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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线城市的现代性诉求及其空间化悖论
——基于陕南城市空间的文化考察

2016-02-19

关键词:现代性城市化广场

刘 海

(贵州师范大学 文学院,贵州 贵阳 550001)

中国近代化的政治革命与文化转型,催促着一个具有悠久的历史文化积淀的农耕文明向现代化工业文明的转型,并将中国推向世界,成为全球化浪潮中一个不断凸显其影响力的第三世界国家的模本。然而,就其文化秩序的调整与变革来说,它不仅仅预示着一种源自于现代意义上的国家政权的建立、一种民主化的现代民政观念和走向世界的全球意识,它也将现代性之于国家的未来陈设在这个国家的各个角落,即一场现代性的空间设置与城市化进程的浪潮,自那时就已经悄悄地发生在这片土地上。当一个崭新的现代国家立于世界民族之林,从历史的深处走向现代就成为一种必然的趋势。因此,自20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与经济建设成为这个国家的核心任务之后,现代性也就全面地展现在这个国家的城市化建设和空间变革之中,从经济特区到“西部战略”、从“卫星城市”格局到上海世博的“Better City Better Life”,都在向世人表明中国社会当前的一种空间化走向及其城市化的决心[1]。然而,在由农业转向工业、农民蜕变成市民、农村转移向城市的发展中,不但形成了从东到西、从南到北、从区域中心到周边地区城市发展的渐次差,也孕育了三线城市发展的空间性焦虑。尽管这些三线城市空间设置的现代化并不卓著,却真切地体验着现代性的悖论及其双重张力下的阵痛。

一、 现代性的空间化与现代城市的空间诉求

现代性的展开,不仅仅是一种新的时间观念,也是一种空间观念的变革[2]50-64。如性别政治之于家庭空间,娜娜选择了出走,伍尔夫旨在建构一个属于女性的“房间”;身份政治之于身体伦理,福柯的智慧就在于对空间规训的文化解密[3]22;网络政治之于民权意识,纠结于空间民主的自由意识。与此同时,城市秩序之于空间诉求,首先体现在城市空间的现代性格局,它为这座城市的民众创造了一种现代性的文化空间,并在空间化的格局布置与展现中,注入了现代性的生活理念。就西方城市史来说,城市之崛起完全要感谢现代工业社会发展的需要。它将所有可能的物质资源、人力资源和信息资源聚集在一起,并在一种工业化生产与消费中,孕育了一种城市化的生活状态。因此,“大都市,作为现代性的代表形象,它代表着经济和审美力量所呈现的最高形式……也变成了经济和社会发展的一个模范,而且也变成了现代性的一个隐喻。”[4]86-118

具体来说,自 20世纪初,整个西方国家的绝大多数人口都已生活在城市里。西方社会的工业革命与现代性的进程,本身就是一场城市化的空间变革。而“城市”就成为人类走向成熟与文明的标志,也是现代化进程中工业文明的象征。因此,城市化的空间布局及其城市文化的水平,也就成为衡量一个国家或区域现代化程度的空间性指标。尤其是当一个农业文明的国家急切地期待走向工业化国家时,文化地理的空间布局也就明显地显示出一种现代城市的空间走向。而中国社会的城市化浪潮,恰恰体现了中国社会的工业化水平在空间层面的变革。然而,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中国版图,横跨欧亚版块的地理格局,在一个具有悠久的农耕文明的国家,尤其是在近代化的政治革命与社会转型中,“救亡图存”的民族危机与“人民政权”的党性政治时时地影响着中国社会的现代化进程。因此,从 20世纪初上海、天津等最初的租借地经济与西方列强的殖民地政治到解放初的工业基地建设,再到20世纪90年代以深圳、珠海为首的经济特区格局,城市化进程总是在断断续续地向前推进。直到进入 21世纪的今天,中国大地上一场轰轰烈烈的城市化浪潮全面铺开。然而,固有的城市化发展,必然造成了中国版图从东到西、从南到北、从区域中心到周边地区城市发展的渐次性错差,也就孕育了极不平衡的城市化水平的差异。这在一个以城市化水平作为衡量区域经济和民众生活幸福指数的国家,必然造成了三线城市发展过程中的空间性焦虑。这些或许仅是流于表面的症候,其深层的焦虑却缘于现代性的张力及其自身的内在矛盾。

二、三线城市的空间化悖论与个案呈现

1.新与旧的文化杂陈:安康金州广场

在城市空间的现代化设置中,它所交织的新与旧的矛盾,不仅体现在城市空间的文化符号的标设,也表现在空间设置的经济学层面,甚至其空间的社会功能本身就喻指着内在的矛盾性。在城市化进程中,城市广场成为各个城市自我标设的第一空间。它展示着这座城市的历史及其文化个性,更喻指着一种面对未来的期盼与许诺。因此,城市广场就像一张时尚的名片,向所有光临的人介绍着这座城市的品性。正因为如此,每个城市的空间化改造与现代性品味都体现在城市广场设置的优先性与重要性。然而,相比一二线城市的经济实力与政治魄力,三线城市的广场空间设置面临着经济效益与文化效益之间的纠葛与矛盾。这不仅体现在城市广场空间符号的文化定位方面,即寻找一种历史的身份,还标设一种现代文明理念。城市广场空间文化符号的乱码,映射的是城市自我身份的迷失;而三线城市的城市广场空间设置的边缘化,甚至郊区化,更是一种非常突出的现象。以此造成的结果就是:城市广场崭新而空旷,却又因远离城市中心而荒凉化。闲置的健身器材与孤立的城市标徽,游荡于寂寞的广场之上。这是十多年前三线城市发展中城市广场空间浪费的总体局面。但是,随着近几年全国城市化进程的加快发展与城市空间的市场化运营,三线城市原先被置于边缘地带的城市广场又面临着被四周建筑群包围的命运,近期的经济效益又一次战胜了广场空间的文化效益及其背后的经济学价值。

我们且以陕南安康市的金州广场为例。作为陕南三市之一的安康市,最大的金州广场位于汉江边上的水西门段。其最初的设置,是被置于贯穿安康城区汉江河流的偏东头,这里既远离汉江南边城区的繁华地段,也因汉江水流与江北城区一线隔开。因此,早年的城市广场空阔、荒凉,甚至仅成为每年洪期遭水淹的东堤棚户居民晾晒家什的地方。而如今,随着安康城市的空间化建设与地方县区人口的涌入,昔日荒凉的城市广场逐渐被四周的建筑群三面包围,正前方的金州城门又将广场与城区隔开,四周的拥挤与空间重叠已经严重地侵入广场原有的空间,今日的金州广场仅沦为一个四合院式的庭院格局,又被各个家属区的居民和各类游乐设施塞满。再次行于此处,昔日的空旷与广场的感觉早已荡然无存。而且,就现代都市的广场设置及其广场文化来说,广场不再仅仅是一种单一功能性的空间设置,它的文化形态已经具有了后现代主义的文化品性,即一种民主化的多样文化空间[5]。而作为三线城市的城市广场,其空间职能的使用本身却抹不去一种前现代的文化痕迹。农业文明时代的城市,其本身就是因人的聚集与“市场”的设立而起。因此,它还保留着一种初级场地贸易的农业文化的痕迹。具体体现为三线城市的城市广场时常会成为周边县区农业经济的贸易与物资交流会。正因为如此,中国三线城市的城市广场,经常被作为农贸交易会的办会场所,并附带地上演着如汉剧、民歌、农家社火之类的民间娱乐文化。于是,这座本应展演节日狂欢的现代化城市空间里,传统节日之于城市空间异常的尴尬,尤其是当春节把一座座三线城市变成寂寞、空旷的死城之时。其广场自身所标示的文化符号,却是这个地方的民众无法识别的,更显不出这个城市独特的文化个性。

2.传统与现代的两极对阵:双溪禅寺

一个没有历史的城市,也很难定位它的未来,城市的记忆就贯穿于这两头。而承载城市记忆的,就是这座城市里的一花一草、一石一木,它们铭刻着这座城市的成长足迹。因此,当一个陌生者步入一座新的城市,街道上的花草树木、牌楼街景、建筑群落,就像一个个叙事单元,在陌生者穿过的步态之中,一步步构织着这座城市的历史。甚至一个街名、一个门牌号,都可以向游人诉说一桩往事,而这座城市就成长在这一桩桩往事里。意大利文化学者伊塔洛·卡尔维诺曾生动地描绘城市的记忆:“记忆既不是短暂易散的云雾,也不是干爽的透明,而是烧焦的生灵在城市表面结成的痂,是浸透了不再流动的生命液体的海绵,是过去、现在与未来混合而成的果酱,把运动中的存在给钙化封存起来:这才是你在旅行终点的发现。”[6]100当所有的一、二线城市在经历了历史上断断续续的“拆”与“建”的空间置换之后,新旧空间的重叠与并置、空间符号的杂糅与交替,尤其是在特定的历史时期政治、经济、文化、地域因素的共同作用下,许多一、二线城市获得了独具个性的城市品格与城市性格。然而,相对于历史中重生的一、二线城市,三线城市却少了历史劫难后重生的沧桑与时间考验下的空间定位。因此,在急剧加速的城市化浪潮中,许多三线城市的空间布局仅是一种模式化的产物,旧有的一切全在空间改造中统统流失了。然而,居于此间的人们,还在使用一套旧有的话语体系。这就造成了许多城市,一种现代性的空间设置,存在两套不同的话语。

我们且以安康市巴山路交界处的双溪禅寺为例。双溪禅寺,一个据说已有二百多年历史的寺庙,也曾因著名僧人怀让禅师修行于此而小有名气于这座城市。然而,在现代工业推动下的城市化进程中,传统农耕文明时代的信仰空间整体上受到了现代城市空间化改造的挤压与排斥。这座位于城市交通主干道的寺庙建筑,在信众锐减与市政扩建中,其建筑本身的物理空间与意义空间同时遭到冷落,甚至是冲击。维持其建筑的宏伟、崭新及其信仰空间的静穆与安静,以出让部分物理空间换取信仰空间也就成为寺庙建筑求得生存的一种出路。于是,双溪禅寺在自身建筑的维护与翻新的同时,又将部分寺庙建筑租赁给某银行支行,这就形成了一种寺庙建筑与金融机构互叠的空间奇观:一个是以宗教信仰来告慰心灵的信仰空间,一个是以资本运营来操控市场的金融机构。在现代性的城市空间中,它们获得了一种双栖式的生存格局。然而,信“佛”还是信“钱”,这不仅仅只是信众们的矛盾,也是城市空间发展中传统与现代矛盾的空间化展现。因为人们不仅生活于当下的物质空间,也生活在精神世界的意义空间。因此,当现代化的城市设施建设与城市改造,已经改变了人们生活于其中的物理空间之时,其生活观念与空间意义的转变却并不一定必然同步,这就造成了城市空间意义转向的二重悖论,或者两种意义体系同时寄存于一个空间之内。

3.展望与怀旧的空间并置:市郊农家乐经济圈

伊塔洛·卡尔维诺在《看不见的城市》这部著作里的诗性智慧,旨在向我们诉说关于城市的过去、现在和未来的矛盾,及其城市空间的现代性焦虑。一方面,人们生活在当下的城市之中;另一方面,又在死亡与未诞生之间行走。而在每一座城市的旁边都有另外两座城市,它们有着相同的名字:即在生者居住的城市,埋葬着一座死去的旧城,又孕育着未出生的新城。然而,人并不是容易淡忘的动物,历史的记忆填满了城市空间的文化书写。所以,在一个城市的文化空间的符号阵列中,既表刻着历史的痕迹,又时时透射出新的气息。而城市空间的现代性诉求,在面向未来的空间拓展中,也致力于用怀旧空间的陈设来告慰心灵之事。尤其是在城市化浪潮汹涌澎湃的今天,昨日曾去过的地方,今日已经变成了别的模样。这就是我们生活的当下城市。当一切都在改变,尤其是空间的急速变迁,让人无法获知自己此刻存在的方位。迷失,就成为一种普遍的状态,这就是今天居于城市的人们的深切感受。然而,当时间的坐标太过缓慢,空间的变化又十分急促之时,我们时常很难把握:身在何处!因此,遗忘、迷失,只能是被空间的骤变丢弃于城市的某个角落,而路标于你却又是那么陌生。久居城市的你,反而成了这座城市的过客。它直接造成了一切事物稍纵即逝的现实幻灭感。因此,文明的现代化进程表现出一种“短暂、过渡和偶然”(波德莱尔)特性,并在瞬息万变的过程中流逝而去[7]439-440。正因为如此,“同一地点同一名字下的不同城市,有时会在无人察觉之中悄然而生,或者默默死去,虽是相继出现,却彼此互不相识,不可能相互交流沟通。有时,居民的姓名、音调甚至容貌都不曾变化,但是栖身于这些名字之下和这些地点之上的神灵却已经悄然离去,另一些外来的神灵取代了他们的地位。询问新神灵比起老的神灵究竟更好还是更坏,是毫无意义的,就像那些彩色明信片并不代表莫利里亚,而是代表一座偶然凑巧也叫莫利里亚的昔日的旧城。”[6]30不单单伊塔洛·卡尔维诺一个人对城市的现代性诉求流露出一种怀旧的情绪,卡琳奈斯库在《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一书里,更是以城市的现代性体验为切入点诉说人类社会发展的前世与今生。

尽管“城市不会泄露自己的过去,只会把它像手纹一样藏起来,它被写在街巷的角落、窗格的护栏、楼梯的扶手、避雷的天线和旗杆上,每一道印记都是抓挠、锯锉、刻凿、猛击留下的痕迹。”[6]9但是,当遗忘与迷失成为现代人的一种普遍化的城市空间体验之后,怀旧的人们将会重新拾起这些关于历史的记忆。因此,当怀旧成为现代都市里的一种流行病,空间怀旧的情绪也弥漫在陕南这座三线城市。人们不仅仅迷恋旧时的饮食,也迷恋农业时代那种自然的、缓慢的日常生活节奏。而安康的农家乐经济,就基于这种怀旧的生活情调之中。它不只是消费农家地道的菜肴与地方风味美食,也在消费一种特有的空间感情。位于安康市香溪路周边的农家乐村落,总是在林林总总、错落有致的空间布局中,展现农家院落独有的一种静穆与安谧。香溪洞景区周围的一家叫做“人民公社”的农家乐,极力在营造一种农家庭院的景观,所主打的就是一张怀旧的文化招牌。平日忙于工作的人们,在周末聚集到这些农家乐,逃避城市的喧嚣而深藏城市自身的怀旧空间。因此,在当代城市人的生活空间中,怀旧空间往往抚慰着人们对于田园生活的想象与寻求自然大地的亲和力。而在城市楼盘的命名中,更是寄托了城市居民对于居住的诗性渴望。“山水上城”、“锦绣山庄”、“竹园小区”等等,都在喻指一种诗性栖居的生活状态。农家乐的空间消费,也就成为拯救现代性城市危机的一种怀乡疗法。

三、结论:交织着矛盾与张力的空间对阵

就以上对于陕南安康金州广场的文化符号乱码与新旧交织的矛盾性、双溪禅寺的空间悖论、农家乐的空间怀旧的分析来说,体现了三线城市城市空间的传统与现代、历史与未来的两极对阵,使其在一种空间的内部并置着两套完全不同的话语体系。这一切并不仅仅意味着三线城市现代性发展的不充分性,还潜藏着现代性自身的二重悖论。即在对空间设置的理性与效益的要求下,一种标准化的空间秩序被模式化地铺展开来。与此同时,空间的传统意义与人伦诗情又在空间表意中,注重城市空间的历史怀旧与田园景象。时至今日,许多如陕南安康一样的三线城市,就其空间的表意来看,同样表现出一种时尚与怀旧、地方性与国际化、模式化与个性化等多重层面的空间文化符号的杂陈现象,尤其是地方性特色与趋于标准化的空间并置,在交替互换中显现出三线城市面对城市化浪潮的焦虑与无奈的欢欣[8]220。置于此间,真不知道是传统文化装点了现代化的城市空间,还是现代化的城市空间包装了一套旧有的文化遗迹。这也说明,三线城市的空间化改造,并不必然意味着民众生活方式与文化观念的彻底改变。那么,这种三线城市的空间化悖论,表达的是一种对于现代性的焦虑,还是一种对于现代性的渴望?为此,三线城市的城市化进程与空间改造,应该伴随着民众生活方式的现代化与文化观念的转型,而不能仅仅迷信于空间设置的现代性神话之于人类未来的幸福想象。

[1]郝涛,李楠. 183个城市争建国际大都市 全不顾实事求是[N]. 市场报,2005-08-17(5).

[2]亨利·列斐伏尔. 对空间政治的反思[C]// 薛毅. 西方都市文化研究读本:第三卷. 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

[3]米歇尔·福柯. 不同的空间[C]// 于福柯,哈贝马斯,布尔迪厄,等. 激进的美学锋芒. 周宪,译. 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3.

[4]钱伯斯. 流行文化:大都市经验[C]// Edward W Soja. 后大都市——城市和区域的批判性研究. 李钧,等,译. 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6.

[5]刘海. 城市广场:城市制约中的空间政治[J]. 人文地理,2011(3):29-34.

[6]伊塔洛·卡尔维诺. 看不见的城市[M]. 张宓,译. 南京:译林出版社,2006.

[7]波德莱尔. 波德莱尔美学论文选[M]. 郭宏安,译.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

[8]简·雅各布斯. 美国大城市的死与生[M]. 金衡山,译. 南京:译林出版社,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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