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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凉世界的无声言说——论萧红早期短篇小说中的环境描写

2016-02-19肖雨婷

关键词:短篇小说萧红小说

肖雨婷

(集美大学 文学院,福建 厦门 361021)



悲凉世界的无声言说
——论萧红早期短篇小说中的环境描写

肖雨婷

(集美大学 文学院,福建 厦门 361021)

萧红是一位深受环境塑造又对环境格外敏感的女作家,在其早期短篇小说创作中,底层人物的生活环境是她关注的焦点。她将细腻的悲悯情思、独特的艺术表现手法淋漓尽致地展现在人物所处的环境描写中,这些环境描写不仅为小说增添了诗意化的审美体验,而且与小说中人物的命运遭际、主题的意蕴揭示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萧红; 早期短篇小说; 环境描写; 艺术个性

0 引 言

萧红的小说创作之路开始于1933年,成名于长篇小说《生死场》《呼兰河传》等,因此,文学史上一直将她归位于“左翼文学作家”,在叙述中也只是作为东北作家群中的一员,寥寥数笔带过。直到进入新时期,萧红研究开始突破意识形态的限制,学术界掀起“萧红热”的浪潮。“2011—2012年,‘中国学术期刊网络出版总库数据库’显示出的有关萧红研究论文已达3 712篇”[1]83,主要研究多集中在萧红个人和长篇小说上,而对于她的早期短篇小说研究甚少。细数萧红短短十年创作的作品,其中1933年的《弃儿》《王阿嫂的死》《广告副手》《看风筝》《两个青蛙》《哑老人》《夜风》《叶子》等可以称得上是她的早期短篇小说。相比较那些不断被解读的长篇之作,她的早期短篇小说能更充分地展现她人生思想的蜕变和写作风格的变化过程。这是研究萧红文学现象不可忽视的一角。

萧红早期的短篇小说创作主要受左翼思潮影响较大,聚焦点多放在底层人物身上,悲悯、批判是小说的主要感情基调。其独特之处在于她将细腻的悲悯情思、独特的艺术表现手法淋漓尽致地运用在人物所处的环境描写中。“人一生下来,就在社会历史环境中生活、劳动,人们所见所闻以及其他一切感觉所及,几乎全部是人化的事物。”[2]69由于孤独漂泊的生活经历,萧红深受环境塑造的同时又对环境格外敏感,她笔下的环境不再是单一的背景,而是如一位慈悲的老者,见证“忙着生,忙着死”的人们在苦海轮回中无力挣扎和凄苦呐喊,同情着他们的不幸遭遇。小说中诗意的环境描写,正是萧红对于倍受奴役和压迫的底层人民悲悯同情的深刻表达。

1 聚焦悲凉压抑的底层生存环境

萧红在谈论小说的创作时曾说她的小说人物都是“自然的奴隶,一切主子的奴隶”[3]189。从中可见,萧红将造成人物悲惨命运的外在原因归结为“自然”与“一切主子”,换句话说是因环境所致,这其中的环境既有自然环境,也包括地主的压迫、经济的萧条、男权主义的压抑、异族的侵略等社会环境。下面将从她的早期短篇小说入手,分析其小说中环境描写的表现。

1.1寂寥萧瑟的自然景物

鲁迅曾评价萧红的作品:“这自然还不过是略图,叙事和写景,胜于人物的描写,然而北方人民的对于生的坚强,对于死的挣扎,却往往已经力透纸背;女性作者的细致的观察和越轨的笔致,又增加了不少明丽和新鲜。”[4]54萧红早期的短篇小说,其情感基调是压抑的,自然的,小说中的环境也抛不开悲凉的氛围。早期的环境描写充盈着浓郁的散文味道,这一特点在对北方风光的刻画中体现得尤为明显,如寒彻的风、飘零的雪等一系列饱含哀情的景物。看似萧瑟的自然环境描述实则包藏着萧红波涛汹涌般悲天悯人的感情。

《王阿嫂的死》是萧红早期写作风格的代表之作。故事在阴沉惨淡的环境中发生:“草叶和菜叶都蒙盖上灰白色的霜。山上黄了叶子的树,在等候太阳。太阳出来了,又走进朝霞去。野甸上的花花草草,在飘送着秋天零落凄迷的香气。”[5]1作者用散文化的语言描绘了一幅清晨山野图,迷蒙惨淡,弥散着衰颓的气息。“灰白色”“霜”“黄了叶子”“太阳走进朝霞”“飘送零落凄迷的香气”,在充满诗意的景物里,被寂寞与凄凉的情绪蒙上了惨淡的阴影,组合成“悲”字。一段“轻描淡写”的环境描写,将氛围调节得更加压抑。这一切叙述看似与王阿嫂的死没有必然联系,却打通了读者感触王阿嫂生与死苦痛的通道。

朦胧的背景下,镜头转向王阿嫂所居住的环境:“第二天早晨,茄子就和紫色成串的铃铛一样,挂满了王阿嫂家的前檐;就连用柳条辫成的短墙上也挂满着紫色的铃铛。”[5]1清晨,太阳还未出现,王阿嫂已经不辞辛劳地开始繁重的农务,茄子布满了她的房前屋后,营造出农家小院一派丰收的气氛,但是这些劳动果实并不属于王阿嫂,而是要等到晒干后上交给地主。令人难以接受的是,王阿嫂如此勤勤恳恳地劳动,当年末来临时,她和小环只能靠地主用来喂猪的烂土豆来填饱肚子。这些晒干的茄子连一片也不曾进过她的嘴里。由此,地主对于贫农非人般的压榨可见一斑。

在《王阿嫂的死》结尾有这样几句话:“远近处颤动着小姑娘的哭声,树叶和小环哭声一样交接地在响,竹三爷和别人一样在擦揉眼睛。林中睡着王大哥和王阿嫂的坟墓。村狗在远近的人家吠叫着断续的声音……”[5]10小说开头和结尾的场景由淡淡的笔调勾勒呈现,如水墨画似墨香氤氲。结局没有设定跌宕起伏的情节,自然地完篇,但又会让人产生难以释怀的情绪。萧红不在意塑造立体的人物形象,不讲求复杂的人物性格,而是聚焦于与人物命运交融的环境,她在环境描写中释放情感,而这情感是轻盈的,如一缕缕游丝缠绕,有时也会沉闷到令人窒息,这便是萧红环境描写的独到之处。

1.2冷漠严酷的社会环境

萧红笔下的人物身份多为城市下层劳动者或者农村被压榨的贫民,自然他们的存在脱离不开与他们密切相关的社会环境。“社会背景既包括人物活动的时代背景、风俗人情,也包括人与人之间的争斗、联合、分离等具体关系。”[6]160萧红作为鲁派第一女弟子,在对于社会环境的构建中,与鲁迅的手法有相似之处,于不经意间增添了人物叙事的悲剧效果。

《广告副手》是萧红早期短篇小说中自叙色彩较重的一篇。小说中的女主人公芹,作为一名新时代女性,为了生计不得不在充满刺鼻油漆味的工厂里做工,但是即便如此,她仍在社会上得不到尊重,在家庭中得不到理解,她的悲苦更多地由社会环境造成。在文中,有这么一段精彩叙述:

“外面广茫的夜在展开着。前楼提琴响着,钢琴也响着。女人的笑声,经过老木匠面向的窗口,声音就终止在这暗淡的灯光里了,木匠带着胡子,流着他快不中用的汗水。那个披着发辫的女人登上木凳在涂着血色。那个青年蹲在地板上也在涂着血色。琴声就象破锣似的,在他们听来,不尊贵,没有用。”[5]12

当高雅的合奏旋律充溢着主人公芹的工作厂房,本应是令人感到美妙舒缓的,但在芹和工友们听来是厌烦的、令人憎恶的。萧红将视觉和听觉冲击杂糅,形成鲜明的讽刺对比。资本家们过着奢靡闲适的生活,西洋音乐、女人、金钱填满了他们的世界,也泯灭了他们的人性,不断压榨着为他们辛勤工作的底层劳动者,消遣着贫穷人们的生命。在社会等级分化严重的环境下,劳动者的生活环境是暗淡的,笑声也无法靠近他们的世界,他们只得用血与汗换取自己和家人活下去的机会。“这就是大工厂啊!”在小说中多处展开破败的工厂环境描写,不仅激起读者的同情,也为故事的发展暗设铺垫。此外,小说对于黑暗冷酷的社会环境的抨击,对于追求女性独立平等地位的崇尚和呐喊,也可看出萧红早期受左翼的影响,女性主体意识渐渐萌芽、发生。

2 环境描写在小说中的审美作用

萧红将对故乡的情感与细腻的笔法交织,速写出一幅幅极具灵气的人文风景图,或阴沉或明朗,或清丽或惨淡。小说中出现了大量富有诗意的环境描写,这些描写大都展现了萧红早期短篇小说别具一格的艺术手法,烘托了人物的悲惨命运,增强了小说的悲剧意味。

2.1增强现实批判意蕴

在《王阿嫂的死》的第三节,王阿嫂的丈夫在她怀孕四个月时不幸离世,王阿嫂从此失去了坚强的依靠。可是王大哥的死并非偶然,却是人为。由一段环境描写为我们还原当时惨烈的真相:王大哥在给张地主赶粪车的路上,不小心让马折断了腿,于是地主便扣了他一年的工钱,贫困潦倒的王大哥气不过以至于发了疯,整天醉酒,不回家睡觉,便睡在别人家的草堆上。泯灭人性的张地主竟然派人趁机放火把草堆点燃,王大哥就这样活生生地被烧死。而此时的王阿嫂仍在村庄的菜地里为张地主卖命干活,毫不知情。当她赶到时,眼见是“四肢脱落,脑壳竟和半个破葫芦一样”[5]6的王大哥,“火虽熄灭,但王大哥的气味却在全村飘漾”[5]6,这样的画面何其惊悚,这样的文字实在令人不忍卒读。躺在草堆上的王大哥像牲口一样地活,也像牲口一样地死,根本没有人的尊严。惨痛的现实如一把利锥深深地刺破王阿嫂的内心,她嚎啕地哭唤,“她这凄惨沁血的声音,飘过草原,穿过树林的老树,直到远处的山间,发出回响来。”[5]6凄凉的感情从字里行间中不断溢出,好像一阵突如其来的苦雨倾盆而下,熄灭了王阿嫂对于生活的渴望。后来王大哥被烧死的真相被张地主隐瞒起来,村里的妇人们见张地主亲自张罗王大哥的后事,都夸口称赞张地主慈心。这时,“田庄上的麦草打起流水样的波纹,烟筒里吐出来的炊烟,在人家的房顶上旋卷”[5]7,王大哥的死因无人关心,王阿嫂的悲苦无人理会,家家户户仍像往常一样,好像王大哥凄惨的死亡事件从未发生。

萧红通过对环境的刻画,深化了地主阶级“吃人”的本质和残暴的人格,也从侧面展现了底层农民麻木愚昧的生存状态,剖析了他们受人奴役,世世代代无法摆脱悲剧命运的内在原因,反映出萧红对于封建地主黑暗制度的强烈批判。

2.2营造悲剧氛围

同样,在萧红另一篇短篇小说《哑老人》一文中也有类似的环境描写。开篇荒凉的背景,镜头跟随老人来到他赖以生存的小屋。“他睡在地板的草帘上,也许麻袋就是他的被褥吧,堆在他的左近。”[5]36从老人简陋的睡觉环境可以推想到其生活是非常辛酸的,再加上他半身肢体不能运动,不禁引人同情。不过所幸的是老人还有一个孝顺的孙女小岚服侍左右,小岚没日没夜地在工厂工作,为的是养活老人和自己。然而,狠心的女工头竟因小岚要回家照顾爷爷而残忍地将其活活打死。“听听风声,都好像他孙女回来的声音。秋风竟忍心欺骗哑老人,不把孙女带给他。”[5]40老人最终得到痛失孙女的消息,这时所有的悲戚好像都掩埋于秋风之中。于是随之而来的是不幸的蔓延,老人失去了生活的依靠,没有吃没有喝,只得整日整夜地蜷缩在他的草帘中。“依旧是破落的家屋。地板有洞,三张草帘仍在地板上,可是都空着,窗户用麻袋或是破衣塞堵着,有阴风在屋里飘走。”[5]41可怜老人在没有阳光、终年黑灰的洞里,苟延残喘地生活着。老人想抽烟,却因半身不遂,点烟时不慎将烟火坠到草帘上,把自己送入火海,结束了残存的性命,草帘成为了他葬身火场的导火索。简陋破败的生存环境不仅仅是人物身份的象征,也是他们命运的终结。

萧红的早期短篇小说不刻意寻求情节的跌宕起伏,她看重的是用环境描写来制造悲剧的氛围,将苦痛的水挥洒在人物生活的每一处缝隙中,在含泪的环境中与他们同悲泣。

2.3反衬人物命运

小说大多是作家生活体验的再现。萧红的一生灌注了太多的苦水,在前面的分析中,我们不难看出萧红早期短篇小说里的人物都带有不同程度的悲剧色彩,一些凄切悲凉或清新明丽的环境描写反而会加深人物命运的凄惨程度。

《看风筝》讲述了一个孤寡老人原有一儿一女,但是儿子刘成外出多年杳无音讯,唯有女儿相伴左右却死在工厂,最终老人沦落到无依无靠、饥寒交迫的地步。迫不得已,老人在漫天风雪中奔波于工厂与工厂主家之间,却没有得到一丝同情。偶然的一天,邻居得到了老人儿子的消息便来告诉他。镜头跟随送信人的脚步,来到老人居住的房子前:“房脊弯曲的草房”“没有纸的窗棂”,随着进入房子室内,又是一番场景:“老人把自己的帽子包着破鞋当作枕头,身下铺着的是一条麻袋,满炕是干稻草。”[5]25家徒四壁的生活环境实在令人心酸,最后老人满心欢喜地跑去见儿子一面,迎来的却是儿子夺门逃走的消息,老人终日盼望团聚的梦就这样被儿子无情地打碎。老人生活得这样凄惨,儿子刘成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老人含辛茹苦将儿子养育成人,儿子却不懂得乌鸦反哺,而是执着于革命者没有家的原则,不仅抛弃世上最宝贵的亲情,还满腔热血地高喊献身于天下的“农人”“工人”,而在这些人中竟然不包括自己老去的父亲!这不仅是刘成的悲哀、老人的悲哀,更是革命队伍的不幸。小说结束,色调由暗沉转为鲜亮,正月的早晨,小孩子们集聚在一起放风筝,五彩缤纷的,甚是好看。老人依着拐杖在一旁默默地观望。父母与子女就像是风筝,中间由一条不可割断的亲情线相连,线越是牢固,风筝在空中越是稳定;线越是伸长,风筝就会飞得越高。但是老人与儿子刘成的这条亲情线,早已被刘成亲手扯断,难以弥补,故事剧终刘成再次被捕,此后老人也难以再见到儿子,不知生死。老人看风筝时,是满含羡慕,是祈求儿子能与他相见。在姹紫嫣红的春天,处处充满着欢声笑语,而老人却只剩下自己了却余生。明丽环境下的老人,其悲剧性陡然加深。

萧红善于运用对比的色调绘制环境,在小说《两个青蛙》开篇描写到:“秋雨过后,天空变做深蓝,静悄的那边就是校园的林丛。校园像幅画似的,绘着小堆小堆的黄花,地平线以上,是些散散乱乱的枝柯,在晚风里取暖,拥挤着的树叶上,跳跃着金光。”[5]32这是主人公秦铮与平野初次约会的环境,静谧浪漫,校园氛围中轻盈而又甜蜜的味道从文字间中徐徐飘散开来,让读者期待他们的感情发展。但这段爱情最终以悲剧结尾,相恋的两人皆成为政治的牺牲品,双双入狱,失去了自由,打碎了爱情。环境描写虽于他们的爱情发展没有推动作用,却在美好的校园环境和冰冷的监牢环境对比中,印出令人痛心和惋惜的情感。

萧红早期短篇小说中的环境描写承载着她对生活与生命的特殊体验和感受,传达出某种情绪。她在反映社会人生的同时,也真诚地显示着自己的灵魂。所以她的小说个人情绪比较浓烈,不在意塑造典型人物,只在意当下人们的生存状态。

3 萧红笔下环境描写的艺术个性

解读萧红小说的过程,最容易被她独特的环境描写方式所吸引,借用她的话来说“非常的生疏,又非常的新鲜”[7]258。小时候学过绘画的萧红,对于环境的布局有着自己的理解。王国维曾说:“一切景语皆情语。”[8]257萧红将一生的漂泊寂寞投入自然中,抛弃传统写作的束缚,把环境视为小说里重要的叙事因素,悉心勾勒,如《夜风》中紧张的场景描写,《弃子》里压抑的空间描摹,每一帧画面都带着萧红的痕迹。

3.1循环式的时空特写

萧红擅长把充沛的情感升华为隽永的诗意,以蕴藉清新的笔调抒写环境,并借助“回环复沓”的艺术手法营造出如诗般的意境,萧红的小说很少出现明显的时间变化字眼,而是通过时间意象的循环来传达时过境迁的感伤。

小说《叶子》是她后期代表作《小城三月》的原型,记叙的是女主人公叶子与莺哥一段纯美而无果告终的爱情故事,整篇文章风格生动活泼,其中凄美的感情对于没有经历过刻骨铭心体验的人是难以描画出来的。铁峰评价萧红说:“她是一位擅长情绪记忆的生活积累型的作家。”[9]19萧红将自己深刻记忆中的初恋绘在纸上,精心勾勒着单纯美好的意境。开篇春意满溢,冰雪融化,万物脱去了沉重的外衣,绿意盎然,花浓微醺。不久第一个五月,“园中开着艳艳的花”[5]52,蝴蝶兴高采烈地飞,叶子兴高采烈地追,充满生机活力的一季,叶子在园中无忧无虑地嬉戏,展现了她的纯真与美好;第二个五月,蝴蝶依旧兴高采烈地,叶子却坐在树下,满腹幽思地看着蝴蝶飞,这种初恋的甜蜜被放在相思中煎熬着。好不容易盼得莺哥放假,叶子的情感有了寄托,莺哥也爱恋她,两个人在后园跳舞、扑蝴蝶,风吹过的树叶“有时落在腿上,后来树叶绕着腿”[5]52,爱恋的情思是飘盈的,随风浮动,撩拨着叶子和莺哥的心弦。后来暑假过去,莺哥上学去了,剩下叶子沉浸在与莺哥愉快相处的记忆中,甜蜜回忆与焦虑相交错,使得她身心疲惫,抑郁而疾,当莺哥来看望她时,她的身体就很快好起来。莺哥出生在单亲家庭,贫困潦倒,父亲以砍柴为生,虽然他与叶子感情很好,但是他与叶子身份悬殊,又寄住在舅舅家,受其冷漠的舅母驱使,被迫订婚,最终因为内心积郁送了性命。第三个五月,蝴蝶又兴高采烈地飞过,叶子已经无力去理会,这种经验以往事浮现的方式,使叶子在莺哥亡去的又一个五月,恢复了她的初恋记忆。

这篇风格清新的短篇小说,表现了萧红扎实的文字功底。小说开篇“有蝴蝶飞,也有鸟儿叫”[5]52,带着轻快的节奏;篇尾“蝶儿飞着,鸟儿叫着”[5]54,多了两个“着”,就将曾经的幸福隐藏不见,一场美好的初恋如花儿似地被摧残凋零。循环式的环境描写不仅增添了对叶子与莺哥这对恋人的惋惜与同情,并且升华了物是人非的主题,营造出一种含蓄的审美氛围。

徐岱在《小说叙事学》中曾提到:“景物并不仅仅是人物的陪衬,它具有独特的艺术作用,只是这种作用的获得最终来自于对人的命运与生存状态的关注。”[10]303萧红早期短篇小说中出现最多的时间意象是月亮。在《弃儿》中,“高高的大树,树梢相结,像一个用纱制成的大伞,在遮着月亮。风吹来大伞摇摆,下面洒着细碎的月光,春天出游少女一般的疯狂呵!”[5]59此时主人公芹摆脱了生活的困境出逃成功,与惺惺相惜的蓓力共度一个美好的夜晚,如恋爱时的少女怀揣着激动与羞涩,月光也充满了柔情。对比小说的结尾“芹一个人住在产妇室里,整夜的幽静,只有她一个人享受窗上大树招摇细碎的月影,满墙走着,满地走着……窗外的树风唱着幽静的曲子,芹听到隔院的鸡鸣声了。”[5]71似曾相识的景物布局,截然不同的情感铺陈。从古至今,月这一意象既是时间飞逝的表征,又是人生悲欢离合的演绎。循环式的月色特写弥漫着淡淡的哀伤,读者在同情芹的遭遇的同时,也不由得感慨经不住时间打磨的人性。

3.2陌生化的景物点缀

“第一流小说家不尽是会讲故事的人,第一流小说中的故事大半只像枯树搭成的花架,用处只在撑扶住一园锦绣灿烂生气蓬勃的葛藤花卉……读小说只见到故事而没见到它的诗,就像看到花架而忘记架上的花。”[11]112小说家一般钟爱将笔墨书写在人物形象的塑造和情节结构的构建上,而萧红则偏爱散漫自由的纯天然环境,她把诗情随意挥洒,传达出对生命思索的态度。

萧红善于以自己的审美感受来描写环境中的景物,她笔下的环境通常是充满陌生化的,似初识的朋友,又像熟悉的故交。从《弃儿》一文中可以领略到这样的笔致:“黄昏慢慢的耗,耗向黑沉沉的像山谷、像壑沟一样的夜里去。两侧楼房高大空间就是峭壁,这里的水就是山涧。”[5]57按照常规的思维方式应该说是夕阳西下,夜幕即将降临,城市里的楼房渐渐蒙上了一层夜的黑纱。这里将都市的傍晚之景与自然的黄昏之景相融,给人一种视觉混杂的陌生感。《弃儿》这篇短文更像是萧红的自叙传,意外的怀孕、悲凉的处境,让主人公的内心焦灼不安。小说中的女人,既要面对眼前凌乱不堪的生活窘境,又要承受看不到未来希望的苦楚,无论从感官上还是从心理上,都是异常的陌生,更增添了一份孤苦、漂泊的意味。

孤苦的萧红渴望爱和温暖,内心中对于爱的热情充盈着她诗化般的环境描写中。“远处的山反映着种种样的朝霞的彩色。山坡上的羊群、牛群,就像小黑点似的,在云霞里爬走。”[5]3(《王阿嫂的死》)零星的景物油然绘成一幅清新的乡野画。萧红深爱这片土地,在她的眼中每一棵小树、每一朵野花、每一丛小草都有自由和感情,生命也属于它们,万物都可掌握自己的命运。在她的回忆中,最温暖的莫过于儿时与祖父在一起生活的时光,因此她常常在不经意间透露出儿童般的感触,对环境充满了好奇与陌生。

形式主义批评家什洛夫斯基说:“艺术的目的是为了把事物提供为一种可观可见之物,而不是可认可知之物。艺术的手法是将事物‘陌生化’的手法,是把形式艰深化,从而增加感受的难度和时间的手法,因为在艺术中感受过程本身就是目的,应该使之延长。”[12]7萧红将人们在生活中司空见惯的环境粉饰上“陌生化”的妆容,别致精美,保持着小说独特的新鲜感和韵味。

3.3悲悯性的环境渲染

萧红的一生经历了很多挫折与不幸,因此她笔下的人物是悲剧的,笔调是悲凉的,意蕴也是凄切的。前一小节说明萧红的思想中有过消极的一面,但是寻爱是她的人生哲学,不管生活经历了怎样的不幸与挫折,她始终不放弃温暖与光明。所以她的审美意识中是带有悲悯的人文情怀的,她同情她的人物,同情她的父老乡亲,同情受苦受难的同胞。这种悲悯情怀印刻在小说里人物所处的环境中,分享着人物的生死苦痛。

《看风筝》中有这样一句:“屋子里没有灯火,黑暗是一个大轮廓,没有线条,也没有颜色的大轮廓。”[5]23老人的栖息之所被黑暗包围,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老人只得残喘地卑微地生活。老人心中的苦痛化作无声的眼泪,爬上他深刻的皱纹,从他的眼角滚落,从他的内心渗出。“外面的风在嚎叫,夹着冬天枯树的声音。风卷起地上的积雪,扑向窗纸打来,唰唰地响。”[5]23老人凄凉的境遇,无人过问,还在世的儿子,难以找寻,谁来听听老人的哭泣?只有那悲凉的风,只有那冰冷的雪,懂得老人心中的委屈与辛酸,消释他的苦痛。老人不知道儿子之所以远离他是因为儿子加入了革命的阵营后,信仰变成唯一的精神寄托。小说一直强调儿子是冷静、沉着的,因为他一次也没有念及过他的老父亲,儿子的心已被自由解放的思想填满。悲悯性的环境渲染是作者情绪的化身,拟人化的语言深化了作品凄凉的意蕴。

同样地,在《夜风》这个短篇中拟人化的环境描写也充满了悲悯的意味。在深冬雪夜中,牧羊童子长青被张地主安排抵抗革命军,穿着破烂衣裳的长青不得不蹲守在炮台,此时的室外气候是难以想象的恶劣,“两颗立在门前的大树光着身子在号叫已经失去的它们的生命。”[5]46连大树都难以忍受如此酷冷的夜,残暴的地主却让还是孩子的长青守卫到革命军撤离才可以回家。“豆油灯像在打寒颤似的,火苗哆嗦着。唉,穷妈妈抱着病孩子。”[5]47看见被冻得哆嗦不止的长青,妈妈的心里充满了苦痛,然而她却没有办法使自己和长青摆脱为奴为婢的命运。凄凉悲恸的情感氤氲着,豆油灯光忽明忽暗地投射在房间的每个角落,颤抖的火苗为他们哭泣。悲悯性的环境渲染,增强了萧红早期短篇小说中“哀其不幸”的深沉情感。

4 结 语

当如诗如画的景致遭遇悲怆的情感,不免会染上凄迷的色彩,萧红的作品便是这样。有人说,“人的灵魂只有在这片由自己布置起来、带着手的印记、充满了气息的回味的空间才能得到宁静,并保持住一个自我的形象。”[13]129萧红的小说如一部部自传,书写着她的悲欢与无奈,自然环境、故土风物是她精神世界唯一可以停靠的避风港,让她那漂泊孤寂的心在这里可以得到治愈。萧红的悲悯意识存在于其短篇小说的环境描写中,其间蕴含了丰富的人文性和艺术性,不仅展现了她对社会问题的密切关注和对底层劳苦人民的怜悯同情,而且深化了读者对于生存和死亡、亲情与爱情的深入思考。萧红早期充满诗意与陌生化的环境描写手法,给她日后的短篇小说留下了深刻的印迹,吸引着海内外的读者走进她独具个性的悲悯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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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朱光潜.谈读诗与趣味的培养[M]//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辑部选编.中华文学评论百年精华.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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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王小娟)

The Silent Utterance of a Miserable World—On Description of Environment in Xiao Hong's Early Short Stories

XIAOYuting

(SchoolofLiterature,JimeiUniversity,Xiamen,Fujian,361021,China)

Xiao Hong was an author deeply shaped by the environment and particularly sensitive to the environment.In her early short story creation,her focus was placed on the living environment of lower-class people.Her exquisite compassion emotions and unique artistic expression could emerge most vividly in the description of environment where characters were living.These environment descriptions not only added a poetic and aesthetic experience to the novel,but also were inextricably linked to the fate circumstance of characters in the novel and the reveal of theme connotation.

Xiao Hong;Early short stories;environmental description;artistic personality

2016-05-26

肖雨婷,女,安徽淮南人,集美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I207.4

A

1008-5645(2016)05-007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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