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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老鼠会跳舞(短篇小说)

2016-02-16修祥明

红豆 2016年2期
关键词:猫王棉花老鼠

修祥明,本名修相明,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新加坡华人作家,著有长篇小说《庄户人家》《庄户日子》,中短篇小说集《香土》,小小说集两部。作品多次被《小说月报》《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读者》《青年文摘》等选载,被翻译成英、日、法文等介绍到十余个国家。数篇作品被加拿大、土耳其、美国和香港等国家和地区收入大中学教材。

快凌晨一点的时候,猫庄十几个闹洞房的人,不再围着新郎黑石头和新娘白棉花嬉闹。他们下了炕,嚼着喜糖高高兴兴地回家。

棉花拿出新褥子新被铺被窝,准备睡觉。

石头走到方桌前,点燃三支香拜了拜,插进香炉里,然后跪到桌前的麻袋片上磕头。想到娘早亡,爹把自己拉扯大,却没能看到他和棉花的婚礼,他的泪水像山泉一样从两眼里涌出。为把棉花体体面面地娶进门,四年前,爹扛着铺盖卷进了城,在建筑工地当小工,没想到去年春上,爹从几十米高的架子上掉下来,就到了那个永恒的世界……

棉花铺好被窝,见石头还在那里跪着,就走到石头的身前。对公公的感激和想念,让她胸口顿时辛酸起来,两眼瞬间泪光闪闪。

棉花把石头搀扶起来,擦去泪水说,石头,睡吧,明天早晨,我们到山上给爹报喜,给爹送钱,给爹去磕头,爹对我们的恩,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今天是阴历十月二十,虽说没有风,山里还是寒气袭人,隔着一层窗户纸,躺在被窝里的小两口还是感到窗外和屋内的月光,像冰一样凉。

棉花把被子往上扯扯,给石头盖住两个肩膀说,时候不早了,睡吧,明天天一亮,我们就给爹去上坟。

话还没落下,街上的喇叭,吱啦吱啦地响了几声,然后唱起了《老鼠爱大米》:“我听见你的声音,有种特别的感觉……”

石头是村里的会计,他知道喇叭里的歌是宫书记放的。

猫庄只有三十一户人家,一百三十一口人,宫书记身兼村主任,这叫书记和主任一肩挑。猫庄之所以叫猫庄,是因为村庄在猫山的山脚下。猫山之所以叫猫山,是因为山上有很多猫头鹰。

别看猫庄和猫没关系,但猫庄从明天开始要动工盖一座猫王庙。盖猫王庙是为了吸引山外和城里人来猫庄参观旅游,也许,这个创收的办法,能让猫庄摆脱贫穷。他们有了想法,也有了行动。宫书记让石头陪着他去了乡里。宫书记从小就是猫庄最聪明的孩子,到猫山上捉迷藏,别的孩子都被捉到过,他却没有失算过一次。到猫山上捉老鼠烧着吃,别人往往空手而归,他一次能捉十几只。长大去参军,很快入了党。复员后,他到乡上做过买卖,到城里做过工,但最终还是回村里当了支书,用他的话说,去哪里都不如在家里安稳和踏实。

乡长正在喝着茶看报纸。

见宫书记来了,就问,老宫,你来找我有事?宫书记说,是。乡长再问,啥事?乡长,我们猫庄想盖一座猫王庙,搞旅游脱贫致富。乡长仰面大笑起来。老宫,你这不是瞎胡闹吗?庙是庄重之地,给猫盖庙,成啥体统?

宫书记恭恭敬敬地给乡长续上茶,递上烟,这才认真地说,乡长,老祖宗有个千斤老鼠八斤猫的传说,八斤猫把吃活人的千斤老鼠咬死,为民除去一大害,功德无量!我们猫庄,有个“猫”字,最有资格来盖猫王庙,盖起庙来,既可以让我们猫庄摆脱贫穷,又可以让这个感人的传说用实景实物的形式代代相传,难道这不是一件庄重的事情吗?

乡长嘿嘿一笑,点头说,老宫,你说的有道理,这主意不错,那你们就盖吧。

回到猫庄,宫书记跑细了腿,磨破了嘴皮子,说通了全庄的人同意集资盖猫王庙。无奈家家没钱,宫书记跑去银行,为每家贷款八千块。石头没贷款,爹死去的时候,包工头赔了十来万,盖新屋、娶新娘剩下的钱,刚好够集资盖庙的钱。

喇叭里的歌声还没有停下。石头对棉花说,这些日子,宫书记跑东跑西,跑白跑黑,累得脸上瘦去了一大圈。现在,猫王庙的图纸已经找人画好了,明天砖瓦厂、木厂和石灰窑开始送货。今天的婚宴上,宫书记高兴地喝了一斤多白酒,他可能睡不着,半夜又跑到办公室看看那张猫王庙的图纸,打算打算明天的工作,顺便放歌听一听。

棉花听完石头的解释,接过话说,他听歌可以,但应该把喇叭关上啊,这样吵,大家也不用睡了。

石头刚要说话,见窗外有个人影晃动。山村里总有这样一些人,喜欢躲在一对新婚人的窗外听悄悄话,对此,大家见怪不怪,就这么个风俗嘛。

石头警觉地朝窗外喊,是谁在天井里?石头,是我。石头没听清,再问,你是谁?窗外的人说,石头,我是怀中。怀中就是宫书记。

石头松了一口气,他打开电灯,一边穿棉裤棉袄,一边说,宫书记,天这样冷,进屋坐吧。宫书记说,不坐了,我来找你是帮着去干件事。啥事?宫书记说,去赶老鼠。石头一愣,问,赶老鼠?宫书记说,是的石头,喇叭里的歌,不是我放的,是老鼠放的,现在一群老鼠在办公室里听着歌跳着舞。

石头被逗笑了,说,宫书记,你真能开玩笑,老鼠还会跳舞?宫书记认真地说,石头,我没有骗你,这喇叭里的歌真的不是我放的,是老鼠放的,现在一群老鼠在办公室听着歌大摇大摆地跳舞,吓得我头皮发麻,就赶快来找你帮我去赶老鼠。

听宫书记的语气,石头知道他不是开玩笑。

穿好衣裳,石头敞开屋门走到天井里。宫书记走到石头的身前,歪头朝屋里看了一眼,说,石头,让棉花也去吧,去的人多了,才能把老鼠的邪气压下去。好,宫书记,我也去,没想到猫庄的老鼠有这么大的能耐,能放歌听,还会跳舞。

办公室在村的最北边。他们走出几根电线杆子长的小胡同,走过一条牛大肠一样歪七斜八的街,来到村委办公室的门口。门上的锁锁着,宫书记把钥匙给石头和棉花看了看说,我根本没进办公室的门,你们看,老鼠们正在跳舞。

石头和棉花隔着玻璃向屋里看。昏黄暗淡的灯光下,六只巴掌长的老鼠竖在地上蹦蹦跳跳,办公桌上,一只一巴掌半长的大老鼠,立在桌面上蹦蹦跳跳,看上去它们摇摇晃晃,真的像个跳舞的样子。棉花吓得打了个寒战,赶忙伸手握紧石头的手。

宫书记上前一步,说,刚才我在家里醒了酒,睡不着,想来办公室看看猫王庙的图纸,也把明天的工作详细做个安排,走到门口,刚拿出钥匙要开门,突然屋里电灯亮了,以为是进了小偷,一看一只大老鼠蹦上梁头,往下一跳,落到录音机的开关上,就把录音机打开放起歌来。然后,它和一群老鼠就这么听着歌跳起舞来。奇怪,先前我看到的是九只老鼠,现在怎么剩下七只了呢?说完,宫书记伸出手指,又数了一遍老鼠。

这群老鼠,不管是九只还是七只,宫书记的话,他俩不得不信,因为眼底下的这群老鼠的确像在跳舞。它们身体出奇地肥壮,而且胆也大,见门外站着三个人,一点也不怕,像刚刚吃了摇头丸一样,还是跳个不停,好像它们就是要跳给门外的三个人看似的。

石头觉得奇怪,这群老鼠,为什么都没长尾巴?他想,难道这个世界上有文明到不长尾巴的老鼠吗?再一看,他才看明白,这些老鼠不是没长尾巴,而是把尾巴从屁股那里巧妙地折到肚皮上去,长长的尾巴,贴在肚皮上,就像是穿西服的人,在胸前打着一条灰黄色的领带!

棉花用手指轻轻戳了石头一下,石头回头一看,棉花是让他闪开,让别人也看看屋里的这群会跳舞的老鼠。原来,宫书记在石头天井里说的话,以及他们三个人在路上和办公室门口说的话,村里的很多人都听到了。猫庄小得只有几张牛皮大,他们脚前脚后地赶来,都想来看看这群会跳舞的老鼠是个啥模样。住在大山里的人,见过狐狸扮成人把人迷迷糊糊领进坟地,也见过黄鼠狼躺在草丛或者草垛里,挠着四个爪,让神志不清的人说胡话,但是,老鼠自己打开电灯,放着歌跳舞,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的新鲜事!这样的一群精明得让人看不见尾巴的老鼠,一定是天底下最会闹妖耍怪的老鼠!

老鼠们见门外站了一大堆人,停下来不再蹦蹦跳跳。地上的六只老鼠围到一起,看着桌子上的那只大老鼠,好像是在等待它的指示。桌子上的大老鼠,眨巴着眼想了片刻,然后噌地跳起来,跳到麦克风上。它身子贴在麦克风的上面,四只爪子紧紧地抱着麦克风。过了片刻,它瞅瞅门外的一堆人,再瞅一眼地上的六只老鼠,用舌头舔了一下胡须,显出一副临危不惧、镇定自若的大将派头。

石头气得敲着门框大声喊,贼老鼠,我这就开门把你们抓起来一把火烧了!

石头的话音未落,宫书记递过钥匙来。几乎同时,麦克风上的那只大老鼠,给地上的六只老鼠使了个眼色,地上的六只老鼠心领神会,立刻蹦上后窗。大老鼠往上一蹿,从麦克风上跳下来,它抓着半空中的开关绳把电灯关上,随着开关绳一悠,大老鼠跳到后窗上。趴在后窗上的大老鼠对那六只老鼠唧唧地叫了几声,然后一起跳下窗台,向猫山奔去了。

石头第一个进了屋。他打开电灯。棉花跟在石头的身后。宫书记跟着进来,走到办公桌前,伸手把录音机关了。大家脚跟脚地进来后,东扎一头,西扎一头,像个游魂,都不说话。宫书记从身上摸出一包烟,抽出烟一一分给大伙,不抽烟的,摇摇头,抽烟的,伸手接了。不管是抽烟的,还是不抽烟的,还是都不说话。

宫书记蹲在贴着猫王庙图纸的那面山墙下,大口地吸烟。他低着头,瞅着地面,不看任何人。他知道,大家不说话,不是没话说,这是暴风雨前的短暂的宁静。宫书记猜得没错,他手中的烟抽到大半截的时候,果然传来了惊雷。不过,他没想到的是,这个惊雷来自女人,来自刚刚嫁到猫庄的新娘子白棉花。

棉花走到宫书记的身前说,宫书记,把俺那八千块钱退给俺吧,俺想不集资盖庙了。一屋人的目光立刻像一束束电光集中到棉花的身上。石头慌了,走到棉花的跟前,拉着棉花的手说,走,棉花,咱回家,回家睡觉。这回棉花没听石头的话,而是向宫书记跟前又走了一步,说,宫书记,明天就把钱退给俺,俺觉得投资这笔钱不放心,过了年,俺要拿这笔钱到镇上做个小生意,俺不想去庙里卖票。

还没等石头再说话,王大憨三步两步跨到宫书记身前说,宫书记,棉花要退盖庙的钱,我看应该退给她。当初石头他爹从架子上掉下来还有口气的时候,我在场。石头他爹说,大憨,咱庄户人进城赚个钱太难了,没想到想赚钱给石头结婚,把命也丢了。大憨,你告诉石头,我给他们赚的这几个钱,要花在窝场了,千万别花在黑影里。宫书记,这几个钱,是石头他爹用命换来的,你就退给她吧。说着,王大憨和一屋人的眼里都有了泪花。王大憨抹去眼中的泪水,瞅着宫书记说,宫书记,我也不想集资盖庙了,你看看,这庙还没盖,就出老鼠跳舞这种妖事,太不吉利了。万一盖起庙来不赚钱,十年八年还不上银行的贷款和利息,那样的话,大人孩子恐怕出去要饭吃。王大憨咽一口唾沫,继续说,宫书记,俺签的合同和协议,我都不认账,现在就拿出来毁了它。我过大半辈子的穷日子,习惯了,也踏实!说不定倒腾盖庙,连穷日子也保不住!

这工夫,大部分人都围着宫书记,都说也要毁约撤资。也有几个人在原地咂巴嘴,或者是挠着头,一时拿不准主意。宫书记蹲在那里,还是一动不动,还是没有一句话。猫庄人都知道,宫书记有抻头,不管遇上什么大事,什么急事,他都不会心慌,他会在心里暗暗拿主意,从他的表情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他心里不高兴,脸上很可能挂着笑,他心里暗喜,脸面可能是严肃的。

其实,这时候心里最急的是石头。他是村委的一员,老婆喊着要退钱,明天砖瓦厂、木厂和石灰窑开始送货,部分钱已经先支付了,如果现在改变主意不盖庙,肯定要损失几万块,那这笔损失算谁的?如果他是书记,此刻肯定会质问大家说,这么大的事,哪能说变卦就变卦?要说担心集资的那些钱,他更担心,毕竟,那是爹用命换来的!

石头正这样想着,宫书记把烟头摁到地上,清了清嗓子说,伙计们,坏事往往变好事,这群妖老鼠今晚上来一闹腾,让大伙清醒了,也让我清醒了。盖庙,确实不是一件小事,确实要慎之又慎。我看这样,这庙究竟盖不盖,大伙回家再想想,和老婆孩子商量商量,如果大多数人不同意,那就放弃不盖了。我给大家表个态,如果不盖庙了,前期损失的那些钱,由我来承担,因为盖庙这个主意是我出的,我会让老婆孩子进城做工赚钱堵上这个窟窿,不会让大家分摊一分钱。时候不早了,今天是石头和棉花的新婚夜,小两口该休息了,大家也回去好好休息。明天上午我们召开全村村民大会,如果超过一半人家不同意盖庙,咱就把两份合同和协议都毁了,大家还有什么话要说?

王大憨接过话说,宫书记,你这么体谅老百姓,我们还有啥话可说?他转身对大伙说,走,走,都回家睡觉,也回家商量商量,明天上午会上见。宫书记的表态让他们吃了定心丸,大家都转身离开办公室,回家睡觉。

这时候,大片大片的雪花像蝴蝶一样飘飞、坠落。

大约半个时辰后,猫庄的大人孩子刚刚再次进入梦乡,街上的喇叭又唱起了《老鼠爱大米》:“我听见你的声音,有种特别的感觉……”

石头和棉花不是让喇叭里的歌声吵醒的,而是被胡同里王大憨的吆喝声惊醒的。

王大憨用上他全身的力气,好像嗓子膜都被震得裂了纹,发出嗤啦嗤啦的颤音:救火了!村委办公室起火了!大家都去救火!好大好大的火!救火了!

石头和棉花穿上衣裳到天井里一看,大雪封了屋顶,盖住了墙头,落满了天井。抬头一看,村委办公室那里,熊熊大火把天空烧得雪里透红。

石头吓得一身冷汗。三天前,他和宫书记去银行提回七万块钱,准备付给明天来送砖、木头和石灰的人,余下的陆陆续续给盖庙的人付工钱,村里没有保险柜,宫书记不放心,让他放到家里。他觉得公家的钱放在家里不妥,再一想,猫庄自古民风纯朴,即便遇到能饿死人的灾荒年月,也没发生过偷窃的事,就把那七万块钱锁在办公室的木桌里。为了避嫌,他带着抽屉的钥匙,把自己身上办公室的那把钥匙给了宫书记。

王大憨的喊声还在胡同和街上滚着:救火了!救火了!

满街都是救火人的脚步声和担杖的吱呀声!石头和棉花顾不得去村外的井里挑水,就把屋里水瓮中的水用钵子和水瓢舀到两个水桶和木盆,石头挑着两桶水,棉花端着一木盆水,两个人小跑着来到办公室,把水泼进火堆里。由于屋顶的梁和檩是干得透透的松木,里外又是容易燃烧的高粱秸和麦秸,火越烧越旺,不用说庄里人一桶桶挑水灭火,就是现在下大暴雨,这三间屋也难保住了。

大火噼噼啪啪地烧着,屋顶一块块往下塌落,屋顶上是火,屋内也是火,红红的火柱把屋内塞满了。

石头扑通一声跪到地上,鼻涕一把,泪一把放声大哭,完了,完了……

王大憨走到石头的身前,想拉石头起来,可他拉不动,就说,石头,三间屋烧了完不了,烧了咱再想办法再盖起来。

石头说,叔,提出来的七万块钱,放在屋里的木桌里,烧成这样,还不是烧成灰了。当初听宫书记的话,把钱放在我家里就好了,恼死我了……

一片人听到这里,有的两腿一软,跪在地上哭,有的蹲在地上抱着头啜泣。猫王庙不管盖还是不盖,一家几千多块钱的饥荒是摊到头上了。在山地里辛辛苦苦刨一年,也刨不出几千块钱来啊。猫庄人穷归穷,他们宁肯一天吃两顿饭,宁肯过年不穿新衣裳、不吃白面饽饽,也不愿意拉下饥荒过日子,可这把火,让全猫庄家家户户背上一笔愁人的饥荒了!

一片人哭的哭,掉泪的掉泪。这时候,宫书记挑着两桶水来到火堆旁。就在这时,屋顶哗的一声全部塌落下来,哭声和啜泣声更加响亮起来,就像是出一场大殡似的。

石头两手拍着地,眼泪巴巴瞅着宫书记说,完了,宫书记,那七万块钱肯定烧成灰了,当初听你的话放到我家里就好了,恼死我了。

宫书记叹了口气,瞅一眼石头,再看着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一片人,他揉着湿湿的眼窝说,好了,好了,都别伤心了,烧的这七万块钱,我担一大半,我让老婆孩子进城做工堵上这大半个窟窿。别哭了,哭也哭不回这三间屋和那七万块钱,要是能哭回来,我和你们跪下一起哭。

宫书记表态自己担着烧了的那七万块钱的一大半,剩下的每家也要分摊上千块啊!再说,猫庄人从来就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那七万块钱,如果让宫书记自己担着一大半,猫庄人没有一个心肠那么硬的。可是,如果加上盖庙先前损失的那些钱,真像王大憨说的,这穷日子也保不住了!

风吹着火苗,发出呼呼的响声,一根根高粱秸,一团团麦秸,一块块干泥巴,一堆堆木炭,一片片碎石破瓦,不时从火堆中蹿起,发出哔哔啵啵的响声,像是火山喷发,又像是天崩地裂!火堆外,是看不到尽处的满天大雪,大雪把整个天空遮住,就像一块无边的白布在风中飘摆,又像是老天爷扎下的一个硕大的灵棚,在大山里举办一个空前绝后、悲壮又盛大的葬礼!

石头还跪在那里哭,一边哭一边骂那群可恶的老鼠。他呜咽着对一街人说,这群老鼠,一晚上来折腾我们两回,第二回,它们可能把电闸碰短了路,引起了大火,这群该死的老鼠啊!今晚上的事都怪我,锁门前,我别把电闸拉下来就好了。

宫书记接过话说,石头,这事不能全怪你,办公室里的电闸和电线十几年没换,这样旧,自己也会短路的,老鼠来也许是碰巧了。但是,这群老鼠一晚上来闹腾两回,的确是太妖了!

宫书记的话还没落下,有人喊,宫书记,不好了,王大憨跳井了!

王大憨是头朝下跳的井,捞上来的王大憨头破血流,脸色泛青,已经断了气。八十岁的五保户隋氏自己说年纪大了,不想参加集资盖庙,王大憨就顶着隋氏的名贷了两份款。他是想盖起庙来分两份红,没想到今晚上让这群会跳舞的妖老鼠这么一折腾,不仅捞不着分红了,分到的却是两笔饥荒。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六口人靠他一个人种地养家,本来家里就缺吃少穿,这往后的日子更难过了。他可能是承受不了这种压力,选择了跳井。

一街人转身朝北,含泪望着北方的猫山。

那群会跳舞的妖老鼠,是从猫山来的,现在,它们究竟是被这场大火烧死了,还是已经跑回了猫山?

可是,猫山那里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清,除了黑,还是黑!

只有猫头鹰的叫声,在寒风中一阵阵传来……

责任编辑 张 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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