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殇城 (十五、十六)

2016-02-23

东方艺术·大家 2016年1期
关键词:李明纽约艺术家

马可鲁

1954 年出生于上海,1960 年随父亲移居北京,无名画会主要成员之一。1988 年到达纽约,次年进入纽约州立大学帝国学院艺术系,随后定居于此,2006年迁回北京。

十五 那里秋天很美

1997年,我隔壁的两个美国艺术家柯蒂斯和艾瑞克一起在布鲁克林啤酒厂的空间策划了一个展览,这是一个九个艺术家的展览,叫做“OFF THE MAP”展览中,我的作品竟然和道格的作品默契如此之好,使我禁不住几分得意。我的参展作品之一是我1994年完成的属于我的“八大系列”之中的一幅,之前从未展出过,也从未离开过画室。萧疏的意境加上近乎淡淡的黑白之间,画面产生的肌理与大量的蜂蜡材料, 在那样一个展览里是很特别的,它被悬挂在展览的中间的位置。

我非常喜欢道格的两件雕塑,它们有着平静自然的品性与深思之后的幽默。正对我的作品,地面上安放了他的一件不规则的椭圆木雕。木雕表面没有漆,没有颜色,既不光滑,也不粗粝,表面有三个显然是用钻头钻出来的洞,我看着它呈现的状态像是观看一尊无言的石佛。他的另一件雕塑是一块铁与木的结合,他的许多作品都是这样的。这件作品高有两米,直径斜立着如同比萨斜塔,塔分三层,每层的平面是水平的,空隙约十公分圆的铁柱一根根伫立贯穿连接而成塔的圆周。每层里面困置一球,三只球大小不一,球被涂成黑色,那个也滚不出来,被永远的困在笼子里面。我无法猜出他哪里来的这个想法。我面对他的作品时的无言也恰恰是他作品的无言状态,我不奇怪。

那年,道格年近四十,职业是一座学校的守门人,每天白天我都能听到他工作室里,斧子、锯子、凿子的声音。下午五点上班至夜里三点,周而复始只为了白天能够作自已的作品。他为人安静的一如他无言的作品,他没有画廊与经纪人。一天他告诉我:他刚刚拍了幻灯片,准备了作品自述资料,他想找一家画廊做一个个展。他兴奋的说:“NOW, I AM READY!” 我在他的工作室里踱步,看着他一屋子奇异的作品,点头附和着。

道格是同性恋,他时不时去波士顿附近的罗德岛,他的男友在那里,有一年我从马里兰回到纽约,他告诉我,他刚刚做了一条船,因为太长,无法从楼梯下去,他找来吊车,在众人的协助下,从窗户把船降落到地面。

道格邀请我十月份去他和他男友住的罗德岛,那里秋天很美,他们要庆祝新船下水。

十六 我们日日在曼哈顿战斗到凌晨两三点

大约是1993年,蒋小真、彭晓莲决定拍摄一部影片,同时也是彭晓莲在纽约大学电影系的毕业作。是关于纽约画家琳琳的生平事迹以及纽约艺术家的生存现状。自然,我们这些街头的老画家被逐个的访谈,摄制组摄制我们工作的情景,在我们住的公寓里架起了灯光、摄像机,拍摄了我在工作的场景,蒋小真准备了采访提问,我一边工作一边回答小真提的问题。我视线从不对镜头,之后又拍了我告别妻子、孩子,离开家去画像的每日场景,以及在街头的生活。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并没有看过那部影片,但有人看过,记得影片杀青的时候,摄制组和艺术家们有一个聚会,我没能参加,摄影师特地到处找我,据别人讲,他们最为满意我在影片中自然的配合。

我们继续在街头画像,朋友里面又多了韦佳、李明。93年以后小峰进了一家设计公司。宝奇、赵方、倪军经蒋小真的推荐去了ESPN电视台做了体育播报员。大冯、我、张泽平、姜涛、韦佳、李明继续上街。我们在纽约的日子再也没有单身时那么潇洒了。我们没有周末,越是周末越忙。没有节日,只有到节假日的时候游人越多。尤其是夏天,你要抓紧时间挣钱,冬天才会有可能在工作室画自己想画的画儿。所以每次看到张伟开着他那辆四轮驱动的老吉普,他的“小熊”在后座上,出现在格林威治村招摇,哥儿几个便牙根痒痒的说,“丫他妈在这抖什么骚,招咱腻歪!”

纽约来了越来越多的前苏联艺术家和东欧艺术家,他们的到来使得街头艺术家队伍越来越国际化,而生意的竞争也越发白热化起来。在中央公园通向动物园的路两侧,在酒店广场和四十二街、时代广场,抢占最佳位置越来越难,人们为了占位子,出现的越来越早。

街头画像这个行当,有些类似吸食鸦片,会上瘾的,因为自由加之赚钱快,只要肯干,你的日子就会过得去,这支队伍里什么人都有,什么心态都有,据说有人忍饥挨饿辛苦画上十年,买楼的都大有人在。而且不管你来自哪里、什么肤色、国籍,一旦放下身段以此为全部生活内容,你曾经信仰的艺术便会被击得粉碎。我眼见得身边的许多人被现实生活的艰难所吞噬,再不提起艺术的“宏旨要义”,并以此为生活的全部意义。

我们虽然也一样的挣扎着,但我们相互取暖依然冀望留存那最后一点点儿对艺术的奢侈。姜涛、李明、大冯、张泽平、我,94年到95年,这两年间,常常奋战在格林威治村、中央公园、酒店广场和时代广场。

我终于有了一辆尼桑小车,我们已经都熟悉了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中央公园附近、时代广场周围仅有的几个停车位置。

论画像,你不要跟我们比,我们个个儿都炉火纯青,黑白的或是彩色的,每天近二十幅肖像的强化训练,你无法想象。韦佳专画彩色的,这个家伙只要有客人坐下来,他便一整天不用再拉生意,

他的肖像自有一种迷人,色彩画的极为透明、干净,在他的画中不见爆发力,有一种持恒的,温润甜美的质量。韦佳在他的工作室工作程序是用不同质地的手工纸拼贴、渲染,兼用中国书法元素;她的抽象画也充满了这种优雅的特质。他生活中谨守规矩,可饮酒却常常无度,他称这是他仅有的一点点儿嗜好。他在我们这些人之中是幸运的,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妻子林延是一个非常优秀的艺术家,韦佳在费城的画廊每年做一个个展,近两年又在康涅狄格州的画廊,作品与美国四五十年代的大师们一同展出。他生活低调,但也时时流露出一些小小的得意,他确实是勤奋的,除了在街上这份工作,在画室里他似乎永远在不停的工作,律己甚严。

李明来自上海,从小自学绘画,在上海的画家有许多是他这一路的,勤恳、稳健,仰慕古典绘画,写实技巧扎实,他说他从来都是在小屋子里作画,喜欢暗暗的光线,他性格谨小慎微,厚厚地眼镜片后面透出的是坚定而独自的神色。他那时与前妻住在南布鲁克林的亚利桑跨海那大桥附近。

我们日日在曼哈顿战斗到凌晨两三点,每天当我那辆破车载着这几位朋友返回住所的时候总是一起在途中高声唱歌,车子开上曼哈顿大桥的中央,身后灯火辉煌的海市蜃楼渐渐退去,而前方的天边已看得到微蓝,东河上空挂满星星。我们沿着278公路先送李明回家。车行至少四十分钟。到了他家,他的妻子永远会准备好一桌江南的细菜、冰镇的啤酒来招呼我们一起吃个夜宵。等送过每一个人,我再回到家中,那时天色已大亮了。

李明是一个很好的画家,我专程到他那里看过画,他把他的那些经典一一拿了出来,他画静物很拿手,他画西藏也很拿手,那几年画西藏很热门,自从陈丹青不再碰那个题材之后,我倒是见了不少各种各样乐此不疲对西藏及对神秘的西藏宗教的遐想与诠释。李明从不自视过高,他像一只工蜂,细密的描画;像一个波斯的工匠,雕凿经营。他那通常不大的画面,反复描绘的痕迹,在他给我看这些画儿的时候不无自豪的说:“陈丹青看过我的画,他对我评价很好的。”

我相信,以他的卑微,这是他最满意的结果了,得到了最值得信赖的艺术家的首肯。

我不知道丹青看他的画儿的时候是怎样鼓励的,我不知道丹青在后来看到那些铺天盖地的矫情描写的关于西藏的绘画时是什么样的一种感想,但我相信丹青对李明的绘画的赞赏是由衷的。

李明使我想到夏尔丹,想到米勒,想到这一路画家作品中的一种平实、天真,完全彻底平民的情感。这种艺术是无法追求宏大、无法追求创意、无法追求猎奇,但却真正使人感到震撼的。我看到李明的画中暗暗的泥土调子的景物、灶台、炊具、藏族的牧民、孩子、老妇人,画中无数谦逊固执,细密的笔触,充满另一种的绘画性,结实的写实手法却没有学院的痕迹。自从到了美国,他也画肖像,也画商业化的明星照片谋生。他那张张细如毛发毕至刻化的素描,使美国的老百姓感到震撼。每每想起他,会浮起一个问号“我们为什么要到这个地方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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