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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隙性昏迷

2016-02-17

东方剑 2016年12期
关键词:外公电脑医生

◆ 聿 韦

间隙性昏迷

◆ 聿 韦

手铐扣住手腕后,他竟然吐了。猝不及防的,连向后扭脖子都来不及。

“眯眼”倒是没骂他,反而拍了一下他的后背。拍的力度他感觉得到,有点安抚的意思。接着他就听到了一句:“林似锦,有点出息好吗?”林似锦听得懂这句话的意思,眯眼让他别当众出丑。

在不知道杜警官的真名实姓之前,林似锦就在心里叫他“眯眼”,有一天在刑事拘留通知书上签字的时候才知道他叫杜琦。林似锦一闪念,早知道他叫这名字,还不如叫他“肚脐”呢。不过这家伙一双眼睛实在小,都眯成了一条缝,比说相声的马三立还小。当然林似锦也只敢在肚皮里这么叫,见了面还是低眉顺眼地叫杜警官。杜警官跟他说过,他俩都属牛,他大他一轮。杜警官还说过,他第一次办案对象就是他。他还记得,那天眯眼的眼睛眯着,里面的光也不是他想象中的警察那么厉害,反而觉得有点可怜他的意思。他揣着眯眼的可怜上了少年法庭,然后进了少年犯管教所。出来后眯眼又去看他,但这次变得声色俱厉了,他的目光透过这条细缝直射出来,尖锐而凌厉。他很奇怪,只能低着头挨训。其实他听进去的只是眯眼最后几句话,有什么事可以去找我,但我不想再给你戴铐子了。你给我记住,如果有下一次,你进的就不是少管所了。

林似锦曾经预演过戴上手铐时的那个情景。在家里,在宾馆,在床上,在路上,在电脑房,在健身房,甚至在手淫时,但从没想到会是在饭桌上。就他妈的在大庭广众的饭桌上,在他好久未见的朋友面前,他竟然还他妈的吐了。太没素质了。眯眼说得对,没出息啊。坍台啊。眼角的余光中朋友们的眼色有惊诧,有惊讶,有惊奇。反正满满的就是一个“惊”字。他自己还惊呢。不过朋友们一惊也就过去了,他这一惊,就失色了。他脑子里转的是,这么快就被眯眼找到了,还没和朋友好好聚聚呢。没素质啊。眯眼这么多年没来找他了,这一出现,就直接给他上铐了,虽然还是那张笑眯眯的脸,一双眯成一条缝的眼睛。

一个女性朋友站起来用围单替林似锦擦了擦,林似锦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另一个朋友掀起桌布一角把呕吐物裹了起来。杜琦对大家说了句,不好意思,打扰各位了。你们继续。一边的小警察接着搭了一把林似锦的肩,说走吧。林似锦恳求,你让我把皮夹子拿出来好吗?小警察问,你要做啥?林似锦说付账啊,这顿饭我请的。小警察用眼光询问杜琦,杜琦对林似锦说,你应该懂规矩啊,又不是第一次。林似锦无奈转过身,又回过头朝朋友们睃了一眼,然后喊道,大头,帮我付账,我出来还你。算是道别了。这次眼神里倒是没一点失色了,他同时发现,朋友们的眼光已经平和了,似乎这个场面早就在他们意料之中一样。

驱车到机场,再上飞机。林似锦向坐在两边的眯眼和小警察望了望,竟然笑了一下,接着打了一个哈欠。杜琦也不出声,眼睛一如既往似睡非睡地眯着。其实只有杜琦自己知道,这是他的亢奋态。他在反复想一个问题,林似锦为什么呕了,这说明什么,说明怕他吗?以前找他,他头一句话总是,杜警官,我没干什么。连这句话都省了。几年不见,倒是深藏不露了。

辗转到派出所,已是第二天凌晨。

杜琦问林似锦,这地方还熟吗?林似锦瞥了瞥,说熟啊,哪能不熟啊?十几岁就来过呀。杜琦说,是啊,那时我还跟在师傅屁股后头呢。林似锦回过头说,杜警官,你倒是没怎么变,就是胖了。杜琦说,知道为什么胖吗?内分泌失调啊,都是为了你们这帮家伙。哪像你啊,这几年都小康了吧?身材还保持得这么好。林似锦低下头做羞愧状,啊呀,杜警官你就别给我戴高帽子啦,什么小康啊,有口饭吃就不错啦。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似乎都在摸对方的底。林似锦早已恢复了平静,眯眼说得对,我又不是第一次,怎么会这副腔势。大概是在外面安宁日子长了,突然一下子,反应不过来了。看来,做好人的确好,心安理得。不怕警察突然来铐你,更不会吐,反而可以理直气壮地问警察想干什么。我确实是想做好人,可他妈这世上不公道啊。眯眼抓到我,也是我和他的缘分。想来想去,就是对不起外公给我起的这个名字,他希望我前程似锦。我呢,太平辰光没好好孝敬他,如今他年逾古稀孤身一人,千万不能让他看到我这副样子。

父母都是支援内地建设的技术人员,母亲生了他之后半年就回了单位。外公是个随便洒脱的人,也就是所谓的丢三落四。当年,外公的随意和外婆的严谨由反差而反目,最终分道扬镳。可外公铁嘴铜牙要留下女儿,外婆无奈放弃,所以林似锦生下来就与外公相依为命了。外公的习性决定了他对外孙实行散养政策,林似锦对这种政策也十分适应。他记得小学时,同学们都羡慕他,因为他玩的时间比他们多,更令同学们嫉妒的是,他的成绩还在上游水平,但同学们都不恨他。外公一高兴,就给他赏钱。有了赏钱,林似锦放学后就在学校门口的鸡毛小店充大佬。外公曾得意地对他说,一个人的脑袋要看怎么用,读书是用脑袋的事,用得好就不吃力。你这小囡像我,遗传了我和你妈妈的基因,会读书。你看,外公退休了,还是退休工程师,还可以发挥余热赚钞票,否则就没有钞票赏你这只小鬼头了。不过外公跟你说,好脑子也要用在正经事上。有一次,外公让他陪自己喝酒,那时他的嘴唇上已经鬼鬼祟祟地冒出了毛茸茸黑黜黜的一层,外公摸着他的头说似锦啊,你长大了。那天他喝了人生第一杯黄酒,喝得脸赤耳热,回味无穷。后来他就趴在桌上稀里糊涂地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发现外公躺在沙发上,平时不太张扬的鼾声变得高亢而放肆。他揉揉眼睛,转了一圈,拿来牙膏在外公的鼻孔下挤了一点,过了一会儿,鼾声就变得绵软了。林似锦很快爱上了喝酒,然后是抽烟。抽烟是瞒着外公的,因为外公不抽烟。但是抽烟的大朋友对林似锦说,烟酒不分家,林似锦就像他们一样不分家了,而且他还觉得这句话真是很有道理,这两样东西一起来的时候,就感觉自己很像男人了。他摸着自己茁壮成长的胡子,心旷神怡。他想,外公只喝酒不抽烟,就不如“烟酒不分家”的男人那么雄壮。他想雄壮,所以就经常跟那些大朋友混在一起。先是课余,后来翘课,再后来旷课。反正外公经常去外地发挥余热,也不用他操心。

那天班主任把匆忙想走的林似锦截下来,对他说,林似锦,你再这样下去,还想不想读书了?

林似锦装出很真诚的样子:老师你放心,读这点书不用这么长时间,我都懂。

班主任说:我知道你聪明,可这不是你旷课的理由。明天叫你外公来,我要跟他谈谈。

林似锦想了想说:他发挥余热去了。

班主任摇了摇头,又问:那你父母就不管你了吗?

林似锦说:他们也很忙,就抽空给我打打长途。

哈,他们真放得下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我这么大人了,什么不懂啊?

班主任很认真地上上下下打量着林似锦,哦,我看到了,你都长胡子了。可真是大人了啊,林似锦!班主任突然拍了一下桌子,你给我认真听好了,如果你再敢旷课,就别再进我这个班,别进这个教室的门。

说完,班主任一转身,走了。林似锦从他的背影里都能看出火来,再不走一定会揍他一顿。

学期快结束的时候,外公在看守所看到了林似锦。外公说,你只小赤佬啊,怎么没记住外公跟你说的话呢?好脑子要用在正经事上。用在坏事上,更坏。

林似锦看到外公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像要吃了他。他胆怯地往后退着。想,今天外公打鼾一定比打雷还要厉害了。

因为参与敲诈勒索,也因为离成年还有三个月,林似锦被从轻判处六个月拘役。

父母匆匆赶回来,在接见室里见到了他。这么多年了,竟然在这里见面。林似锦也不知道说什么,这么多年不见,似乎都忘了。父母也不说什么,只是盯着这个儿子看,像是观察某个实验室标本。林似锦说,你们如果不想说就不要说,我进去了。母亲这才说,阿锦,这次,我们不走了。我们回来陪你。林似锦也不回头。父母走出少管所,跑出去百多米,又回头看,他们和儿子,隔着厚厚的一堵墙呢。

出来后,林似锦也不想再去学校了,说要早点踏上社会,养活自己。父母反对,让他重返校园考大学。林似锦说,考上大学有什么用,连自己的小孩也看不到。母亲知道儿子在责怪自己。过了一会儿才说,现在跟我们那个年代不一样了。我这次回去,就去申请提前退休。但林似锦决心似铁,绝不再回学校读书。

他站在窗口边,贪婪地望着母亲远去的背影,他还看到母亲的脊背一抽一抽的,直到完全消失在弄堂口。他抹了一把脸,手里湿漉漉黏滋滋的。几年后林似锦想起这个场景眼睛就发酸。

林似锦就跟着外公晃荡了几年,外公继续发挥余热,有时干脆把林似锦带上。不久,计算机热门起来。林似锦对这新玩意儿很感兴趣。他像发现了新天地一样啃计算机教科书,成了第一批计算机高级证书获得者。外公又得意地摸他的头,说这小囡脑子好。不过啊……被林似锦打断,外公,我晓得,要用在正经事上。你放心,我到工商局申请电脑维修服务执照,保证生意好,保证赚钞票。营业执照申请下来这天,外公把他带到酒店里,外公把一沓钱往桌上一拍,要吃啥,随便点。林似锦一直吃到肚膨气胀,饱嗝连连。外公说,这顿饭吃饱,就要好好做生活了。林似锦嘴巴里鼓鼓囊囊地点着头。

林似锦给自己的小店起名“前景”,期盼前景美好。他闷头干了几年,赚得也不少,庆幸当年早点踏上社会的决定押对了。有一次他正在埋头修一台电脑,忽然被人拍了一下,抬头一看,呀,原来是眯眼……

杜警官,你怎么……

杜琦笑嘻嘻的,没事,别紧张。今天我是来求你的。杜琦从挎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指了指。

林似锦明白了,打开笔记本说,杜警官,你很潮的嘛。

杜琦说,我哪有这个,是所里的。

杜警官,那直接叫我上所里来不就得了么,还劳您大驾亲自送过来。

杜琦又拍了他一记,不是怕你紧张嘛,这么多年没找你了,突然让你到所里来,是吧,啊。

杜警官考虑得还真周到,谢谢谢谢。哎,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这一块好像跟你们所……

哎呀,你现在名气很响啊,第一批玩电脑的都知道你,有困难找“前景”啊。其实我早就调到这里了。看到你现在这样,真的很开心啊。

林似锦诡谲地笑,杜警官,原来你一直盯着我呀。

你没事,我盯着你干嘛?我最好谁都不盯,那多好啊。哎,这东西今天能弄好吗?

杜警官,你进来喝杯茶,坐一会。我今天就是一天不干别的,也要先弄好它。

那我不是耽误别人了吗?

这是什么话,公安工作责任重大啊。

杜琦的眯眼笑得更眯了,林似锦,你现在说话水平很高啊。这样,你抽根烟,我在附近转一圈,反正也是巡逻。

林似锦一把拦住杜琦伸过来的烟。杜警官,哪能抽你的烟,来,抽我的。他从自己的小包里拿出一包中华,弹出一支,递给杜琦。

杜琦接过烟来说,中华,还是软的,看来这生意真不错。林似锦一瞥,眯眼的眼睛里真有点羡慕的意思。这一瞬间的发现让林似锦立刻生出一丝居高临下之感。他是知道的,警察那点工资要想天天中华还是吃力的,可他现在每天至少两包装在手包里。人家玩电脑的,也都是有点档次的。要拉长线,就得交朋友嘛。

樊老板就是林似锦的朋友之一。应该讲先是客户后是朋友。樊老板恰好大林似锦一轮,也蛮投缘。一天傍晚,樊先生下班后来到“前景”,见林似锦还在忙着。一会儿,他从包里取出一个三星笔记本,说这是一个朋友放在我这里的,打不开,全是乱码。你给看看。林似锦头也不抬应道,我要打烊了,你才来。

哎,不急,等你有空再弄。

那你专程跑一趟?

不是。我是找你有事。

什么事啊,樊大老板?林似锦抬起头来。

樊老板看他一眼,说似锦啊,每天这样吃力不吃力啊。

林似锦说,我上个礼拜天看中一只楼盘,明天就要签合同了。吃力是吃力,不做生活哪能付首付啊?

啧啧,都要买房子了。

樊老板,你已经买别墅了,别笑话我啦。

所以你要向我学习。哎,好关门打烊啦,跟我吃饭去。

林似锦看看他,樊老板说,不相信啊,吃顿饭有啥好紧张的。

林似锦拉下防盗门,蹲地上锁好。直起身问,去哪里?

小南国。这两天杭帮菜起蓬头了,老板是我朋友,给我留好位置了。

樊老板那天是邀请林似锦到由他任董事长的一家规模和收益均较为可观的民营医院搞专职电脑维护,还要送他去进修,开发新系统。月薪一万五,根据业绩逐年递增。见林似锦犹豫,樊老板就给他算了一笔账,你关了店,水电煤、房租等等都不要了,管吃管喝,还有发展空间,也无需一天忙到头,连吃饭放屁拉屎的时间都要算斤算两。林似锦并不甘心一个门面小店,被人收编也不是他的理想。不过樊老板有句话点中了他,电脑这东西飞速发展,知识更新很重要,否则修一辈子电脑也没出息。那就利用进修好好学,凭我的脑袋一定可以的。

林似锦干得蛮起劲,想想在外地工作的父母,两人工资加起来才只有他的一半,再比比他当年的同学,大学毕业,听到他一万五的月薪,嘴张大了好像脱了臼,半天都闭不上。林似锦心里很受用,这份工资跟自己开店比,差不多也打平了。樊老板说,本来是想招两个人的,后来觉得他一个人拿得下来,就把两份工资全给他了。樊老板立升大,有眼光,胆子大,在全市,不,全国,率先打出“美容医疗”的招牌,广告都带着“国际”两个字,女人们根本挡不住,有点钱的更是挡不住。医院生意越来越好,电脑也越来越多,功能越来越强。林似锦的业务量当然水涨船高了,瞬间又回到了“吃饭放屁拉屎”都要克斤扣两的状态。樊老板说,等忙过这一阵,就送你去学习两个月。学习期间,工资一分不差啊。

两个月一晃而过,林似锦学了不少新东西,技多不压身,加上他的灵气,深得堂奥。回到岗位,樊老板就叫他开发新系统了。

起先比较顺,后阶段就碰到了阻碍。林似锦就跟系统飙上了。樊老板不止一次看到,都下班了,他还在埋头弄,禁不住感慨,说我如果是国企,一定给你申报劳模。林似锦说,劳模我不要,到时候你别忘给我加薪就好了。樊老板说一定一定。

林似锦是一个很拧的人,整天都在想如何搞定系统。这真是遗传了他外公的基因,生活上丢三落四,但为了一个技术问题,非得跟自己较劲不可。迟迟搞不定系统,就质疑自己的智商。他加班其实也是跟自己较劲,这一较劲,连熬几天,身体就出了状况。他忽然晕倒了,然后人事不省。

恢复意识的时候,他并没有睁开眼睛,因为不明白自己在什么地方,因为不明白而心生恐惧,好像一睁开眼睛,恐惧就会把他吞噬。但他听到了声音,是女人的声音,绵绵的软软的,慢条斯理的:他马上就会醒过来的,你先回去吧。

林似锦睁开了眼睛。

是白大褂。林似锦想起来了,原来还是在医院。她是谁呀?虽然在医院工作,但林似锦整天窝在他的电脑房里,什么医生都不认识。

你醒啦。终于醒了。

这声音太好听了。慢悠悠,糯嗒嗒,再急的病,也会让这种声音缓下来。

医生,我……您是……

我姓何。你呀,昏过去三个多钟头了。

我昏过去了?怎么回事?

你是电解质紊乱引起脱水导致的昏迷,还好醒过来了。

这个电解质……紊乱,严重吗?

反正你现在醒过来了,我会再给你做检查的。别在意啊,你就是太吃力了。哎,你是干什么工作的?这串长句听起来就像叮叮咚咚流淌着的溪水。

我是医院里的。

是吗,我怎么从没见过你呀?她似乎加快了一点节奏。

噢,我是弄电脑的。

噢,是这样的啊。好了,我已经给你开好了检查单,等你自己可以走动的时候,就去做个检查。好吗?何医生把一张单子放在病床上。

好,好,我现在就可以起来。林似锦双手一撑,有点软,但还是直起了身体,目光所及正是何医生的胸部,是白大褂也挡不住的胸部。林似锦忽然感到一阵眩晕。何医生似有察觉,你怎么啦?又晕了?

不,不是。没问题,我可以走,我做检查去。林似锦下了床,摇摇晃晃地走了。

电解质如常之后,林似锦心里却乱蓬蓬地开始长草。原来这个医院有何医生这样的美女医生,他从检查单上的医生签字知道她叫何隽。何隽的科室叫大内科,所谓大内科就是什么都可以往里面装的意思。所以林似锦从此经常出现在大内科也就不是稀奇事了。他的身体零件好像也会时不时地给他一点警示,然后他就去大内科找何医生。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和何医生在一米线之内对视。当然,他还会在中午去食堂吃饭的间隙从容地打量何医生的背影。这是一个悦目的背影,白大褂挡不住她的胸部,也挡不住她的臀部。白大褂忽隐忽现亦真亦幻地描摹着一个圆润坚实的臀部。圆润是无可置疑的,但林似锦确认这个臀部还是坚实的。你看它下面的那两条腿,摆动起来迅捷而有力,这样的腿塑造出来的臀部一定是坚实的。林似锦不禁为自己的推理而兴奋,不过他又想,说话慢条斯理的何医生为什么走起路来像风一样。如果当时就有所谓“女神”,他一定毫不犹豫地把这个命名送给何隽。

一场突如其来的昏迷打通了系统开发的障碍,不久,这个坎就迈过去了,新系统成功上线。刚从外地出差回来的樊老板第二天就宴请林似锦,却只字未提奖励的事。后面还有开发项目,第一次怎么弄,他还没有考虑好,但宴请是必须的。林似锦喝得醉醺醺的,好像也忘了这事。过了几天,樊老板去电脑房找他,有人告诉他,小林一定在大内科。樊老板来到大内科,果然见林似锦正在大内科外面候诊。樊老板问,似锦啊,你病啦?林似锦晃晃脑袋,不置可否。樊老板搭了一把他的肩胛,你别给我装啊。林似锦头一抬,说我装什么装,我是昏迷后遗症。樊老板说你昏迷了?林似锦说,是啊。你出差去了,不知道。哦,该我了。

樊老板还在诧异,昏迷,他怎么昏迷了?他跑进诊室,见林似锦坐在何隽对面,就问,何医生,他昏迷过?何隽说,是樊董啊,对,他昏迷过。又补充说,真的。樊老板说,哦,那要好好看看。

诊室里,何隽眼睛盯着电脑问,你怎么又来啦?

我怎么不能来呀?他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

你已经没问题了。

何医生,我心里头有问题啊。

那去看心理咨询啊。何隽慢声细语,林似锦感觉着自己的酥麻。

心理咨询,哈,全是骗人的,瞎聊瞎编,我也会。林似锦很奇怪自己的语气像是被何隽带了过去。

那就直接去精神科吧。我们医院也没这个科。我有个同学在精神病院,要不我介绍你去看看?

何医生,你不要吃我的豆腐好吧。说这句话的时候,林似锦把自己的眼睛想象成X光,透视藏匿在她白大褂里的情绪。

不是你自己说心里有问题吗?哎,刚才樊董都找过来了,要不是我给你留面子,你怎么办?

何医生,我知道,不过……

你不会突然又晕过去了吧,外面还有病人呢。下一个。

林似锦想,我倒是想突然晕过去。何隽慢悠悠的逐客令,在他听来有一种特别的冷艳。只是他面对这种声音还能有何作为吗?不可能。那就乖乖地撤吧。

那天中午,林似锦正蒙头睡午觉,忽然听到敲门声。他很不情愿地骂了声“册那”,从躺椅上起来,打开门,眼睛立刻像灯泡一样,何医生,你怎么来了?

有事求你啊。

何医生你这样子说话很没劲哦。什么求不求的?

何隽取出一台笔记本,说不知哪里出错了,打好的文档都找不到了。

我看看。林似锦打开电脑,按了几个键。

明天一早还要用的呀。

林似锦手指的是电脑,嗅觉里尽是何隽身上的气味,这种气味在他当时醒过来的时候闻到过,它们快乐地汇聚在他的中枢神经。这是他熟悉和渴望的,此刻他感觉自己就像电脑一样,也是多功能的,而且状态比电脑好多了。这个评估很正确,林似锦很快解决了问题。何隽十分佩服,说你太厉害了,怪不得樊董把这么一大堆东西交给你。

混饭吃嘛。

你这碗饭吃得比我们爽。

这倒不见得,你看我每天的工作量,全医院的电脑维护,一个人啊。

我是说,你全在跟电脑打交道,我们是跟人打交道,有听话的,也有不听话的,还有像你这样……我不是这个意思……

像我这样什么?何医生,你不会是在骂我吧。

怎么会呢?你帮我修好电脑,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

何医生,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不信啊?

我信啊。那我问你个问题,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你这人啊,很好啊,电脑玩得这么好,这么聪明。

嗨,我不是说这个。

那是说哪个?

我也说不清楚。嗨,我这个人有时候胡说八道,你别当回事啊。

何隽佯作严肃地问道,你是不由自主的呢还是知道自己在胡说八道?

何医生你啥意思啊?

何隽缓缓地说,你别紧张啊。有一种病叫短暂性脑缺血发作。通俗点讲,就是间歇性昏迷,可能会引起短暂性的意识丧失,失去自控能力,你有过这样的经历吗?

我,那个,上一次算不算?

检查结果已经排除了。

那你还这么问我,搞得像真的一样。

我这不是关心你嘛。看你紧张的样子倒是蛮可爱的。何隽突然咯咯笑了起来。

林似锦还是第一次听到何隽的笑,她笑起来都是不紧不慢的,富有韵律感。而且,白大褂里的胸部随着笑声美妙地荡漾着,营造出壮观的气势,很难阻止男人的心潮澎湃。

何医生,原来你是寻我的开心啊。真不厚道。

那好,以后我就不关心你了。走了,打扰你午休了。

不是,我是希望你继续关心我。

何隽听到林似锦对着她的背影说。她兀自一笑,感觉身体更加轻盈了。

那天不仅午休报废,连晚上都失眠了。林似锦的意识充斥着何隽的声音,声音的角色还会变化,少女,少妇,老妇,无所不能。林似锦晃晃脑袋,想,间歇性昏迷,我有过这种感觉吗?没有,肯定没有。那她为什么这样问我?她真的以为我有病?不过我真的昏迷过。醒过来第一个看见的就是她。她的声音这么好听,这么吸引我,赶也赶不走。为了听她的声音,我隔几天就要到大内科去一次,连她冷冰冰的声音都那么有味道。册那,碰着赤佬了。

第二天就成了白夜。手机铃声响起来的时候,林似锦正在梦中。医院的电脑挂号系统突然出问题了。樊老板很急,你不在吗?手机里传来大厅内吵吵嚷嚷的声音。

啊呀,身体不舒服,睡过头了。我马上来。

樊老板问,你又昏迷了?

阿哥,你开啥玩笑!这句话带点嗔,又带着点懑,甜面酱上粘了些许辣。然后,就挂了。

挂号系统故障排除后,林似锦才感到肚皮饿了。电话铃响,接起来,樊老板问,你现在有空吗?

我要吃早饭去。

那我们一起吧,我也没吃呢。

就在医院隔壁的大饼油条摊上吃。据说这摊晚上夜夜满座,人家甚至开着车来吃。他俩是第一次,味道的确不错。两人都庆幸还空着肚子。这一顿下来,牙齿、牙槽、舌头、腮帮都有点辛苦,却连口水都洋溢着满足。樊老板打了一个回肠荡气的嗝说,似锦啊,身体怎么样,还行吗?

身体嘛,吃力呀,比我自己开店还吃力。

我知道。我跟你说,上次系统开发上线后,我是想表示一下的。但最近投入大,资金回笼还没见效,这点小意思,请你谅解啊。他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给林似锦。林似锦眼角一瞟,估计是一万,心里想,你骗谁呢,单一个医疗美容,就赚得翻倒,这点钱就想打发我?外面的行情,一万你就想拿下来?开什么玩笑。所以他不接,说,阿哥,打工嘛,要体谅老板。这个我懂的。樊老板说,先拿着,以后还会追加的。林似锦喝完最后一口豆浆,咂咂嘴,说那就以后再说好了。追加,多难听。

林似锦把自己关在电脑屋里,吃饭看不到他的人影,连大内科都不去了。虽然没拿钱,樊老板却又给了他一个新项目。这次说好,完成并投入运营后,五万元的奖励。林似锦没说什么,但心里是不满的。他憋着一股劲,想尽快搞完,然后再跟樊老板谈条件。当然,谈判得由我主导。凭什么?电脑控制在我手里啊。

那天他遇到何隽的时候,何隽的眼里满是诧异,哎,你脸色怎么这样?

我脸色怎么样?

何隽微摇着头,蛮吓人的,不要再昏迷哦。

何医生,你别吓我好吗,我这么容易昏迷吗?

开个玩笑。不过,你是不是感觉胃不舒服啊?

林似锦思忖着说,好像是有一点,这几天吃饭比较混乱。

为什么?又加班?

老板交代的任务,没办法啊。

任务再多,饭还是要按点吃的,否则搞坏身体不合算的呀。林似锦有点激动。其实他哪里是胃不舒服,分明是心里不舒服。这几天的开发把何隽的声音从他的脑袋里挤了出去,现在这声音又把他的潜意识唤了回来。

他忽然生出一个念头。第一次做这种事,总有点尴尬,还有点猥琐,但这念头控制了他的神经,欲罢不能了。

暮色中的何隽更让他激动,没有白大褂的前凸后翘的身材终于在他的视线中显山露水,他激动地像欣赏一个曼妙的裸体,虽然她的穿着并没有所谓的性感,虽然还是被暮色模糊了的,但这毕竟是他第一次看到没有白大褂的何医生。

她以和她的语速截然相反的脚步行进着。林似锦觉得这脚步富有运动感,也很性感。出地铁站,暮色更浓。林似锦目光远眺,她的目的地到了,是一所小学。她走得更快了,他也赶紧了几步。

一会儿,她从学校里出来,带着一个小男孩。小男孩说着什么,她俯下身去,安抚着他。小男孩似有不甘,她绷直身体呵斥了几句,小男孩不响了,拖沓地跟着她走。

这应该是何医生的儿子。一点都看不出来啊。林似锦感到很温暖。

在接下来的几天,林似锦没有看到何医生出现在这里。所以他又疑惑了,小男孩究竟是她什么人呢?

那天下午,林似锦恰好路过小学附近的一条弄堂,一群学生正围着起哄,走过路过的人们通常对此熟视无睹,但因为上次跟踪见到的那个场景,所以林似锦的脚就默默为自己的决定投了票。几个稍大的学生围着两个低龄学生,林似锦忽然想到了一个流行词,叫壁咚。不,完全不是那个意思,但动作很相似。他们在干什么?林似锦突然觉得好笑,他一个年届而立的家伙,居然对这事感兴趣,也似乎又回到了他的当年。但他突然听到了哭声,清亮却是带着屈辱的哭声。所以他挤了进去,只一瞥就明白怎么回事了。这事他当年也干过,抢低龄学生的东西,以钱为主,顺带别的。而现在劫取的对象通常是手机或iPad。他那时正迫切追求雄壮,跟着大孩子混江湖。林似锦一把抓住为首大龄学生的衣领,左右开弓就是两个耳光,脑袋向他一甩,说把东西还给人家。大龄学生被打懵了,立刻把手里攥着的手机交给正在哭着的小男孩。这时林似锦听到了手机的拍摄键。

第二天中午,林似锦的电脑房再次被何隽敲开。何隽一脸严肃,开口就问,你昨天去哪儿啦?

林似锦耳边立即响起手机拍摄声,有人报警了,说他打人?不,我分明是见义勇为啊。但何隽的样子很吓人,兴师问罪吗?她代表谁呀?

问你呢,不敢说啊?依然是慢吞吞的语气,但听起来不如以往那样悦耳了。

我去哪里关你啥事,你是警察啊?

你不说,我就去找警察。

何医生,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给你看只微信。何隽打开手机,正是昨天林似锦扇那个大龄孩子耳光的画面,还有让他还东西的声音。何隽说,你打人了是吧?

打了。这个小赤佬抢人家小囡手机,小囡都吓哭了,不该打吗?你要去告我?你是他什么人?

是你就好。你别紧张啊,我不是他什么人,我是哭的小囡的妈妈。

林似锦吁出一口长气,何医生,你可以改行当演员了,搞得神秘兮兮的。我还以为你要找我算账呢。先打一记再撸一记,你太厉害了。

我可不是这样想的,我是怕你万一不承认……

我见义勇为,为啥不承认啊?现在林似锦理直气壮了。哎,这个视频怎么会到你这里的?

我儿子的同学拍的,再转给了他,他回家拿给我看。我一看,竟然是你。哎,你怎么会到那儿去的?

林似锦沉默半天说,路过嘛。

当然是路过,但没那次跟踪,他会对这事感兴趣吗?不过,跟踪的事是万万说不得的,否则刚刚高大的形象马上就坍掉了。还好何隽没有再追问下去。

林似锦成了何隽儿子涛涛心里的英雄。自从这次之后,没有大同学再敢欺负他们了。他三天两头看那段视频,有一次,他充满崇敬地对何隽说,妈妈,我好想看到这个叔叔。可惜,你不认识他。其实这也是何隽的一块心病,每当儿子告诉他遭遇校园暴力时,她除了向校长反映,只能告诉儿子最简单的保护自己的办法,他们要什么就给他们,千万别跟他们打。虽然她明白姑息和一味忍让对孩子的成长并不利,但她不敢想象儿子被打的样子。钱可以舍得,身体舍不得。她单身一人带着孩子,平时还得靠亲戚朋友帮忙,她还能做什么呢?是林似锦帮她除掉了这块心病。听到儿子的话,她心中悸动了一下,就说,不可惜,妈妈认识他哦。儿子大声问,真的吗?何隽说,妈妈找了好几天呢,才找到了他。何隽想,不妨让林似锦给儿子说说怎么成为一个有担当的男子汉。儿子刚上学,她和丈夫就离异了。孩子一直跟着母亲,也许是会缺少点男子气概的。

林似锦以涛涛心目中的英雄身份接受了邀请。他名正言顺地拥有了这个身份,至少在涛涛这里。一来二去的,涛涛对英雄知无不言,林似锦就知道了何隽和涛涛的情况。他有点庆幸。最初他被何隽的声音吸引,接着又被她的身材吸引,现在,再次被她和涛涛的两人世界吸引。走进了涛涛的心,就走进了何隽的心。这个判断让他兴奋不已,并在之后三人一起出游的节假日时光一再被证实。但他不敢轻举妄动,他必须维护自己在涛涛心目中的形象。有时候,他觉得涛涛就是他的小弟弟,他不是什么叔叔。涛涛刚上学就只有母亲陪伴,所以涛涛对他有依赖有信赖,大男人是小男孩最现实的憧憬。他从小就只有外公,却完全不知道母爱是什么样子,所以当他冒出拥有何隽的念头时,又会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

不过这种浅薄的感觉在丰满欲滴的现实面前,马上就摧枯拉朽了。

林似锦睡过女人,有真情也有逢场作戏,可这次和何隽的感觉完全不一样。这是一个他既想拥有又十分倾慕的女人。

第二次系统开发没遇到多少阻碍,投入运营后,樊老板兑现承诺,把五万元打到林似锦的账上。当初林似锦就对这个数字不满意,只是隐忍不提,他以为樊老板会明白他的想法,然而现在仍然是这个数,心里就窝火。

林似锦去找樊老板,这几天一直不见他的人影,有人告诉林似锦说樊老板出国考察了,林似锦心里更窝火。他给他发微信,说有事找他,让他安排时间。樊老板没回复。林似锦有被耍的感觉。这种感觉是很伤人的,一连几天,他呆在家里。他在想一件事,一件可怕的事。他反复评估这件事的成本和后果。这时他的手机铃声响了。他看了看,是樊老板,想了想,不接。几分钟后,手机铃声再次响起,这次是何隽,他接起来,何隽的声音有点焦急,哎,她叫他“哎”,我们这里都无法开药方了,电脑是不是中毒了?林似锦说,我马上过来看看。

林似锦叫了一辆出租直奔医院。到大内科,医生和病人们一副翘首以待的样子。这让林似锦很有满足感。这种故障对他来说就是三下五除二的事,他看到了人们赞羡的目光,最主要是何隽的。她的目光里还有和别人不同的内容,那里面有他们的欢愉,他迅速与她交流了一下。但他还有自己的秘密,性爱之外的情感体验。这可不能告诉她。

樊老板回来了,对林似锦说他刚看到微信,因为太忙没及时回复,问有什么事。林似锦说阿哥,我一向直来直去,就直说了。你觉得那笔奖励跟市场价比是不是少了点?

当时不是说好的吗?你没异议啊。

我当你随口说说的,再说,还有上一次的追加呢?

樊老板有点尴尬,你不是说追加难听嘛。

那就说这次吧。你觉得五万,这个价格合适吗?即便我的性价比高,也不能高到这个程度吧。

似锦啊,你要体谅我嘛,现在投资不断加大,回报效应还没有真正体现出来,打天下嘛。

阿哥,你打天下,当时你叫我来,我没提任何条件就来了,对不对?现在事情越来越多了,我也没提什么要求。但是项目开发不能就带带过算了,得按市场价呀。一码归一码的事,我不过分吧?

樊老板沉默着。

林似锦站起来,夸张地伸了个懒腰,说,樊老板,反正我的意思也说明白了,你要是实在为难,我们再签一个提前终止劳务关系的合同,我辞职。我也要为自己打天下啊。

樊老板说,你不是要挟我吧?

你这么理解就不对了。我这叫把事情都放在台面上,亲兄弟明算账,好聚好散。

聚散是常事,但你能不能再给我点时间?

可以啊,但你不要嫌我这个人性子急,脾气坏啊。

回到家里,他忽然看到樊老板当初带来让他看看的那个笔记本,它蒙着尘垢,灰头土脸的,很像他当下的样子。眼睛一眨,都快两年了。他接通了电源,打开,一堆乱码。重启,给了他几个字:应用程序未响应,是否关闭?然后重复。

一直搞到午夜,被他打开了。这个时候林似锦都有一种舍我其谁的快感。接着他看到了一段令他惊悚的文字。文字中所指的那个人是这座城市冉冉升起的政治明星,官媒常以“大刀阔斧”或者“雷厉风行”作为他的政坛标签,但这个叫“琼伊”的作者对她和此人性事的描述不堪入目,比林似锦当年看过的黄色小说不知道黄了几个等级。林似锦觉得自己像一个盗墓者,发现了价值连城的宝贝。

第二天下午他又和何隽见面了。关上门,林似锦就把何隽剥光了,然后一头趴在她胸脯上像个孩子一样吮吸起来。何隽说急什么呀,像吃奶一样。这句话使林似锦的动作更加疯狂,何隽感到了乳头的疼痛,她叫了起来。林似锦以为是迎合,却被一把推开了。何隽说你又不是我儿子。林似锦很尴尬,词不达意地说,我太急了,一个多月了,太想你了。何隽说,别急啊,今天一个下午呢。两人重整旗鼓。但是很奇怪,这天高潮没有出现。何隽说,储备了一个多月,怎么好像缺斤少两的呀,用到别的地方去了吧。

不是,我也感到……

我没要你解释,我没有干涉你的权利。随便说说的,别往心里去。

其实你知道,我很在乎的。可能是,可能……

可能什么?

有点压力。

哪个男人没有压力啊?

实话实说吧,我跟樊老板谈崩了。

怎么回事?

何隽听完说,人家老板是给你饭吃的,哪会看你脸色呀?算了吧。

林似锦愤愤然,现在外面开发一个系统,哪个没十几万?他当我是小工啊?

何隽用手指在他的胸脯上纵横交叉胡乱地划着,你是电脑工程师,最时髦的职业,就像我们的医学美容师,最吃香了。哼,我们正牌医科大学出来的根本比不过他们。我没有远大志向,混口饭吃就算了。

可我是个男人,要买房,要成家吧,光混饭吃怎么行啊?

我知道,你是个有奋斗目标的男人,如果我是小姑娘,一定会跟着你。

你现在也可以跟着我呀。

你开啥玩笑,我结过婚,有儿子,还比你大七岁,别拿我开心。我和你就是散散心,别想多了啊。

我告诉你,我很严肃的。我有过女朋友,但比你差远了。你有儿子不要紧,他不是把我当英雄吗?至于年龄就更不是问题了。

当英雄可以,当父亲就不行了。还是继父。

继父怎么啦?人家国外多了,关系多好啊。

你是演戏呢还是真的呀?

我像演戏的吗?

那我倒要好好考虑要不要跟你再继续下去了。何隽开始穿衣服。林似锦一把拉住她,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她,我是真的,你也要当真,否则……他忽然停住了。

否则怎么样?哼,难道你还想……

我什么都不想,我就想我们应该是真的。他抱紧了她,双手环着她丰润圆熟的臀部,然后重新把她放回到床上。

樊老板约了林似锦喝酒,喝完又去按摩,按摩女很敬业,说话也是细声细气的,林似锦醺醺然把她当成了何隽。按摩女一把推开,说先生你喝多了。林似锦说你装什么装,你不是和我一起喝的吗?说着就把嘴凑了上去。按摩女叫了起来。樊老板闻声过来,拉走了他。

醒过来的时候,林似锦在樊老板家里。他在这个别墅里走了一圈,想我什么时候也能有这么一幢房子呢?这样一想,心里又来气,住着别墅,还这么抠。一个保姆对他说,先生,樊老板请你吃早饭呢。

樊老板喝咖啡,问他喝什么。林似锦说有啥吃啥,我不讲究。

不讲究好啊。我平时回家吃饭少,所以早饭吃得周到点。

樊老板,昨天让你笑话了。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今天正好跟你说说,我想辞职了。

似锦,想炒我的鱿鱼啊?我知道,在你们这个圈子里,炒老板的鱿鱼很正常。能说说理由吗?

樊老板,你是我的偶像,我的目标就是有朝一日住上你这样的别墅。可是照目前情况看,这个梦太遥远了。为了尽快把它变成现实,我必须赚得更多。这就是我的理由。

说来说去不就是钱嘛。听我阿哥一句,投资见了回报,我亏待不了你的。

林似锦想,什么时候有回报,回报多少,都是你说了算。我等不了啦。我为你做出的贡献就是拿上个一百万也不算多,可我拿了多少?什么狗屁老板,都是一票货色,不仁不义啊。

这天晚上,何隽把儿子送到父母家中,到达林似锦定的宾馆包房。省略前戏,直奔主题。高潮后,林似锦趴在何隽身上说,我要辞职了。何隽一把推开他坐起来,问,为什么?林似锦还是趴着,憋着声说,打工看人家脸色,不如自己当老板。

你可以谈条件啊。

谈啦,人家不睬我啊,不睬我啊。我的付出就值这点,哈哈,太好笑了。老子不干了,不干了。他忽然翻过身来,摆成一个大字,说,我林似锦不是好欺负的。谁也别想欺负我。

半年后,医院电脑系统中的C盘至H盘内所有文件都被删除,陷入瘫痪。警方侦查后推断,这是一个精心设置的程序编码,潜伏着的秘密指令定时引爆,引爆后,相关数据无影无踪。确定侦查方向并不难,但嫌疑人林似锦不知去向。

樊老板向何隽打听林似锦的下落,何隽慢条斯理地说我怎么会知道。樊老板说何医生啊,院里很多人都知道你们俩。

我们俩怎么啦,知道又怎么啦?即使警察来问我也一样回答。

何医生,我没有为难你的意思,只是觉得你应该可以提供一点有价值的信息,将来破了案,你对警方和医院都是有功之臣。否则,大家都过不去。

何隽仍然慢悠悠的,我没什么过不去的,大不了走人吧。

何医生,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嘛,你医术高,形象好,我还准备请你打医院的广告呢。还有啊,我最近准备给员工加薪,你这样的专家,是要优先考虑的。你要珍惜啊。有些话如果不方便对我说,我不会勉强,但是警方来调查,你可要好好配合啊。

何隽沉默了。

在接受杜琦的询问时,何隽说了几个她认为林似锦可能出现的地方。

她没想到,林似锦就在那天深夜突然约她见面。她犹豫着,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迈向了赴约的那个地方。

又是一次急吼吼直别别的身体搏击。

林似锦说,我在报纸上看到你的广告了,成明星啦,恭喜你啊。

何隽不说话。

其实我知道樊老板和警察都找过你。

啊?何隽掩不住惊讶。

这有啥稀奇的,谁还没几个朋友。

何隽感觉自己正沁着冷汗。

林似锦又说,我现在不会被跟踪吧?

何隽完全无措,万箭穿心,她只在心里一遍遍地说,作孽呀。作孽呀。

你为什么不说话?不想跟我说,还是不敢说?

何隽突然一反常态地语速快疾起来,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你别怕,我舍不得逼你,舍不得的。我们再好好玩玩,不知道下一次是什么时候呢。

林似锦贴近她,贪婪地捏她的胸,然后忘情吮吸。何隽痛苦而欢悦地呻吟着,突然觉得脖子被卡住了,她想推,但怎么推得开一个身体强壮性欲燃烧的男人呢?由他去吧。却越卡越紧了,她以为他会把握好,以前也玩过。他说这叫SM,时尚,刺激,老外都这么玩。她告诉他这叫虐恋,玩不好会出事的。其实她内心是跃跃欲试的。她还知道,具有受虐倾向的女性多于男性,而且社会上层玩得多,所以她对林似锦的疑似玩法很受用。

她觉得飘飘欲仙了,高潮即将来临……可她就在这高潮中归寂于尘世。永久归寂了。

林似锦松开手之后惊呆了。何隽嘴唇青紫,身体僵硬。他使劲摇她,晃她,她像一个木偶般看着他,他的脸微缩在她的瞳仁里,是对他的期待,还是惊恐?他疯狂地大叫起来,涕泗横流。然后,他再次吻住她,像一个吸盘一样。

两个小时后,林似锦到了机场。他买了去贵州的票,那儿有他的朋友。

审讯室里,林似锦爽快供认他设计了定时引爆的逻辑炸弹。说到何隽的死,他不断重复着一个词,一个他自己也没完全弄懂的词,是间歇性昏迷吧,我大概又昏迷了。我们玩得很开心,很开心。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会这样……

杜琦一如既往地眯着眼睛,弄不清是睁着还是闭着,间歇性昏迷?什么呀这是?

林似锦忽然又想起樊老板朋友笔记本里关于某领导的那个黄色长段子,就当它段子吧。于是他问杜琦,杜警官,我还有个秘密,你想知道吗?

发稿编辑/张 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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