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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对父女“吼秦腔”:抖落厄运的尘埃活着

2016-02-19雪冬

知音·上半月 2016年2期
关键词:父女俩中科秦腔

雪冬

“老陕”冯中科,一位唱秦腔的地道关中汉子,性格“生、愣、硬、倔”,是女儿冯晓心中的“高冷爹”。2013年,老陕突然右眼视网膜脱落,只剩下0.2的光明。女儿用秦腔——父女俩独一无二的交流方式,一点点抚慰着老陕黑暗中的恐惧,可依然拯救不了他的消沉。而不幸接踵而来。2015年,冯晓查出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极为凶险,生命预期三个月。这一回,女儿绝望了。

双重困厄里,老陕从颓废里坚强爬起,高冷爹化身柔情慈父,陪女儿大吼大唱。八百里秦川上,父女俩的高亢秦腔穿云裂石,那是一道道穿透生命的回响!

19岁那年,冯晓的人生似乎已剧透:无限绝望,苦音戚戚!西府秦腔发源地深处——陕西宝鸡扶风县杏林镇,1996年,冯晓出生于此。冯晓的母亲吴彩侠是一位家庭主妇,父亲冯中科是一名建筑技术员,在冯晓记忆中,他性格高冷,很要强,脾气大,冯晓总爱没大没小地叫他“老陕”。冯中科在当地名气也算不小,不仅因为他能干,还因为他会“吼秦腔”。

可谓“秦腔不唱吼起来”。冯中科有一副唱秦腔的好嗓子,对板胡、锣鼓等也相当拿手。当地人逢年过节、红白喜事都有请秦腔班子唱戏的风俗,冯中科一有空就会去帮忙。冯晓小时候淘气不听话,大人说“公安叔叔来抓你”不起作用,但父亲说一句:再哭就唱秦腔,这娃娃立刻就被镇住了。冯晓从小对秦腔情有独钟,在这个95后心中,秦腔算是戏曲界的“极端黑金属之流”,一个简单悦耳的主旋律、两三个和弦、绝对的朋克,一出嗓就振聋发聩。

从2013年年初开始,冯中科时常感觉有烟雾状或片状的黑影在眼前飘来飘去,有时晴朗的白天也会看到闪电。心想可能是太累导致的幻觉,他没放在心上。6月17日早晨起来,冯中科的右眼一片黑暗,他心里咯噔一下,踉跄地跑出房门拼命朝远看、朝光看,可右眼就像晚上关了灯般一团漆黑,而左眼也只能雾蒙蒙地看到两米左右的事物。第二天一早,冯中科夫妻瞒着女儿,偷偷去当地县医院做了检查,医生神情严肃,说让他们赶紧到西安去看。很快,在西安市第四医院,诊断结果为:视网膜钙化脱落。医生告诉冯中科:“你这看得太晚了,右眼眼球已经萎缩无法恢复视力,左眼通过手术,或许还能保住这个眼球!”这突如其来的灾难,如晴天霹雳响在夫妻俩耳边。

冯中科是家里的天,可突然间天黑了!面对高昂的手术费,加上女儿马上要读大学,冯中科决定放弃手术。回到扶风后,一家人的生活被噩耗打乱,冯中科顿时苍老了许多。尤其是刚参加完高考的冯晓,哭成了泪人。

那段时间,因为视力突然间丧失,冯中科和外界几乎失去了交流。原定跟村里几个老哥们去西安施工队的计划,只好推辞了。陷入黑暗世界的他,变得焦躁、脆弱、易怒、孤独,对任何人都失去了耐心,嘴里总是不停念叨着:“眼睛瞎了,我现在成废人了!”女儿察觉出了父亲的心思:尽管父亲“高冷”,但在她心中却是位顶天立地的关中汉子。如今的眼疾,让他一点点遁入黑暗的深渊,这或许比死亡更可怕!

眼看着父亲一天天消沉,冯晓寻思着,该如何抚慰老陕的惊恐、让他感受光明?7月10日和同学一起做义工时,冯晓在扶风县旧物市场上淘到一只板胡。她兴冲冲拿回家送给父亲,说:“老陕,吼两嗓子吧!”板胡像是久违的老友,冯中科从女儿手中接过,轻轻拉着,声起、娓娓道来般,那熟悉的曲牌,从他口中缓缓流淌:“青是山绿是水云雾薄罩/一阵阵秋风起黄叶飘飘/老渔翁坐船头执竿垂钓……

那天,阳光洒满在后山坡,也洒在了冯中科的心里。冯中科在包谷地里唱了整整一个下午,在这种粗犷豪放中略带苍凉的表达形式里,积蓄多时的苦闷,在这平实朴素的戏曲里稍稍发泄。也许和女儿的默契,让冯中科的情绪渐渐恢复平静。那阵子,家里包谷地里时常传出父亲悲凉的咿呀声。只是,冯晓再也感觉不到老陕昔日里意气风发的状态了。

2014年8月,冯晓被重庆工商大学商务策划系录取。收到通知书的那一刻,冯晓异常平静,掠过她心头的只是短暂的喜悦。她不得不为每年1万多的学费发愁,而最令她放心不下的还有父亲。9月,冯晓带着东拼西凑的生活费,忧心忡忡地踏上了大学之路。

上大学后,为了赚取每年一万多元的学费和生活费,以及父亲的高额医药费,冯晓做起了多份兼职,她不想给这个苦难的家庭再添任何负担。为继续鼓励父亲,冯晓在学校里按照秦腔《十五贯》的曲调,重新填词读给父亲。同时冯晓开始发挥她伶俐的口才,代表学校参加大学生辩论会拿到金奖,又加入了学校舞蹈队南征北战。2015年1月,冯晓将参加比赛以及兼职挣得的钱寄给了父亲。2月,又在亲友的帮助下,终于筹够了手术的钱,冯中科完成了视网膜外路手术,控制了病情,保住了左眼0.2的视力。

2015年寒假开学之后,冯晓睡觉时感觉呼吸不畅、吞咽困难,咽喉总有异物感,吃饭已经受到影响,只能喝些稀饭,随后几天还出现了牙龈出血的现象。正逢英语四级考试,冯晓一直硬撑着。从考场上下来后,她几乎精疲力竭。第二天,在室友的陪同下到重庆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就诊。很快,医生宣判了结果: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冯晓蒙了,她脑中立即闪现出“死”这个字眼,前所未有的恐惧,笼罩在她全身。

6月16日,冯中科夫妇连夜赶到重庆。这时冯晓在学校老师的帮助下,已经住进了病房,白细胞居高不下、肝功能也出现了异常,18日就用上了化疗药。冯中科不知所措,他坐在女儿的床边,握着她的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寸步不离;晚上,他就在病房外走廊的长椅上眯一下,早上走时留下一地的烟头。

病情像魔鬼,汹汹来袭!7月9日晚,冯晓出现肚子痛、呕吐,10日一早做了截肠手术。手术之前,医生告诉冯中科:因为急性白血病的影响,这个手术只有2%的成功率,这个消息让他几乎晕倒。手术进行了6个多小时才完成,17日晚上冯晓的刀口开始往外渗血,星期一上午10点多开始大出血,仅20多分钟就出血700毫升,没有血压,心率达到190,冯晓几乎休克。教授亲自指挥急救,又一次转到ICU病房,住了13天。转到普通病房后感染不断,到第三天撤下了化疗药上抗感染药,但是每到下午四五点钟,就又烧起来了。冯中科就负责打热水、涮毛巾,然后吴彩侠给女儿热敷、加冰袋、用酒精退烧,持续了几十天。

在重庆住院期间,1.69米的冯晓,只剩70斤。看到女儿遭罪,冯中科却只能埋头掩面。然而,冯晓的病情又一次恶化,浑身绞痛,每隔一二十分钟就要吐一次。抢救后,她的生命就像荡秋千,在生死线上游荡,意识也进入了半休眠状态。8月13日,冯晓突然醒了过来,她轻轻地对冯中科说:“老陕,我这一次恐怕是真的挺不过去了,我们回家吧,我想和家人好好地呆在一起。”冯中科抹着眼泪:“回家,我们现在就回家。”在第一个化疗结束后,冯晓随父母回到了老家扶风。回家静养期间,冯晓每天躺在病榻上,不说话、不肯出门,如同家中门前那棵开不出花的枯槐。冯中科四处为她打听治病的各种偏方,心里焦急如焚。

恰在这时,冯晓得知弟弟中考成绩非常好,考上了宝鸡市重点中学法门高中。可为了姐姐,他上了普高。冯晓的心都碎了:她已经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再赔上弟弟的前程……爸爸眼睛只剩0.2,如今自己终日只能躺在病榻上、生死未卜,她心里的那份痛苦、绝望可想而知,脾气也在一天天变坏。

8月22日晚上,吴彩侠在给冯晓喂饭时,冯晓故意用力把满满一碗饭菜全都洒到了地上,大喊大叫说自己活够了,还使足了全身的力气,从床上滚到了地上。脾气大的冯中科心里的火当时就“腾”一下起来了,他对着躺在地上的冯晓大喝道:“你要死就去死吧,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管你了!”说完,他摔门而去。站在门外,冯中科委屈地想到自己这一生的苦难,再也忍不住地埋头大哭了起来……

然而几分钟后,蹲在地上的他心里突然一紧:冯晓还躺在地上会不会受凉?她现在可不能有半点差池!返回屋里后,冯中科什么也没说又把冯晓抱到了床上,然后重新给她盛来饭菜,一勺一勺地喂她吃下……

那一晚,父女俩始终沉默着。冯晓的安眠药又失效了,她每隔十几分钟就去一趟厕所。冯中科也一夜没合眼,他知道女儿在受着煎熬。自己颓废这么久了,再这样下去,女儿也废了。这位关中汉子想了整整一晚,心底暗暗坚定了一个信念:绝不能未战先败!

第二天,冯中科将女儿从床上硬拉了起来,走出了门外。还是家里那片包谷地,此时幼稚的嫩苗已经成熟,包谷坚硬的根须从干涸的土地里面支棱出来。父女俩,一个在前一个在后,恍惚中,冯晓记起小时候去看戏也是这样走在父亲身后,只是那时他的肩膀向后绷得紧紧,腰杆挺得倍儿直,说做人如唱戏,上下气通才能势如洪钟。现在他的头有些前弓,背也弯了,身躯比影子还要矮。冯晓心里说着:老陕,连你都有这一天,我敢不向命运低头?

包谷地,那曾是冯中科绝望的坟地。突然,冯中科敲起手鼓,大吼出那段《十五贯》,气贯长虹,淋漓尽致。“来,吼一个!”冯中科鼓励道。冯晓瞟了一眼周围,“我不会!”“八百里秦川黄土飞扬,三千万秦人齐吼秦腔。秦腔秦腔,就是我们秦人的腔调。生也好死也罢,我们都要痛快地吼出来!”

“啊——”爸爸怒吼了一声,“学,大声!”

“啊——”“啊——”“啊——”冯晓闭上眼睛,去他的丢人,喊就喊,谁怕谁!

冯晓不敢睁开眼睛,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下来,拼命地喊,喊到声音变调了,青筋暴露。从来没有这样放纵过,酣畅淋漓。原来这就是秦腔,谁管你嘴里唱的什么词,只要痛快。那一刻,冯晓明白了父亲的坚忍顽强,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忧虑、痛彻和无助。然而通则有路,吼出来,就有希望与憧憬走下去。

天为幕布地为台。此后每天天没亮,父女俩迎着渭河盆地的最早最美的朝阳,开始了一天的大吼大唱。父亲比以前越发卖力地吼着秦腔,让冯晓深受震撼:一声吼刚出唇,惊得树上的鸟儿突然扑棱棱向云层里飞去,第二嗓子,打在耳膜上,听得她肝胆碎裂,惊心动魄,落在冯晓心里,地动山摇,山呼海啸,犹如一剂催化剂,让她血液沸腾,精神鼓舞。

冯晓也跟着吼,怒吼,绝望的吼,发泄的吼。苍原苍生,在高亢唱腔和豪迈气势里,冯晓如脱缰般得到解脱。那段最好的时光里,冯晓感受到了父亲身上的铁汉柔情,觉得他更像一个慈母,让她总是感动和幸福着。父女俩,终于在绝望中找到了一个出口。他们相约:彼此搀扶,一起活下去!

8月27日,冯晓住进了西安西京医院。经过父亲的开导,冯晓的情绪乐观多了,积极配合医生。冯晓已经有两个月没有化疗,本以为评估结果会很差,结果做了血象、肝功、骨穿下来,却惊讶地发现,冯晓的身体各个指标都处于正常范围内。冯晓乐道:“看来‘吼秦腔,把病魔都吓跑了!”医生当即商议确定了一个治疗方案:先进行一次大剂量的化疗,以尽快将冯晓体内的白血病细胞杀灭,达到“基本缓解”。然而,骨髓移植刻不容缓!

住院的日子,冯晓病情稍稍稳定一点,父女俩就找个无人的地方做排练场、练功场,反复揣摩着每一个唱腔,细心地体悟着角色情绪。晚上,为了让女儿保持面对病魔的战斗力,冯中科带着女儿到广场上去表演,他卖力打着板胡、吼着秦腔,优美熟稔的扬袍甩袖功夫,浑厚有力的唱腔稳健大气,赢得了行人的阵阵喝彩。而谁也不知,曲调背后救女的一路辛酸,把关中西府的夜空拉扯得令人心碎……

父女俩的坚强感动众人,老家杏林镇给冯晓家办了低保。冯晓所在的商务策划学院,分团委学生会也组织了募捐活动,在全校范围内筹集了近5万元捐款。冯晓是班上团支书,住院后很多同学都来看她,室友说:“你不在学校,这回饮水机上的水都没人帮我们搬了。”冯晓乐观地说:“都等着我,我一好就回去给你们搬水。”很快,各路爱心,纷至沓来!家人的付出,亲友的帮助,陌生人的关注,让冯晓不再灰心。

12月12日,冯中科高兴地告诉本刊记者:“现在我和她妈妈都跟孩子做了配型,我的有6个点相合,她妈妈有7个点,西京医院的医生告诉我们,再有两次化疗,冯晓的身体就可以接受移植了。”如今,冯中科仍会坚持晚上和女儿去广场上“吼秦腔”,抱着他心爱的板胡,那把女儿买给他的板胡,脸上写着沧桑,也写着自豪。每次和父亲出门时,冯晓都在心中默念着:“上辈子的情深缘浅,这辈子的血肉相连。老陕,你陪我怒吼,我陪你到老!”目前,冯晓的移植费用仍有较大缺口,如果有好心人愿帮助这对厄运里的坚强父女,请联系知音杂志爱心热线电话:027-68890733!

(希望看到主人公更多图片或内容,请扫描本刊封面上的知音公众号二维码,关注后回复“冯晓”。)

编辑/周 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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