坪坦河流域传统乡村聚落地理研究
2016-02-20谢伯军姜又春
谢伯军, 姜又春
(怀化学院1.教育科学学院;2.非物质文化研究基地,湖南怀化418008)
坪坦河流域传统乡村聚落地理研究
谢伯军1, 姜又春2
(怀化学院1.教育科学学院;2.非物质文化研究基地,湖南怀化418008)
乡村聚落地理分析旨在从地理学视角、不同维度描述与解释乡村聚落。在实地调查的基础上,对坪坦河流域传统侗寨形成历史、选址思想、聚居生活模式以及空间结构进行了初步分析。分析显示:坪坦河流域传统侗寨大约在明末清初侗寨功能产生分化,聚落体系初步形成;其选址思想主要有传统文化、生产方式与安全防卫等;聚居模式则是以“补拉”组织为单元管理,以“萨”崇拜为象征的信仰文化,以安全为导向的聚居理念的聚居模式。
坪坦河流域;乡村聚落地理;选址思想;聚居生活模式
一、引言
地理学关注现象的空间分布以及空间组织,乡村聚落地理研究就是这种思想的实践。在方法上,早期的聚落地理研究遵循的是实证分析与行为主义分析。因而,国外乡村地理研究首先关注的是聚落形成的影响因素、聚落形态与分类、聚落与土地利用、聚落地域空间组织以及聚落规划[1]。20世纪90年代随着学界研究“文化转向”、后结构主义的引入,乡村聚落地理研究由早期的聚落物质层面的关注转向乡村不同社会群体乡村生活层面的多样化研究。关注的主题主要为乡村人口与就业、乡村冲突、聚落政策、乡村规划、地方政府和乡村话语权,乡村聚落地理的研究内容日益多元化[2]。21世纪国外乡村聚落地理研究呈现多学科融合的趋势,主要关注乡村聚落发展演变过程中的新问题与新变化。受国外研究方法与哲学的影响,20世纪90年代以前中国国内乡村聚落地理研究在方法和关注的主题上与国外大体相似。之后,由于文化背景的迥异、地理环境的不同以及在世俗实用主义思想影响下,中国的乡村地理研究开始关注聚落生态、聚落空间特征与演变、聚落的空心化、聚落景观保护与聚落环境污染等[3]。
聚落由各种物质实体构成,同时也是某类文化形成与演变的载体。坪坦河流域是位于通道县一个比较封闭的地理单元,丰富多样的侗族文化在这里发育形成并保存完好,因此研究该流域的聚落地理对于保护传统侗族文化、发展旅游等方面具有积极的理论与现实意义。
二、研究区概况
坪坦河流域大致位于北纬25°52′-26°20′,东经109°26′-110°1′之间,面积约234平方千米。在地形区上处于通道县南部的雪峰山余脉与云贵高原的过渡地带,主要地形为山地和丘陵谷地。在典型的亚热带季风湿润性气候与地形地貌作用下,境内发育的坪坦河自南向西北县城入汇曲河,属沅水流域。土壤则形成典型的水稻土、红壤、黄红壤等类型,分布具有垂直分异的特点。山槽、溪旁阴坡地植被类型为亚热带常绿阔叶林,800 m以上坡地则为混交林。
流域包括坪坦、黄土两乡辖区全部与陇城、双江部分行政村(其中陇城10个,双江5个),共计35个行政村(含居委会)。2012年人口为30 117人,侗族人口占绝大部分。侗族传统聚落(侗寨)在流域发育并保存较好,具有丰富的文化遗产,其中中步、高步、阳烂、坪坦、横岭、芋头侗寨已成为申遗侗寨。
三、聚落地理分析
(一)聚落形成与演化历史
已有的研究指出,乡村聚落①的形成与演化主要受地理环境、社会历史文化以及人类自身需求等因素影响。据“大荒遗址”证实,早在五千年前,通道境内就有人类活动。坪坦河流域聚落是在外来迁徙人口与土著人不断融合过程中形成与发展的。外来人口的迁居可能源于中国历史上人口三次大规模迁移②。在此过程中,新聚落不断形成,聚落功能也出现分化。从明嘉靖起,坪坦村就开始逐步成为该流域物质集散地。大约在明末清初,坪坦河流域已初步形成了今日聚落的基本格局。随着雍正五年(1727年)的“改土归流”和之后的乾嘉苗民起义,坪坦河流域一些聚落开始具有政治和军事中心职能如地连塘(坪坦村)、高步塘(高步村)、横岭塘(横岭村)、梓檀塘(中步村)、黄土塘(黄土村)③等,分布遍及从源流梓檀溪和高步溪到整个坪坦河沿岸。随后,一些聚落也开始具有文化中心的职能,如坪坦村、横岭村等,聚落分化导致了具有不同功能等级聚落的聚落体系初步形成。
(二)聚落选址思想
聚落选址体现了一个文化集团对现实世界的文化适应与创造。实践上往往是该文化集团基于居住、生产、防卫与交通等功能而做出现实的安排。它显示了该集团当时所处的文化传统、经济状况、土地利用技术以及生存的自然环境。
1.文化传统
侗族传统的世界观是“万物有灵”和“先有树木,后有人”。《人类起源歌》“起初天地混沌,世上没有人,遍地是树蔸。树蔸生白菌,白菌生蘑菇,蘑菇化成河水,河水生虾子,虾子生额荣,额荣生七节,七节生松恩。”山与树木实质上隐喻提供安全和充满生机[4],水则被视为生命的来源。因此,村寨(聚落)一定要靠山近水。在侗族人看来,那些来龙悠远、起伏蜿蜒的山脉以及山脉与溪涧、坝子的结合部往往是具有“生气”的地方,是建寨的理想场所。坪坦河流域大部分村寨基本符合这种具有生机、好风水的特征。这种村寨选址思想实质上基于现实生存的诉求。坪坦河流域自然环境是山多地少,自然灾害较多,食物资源较少,生活于此的侗族群体第一现实诉求就是生存。这种诉求在阳烂村起源选址得益于白鹅的启示、坪坦村开基祖石姓先民因受到梦兆而决定择寨开基定居与芋头村建寨则源于狗的启示等民间传说中得到反映。
2.农业生产方式
从早期“火耕水薅,食鱼稻,以渔猎山伐为业”的湿地游耕到“周数千里,皆腴田”④的定居大面积生产,以及《侗族史诗——起源之歌》中对稻作历史夸张诗意般陈述均显示了侗族群体从事水稻种植为主的农业生产历史悠久性。因此,这种生产方式导致聚落一般的区位指向是依山傍水。这种区位指向的优势在于依山可以节约珍贵的耕地资源,可收林木之利,为建造聚落提供材料;傍水可以为水稻生产提供水源,方便生产管理。这既是生产方式选择的结果,也是生存选择的结果。侗族古歌“这里土熟地好,满山密林是百鸟栖身的地方。青山绵延不断,绿水环抱山旁,溪边那块小坝,田中禾秆粗得像大腿一样”,就是对这种建寨选址较好的写照。坪坦河流域主要村寨选址分布具有这种典型特征(图1)。
图1 坪坦河流域村寨分布图
3.安全防卫
侗族人自称“宁更”(Nyenc Gaeml)或“宁禁”(Nyenc Jaeml),意即防卫之人[5]。侗族是在外来“强势民族”胁迫下不断迁徙过程中形成的,当他们迁于新环境定居时经常遭到其他文化群体的侵扰。坪坦河流域各村寨在历史上一直处于行政的“边缘地带”——湘黔桂结合部,中央王朝往往难以提供有效的保护,或者人为进行“碎片化”地割裂。这迫使坪坦河流域的侗族人必须采取聚居的方式以集体的力量应对战乱、匪盗、械斗的威胁,对抗外部侵扰。他们在建寨选址的时候首先考虑的是村寨的防卫特性,所以大多数侗寨都以山为屏障,依山势将房屋建在坡地或悬崖之上。学者邓敏文研究认为,“从村寨结构和文化特质上看,古老的侗寨也具有防卫性军事营垒的功能”⑤。靠山临水往往能够提够较好的保护。
除上述主要选址思想外,坪坦河流域传统侗寨选址还受到自然环境、原始崇拜、交通等影响。
(三)聚落生活模式
聚落生活模式是指存在于聚落地理环境和日常生活中的、约定俗成的聚落社会文化传统和日常生活机制。其内涵是民俗生活模式[6]。研究它可以窥视聚落的地理环境优势、文化传统、传统村落管理、传统生产与生活技术知识与习惯法等方面的形成机制与规律。聚落生活模式的研究是乡村聚落地理学在“文化转向”这一学术研究背景下新的视角。
1.以“补拉”为单元的家族村落
“补拉”在侗语发音为“Pu4la:k10”,意即“父与子”,是以某一父系血缘为基础,通过拟制血缘的文化手段在同一姓氏内部分化为不同内聚力强烈的文化功能单位[7]。每个“补拉”往往以某一姓为主,户数可以二三十户至一百户不等。坪坦河流域侗寨的“补拉”组织主要以杨姓、吴姓与石姓为主。表1列出坪坦河部分村寨的“补拉”组织。
表1 坪坦河流域部分侗寨部分“补拉”组织一览表
“补拉”对“补拉”组织内部侗族人的日常世俗生活起着重要组织与管理作用。内容涵盖婚丧嫁娶、祭祀拜祖、节日庆典、内部纠纷、利益界定与维护、乡规民约等一切日常生活。“补拉”不但承担对内的管理作用,同时也肩负外交功能,主要处理本“补拉”与其他“补拉”的矛盾纠纷,其最高形式承认血族有复仇义务[8]。“补拉”的这些功能对于建立村寨秩序、协调家族关系和保障村寨安全起着重要作用,是侗族群体在长期发展过程中对当时所处社会环境与自然环境的文化创造与适应。
2.以“萨”崇拜为象征的信仰文化
如果说“补拉”是管理和组织侗族人的世俗生活,那么以“萨”崇拜则是规范人们的精神生活。“萨”或“萨岁”在侗语发音“saxsiis”,意即祖母[9]。目前对“萨”崇拜的起源说法不一,主要有自然崇拜说、图腾说、生殖崇拜说、女性崇拜说和祖先崇拜等理论。坪坦河流域传统侗寨的“萨”崇拜文化以土地崇拜、女性崇拜和祖先崇拜成分居多。“萨”崇拜信仰文化反映侗族在形成与演化过程中群体的认知能力与所处历史文化条件。它是村民集聚在村寨空间中的精神纽带,对侗族群体认同、领域确认、公共事务管理、日常行为空间规范和增强“补拉”组织凝聚力等方面都起着重要的精神指导作用。侗语“未建寨门,先建萨堂;未建房屋,先建鼓楼”正是“萨”崇拜文化影响的诠释。
3.以安全为导向的聚居理念
安全防卫一直是侗族文化传统的一部分。这种影响安全的因素主要来自外部与内部两方面。如前所述,侗族是一个在不断迁徙过程中形成的民族,当他们迁于新环境定居时经常遭到其他文化群体侵扰与胁迫,为了应对或免除战乱、匪盗、械斗等威胁,侗族在长期的演化过程中,采取了一系列文化策略。依托山势据险建寨,修筑围墙,采用以鼓楼为中心的群聚模式,强调公平团结,尽量消除阶层分化,实现生产生活物质基本自给。这种具有军事防卫功能的村寨在坪坦河流域的中步、高上和芋头等村寨中表现最为典型。然而这种群聚模式以及木质建筑带来的另一个安全隐患就是随时可能发生的火灾。为最大可能消除这种来自内部的不安全因素,侗族人在长期的生活实践中,从物质层面到制度层面都采取了相应的策略。在村寨内修建以石板铺成的纵横交错的道路,道路起到隔火带与消防通道作用。另外村寨内往往建有鱼塘,一旦失火可以就近取水施救。制度层面,依据传统“习惯法”建立严格的巡寨守寨制度以及日常生产生活有关防火的行为规范和失火严格处罚的制度。如坪坦村《防火公约》规定:“引起火灾事故者,除按法律法规处理外,对其罚大米120斤,肉120斤。严禁柴草进寨,乱堆乱放,乱接乱拉电源线路;严禁在寨内焚烧柴草、杂物,违者每次罚款10元。”就是这一传统文化的印证。
(四)聚落(村寨)空间结构
乡村聚落空间结构在外在形式上是人们在历史文化背景和现实自然条件下对空间安排的一种文化景观;在组成要素上往往包括民居、土地、道路、祖坟和神庙等空间要素;在边界上往往有明确的地理边界与无形的精神边界;在结构层次上大致可以划分聚落家族祖居地、同乡衍生聚居地与异乡人口散居地[6],本文分析前者。坪坦河流域侗寨空间结构是以鼓楼为中心的向心结构(图2)。
图2 坪坦河流域传统侗寨空间结构模式
一般而言,鼓楼是村寨的中心,其数目的多少取决于村寨“补拉”组织多少,一个“补拉”组织往往建有自己的鼓楼[10]。坪坦河流域村寨多数只有一个鼓楼。戏台、神庙、广场、萨坛等公共建筑往往分布在鼓楼的周围。由于村落的地形条件、经济条件、区位条件和外来文化的影响不同,公共建筑的种类也有所不同,这主要体现在位于常年通航河段村落与位于季节性通航河段的村落的差异。具体来讲,就是横岭侗寨和坪坦侗寨与其它侗寨的差异。两个侗寨受外来文化影响较深,公共建筑也往往有孔庙、飞山庙、南岳庙、城隍庙等种类。干栏式的民居建筑往往分布在上述公共建筑周围,而寨门、风雨桥、神树、溪流、神山等构成村落的边界[11]。
聚落是人类为自身所做的地域安排,这种安排取决于人类所形成的文化模式。这种文化模式下的价值取向影响该文化模式承载者们对聚落内部建筑的安排选择,一旦决定并付诸行动后所形成的聚落结构与景观,就能折射出该文化模式的价值观、生死观等文化信息。侗族社会长期存在“款”组织与“补拉”组织,它们是氏族社会制度文化的主要特征,说明“侗族人追求某种制约,强调公共利益,重集体轻个人”[12]。因此,人们需要将自己托付一个权威来约束,鼓楼通过人们的文化认同,成了聚落内部人们与社会结构和文化的发生作用的主要场所,被赋予了文化与精神上的权威意义。人们大部分日常行为与重大活动如原始崇拜、祭祀、歌会、休息、讲款等等都围绕鼓楼进行,而长期的这种因果积累机制又强化了鼓楼的权威意义,所以鼓楼成了侗族社会的象征,形成了聚落的中心[12]。
四、结论
(一)坪坦河流域传统侗寨是在外来迁徙人口与土著人不断融合过程中形成与发展的,大约在明末清初侗寨功能产生分化,聚落体系初步形成。
(二)坪坦河流域传统侗寨选址思想主要有传统文化、生产方式与安全防卫等。
(三)坪坦河流域传统侗寨是以“补拉”组织为单元管理,以“萨”崇拜为象征的信仰文化,以安全为导向的聚居理念的聚居模式。
(四)与结论(二)与(三)相适应的侗寨结构则是以鼓楼等公共建筑为中心的向心结构。
注释:
①在本文中,为方便叙述往往将乡村聚落、侗寨和村落视为同一概念。
②是指唐朝“安史之乱”、两宋时期与明朝所谓的“江西填湖广,湖广填四川”三次人口大迁移。
③“塘”为清代设置的防范“边民”和少数民族的军事机构,“塘”设塘兵,受堡、司制约。
④朱辅.溪蛮丛笑[M].出自说郛本第六十七,清顺治四年刻木,贵州省图书馆藏。
⑤参见吴浩主编:《中国侗族村寨文化》(序言.侗人文化的根基),民族出版社,2004年版。
[1]陈宗兴,陈晓键.乡村聚落地理研究的国外动态与国内趋势[J].世界地理研究,1994(1):72-79.
[2]李红波,张小林.国外乡村聚落地理研究进展及近今趋势[J].人文地理,2012(4):103-108.
[3]何仁伟,陈国阶,刘邵权,郭仕利,刘运伟.中国乡村聚落地理研究进展及趋向[J].地理科学进展,2012(8):1055-1062.
[4]古开弼.我国历代保护自然生态与资源的民间规约及其形成机制——以南方各少数民族的民间规约为例[J].北京林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5,4(1):40-48.
[5]陈幸量,邓敏文.中国侗族生态文化研究[M].北京:中国林业出版社,2014:46-49.
[6]王静爱,董晓萍,等编著.乡土地理教程[Z].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228-235.
[7]廖君湘,严志钦.“补拉”制度:侗族社会之宗法制度[J].兰州学刊,2004(6):331-332.
[8]石佳能.侗族“补拉”文化溯源[J].贵州民族研究,1991(2):58-63.
[9]曹端波.侗族“萨岁”崇拜浅析[J].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科版),2008,206(10):169-173.
[10]蔡凌.侗族聚居区的传统村落与建筑[M].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07.
[11]范俊芳,熊兴耀.侗族村寨空间构成解读[J].中国园林,2010:76-79.
[12]伍家平.论民族聚落地理特征形成的文化影响与文化聚落类型[J].地理研究,1992,11(3):52-56.
A Study on the Geographical Features of Rural Settlements in the Pingtan River Basin
XIE Bo-jun1, JIANG You-chun2
(1.Institute of Educational Sicence;2.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Research Base,Huaihua University,Huaihua,Hunan 418008)
The study is aimed at describing and explaining the geographical features of rural settlements from the angle of geography and different dimensions.Based on field investigations,we here studied the formation history,site selection theory,pattern of settlement and spatial structure of the Pingtan river basin in traditional Dong stockade.The results show that:1) The traditional Dong stockade was differentiated in the late Ming and early Qing dynasties,and the settlement system was formed in the Pingtan river basin,and 2)Traditional culture,mode of production and security defense are the main ideas of site selection,and 3) The pattern of settlement is based on“Pu4la:k10”organization as a unit management,“SA God”worship as a symbol of faith culture,safety-oriented concept of mass living mode.
the Pingtan river basin;rural settlement geography;site selection theory;pattern of settlement
K901.8
A
1671-9743(2016)12-0006-04
2016-11-01
怀化学院青年基金“怀化市土地集约利用实证研究”(HHVY2012—28)。
谢伯军,1973年生,男,湖南怀化人,讲师,研究方向:人文地理学;姜又春,1971年生,男,湖南邵阳人,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人类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