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好吃
2016-02-22流火
流火
01 名字
说起小孩子的小名,我们那儿常见的做法是取大名的尾字。家里更娇宠些的叠起来叫,比如洋洋稳稳。普通点儿就按性别叫某徕几(男孩),某妹几(女孩)。
我的小名却不一般,和大名并没有关系。
我的小名是自己起的!还隔三差五的老是变。
那时候我特爱吃零食,并且是既专一又滥情的每段时间只爱其中一种,吃够了再转战另一种。在专宠某种零嘴的时候,我连它的名字都好爱,甜蜜地自行把它们的名字挪给自己用。并且每次换了名字后,不但勤奋地用它自称,还再三找大人炫耀宣扬。
“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我叫橘片糖。”“你今天叫什么名字啊?”“我叫冰糖。”这是某段时间家里大人和周围邻居,遇见我时经常会发生的对话。
“我叫薄荷糖。”“我叫五香瓜子。”“我叫鱼皮花生。”“我叫灯芯糕。”……亏得外婆家里开着南杂店,我才能在那个零食种类实在不怎么丰富的年月,积攒了一大堆香香甜甜的小名。
02 不知道名字的
前边说过了,那会儿外婆家里开着南杂店,自己店里的东西当然是随便我吃咯,所以别的小孩很稀罕的零食,我已经一早吃腻了。
但是因为人又小又可爱(大了就不咋样了),随便去哪里玩的时候,总有街坊邻居拿吃的出来给我。我总是彬彬有礼地说:“谢谢,我不要。”
终于有一天,又有人递给我某种从没见过的吃食。哇,这是什么?没见过耶,好想吃……
于是我没再第一时间吐出那句“谢谢,我不要”,而是转身,仰头,眼巴巴地看着妈妈问:“妈妈,我要吗?”
后来当然还是吃到了,我妈多了解我啊!她笑眯眯地说:“你想吃就接着吧。”
可惜,我光顾着吃,都忘记问那新鲜吃食叫什么名字了。
03 讨厌的香蕉
我总是说,我讨厌吃香蕉(其实现在已经吃了),写故事的时候需要水果反派也总是第一时间想到香蕉,这是有历史原因的!
小时候,我和表弟一起在外婆家念书,我们的爸爸妈妈都是偶尔有空才来看我们。
每次表弟的爸爸来看他,总是给他买好多香蕉!我好愤怒啊,他爸妈来了我爸妈没来,已经很愤怒了,还加上香蕉。
我讨厌吃香蕉,软趴趴烂糟糟,除了甜味什么都没有。
我觉得表弟爸爸肯定是因为知道我不爱吃香蕉,才故意专买香蕉,免得我和他抢着吃。真是太讨厌了,我真讨厌香蕉!
我现在已经吃香蕉了,别人送的吃,自己偶尔也会去买点吃,嗯,看来我已经意识到当年冤枉姨父了嘛。
04 葱油圈
我爸妈当然也会来看我。
放了学,挎着书包和小伙伴们说说笑笑往家走的时候,忽然就看见路口站着爸爸妈妈。
我立刻抛下伙伴们,一边大叫“爸爸——妈妈——”,一边飞奔冲向爸爸。爸爸一把揽起我,把我高高抱在怀里。
——以上都是老爸在多年后反复说起的亲子场景,每次讲的时候他都动情得很,反复描述我看见他们后多么开心,叫爸爸妈妈的声音多么响亮动听,他把我搂在怀里时多么感动,讲得简直眼眶里要汪出几丝男儿泪。
其实我也记得这场景啦。我记得我放学了走啊走,忽然看到爸妈了,爸爸抱起我,问我想吃什么。我说:“葱油圈!”爸爸二话没说就带我去买,但是葱油圈都早上卖,我们来的时候都下午了,买不着。找了整条街最后也只买到了剩下的最后一个猪瓯子。瓯子是我们方言里腰子的意思,是说它的形状像猪腰子,但是其实也是面粉做了油炸过,中间是红糖馅。猪瓯子不怎么好吃,它是软的,不像葱油圈酥脆还有葱香味。
老爸每次讲起多年前的父女相会一幕时,我总是连连点头,附和着听完再补上一句:“是啊是啊,你还带我吃了葱油圈,可好吃了!”
老爸听了我的补充也连连点头。我从来没告诉他那天我们根本没吃到葱油圈好嘛!
多年后,有次春节我回老家,赖在床上昏睡的时候,被老爸轰起来,说给我买了葱油圈:“你最爱吃的葱油圈呀,快起来吃,冷了就不好吃了!”
我不得不从温暖的被窝里出来,草草洗漱了来吃葱油圈。可是根本不好吃呀,也不是不热不脆——老爸把它搁在锅盖上暖着呢,而是,卖家用的油完全不对嘛,葱油味基本没有,倒是夹杂着莫名的复合剩菜味儿,我严重怀疑这就是传说中的潲水油味儿。
我勉强吃了两口,悄悄把剩下的大半个扔进垃圾桶,再拨拉了点果皮纸屑盖好它。好了,这下老爸就又完全不会知道了。
05 葡萄啫喱
外婆家的常驻人口除了外公、外婆、我、表弟外,还有小舅舅。
小舅舅简而言之就是有精神病,据说会打人,大家都挺怕他的,但是我从来都不怕他,因为我觉得他对我很好啊。
忘记小学几年级的时候,小舅舅不知道怎么忽然有了点钱,立刻就去叫我和表弟,说要带我们去买东西吃(这时候我们已经搬到镇上,外婆没再开南杂店了)。
到了商店,表弟挑了什么我忘记了,我看中了平时没机会自己买的葡萄啫喱。我们家的规矩是不给小孩零花的,吃啥用啥都让找大人买,说有“正当理由”都会满足。嘴馋算正当理由吗?一般不算,所以我顶多攒到一点点钱,买买一毛钱一包的酸梅粉什么的。
现在想起来那啫喱其实就是圆球形果冻嘛,很多粒一起颤巍巍圆滚滚的装在一个透明盒子里。颜色是绿的还是紫的我忘记了,但是很好看是肯定的。而且,光看“啫喱”两个这么复杂的字,就显得很高级。这个葡萄啫喱挺贵的,表弟不服气说:“她怎么可以选那么贵的?”我说:“反正你已经选过了,谁让你不挑这个?”小舅舅说:“这个其实不好吃的,换一个吧。”但是我就是想吃它,多好看啊,然后他就给我买了。
葡萄啫喱其实真的一点都不好吃……我尝第一个就后悔了,但还是坚持把那软滑滑酸溜溜的圆球给吃完了,一个也没分给表弟。
最近一次见到小舅舅是今天春节前夕,我们去精神病医院看的他。我有一年没见到他了,差点认不出来。因为服药的原因,他变得非常胖,估计是按医院的要求剃了光头,满口的牙都坏光了。我们给他带了烟和水果,爸爸吩咐他把烟交给医生保管,每天只能拿一包。他很大声很响亮地应了。爸爸又和他说了几句要听医生的话之类的,他又很响亮地答:“我很听话的,我还帮医生做事呢!”然后他问:“什么时候接我回去呢?”我爸说:“你要听话,听话我们就接你回去。”他再次说:“我很听话的,医生都表扬我了。我帮他们擦桌子还帮别人打饭,什么时候接我回去呢?”我爸说:“过年的时候就接你回去。”
然后我们就走了。
出门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精神病院的病房除了有铁栅窗、两重铁门外,门锁是不管在门外还是在门内都必须用钥匙才能打开的。
现在我写这些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想不起来,过年的时候在外婆家看到小舅舅了没有。好像是没有,又好像有。外婆之前不就说过,回老家过年而不在大姨家过年是为了小舅舅吗?所以过年的时候,是有去接他回来的吧?那为什么我会觉得似乎没看见他?
小舅舅之前其实一直就住在家里,偶尔发病比较严重的时候才被送去医院住一两个月。被送医院一般都是因为他打人,据说他打过外公、外婆,还举着菜刀追砍过表弟(我一直把这事当笑话,但是后来表弟有次在网上遇到我时,和我说小舅舅真的揍过他),所以大家才会害怕他吧?
可是我还是不觉得会怕他,因为小舅舅对我很好的啊,他还给我买过葡萄啫喱吃呢。
06 过年吃烧饼
快过年的时候,外婆会提上面粉、芝麻和糖,去人家的作坊里打几套烧饼。
新鲜的烧饼真好吃,馅儿甜不说,外壳更是又香又酥。我最喜欢酥酥脆脆的东西了,表弟也喜欢。谁会不喜欢?所以烧饼一打好,我们就吃啊吃啊吃啊……吃个没完。一直吃到外婆出来制止说:“不能吃了,再吃过年就没的吃了!”
于是烧饼被无情地装进带盖子的大铁桶里收起来了。更过分的是,大铁桶上边还压着两个别的装了东西的铁桶,以小孩的力气是完全没法把上边的桶搬下来,到烧饼桶里拿东西的。
但馋嘴的孩子才没那么容易罢休,经过多次研讨和实验,某天我和表弟终于再次吃到了烧饼。
——我们一个人负责掰住烧饼桶上的铁桶的底部,用尽全身力气把它抬起一个角,另外一个人则狂掰烧饼桶的盖子,掰开一条缝,然后就可以把手塞进去,从里边艰辛地摸出烧饼来了!一次还只能摸一个,多了手就出不来了。
做这些的时候,桶盖子卡得人胳膊好痛啊!上层的铁桶好重啊,负责抬起上层铁桶的时候,真是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但我们都很坚忍,从没有手一松害对方的手或者胳膊被压住这种事发生。
偷烧饼事件的唯一后遗症,似乎是让原本密封保存在铁桶里的烧饼迅速变潮了。大概是我们掀完桶盖后,没完全盖好吧。烧饼不脆了,我们就不爱吃了,懒得再偷。
再一次看到烧饼的时候,是真的过年了。外婆说:“你们不是爱吃烧饼吗,来来,过年了,随便吃。”
可我们才不要吃呢,烧饼都潮了,不好吃了。
我和表弟牛哄哄地撇嘴:“之前我们想吃的时候不给我们吃,现在都不好吃啦,又使劲让我们吃!我们才不要吃呢!”
外婆抱怨外公,说肯定是他拿东西的时候没盖好铁桶害得烧饼变潮。我和表弟在旁边毫不心虚地偷笑。
外公也不回嘴,拿了火钳架在煤炉上,把烧饼放在火钳上烤。慢慢烤热的烧饼又恢复了香脆,两个烧饼同时烤好,不用抢,我和表弟一人抓一个吃起来。
其实,过年时候的烧饼也还是很好吃的啦!
07 金包银和银包金
我和表弟偶尔会沆瀣一气狼狈为奸精诚合作,但大部分时候,我都觉得他很烦。
他比我小一岁,还是个男孩子,却很精很精很精。精,是精明、精怪、精细的精,贬义的精!
比如,我们一起去买墨水,我拿了墨水付了钱就完了,他却要当场打开盒子,掏出墨水瓶,举起来对着光照照,看墨水是不是满的,觉得不够满就要叫店家换一瓶。
选墨水我顶多等他一等,也就罢了。
回到家里,吃饭的时候,外公煎两个荷包蛋给我们,他也不消停——非要从两个蛋里挑个大的!
其实鸡蛋煎好后,要看出哪个大哪个小还真不容易,因为这个看起来宽些,那个说不定就厚些。表弟对着两个荷包蛋选了半天,好不容易挑了一个,我都让他了,他看我这么爽快答应,立刻觉得自己吃亏,又闹着要换回来。你说他烦不烦?!我不在乎鸡蛋大一点小一点,但是!都已经夹到碗里的鸡蛋,哼,我,才,不,给,他!
后来,外公不得不每次都特地挑两个大小差异比较明显的鸡蛋来煎,然后在捧了煎蛋过来时,说:“谁的风格高呀,风格高的吃小的。”
表弟的“精”不仅体现在物质上,精神上也不放过,他当然要抢夺“风格高”的美名,小鸡蛋就归他了!哈哈!
这么过了些日子,表弟想来想去又觉得自己吃亏了,提出让外公别煎鸡蛋了,改为给我们做蛋炒饭。两个蛋都扔进去一起炒,就不用比大小了。
然后问题又来了,我想吃金包银的蛋炒饭,表弟却闹着要吃银包金。
金包银多好吃呀,先把米饭用油炒得透透的,再倒进鸡蛋液,裹了蛋液的米饭粒粒分明地在锅里蹦跶,香得不行。银包金算什么啊,铲碎的鸡蛋混米饭里,和直接吃煎蛋加饭有什么区别?荷包蛋吃的时候还不是要咬碎!
表弟要吃银包金也不是因为觉得银包金就更好吃,而是,他觉得吃金包银鸡蛋就看不见了,看不见他就觉得亏了。
这都什么逻辑嘛?我对表弟一通冷嘲热讽,坚决捍卫我的金包银,表弟却皮厚嘴硬赖着不肯放弃。
最后外公决定把我们俩的饭分开炒,还让我们自己去选鸡蛋。
就这样,后来我一直吃粒粒香的金包银,表弟吃能看到鸡蛋碎的银包金,一直吃到我离开外婆家,回自己家和爸妈住。
妈妈不让我吃粒粒弹牙的蛋炒饭,说它太硬了,对胃不好,只肯给我炒黏黏软软的金包银,害我对蛋炒饭的兴趣弱了许多,在外公那儿我可是天天吃都不腻的呀!
外公炒的蛋炒饭,对胃好不好我不知道,但是它肯定对胃口特好。
08 兰花豆
就像上一篇我提到的,后来我离开外公外婆,去爸爸工作的地方和爸妈住了。但是到了暑假,爸妈都会送我回去外婆那住一阵,说外公外婆很想我。
去外婆家要坐好几个小时的汽车呢,我讨厌汽油味,大夏天车里更是难闻得要命,一坐车我就又晕又吐非常难受,真是不想去啊,过年天冷的时候去还差不多。
无视我在电话里支支吾吾拿暑假作业啊、假期班啊搪塞,外婆在电话那头径自说:“七月半快到啦,我买了好多瓜子花生,雪枣麻花寸还有兰花豆……”
我立刻决定去外婆家过暑假了,晕车只用晕半天,换来十几二十天的吃吃吃,还是很划算的呀!
七月半的中元节,外公外婆除了烧纸衣纸裤纸元宝给老祖宗们外,还会买来各种瓜果点心供奉。供奉过老祖宗的食物,接下来就归小祖宗们啦。
瓜果我不在乎,因为妈妈说小孩子应该多吃水果,每天都监督我吃。
干果零食我就太在乎了,因为妈妈说,小孩子吃饭菜和水果就行了,零食不健康,所以我在家几乎都吃不着!
尖尖的瓜子,鼓鼓的花生,粘满芝麻的胖雪枣和瘦麻花……还有我最喜欢的,用油炸得香香酥酥的兰花豆!兰花豆其实就是蚕豆,好像是因为油炸后豆皮微张的样子美美的像兰花而得名。我却坚信是因为它太香了,才会被人们用传说中香气迷人的兰花命名。
吃多了兰花豆,手指都变得咸咸的,不是普通的咸,是混着油香蚕豆香的咸香。因为吃多了零嘴上火,舌尖上起泡,不得不暂停进攻的时候,我就只有吮吮手指解馋了。
还好这是在外婆家啦,要是在自己家,妈妈看见了肯定会拉我去用肥皂洗三五遍手。肥皂也香,可是它一点都不好吃。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
09 尾巴
前些天去超市, 我拎着篮子对着满满几排架子的各类零食, 觉得要是晚生那么十几二十年,能给自己取的小名就更多了。挨个轮换够轮几个月吧?其实除了用单品命名,还可以来点综合性更强的名字,比如旺旺、喜之郎、来伊份、德芙、盐津铺子、张君雅小妹妹、三只松鼠、徐福记……
可如今,晃来晃去却找不出什么想吃的。
最后还是绕去水果区随便买了些水果,权为补充点维生素。
那个馋嘴的小孩儿哪去啦?
图·魏 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