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娘舅
2016-02-23杨帆
杨帆
老娘舅
杨帆
杨帆
生于1972年,1992年锦州师范学校毕业,从事高中职业教育,后经商。辽宁省散文学会会员,葫芦岛市作家协会会员,连山区作家协会会员。2014年开始发表作品,散见于报刊和江山文学等网站。
外公外婆一生生育了五女四男九个孩子,我的妈妈排行最大,最小的老娘舅生于1964年,比妈妈整整小了25岁,和我哥同岁。都说“老儿子、大孙子,老人的命根子”,可老娘舅的到来,并不是长辈期望的,所以外公连名字都懒得起了,就依男孩排行叫了小四。报户口时,外公还揣着希望,给老娘舅起了一个豁亮的大名——张兴春,希望家里的日子像春天一样兴旺发达。
听父亲说,老娘舅小时候老是拖着大鼻涕。外婆每每看见,就吆喝:四儿,把你鼻涕擦擦。老娘舅就抬起右手,袄袖头一抹,鼻子下面干净了,可腮帮上便有了一道浆糊似的东西,如同烫僵一样,皱皱的。工夫不大,又是两桶大鼻涕了。周而复始,那袖口便总是亮亮的、硬硬的。后来二姨父开玩笑地叫他粉匠。
啥是粉匠?在东北,就是做粉条的人,也是手艺的一种。有一次,父亲去外婆家,就逗老娘舅:小四儿,你说这粉匠粉匠地叫着,多难听啊!姐夫给你取个名,咱叫手艺人咋样?老娘舅那时太小,根本听不出好赖话。如此,这“手艺人”伴随老娘舅半生。
到了8岁,老娘舅背上书包,和侄儿侄女一起上学。他的班主任老师居然是他的二嫂,我的二舅妈。老娘舅每天背着三四个大书包,一个一个地把侄儿侄女送到教室门口,等他回班级的时候就少有不迟到的时候了。于是,常常被罚站不说,每每表哥表姐调皮捣蛋的恶果,也都推到老娘舅身上。
最严重的一次,大表哥和老娘舅一起用弹弓打鸟,一把弹弓两人争来抢去,最后在大表哥“不给我就回家告诉奶奶”的威胁下,老娘舅撒了手。结果鸟没打着,却把同村一个孩子的头打破了。邻居带着孩子找到家里,大表哥吭吭叽叽的:我老叔射的。老娘舅也不辩解,外婆不分脑袋屁股地一顿揍,只是没想到把老娘舅打得耳膜穿孔,落下了耳背的毛病。
这事过去不久,很快就到了期末。考试这天,老娘舅为了给侄女取忘在家里的铅笔盒,又迟到了。二舅妈就说:咋现在才来?跑哪玩去了?回家考去吧!哪知平时总是憨憨一笑的老娘舅,书包往肩上一甩,一边擦着大鼻涕,一边哭着回家了。老娘舅上到小学三年级,任凭怎么打骂,再也不去上学了。打猪草,带孩子,带一茬一茬的侄女侄儿、外甥外甥女。
我小的时候,妈妈工作很忙,大多时候我和奶奶在一起。奶奶出身晚清名望世家,有着极好的修养,俨然是要把我教育成如她般的大家闺秀。吃饭要端正坐着,汤勺不能碰响饭碗,说话要不缓不急,走路不能东张西望……对于儿时的我来说,每天都是束缚,爸妈又不能违拗奶奶。那个时候,去外婆家小住,就像鸟儿飞翔蓝天,自由自在。尤其冬天,一夜间,窗玻璃上便有了一个神奇的国度,把一分一分的硬币贴上去,便紧紧吸住,哈着热气取下来,玻璃上便有了一枚枚的硬币图案。最喜欢围着棉被,拿着水瓢,和老娘舅一边吃着水缸里的冻冰,一边问:老舅,你大鼻涕没掉冰里吧?“真没有!”老娘舅就会呵呵笑着,用袄袖擦一下鼻涕来证明:看看,啥都没有吧!
时间能带走很多东西,也能打磨人的性格。也许,老娘舅小时候承受了太多的委屈,又没念过多少书,不懂得什么哲理,只知道人活在世上要包容,要多多对别人好。这使他与村里人相处得其乐融融,谁家有个大事小情,他都忙前忙后,他的憨厚赢得了全村人的喜爱。到了订婚年龄,老舅妈的父母相中了老娘舅,托媒人上门提亲,在22岁那年冬天,迎娶了漂亮的老舅妈。
外公外婆年龄越来越大,家里排行较大的子女们在各行业崭露头角,官衔一个比一个高,离家也一个比一个远。到最后,只有老娘舅一家人守着几亩地,照管着外公外婆。70年代末,外公肝癌晚期,老娘舅一个人接过照顾外公的担子,陪他度过了最后的时光。外公走后15年,外婆也走完了她的人生。弥留之际,她把大家叫到床前说:“都说养儿防老,你们姐弟九个,到最后守在身边的,是挨打最多的小四。人这一生,真不知哪片云彩有雨啊!不论你们姐几个的官做得多大,这么多年,你们都欠着小四的。我走后,你们一定要好好地待他。”
安葬完外婆,大家为安排老娘舅开了家庭会议。没想到,老娘舅正式宣布:我没文化,无论在哪个单位,都不可能有发展。再说,我也不想生活在你们的庇佑下。如今咱爸妈都走了,我也没有牵挂了,我要换个地方闯闯。
老娘舅拒绝了家人帮助,在盘锦租了房子,接来老舅妈、小表弟,一个家庭酒作坊应运而生。老娘舅负责生产,舅妈在露天市场负责卖。上天总是厚待善良勤劳的人,他们为人实在,酒好,很快有了口碑,也打开了市场。两年后,老娘舅扩建了酒厂,做了老板,淘得人生第一桶金。
随着资本的雄厚,老娘舅又进军餐饮业,兴建了当地规模最大的凯悦大酒店,有了自己的公司,成为集团董事长。事业不断做大,老娘舅也有了更高的追求。他不但上了网络大学,学习企业管理,还把我的小表弟送到国外留学深造。在这期间,他捐资助学,扶贫济困,一次次被评为优秀企业家。
30年河东30年河西,我母亲早已离休,大舅、二姨父相继离世。今年正月,74岁的二舅走完了他的人生。在职时,他身边从者如云,离开时,就剩下家人了,不能不令人感慨。老娘舅主持了葬礼,也许是经历了太多的生死,52岁的老娘舅如今扛起了这个庞大的家族,成了大家的主心骨。正如外公当年所希望的,我们的日子已经像春天一样生机无限了。
责任编辑 潘 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