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馅的水饺 流年的思念
2016-02-24奚凤群
奚凤群
无论去哪出差,只要看到“大馅水饺”四个字便再也迈不开腿,非要去大快朵颐一番。虽说一次又一次失望,可还是会不断地去尝试,像是对抗一个宿命的游戏,甘愿在循环往复的樊篱里痴迷。
我狂热地热爱水饺,儿子曾经不止一次问我:“妈妈这么爱吃水饺,真的是因为过去只有过年才能吃到吗?”儿子的话总让我瞬间穿越回贫寒的年岁。
几十年前的冬天,从来都是天寒地冻的模样,雪一场又一场地下起来时,“年”便来了。“年”是什么东西我们从来不关心,我们只想要盼了一年的新衣和水饺,以及再稍有一些富余时,父亲从城里买回的炮仗、烟花和糖果。
父亲骑着他的大金鹿自行车披着寒霜回到家里时,母亲一边嗔怒父亲又没有把脖套围好,一边已经麻利地将车把上用草绳系得牢牢的几斤猪肉取下。我们几个孩子自然是眼巴巴地等在一旁,等待父亲从口袋里掏出糖果,等待母亲将过年的新衣一一分发,等待母亲将猪肉剁成细丁,拌上酱油和葱花,再与早早剁碎等在案前的白菜拌匀……可是,年三十的我们,却吃不到白菜肉馅的水饺,因为按照习俗,守岁之夜要敬天敬地,锦衣素食才是最好的表达。
没关系,已经等待了一年的我们,毫不在乎再多等这一晚。反正肉馅和面团都已经准备就绪,可还是忍不住一趟又一趟地跑到肉馅和面团面前,掀开盖布深深吸进一口气,大声地对母亲说:“闻到肉香了,闻到面香了。”
一到过年,母亲便有太多的事情要去做。等待父亲回家时,母亲早已经麻利地将从磨坊磨好的面粉倒入瓷盆中,冷水搅拌均匀后,一个完整的面团便被置在了面案之上。从左往右,从上至下,从里到外,像《功夫》里的赵薇那样,母亲在四面八方柔软而又游刃有余地使着劲,直至将一个硕大的面团揉得光滑柔美。母亲沾满面粉的双手,在明亮的电灯底下显得那样神圣。
年初一的早上,拜年的人陆续来到家中。父亲站在门前笑脸迎送,母亲则一遍遍热情地留拜年的亲戚们在家吃饭。
母亲在灶前更加忙碌了。她将大的面团均匀地分成一个个小面团,揉成光滑的圆团之后,拇指一穿,面团从中间破开;两手抓紧环形的面团不停地旋转和打磨,变成长长的项链式的圆环时,母亲用手从某处横断,粗细一般的一根长长的面团便被甩到了面案上;手上继续用劲,一揉一滚,面团重新回到手掌之时,便像纷飞的元宝落到面案。此时便是擀面杖大显身手之时,来回压平、压宽、压薄,大小一致、厚薄一致、面色柔润的饺子皮便被母亲捏到了手里。白菜猪肉的饺子馅往里一包,一个个圆滚滚的水饺便整整齐齐地码出了“年”的模样。投进沸水之后,三遍冷水相激,它便成为入口流着油珠的美味,慰藉着干渴了一年的人们的面色和内心。
我们眼巴巴地看着母亲将煮好的水饺盛盘装好后,再配上几个自制的小菜,递到了拜年的亲戚面前。我们吞咽着口水眼巴巴地看向母亲,母亲便像变戏法一样,把特意留给我们的水饺端到面前。散着热气的饺子香顿时扑进心里,韧性十足的饺子皮被大口咬开,趁热将散着油珠的饺子馅塞进嘴里,不等在喉咙里多翻滚几圈,便合着被烫麻的舌尖,整个吞咽下去,一脸的心满意足。
后来,日子一天天变得好起来。母亲再也不用推着麦子去磨面,也不用为了省钱,计算着面粉的成色,我们也不用等待“年”来时才能吃上一顿大馅薄皮的猪肉水饺。
再后来,举家搬到了城里,只需要拿着粮本便能买到麦香十足的白面。供应充足的年代来临,母亲变着戏法为长身体的我们做出各种美食,水饺自然首当其冲。主材无一例外是猪肉,配菜也开始变化多端。再到后来,我们纷纷离开了家,虽然我们从来不在电话里表达想家、想母亲包的水饺,但每次回家和离家时的两顿饭,一定是母亲的水饺在迎接与送行。
直到我有了自己的小家,生活已经富足到每餐都可以吃上肉馅水饺,好像那个自己动手才能丰衣足食的年代已经完全离去,不仅各种馅料的水饺都能在超市随时买到,各种水饺店也如雨后春笋般在街头巷尾出现。只要你想吃水饺,随时随地都能如愿。馅料呢?它的变化就更不用说了。以前连见一面都很困难的鲍鱼、海参,也都轻松地成为了馅料,鲜美了日常生活里的每一张餐桌。
也就是在此时,我突然发现自己长成了当年母亲的模样。就算供应如此方便,我还是固执地如这些年的母亲一样,在家吃的每一顿水饺都是自己亲手和面、剁馅,将一个个圆滚滚的水饺端到孩子们的面前。儿子有时不解,说何必如此麻烦,买来的水饺花样多味道也不错,也并不多花钱。此时,我总是将一个水饺直接夹进他的嘴里,说要赶紧堵上他的嘴巴,有得吃还要埋怨!儿子吞下水饺后,一定会说:“虽然外面水饺也好吃,可还是妈妈包的最好吃!”
儿子还在问我:“过去真的有那么穷,水饺都吃不到吗?”我也将一个水饺放进嘴里,一边慢慢嚼着,一边将滚烫的热气吞进心里。怎么才能对儿子讲明白呢?这水饺哪里只是穷日子里的盛宴,它是我的童年记忆里最浓的味道,是年岁再怎么更迭也忘不掉的仪式,是母亲表达的虔诚心意,是流年里我们从未间断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