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传播能力提升的路径重构研究
2016-02-20史安斌廖鲽尔
■ 史安斌 廖鲽尔
国际传播能力提升的路径重构研究
■ 史安斌 廖鲽尔
以“讲好中国故事”为目标,提升我国媒体的国际传播力对增强叙事能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策略性叙事”作为在国际政治经济事务中进行意义构建和议程设置的重要工具,能够有效地提升国际传播的话语感召力和舆论影响力。策略性叙事在国际体系叙事、国家叙事和议程叙事这三个层面,针对特定的议题来构建叙事框架,影响国际社会对这些议题的态度和认知。在以“策略性受众”为核心的新媒体时代,传统的策略性叙事模式面临着机遇与挑战。我国媒体应积极适应新媒体语境中的叙事特点,构建起具有中国特色的策略性叙事话语体系,增强国际传播的道义感召力及整体传播能力。
策略性叙事;国际传播;战略传播;国际秩序;中国故事
一、问题的提出
在国际传播能力建设的进程中,我国媒体在全面拓展信息传播渠道、与西方争夺话语权的同时,还需要进一步增强自身的叙事能力,从而实现习近平同志所提出的“讲好中国故事,传播好中国声音”的任务,切实提高国际传播能力。习近平强调要“着力打造融通中外的新概念新范畴新表述”,对提升国际传播的叙事能力和改进叙事策略提出了新的要求。但是,受制于中国与外部世界话语体系的差异、故事讲述方式和手段的单一等结构性因素,当前我国媒体的国际传播在叙事能力方面依然存在着明显的差距和不足。①
显然,缺乏有效的叙事策略,即便有精妙绝伦的“中国故事”,也很难被全球受众所接受和认同,国际传播就难以突破“最后一里路”的困境。因此,如何提升“中国故事”的传播效果已成为当前国际传播能力建设中亟待解决的重要问题。近来,国际传播学界探讨的“策略性叙事”(Strategic Narratives)的理论框架对我国对外传播的理论和实践创新具有一定的启示意义。通过有意识地运用策略性叙事的手段,能够提高国际传播的道义感召力,提升“中国故事”的吸引力和说服力,从而补齐“讲好中国故事”在传播策略和效果层面的短板,提高国际传播能力。
本文对“策略性叙事”的概念意涵、实践意义和主要类型进行梳理和提炼,着重分析新媒体环境下“策略性叙事”的模式转换和“策略性受众”的功能演进,并结合国内外案例对其在国际传播概念和方法论层面上的启示意义进行深入的挖掘,以期对如何改进、提升和重构我国媒体的国际传播能力,提供理论指导和实践参照。
二、策略性叙事的概念意涵
从历史上看,国际秩序的变革与全球新闻传播格局的重构是紧密相关的。美国建立“美利坚秩序”(Pax Americana)重要的标志之一是1934年以“保障新闻流动自由”为由废止由英国、德国、法国建立的瓜分世界新闻舆论场的“通讯社条约”。因为后者只允许美国媒体报道北美洲的事务,限制了美国对世界政治经济核心议题的话语权。在新一轮世界秩序变革中,新闻传媒的力量凸显。历史上没有任何一次世界秩序重组像今天这样是由“媒介化”来主导的,如默多克所说:“谁掌控了传播的入口,谁就能够掌控世界。”
在21世纪的国际政治和国际关系领域,软实力竞争被提到与硬实力比拼同等重要的地位,各国都将改善国家形象、提升国家声誉作为一项重要的任务。中国、俄罗斯、巴西等“新兴大国”甚至将软实力建设提升到国家战略的层面,在政策、资源和基础设施上予以高度重视,全方位开展“魅力攻势”。
“讲好中国故事”则是我国增强自身软实力的一种重要举措。“软实力”理论的提出者、美国哈佛大学教授约瑟夫·奈(Joseph Nye)强调,信息时代处理国际事务的成败取决于“谁讲的故事更动听”②。在全球传播领域,“心理战”“舆论战”与“故事战”交织为一体。具体来说,衡量软实力强弱的一项重要指标便是叙事能力的高低,通过叙事来勾勒世界的总体样貌,塑造和影响个人、群体对于利益与冲突的认知。谁能够更好地讲述和传播自己的核心价值和发展战略,谁就更有可能获得国际社会的认同。
有效的叙事形塑了人类认识和改造世界的方式,而策略性叙事则强调当今国际交往中的“跨国/跨文化叙事”③。作为传播主体的国家需要向外部世界——尤其是目标国家和受众——阐释其对世界秩序的认识、本国发展的核心理念以及当前实施的主要政策在道义和法理上的依据。有效地运用策略性叙事,能够增进国与国之间的理解,减少彼此的误读与对抗性解码,从而避免各种矛盾的激化和冲突的产生,创造一个有利于实现人类可持续发展的和平环境。
策略性叙事是一种具有强大传播力的工具。领袖人物擅长利用它为过去、现在和未来赋予意义,凝聚共识,以实现其政治抱负。④基于“策略性叙事”的国家战略传播,不仅具有解释和扩散的功能,还具有意义赋予和观念生产的能力。在冷战期间,美国宣称领导“自由世界”,以对抗“极权主义”的苏联;而苏联则建基于社会主义的“同志+兄弟”式结盟,以对抗“一盘散沙”的资本主义阵营。这种“冷战思维”构建了那个时代认识和解决国际问题的基本框架。它实质上是美苏争霸的背景下构建和形塑的国际关系的一种叙事方式。同样道理,在新的历史条件下,这种“冷战思维”则先后被“历史的终结”“文明的冲突”“多极世界”等新的策略性叙事所代替。
策略性叙事是一个艺术学与传播学并融的问题。修辞学传统是传播学的理论源流之一。其奠基人之一肯尼斯·伯克(Kenneth Burke)的“戏剧理论”为我们深入解析“策略性叙事”的概念绘制了路线图。⑤一般而言,国际传播领域中有效的“策略性叙事”包含了对四类要素的清晰识别和界定,本文结合目前在国际传播领域居于强势地位的叙事——美国媒体的“策略性叙事”——为例,对这四类要素的意涵加以阐发如下。
1.人物与角色:美国媒体的“策略性叙事”往往设定了大国、正常国家、新兴国家、弱小国家、“邪恶国家”、恐怖势力等不同的“人物”,并按照自身的国家利益来分配“角色”。
2.布景与语境:这主要是指叙事当中蕴含的各种前提、常识和潜在的规则、假设。美国媒体的“策略性叙事”中蕴含着许多新自由主义的“假设”与“前提”,例如,实施市场开放、贸易自由化必然带来民主政治等等。
3.情节与冲突:9·11事件之后,美国媒体的“策略性叙事”强调的是野蛮势力对人类文明的进攻,而不仅仅是基地组织对美国的袭击。这个以“我们(英文中的us也是“美国”的缩写)与他们势不两立”为内核的情节剧让世界各国都自觉或不自觉地落入了“反美国就是反人类”的“话语陷阱”。
4.结局与解决方案:“策略性叙事”能够达到说服的效果,要包含明确的结局,而不能只有“开放性结局”,同时还要提供有效的解决方案。美国媒体的“策略性叙事”往往把选举制设定为解决各种政治争端的灵丹妙药。诸如“美洲野牛也懂民主,投票选举雌性领导”之类的“神话”在互联网上广泛传播,在各国青年一代中起到了“洗脑赢心”的作用。
总而言之,策略性叙事是一国解释国内外事务和构建政治意义的工具,在国际传播领域发挥着尤为显著的作用。合理运用策略性叙事能够达到讲好故事的目标,有效改善形象和传输价值观,从而在软实力的竞争中占据有利地位。美国媒体的“策略性叙事”在国际舆论场上赢得的主导地位也已证明了这一点。
三、策略性叙事的实践意义
有效的叙事能够塑造受众对于外部世界的认知,而策略性叙事的实质则是在传播过程中对特定议题及其所蕴含的价值观进行“包装”,以特定的形态和特殊的方式加以呈现,从而引导受众按照传播主体设定的导向理解该议题。因此,策略性叙事对于增强国际传播的效果和在国际舆论场上赢得话语权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第一,具有说服力的叙事可以被视为话语权的来源,策略性叙事可以为国家权力提供“合法性”的保障。
一旦某种话语体系被广泛地接受,这种叙事会自然地获得命名权、阐释权和议程主导权——即我们常说的“话语权”,人们就会遵从这种叙事的逻辑来审视议题。20世纪90年代冷战结束后,以“历史终结于资本主义”为主题的策略性叙事为由美国主导、以“华盛顿共识”为核心的国际体系提供了合法性的支撑,从而使美国在全球政治经济的博弈中获得了压倒性的话语权。
第二,以文化、价值观和政策等为核心的“软实力”能够通过策略性叙事发挥全球性的影响力。
策略性叙事旨在直接或间接地影响与引导国际传播中各种信息的生产、呈现、融合和接受。2009年6月,美国总统奥巴马在埃及开罗大学发表演讲,呼吁西方国家与阿拉伯国家之间停止“由彼此怀疑而引发冲突,从而导致更深的敌意”的恶性循环,通过对话来实现和解。奥巴马团队不仅充分利用脸书、推特、白宫网站等新媒体平台来扩大其受众范围,还通过“半岛”等本土电视频道进行现场直播,以实现针对阿拉伯语受众群体的精准传播。
在演讲内容的设计上,奥巴马利用自己与伊斯兰教的家庭渊源,将个人叙事巧妙嵌入到政策宣示中。他着重突出了以下三方面的框架:与受众建立共同认知(“基地”组织是反人类的全球公敌)、宣扬普世价值(提出国际交往中应遵循“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原则)、划定政策底线(强调以色列是美国坚定不移的战略伙伴),从而凸显了美国在打破这个“恶性循环”上的主动性。为了强化传播效果,奥巴马本人和白宫发言人在“开罗演讲”前后通过各种媒体平台发声,前有造势和铺垫,后有阐发和开掘。在这场策划周密的策略性叙事中,奥巴马成功地将原本带有布道色彩的“独白”转化成开放性的“对话”,阐明了美国在文化、价值观和政策等方面与阿拉伯世界的利益融汇点,向包括阿拉伯国家在内的全球受众表达了美国的诚恳态度。
第三,在当前日益复杂的媒介生态中,各国可以通过策略性叙事积极参与到全球信息舆论场的交流甚至交锋之中,从而影响目标受众的态度和立场。
这种叙事不仅仅局限于媒介话语的传播,还可以通过公共外交等方式呈现。例如,英国政府为了改变“迟暮帝国”的刻板印象,在全球大力推广其在设计、时尚和科技方面的最新成就,打造出以“酷不列颠”“创意英国”为核心的策略性叙事,塑造崭新的国家品牌,提升千禧一代受众的关注度。
四、策略性叙事的主要类型
构建策略性叙事不仅要明确行为主体的传播目标,还应依据现实情境选择合适的传播方式,以期在特定的话语场域中产生强大的说服力、争辩力及代表力。⑥我国媒体在提升国际传播能力的过程中,不仅需要“向世界说明中国”,也需要站在中国立场上“向世界说明世界”,在世界秩序和热点议题上主动设置框架、阐明立场,从而提升自身的国际话语权和影响力。基于这样的传播理念,本文从宏观到微观来探讨三种主要类型的“策略性叙事”。
1.国际体系叙事(International System Narratives)
国际体系叙事是描述世界是怎样构成的,有哪些主体的参与以及这个体系是如何运行的。美利坚秩序(Pax Americana),即“美国治下的世界和平”,就是当今占主导地位的国际体系叙事。⑦国际关系建基于地缘政治和现实利益上的考量,需要通过策略性叙事来进行塑造,由此构成国际体系的基本框架。如前所述,关于“美利坚秩序”的叙事把当今世界各国归类为若干“人物”或主体,包括单极/霸主、大国/强国、正常国家、新兴国家、小国/弱国、流氓国家等。⑧在这种叙事语境中,某个国家在进行策略性叙事之前,都要自觉或不自觉地体认其在国际话语场中所具有的身份,再结合自身的文化、价值观和政策进行话语设计和传播。
中国的崛起是当前重要的国际体系叙事议题,不同国家基于各自立场构建了不同的叙事模式。中国构建的是以“命运共同体”和“一带一路”为核心的策略性叙事,即“(中国)与世界各国共同崛起”(Rise with the Rest)⑨,旨在为本国的发展创造一个更加宽松而有力的国际舆论环境,减轻美国等“守成大国”和周边国家的敌意和猜疑。
相形之下,西方国家则针对中国的崛起构建了以“中国威胁论”为代表的叙事模式。这种叙事出现于冷战结束后,主要是从政治、经济和军事等领域渲染中国对“美利坚秩序”的威胁,在意识形态和价值观上对西方传统的挑战⑩。在解释中国崛起对国际体系影响的议题上,出现这两种针锋相对的策略性叙事,说明国际体系的叙事对于世界秩序的认知和塑造具有非常重要的作用。
2.国家叙事(National Narratives)
国家叙事是指一个国家展现出怎样的价值观和目标,如何讲述关于自身的故事,从而帮助本国国民和国际社会认清该国在历史和现实中的定位与使命。世界主要国家通常在其崛起的过程中,都会通过这种“自我叙事”,构建起其核心价值观,对内凝聚共识、对外改善形象。
“美国梦”(American Dream)与美国的大国崛起历程紧密相连,1931年在历史学家亚当斯的《美国史诗》中首次做了完整表述。美国梦可以被视作美国在特定历史时期的一种“自我叙事”,它强调通过自力更生能够获得更好的物质生活,以“一幢房子、一部车子、一群孩子”的中产阶级家庭生活方式作为其简洁明快的象征符号深入人心,并借助于好莱坞电影等媒介传遍全球,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吸引了来自世界各地的大批移民前往美国。在价值观层面上,这一叙事的核心是个人主义和平等主义。亚当斯将“美国梦”的本质概括为人类历史上最完善的一种“社会秩序”,它确保每个人无论其出身和社会地位如何都能够实现自我价值的最大化。
但在2008年次贷危机爆发后,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美国梦实际上是全球1%权贵阶层的梦,不加限制地追求个人财富与物质欲望给地球带来了环境恶化和资源枯竭,导致贫富悬殊和社会阶层的分崩离析。2011年秋季爆发的“占领华尔街”运动影响遍及全球,这说明“美国梦”作为策略性叙事的影响力日渐式微。
相形之下,习近平同志提出的“中国梦”则是在我国实现“两个一百年”奋斗目标的进程中构建自身“国家叙事”的重要举措。他强调中国梦归根到底是人民的梦,是每个普通人共享人生出彩的机会。这体现了中国古代“民本”思想和共产主义理想的有机融合,显然不同于“美国梦”着力渲染的单纯追求财富和个人价值的理念。“中国梦”基于传统中庸之道的“小康”“出彩”等理念,追求简朴但不失尊严的生活方式,通过个人创新与奋斗达到物质和精神层面的充实,实现个人价值与社会认同的统一。从这个意义上说,它不仅属于中国普通百姓,也属于被称为“全球99%”的各国中间阶层和基层草根民众。这一将历史与现实、传统与现代有机融合的国家叙事,旨在厘清中国在历史和现实中所处的位置,规划中国未来发展的道路和方向,同时也为人类社会的演进描绘蓝图和愿景。
3.议题叙事(Issue Narratives)
议题叙事是指针对公共事务和政府决策而展开的,通过策略性叙事的手段解释相关政策或提案的合理性和必要性,以及它将如何付诸实施等关键性问题,从而为政府部门开展相关工作营造有利的舆论氛围。具体来说,策略性叙事首先通过全媒体传播引发关注,形成“话题”效应,再通过深度阐释和讨论上升为“议题”。
2015年10月底,由“复兴路上工作室”推出的《十三五之歌》在社交媒体上受到热捧。这则被网民称之为“神曲”的全媒体文本采用GIF(动态图片)、米姆等新媒体元素,以动漫和英文饶舌乐的形式呈现,首次向全球网民宣讲了中国政府的重大政策及其出台过程:“十三五”规划在全国范围内进行密集调研的基础上,调动了全社会力量参与政策制定。这一叙事巧妙地嵌入了对中国特色的“民主集中制”的解读,破除了西方媒体对中国政治决策机制的误读与曲解。
制作《十三五之歌》是利用社交媒体平台进行议题叙事的一次尝试。歌词、配图简洁明快,并通过不断重复使“十三五”这个词成为朗朗上口的“米姆”,加强受众对这个概念的体认和记忆。这样的设计符合社交媒体传播追求快节奏和简洁性的要求,有效地吸引了受众的关注。一些西方媒体也对这种叙事表现出浓厚的兴趣,英国《卫报》就此指出:“中国将枯燥的经济政策宣传转变为“活泼的乐曲和魔幻的视频,一反常态地展现出了半开玩笑式的幽默感。”
值得注意的是,“十三五神曲”虽然获得了一定程度的关注,但由于主客观因素的局限,后续的传播策划未能及时跟进,以及内容(特别是歌词涵盖力)方面的一些缺憾,从而使策略性叙事流于浅表,热议的“话题”无法上升为深度挖掘的“议题”。由于中国政治议题的策略性传播尚处于起步阶段,上述这些“遗珠之憾”会在今后得以进一步完善和弥补。
总的来看,这三种类型的策略性叙事并不是相互独立、彼此割裂的。相反,处于不同层面的策略性叙事之间是互相影响和彼此制衡的,这样的互动关系在一定程度上超越了约瑟夫·奈以国家为核心的“软实力”概念,从而为当今学界和业界提供了理解和阐释国际秩序变革与国家战略传播互动关系的崭新视角。
五、策略性叙事与策略性受众群
策略性叙事是各个行动主体在全球竞合的宏大背景下,力图在国际体系的历史、现实和未来之间寻求普遍认同、构建广泛共识的一种传播行为,其具体语境与实践模式也随着媒介生态的变化而变化。
近来全球传播领域有两个新的变化值得关注。首先,阿拉伯语和汉语的使用频率大幅增长,在一些热点事件的传播过程中一度超越英语而成为全球社交媒体的第一大语言。这意味着长期以来由美英两国垄断、英语主导的全球信息传播秩序将被彻底颠覆。
其次,2016年底全世界网民数量将达到50亿,从数量上看,亚洲增长最多;从速度上看,非洲增长最快;从结构上看,2012年是前25亿,2012到2016年间是后25亿,这后25亿加入到全球传播秩序当中,对重建国际秩序的影响是很大的。年轻化、多元化、多极化是“后25亿”的特征。“前25亿”多是“意见领袖”,或者说“有影响力的人”,即各国的中产阶级和精英人士,主要分布在西方国家;而“后25亿”多是主要分布在西方以外的国家和地区,以出生于1985年后的“千禧一代”草根和基层网民为主,是“容易被影响的人”。他们容易被操纵和发动,形成“群聚效应”,是舆论场上的“新意见阶层”,在传播学上被称之为“策略性受众群”(Strategic Audience)。
具体说来,以脸书(Facebook)、推特(Twitter)和优兔(YouTube)为代表的社交媒体进一步改变了传统的社会舆论生成模式。过去,传统媒体倾向于支持政府的策略性叙事,记者主要从来自政、商、学界的“意见领袖”那里获得权威信息。社交媒体则为多元视角的观点论争提供了开放性的平台。任何个体或组织都可以借助于社交媒体而成为叙事的主导者,挑战甚至颠覆由精英阶层单方面主导、借助于传统媒体平台传播的策略性叙事。
这种开放、多元的传播模式同时也给国际秩序的重建增加了不确定性。不论是个人还是非政府组织,都可以利用社交媒体来构建自己的策略性叙事,从而影响国际舆论的议题走向。近年来,极端组织“伊斯兰国”(ISIS)就充分利用了这种“YouTube效应”,发布以斩首和恐袭为主题的血腥视频,以此在国际社会散布“媒体恐慌”。实际上,伊斯兰国的军事政治实力是相当有限的,但通过利用社交媒体传播这种“策略性叙事”,构建出一种“反常放大”的媒体奇观,并且有效地影响了“策略性受众”。例如,一些来自欧美国家的青年网民就是受到“伊斯兰国”投放的招募广告的吸引,才选择加入其中参与后者所鼓吹的“圣战”活动。
伴随着全球范围内传统媒体影响力的日渐式微,当下的国际关系已经不再囿于领导人和外交使节之间的沟通与协商,各国政府还需要与赛博空间的舆情和民意进行对话和互动。同时,新媒体带来的多元化的叙事视角,也更容易激发“策略性受众群”对由精英阶层把持的权力话语进行全方位、多角度的挑战甚至颠覆,这在很大程度上抑制了策略性叙事的效果。因此,针对“策略性受众群”构建更为有效的“策略性叙事”,将是社交媒体时代提升国家软实力的必由之路。
六、结论与讨论
在当前这个地缘政治权力发生重大转移的时代,“策略性叙事”的重要作用日益凸显,并在传播学和艺术学的视阈内为我们提供了一个认知和阐释世界多极化格局的框架。
一个国家通过怎样的叙事构建起其对于国际秩序、本国形象和政策议程的立场及态度,将会影响到其他国家乃至整个国际社会对该国的看法与行动。这就要求决策者科学、系统、全面地设计符合本国特点的策略性叙事,将其视作国际传播能力建设的重要组成部分。同时,各国还正面临着以“个人化”“即时化”“社交化”为特点的新媒体生态对策略性叙事的冲击,叙事主体的分散化和政治议题的多元化,都在影响着策略性叙事的信度和效度。基于上述讨论,我们应当以“策略性叙事”为出发点,从以下三方面入手,不断提升我国媒体的国际传播能力。
1.引入“战略传播”思维,构建“观念政治”的国际传播话语体系
在当前全球传播领域的“故事战”和“舆论战”中,以价值观和意识形态为核心的“观念政治”(Noopolitik)正逐步取代单纯服从内政外交需要的“现实政治”(Realpolitik),成为构建国际传播话语的基本框架。
策略性叙事正是基于“观念政治”的考量,强调在传播内容和过程中嵌入价值观和意识形态的因素,凭借道义感召力来影响受众。在国际体系和国家叙事上,我们要引入“战略传播”的思维,加强“顶层设计”和各部门之间的联动效应,既要体现“现实政治”的考量,又要传达具有道义感召力的“观念政治”,向世界传递清晰而一致的价值观。
2.发挥“议题叙事”作用,开拓“策略性叙事”的全媒体传播格局
在国际话语权的争夺过程中,要充分发挥“议题叙事”的作用,实现“策略性叙事”与“议题管理”的有机统一。
通过各种媒体平台主动发声,前有造势和铺垫、后有阐发和开掘,将外宣由“后端配合”改为“前端管理”,对重大新闻事件和热点问题分阶段、有步骤地采用合适的传播策略,借助于全媒体传播引发全球网民的关注,形成“话题”效应,再通过深度阐释和讨论上升为“议题”,继而施加影响,进行引导,从而创造有利于我国经济社会发展的良性舆论氛围。相关部门应该高度重视策略性叙事思维,将其与中国本土现实和时代语境相结合,并精准定位中国在全球“公共话语场”中的功能性角色,描廓出符合国家利益和全人类福祉的叙事话语,作为系统化击破国际传播工作中各个掣肘的利器。
3.关注“策略性受众”群体,引领“新媒体赋权”时代新闻舆论工作
在“新媒体赋权”时代,公众构建“个人叙事”的媒介平台和传播渠道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拓展,而传统媒体“主流叙事”的单一权威遭受了相应的挑战。
在这样的背景下,要充分重视“后25亿”的“策略性受众群”,构建为他们所喜闻乐见的“策略性叙事”。习近平同志的219讲话为我们指明了新闻舆论工作重新定位的方向。原来的主流媒体和宣传部门主要是提供内容;但在新媒体时代网民和基层的力量加入进来,主流媒体和宣传部门还应当承担引导的职能。从“策略性叙事”逻辑出发,深入考量“后25亿”受众群体的信息传播与接收特征,将该群体纳入到“主流叙事”的话语框架中,发挥其在国际传播实践中的能动作用,打造全方位、多层级的“复调传播”格局。
如何用“策略性叙事”“议题管理”等新思维改进我们的新闻舆论工作,如何将对外宣传升级为“国家战略传播”,这是我们需要思考的一个重大课题,它也关系到中国能否成为一个真正的世界强国,这个“强”不是那个“墙”。我们最终要依靠强大的软实力、用战略传播的手段来说服和吸引世界各国人民,用以“恒久道义”为核心、以软实力为手段的“王道”逐步取代以“既得利益”为核心、以硬实力为手段的“霸道”,建立更加公平、合理和正义的国际秩序。
(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硕士研究生王沛楠对本文亦有贡献)
注释:
① 徐占忱:《讲好中国故事的现实困难与破解之策》,《社会主义研究》,2014年第3期。
② Nye Jr.J.TranscriptofWitnessTestimonytotheHouseofLordsSelectCommitteeonSoftPowerandUKInfluence.Available at:
③ Roselle L,Miskimmon A,O'Loughlin B.StrategicNarrative:ANewMeanstoUnderstandSoftPower.Media War & Conflict,2014,7:70-84.
④ Hellman M,Wagnsson C.NewMediaandtheWarinAfghanistan:TheSignificanceofBloggingfortheSwedishStrategicNarrative.New Media & Society,2013,17(1):6-23.
⑤ Burke,K.ARhetoricofMotives.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69,pp.54-75.
⑥ Miskimmon A,O'LoughlinB,Roselle L.StrategicNarratives:CommunicationPowerandtheNewWorldOrder.Routledge,2013.pp.8.
⑦ Roselle L,Miskimmon A,O'Loughlin B.StrategicNarrative:ANewMeanstoUnderstandSoftPower.Media War & Conflict,2014.7:70-84.
⑧ Miskimmon A,O'LoughlinB,Roselle L.StrategicNarratives:CommunicationPowerandtheNewWorldOrder.Routledge,2013.pp.35-40.
⑨ Zhu Z.China's“PeacefulRise”inthe21stCentury:DomesticandInternationalConditions.China Journal,2007(58):228-230.
⑩ Emma V.Broomfield.PerceptionsofDanger:TheChinaThreatTheory.Journal of Contemporary China,2003,12(35):265-284.
(作者史安斌系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副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廖鲽尔系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博士研究生)
【责任编辑:刘 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