰居陋室的初衷罢。

鲁迅于古碑、佛经为伍,文风阴冷、偏激、滞涩的下面其实是一个火热、柔弱的心。“鲁迅先生的内心生活是始终热烈的,仿佛地球一般,外面是地壳,内里是熔岩。”我们常常拿鲁迅《自嘲》一诗中的一联来概括他的精神,即“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其中蕴含着知识分子的良心和人文关怀的精神,尤其对穷人深为同情和关切。比如许多人熟知的这个故事:1924年1月12日,《京报副刊》发表孙伏园(化名曾秋士)《关于鲁迅先生》一文,孙问鲁迅最喜欢他的哪篇小说,鲁迅说是《孔乙己》,并且把它译作了外文。主要是“能于寥寥数页之中,将社会对于苦人的冷淡,不慌不忙地描写出来,讽刺又不很明显,有大家风度”。此文谈及鲁迅听说《呐喊》一出版就被收入中小学教材中,不但感到极为沉痛,而且此后一看到此书就讨厌。因为他很不愿意孩子们读到他的作品,最不愿意孩子们读到《狂人日记》。他说:“中国书籍虽然缺乏,给小孩子看的书虽然尤其缺乏,但万想不到会轮到我的《呐喊》。”“疲劳到没有法子的时候,也偶然佩服了超出现世的作家,要模仿一下来试试。然而不成功。超然的心,是得像贝类一样,外面非有壳不可。”

鲁迅是一个真正的仁者,可惜很多人常常被他那如冰的表象所冻结了自我的情感。

在先生身上,冰与火就这么和谐的存在着。

程立雪,湖北武汉市第二中学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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