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元统治下故宋世家大族的挫折与延续
——以温州平阳孔氏家族为例
2016-02-16陈彩云
陈彩云
(浙江师范大学 人文学院,浙江 金华 321004)
蒙元统治下故宋世家大族的挫折与延续
——以温州平阳孔氏家族为例
陈彩云
(浙江师范大学 人文学院,浙江 金华 321004)
平阳孔氏是元代江南孔子圣裔子孙中较为知名的一支,在延续南宋时期家族文化的基础上,积极利用元朝优待圣裔的特殊政策,多以学官身份出仕元朝。同时平阳孔氏族人把精力投入家庭和宗族建设中,利用密切的婚姻、师友、交游等关系,参与温州路和平阳州的地方公共事务,保持家族在温州的显赫威望。元明易代后平阳孔氏家族政治上遭受打击,从而逐步衰落。
元代;平阳;孔子圣裔
历史上的改朝换代所带来的政治和社会动荡都会给世家大族的生存带来严峻考验,有些家族甚至就此消亡,不过相对而言,在正统王朝的转换过程中,家族的存续问题往往并不太严重,因为新政权也需要和旧的社会势力合作,利用世家大族的力量稳固政权。不过在蒙元统治时期,故宋江南世家大族面临的局面更为复杂,元代用人取士首重根脚的体制和不重文学经义的用吏风气使得科举中断半个世纪之久,故宋世家大族为维持血脉和社会地位面临更大的挑战。本文以元代江南孔子后裔①中较为知名的温州平阳孔氏一支为探讨对象,对其科举仕宦、家族建设、婚姻圈、元明之际的动向等问题进行初步探讨,管窥蒙元统治下故宋江南世家的历史命运。
一、易代后平阳孔氏家族的仕进
南宋时期温州科举鼎盛,加之经济繁荣,温州士人出将入相,许多人身居南宋中枢及地方政局高位,元初戴表元回顾温州士人在南宋末期官场的显赫威势时说:“永嘉异时为公卿渊府,一閧之聚,十朱九紫。”[1]卷十四温州士人在积极参与南宋国家政治事务的同时,也积极广置田畴,增强自己家族的经济实力,又勤课子孙读书,攻举子业,一些家族还为善乡里,加强自身家族的影响力以长保富贵,于是出现了许多世家大族。如平阳岭门林氏自五代由福建莆田迁居,发迹于林遵至,官至某路帅府参议,其子林季伦官至知谏院,其后子孙更是 “以科举宦学相继迭起,沿于宋季六世”。[2]卷十二
不过蒙古军队的铁蹄将温州大族延续富贵的梦想踏碎,元军统一江南的过程并非和平过渡,它伴随着杀戮、劫掠等政权过渡难以避免的社会动荡,在战乱之中,温州大族遭到严重打击,拥有高楼美宅又无力自保的家族极易成为元军和起事民众劫掠的对象,因此入元之后不少温州世家大族深受打击而衰落,元末苏伯衡为平阳州蔡氏家族族谱写序时说:“虽然今通都大邑,故家旧族虽可指数,而子孙日就衰替,其克保先业者盖甚少也。”[2]卷四可见温州故宋世家大族极少能够延续至元代仍旧兴旺。
在温州的故宋世家中,平阳孔氏算不上显赫,据称是自五代后唐同光二年(924)始迁祖孔桧自阙里曲阜避乱来平阳,南宋中期开始崛起,代有闻人,不过仕宦并不大显。[3]卷六如孔炜,庆元二年进士,官至工部郎中。孔元善,宝庆二年进士,官至泰州教授,从子孔梦斗,字彝南,景定四年进士,又以经明行修荐,历秘书正字,庆元府通判,著有《尚书本义》。孔梦斗侄子孔景行,咸淳四年进士,官至兵部架阁文字,宋亡后不仕。[4]卷八与绝大部分的温州世家大族一样,在元朝统治之初,面对政权动荡,孔氏族人在“君臣大义”和“华夷大防”的感召下成为遗民,不仕元朝,可以说,宋元易代的战乱给孔氏族人在仕宦上以巨大冲击。
不过在元代,孔氏家族与其他温州世家不同,迎来了特殊的历史机遇。元代出于弥合社会、族群矛盾等需要,对孔子圣裔尊崇备至,曲阜嫡系子孙尊封为衍圣公,而流落江南的圣裔子孙也得到元朝官方和曲阜衍圣公的承认,可优先担任各地学校教官,时人说“衍圣袭封上公,曲阜裔孙布衣,得授郡教,一考即入流品,江南诸裔,加历省注,升教于郡,恩数优异”。[5]卷八故而在元代中期以后,平阳孔氏多被荐举担任地方学官,明初苏伯衡就说“昔有元致崇极于光圣,凡厥子孙例得以布衣补州县学官,以故平阳孔氏于时有禄位成功名者相随属”。[2]卷十二如孔景行之子孔士璘,延祐年间以圣裔资格荐授永嘉教谕。孔岑,字天璧,为士璘之仲子,以翰林院郑陶孙举荐,授永新州学正,改龙溪书院山长,升江州路儒学教授,所至有政声,后任湖口县主薄。后转庆元、会稽县尹,年六十,引疾归。[6]卷十一孔岑之次子孔皖,字子充,至正二年乡贡,授宗文书院山长,秩满归里。[7]卷十元末经略使伯颜不花、李国凤至平阳州,孔晥上《政略》五篇,言天下利害,伯颜不花、李国凤奇之,除浙东元帅府照磨,元亡后绝意仕进。
孔氏族人因为特殊的机遇担任地方学官,尽管品秩卑微,然依旧秉持着儒家士人的理念,兴办教育,受到时人的高度评价。孔文定在宋末为国学弟子员,未及授官,入元之后直授南康路儒学教授,官满之后调任温州路儒学教授。元朝大儒吴澄送孔文定归拜曲阜孔庙时,对其兴起温州儒学之风抱有很深的期待,他说:“君家于温而淑温之士,誾誾然,彬彬然,浸用丕变,温其不为小洙泗矣。”[8]卷十四孔文振亦以圣裔资格荐任建德路桐庐县学及徽州路歙县学,后居钱塘。其子孔森,字英夫,学有所成,至正初年,衍圣公府移文江浙行省,荐授庆元路翁洲书院山长,书院在舟山海岛中,去城远,有司不暇照顾,“殿宇颓圮,米廪弗给,释奠不备”,孔森请于郡守加以修葺一新,并由路府供给学官诸生禄米俸钱。[9]卷十三孔文栩,字周卿,刻意为学,长成游学杭州,遍游遗民大儒方回、仇远、龚开、戴表元、胡长孺等门下,后以圣裔授义乌县学教谕,秩满迁去[10]卷三后改池州路学正,因忤逆郡守而辞官去,后衍圣公孔思晦荐举为吴江州教授,“公所至,必兴学校以教化为先,诸生具有成绩”。后以疾卒于任。[2]卷十三诸子多以学官为业,克熙官长林县学教谕,克勋官建德路学教授,克然官兴化路学正,克烈幼学有成,两举乡荐,元末曾任江陵路儒学正,入明之后曾任瑞安县丞,后返乡归隐,著有《雁山樵唱诗集》,苏伯衡曾为之序。[2]卷五孔文栩之兄孔文植,字贞卿,大德八年进《尚书大义》,以圣人子孙授庆元路教授,延祐元年十月二十日之任。[11]卷二后官至建康路录事,皇庆二年曾归拜孔庙。其子孔克炯,字晦夫,以恩例升全宁路教授,泰定三年归拜孔庙。②由于孔氏族人颇受元朝优待,孔氏族人甚至甘冒锋镝为君尽忠死难者。孔眪,孔克烈次子,以恩例授泉州路儒学正,调增城县乌石寨巡检,后至元三年,县民朱光卿反,眪督兵往捕被杀。[12]卷三十六
元代延祐年间复行科举后,孔氏族人积极应举,得以大放异彩,赢得极高的名声与地位。元朝在科举上实行对江南士人的歧视政策,配额稀少,竞争激烈,与南宋时期温州府进士人数达一千多人相比,在元朝温州仅有十人登第,其中竟然有两人出自平阳孔氏。孔岑之子孔旸,字子升,至正二年进士,授衢州路录事、至正九年任处州路庆元县尹,以亲老归乡,不言仕进,周嗣德割据平阳州对抗方国珍时,出任平阳州同知。[2]卷十三孔克表,字正夫,至正八年进士,授建德路录事,乞养归里,丁忧服除,改镇江路录事,后迁瑞安州判官、永嘉县尹等职。[13]卷一孔克表曾为平阳当地彭氏家族所属的摩尼教寺院——选真寺撰写碑文,从而为摩尼教和元史学者所熟知。[14]
二、平阳孔氏延续家族兴盛的方式
荐举入官或是科举入仕的重要基础是家族教育,由家族藏书与设立家塾、聘请家庭教师来教育子弟以延续其家学渊源和世家大族的形象。孔氏家族重视教育对家庭发展的作用,孔文栩之父孔淇孙遣其“受经于乡先生林公霁山,学诗于安固张公湛江”。林霁山当时文名可谓誉于海内,而安固张湛江,即是张龙泽,瑞安人,元初官吴县教谕。宋元之际兵毁导致孔氏藏书尽毁,孔文栩四处抄记经史典籍,口诵心读,至忘寝食。[2]卷十二家族传统在孔文栩去世后依旧延续,当他亡于吴江州教授任上,诸子皆在襁褓,寡妻汪氏守节自持,并以圣裔子孙的荣耀来勉励诸子不可废学。她说“先圣子孙不读书,自树将羞先圣人,此若父平日用以自勉者,故我今以之勉若等,若等其识之”。[2]卷十四孔氏家庭内重视教育,即便生活贫困仍不稍改。孔森五岁时,其父孔文振去世,其姊嫁同郡叶氏,孔森与母章夫人依附居住,其姊夫见其困苦,经常诱使孔森弃儒从商,孔森却认为以圣门子孙,应该游学四方增广见识,不可追逐小利而弃学。[9]卷十三
除了通过师友、交友等关系提升家族影响力外,婚姻关系对孔氏家族的发展也有甚大关系,婚姻将彼此的关系由家族间友谊上升到亲情,以血缘来凝结家族的情感。孔氏的婚姻缔结一般在本州县内选择经济、门第上适宜的家庭内进行。孔旸娶同里大族王氏之女,王氏“世家王薁,邑著姓也”,[2]卷八曾祖父王甲,宋咸淳年间乡贡进士,祖父王修以文行称,荐举于朝,以疾辞,父王绍祖倜傥好谊,涉及经史,可谓书香门第。[2]卷十三王氏族人王原京重视家族建设,在居室之南建起三间祠堂祭祀祖先,曾请孔旸为之作记。[2]卷十四孔文栩的婚姻也大体类似,先娶同里陈氏,早亡,后续娶汪鼎新之女汪淑真。汪鼎新也是平阳人,历任温州路学录、平阳州儒学教授,“学行文章为温儒宗”,两家可谓门当户对。汪氏出嫁前孝顺父母,精于女红,濡染习礼法,通经史,善笔札。婚后孝敬公婆,勤俭持家、周济邻里,特别是孔文栩性情刚烈,常被同僚嫉恨,而汪氏常加规劝而得免于祸。孔文栩早亡后,能干的汪氏“善生理,家业日殷”,维持着家庭的运转。
宗族作为拥有共同的祖先的血缘群体之一,孔氏家族重视祖先祭祀,作为加强宗族凝聚力的重要举措,平阳孔氏家庙位于城西,原先粗建未能如制,其后孔文栩与兄孔文植将其改建高座。“工甫毕而大风雨挟海潮奄至,平地深水六七尺,而圣像以座髙无虞,众服其先见。”在血脉相连的情感下,家族内部的互相接济成为人之常情。孔文栩经常在亲戚中进行济困。其姐嫁于潘氏、妹嫁于薛氏,时常加以馈问,外祖母周氏无后,岁时祭祀其坟墓。同时也在宗族内济困。“平生笃恩义,好施与,宗族百余口,尊其老者以礼,怀其少者以惠,直言正色,举宗推重之。”[2]卷十二建立家庙定期祭祀祖先,重视家族教育,宗族内接济等措施都表明孔氏子孙积极维持家族内部的向心力,积极思索如何将地位和财富代代传衍,保持家族始终兴旺发达。
家族教育、名门联姻、宗族互济等延续家族的方式都需要经济实力的支撑,元代平阳孔氏除了利用元朝特殊优待政策取得儒官的官俸收入,按例享受免除徭役的特权外,同时谋求家族多种经营方式增加收入。平阳孔文栩继配夫人汪氏相夫教子,侍奉姑舅之余,鼓励子孙读书参加科举,谋取功名外,一方面亲自参加生产劳动,“阖门纺绩”,另一方面从事资金放贷业务,其金融经营颇有儒家风范而受到表彰,乡人“从夫人质钱过期而赎,未尝取赢,称贷不能偿者则焚其劵。”汪氏夫人经营田产有道,其父平阳州儒学教授汪鼎新早亡,其母潘氏在堂,汪氏常派人治美饮食往馈之,潘氏有疾,无论寒暑则亲自归家侍奉。潘氏丧没,出钱帛助弟侄丧葬。汪家有田五百亩在平阳南湖,官府的布米力役之征,汪氏命孔家诸子代之,本家有经济困难,则代之输,三十年如一日。在汪氏的努力下,孔家家业“善生理,家业日殷”。[2]卷十四
尽管史料缺失使我们难以全面了解孔氏家族在元代温州的社会活动情况,但在有限的资料中,仍可以看出孔氏家族积极参与了平阳州地方事务,力图得以维持其在社会上的声望、权势。平阳地处温州东南沿海地区,受到台风和强海潮冲击,自古以来就需要修建海塘拦阻海潮,御潮蓄淡,实行旱涝兼治,水利修建成为地方上头等大事。平阳州金舟乡的阴均大埭及其陡门,是保护鳌江南岸数十万亩农田的重要水利设施,宋以来代有修建,宋元之际岁久失修,至正八年知州岳祖义到任,命当地名士陈文儁主持修建,事成之后,当地文人纷纷歌咏其事,官府和民众还特地立碑纪念,碑文由进士、庆元录事陈高撰文,平阳州判官张君锡篆额,时任处州路庆元县尹的孔旸书丹,能在这隆重的场合书写碑文,非仅说明他书法精湛,更彰显孔旸在平阳的地位和知名度。[12]卷六十四
孔氏家族保持家族原有的优势(地方声望、家学传承)外,还借助着宴会、雅集等方式,维持并强化在地方上的声望。孔文栩任池州路学正时,因为学田纠纷与守令不合,退居家乡平阳。“治园亭,莳花木,日求四方贤士与乡人之老者,觞咏爼豆之间,隤然与世相忘。”[2]卷十二以歌咏行乐为目的的宴会,即联络了乡谊,也积累了人脉。宴集中以诗文相酬在元末战乱之时亦盛行,也未中断。孔克表与诸友于至正十二年夏四月八日会于平阳张明善的近山轩。当时除了张明善外,还有曾伯大、陈德华、徐德显、金士名、吕敬中、卢文威、郑子敬、陈高等,都是当时平阳州的能文之人,酒酣赋诗歌咏。陈高记载当时情况说:“命赋诗分韵……朋友会合而欢晏咏歌亦古人所重也,然平居无事,时而接杯觞、弄笔墨。”[16]卷三群体间的交游和宴会,有助于联络在乡的官吏和士大夫的情谊,对于家族关系网的扩展都有莫大的帮助。
三、元明之际孔氏家族的政治抉择
元朝对圣裔子孙颇为优待,故在元末之时,不少孔氏子孙为挽救行将倾覆的元朝而积极奔走,两位进士孔旸、孔克表在元明易代之际的经历则更具代表性。
孔旸登第后不久因亲老归乡,不言仕进。元末大乱,平阳州盗贼纷乱,劫掠各地,当地大族周嗣德在元朝官方的支持下,讨平各地盗贼,对外抵御方国珍的进攻,对内兴修水利,重视教育,积极推行内政,营造战乱中的一方乐土。[2]卷十二至正十九年中书省参政伯颜不花,御史台治书李国凤巡查至平阳,拜孔旸为平阳州同知,辅佐周嗣德治理平阳州。孔旸治理平阳“无大小一裁以法,虽族姻不少假借之,君子称其识大体”,王文琰为孔旸的内弟,其季弟王峙因事忤周嗣德,将杀之,众将苦请得不杀,命输军储以赎罪,王峙磬尽家财犹不足,靠王文琰代输才得活命,可见孔旸执政之无私。[2]卷十三面对方国珍从海上的袭扰,周嗣德下令修筑平阳州城,而孔旸的姻亲陈顺民以材武著称,曾以千夫长的名义追随周嗣德经略平阳的江南地,此时被任命为督工。修筑所需石料来自城北的万全石塘,率十乡之民数万人分地运输,“外浚隍濠,内增甃筑,凡雉堞楼橹,一举而新之,巍然为一方之巨镇”。[15]133不久孔旸因丁忧去职,至正二十三年,方国珍之侄子方明善击败了周嗣德,占据平阳州。为了稳定在当地的统治,方明善积极争取平阳当地的支持,尤其重视对平阳士大夫的笼络,孔旸终不为所用。“至正末方国珍据台、庆、温,用名士以收人心,凡士居其地者,不为所用则为所祸。而其于公(孔旸)也,不得而用之,亦不得而祸之,四方之士闻而莫不高其风。”[2]卷十三
至正二十三年(1363)冬,朱元璋军胡深部攻入平阳州,孔旸有浮海远避之志,以亲老不能成行,胡深荐举于朝,孔旸以亲老年逾九十而辞。洪武元年浙江按察提刑司佥事赵寿再荐,孔旸终辞不应。“士益以是高之”,孔旸临终对其子言:“有面目见其曾祖父于地下。”孔旸之曾祖父就是孔景行,宋末官至主管兵部架阁文字,宋亡则不复出仕。元亡后,孔旸心怀元室,不愿改事新朝。“忠臣不事二主”的儒家观念影响至深,其心中之君乃是蒙古皇帝。“不事二主”决心也体现在孔旸晚年给自己取号“洁庵”,很明显是勉励自己保持对元朝君王的忠节。[2]卷五不过作为胜国遗民,尽管对政治仕途不感兴趣,孔旸依旧关心民瘼。自元中后期开始,由日本诸岛的武士、浪人和奸商等组成的“倭寇”就时常对平阳地区进行骚扰和劫掠,明初开始,倭寇更是同方国珍余部勾结在一起,出没沿海地区,防卫倭寇侵扰是地方官的重要职责。洪武五年夏,倭寇登岸肆虐平阳县南部,沿海居民望风而逃,平阳镇守王某率士卒星夜赶往,杀伤倭寇大半,余者登船而逃,孔旸为文以赞之。[12]卷六十五作为当地有重要影响力的士人,孔旸难以回避与当地官员的交涉,不讳言赞颂明代地方官的政绩。
孔克表,文名早著,至正八年赴会试,同邑陈高赋诗称赞他“把文南省已惊俗,对策明堂定绝伦。桐树朝阳鸣彩凤,桃花春浪化金鳞”。[16]卷七登第初时即授官建德路录事,而他却因父母年逾九十,以孝亲辞官而为时人所瞩目,鄞县人郑真有诗赞颂他孝亲的美德。“朱颜白发寿期颐,喜看贤郎射策归。天上恩除承紫诏,堂前欢笑舞斑衣。椿萱惨惨星霜变,莪蓼哀哀涕泗挥。幸际圣朝新孝理,征书行复下丹扉”。”[17]卷九十一正如诗中所提,孔克表在父母双亡后出仕元朝,改镇江路录事,迁瑞安州判官、永嘉县尹等,元末方国珍不断袭扰温州,孔克表连上安边数十策,不报。不满朝政的孔克表,大为失望,遂弃官而去,于平阳州家乡昆山之麓筑室隐居,号为“迂隐庵”。明洪武五年孔克表、贝琼(桐乡人,时任浙江乡试官)、钱宰(会稽人,洪武二年任国子监助教)等人会于钱塘,诗文酬答数日,孔克表出所著《迂隐生传》请贝琼为序,而钱宰亦有诗赠孔克表,“所性倦俯仰,阔焉与世殊。野服谢簪绂,衡门薄轩车。对酒不解饮,乃与陶潜俱。朝采篱下菊,夕钓江上鱼。荣名如浮云,富贵非我图。隐显吾不知,迂叟方著书”。[18]卷一从朋友的赋诗中可知,明初的孔克表和孔旸一样,多少有些遗民情怀,宁愿隐逸山林,不肯出仕明朝。
明太祖朱元璋建立明朝后,屡次下诏寻访前朝贤能人才,以礼敦请。作为前朝进士,孔克表率先为地方官举荐,然而他起初并未应诏,以子孔希靖应举,授官武陵县丞。直到洪武六年复行察举,地方再次荐举,孔克表始肯出仕明朝,授官翰林院修撰兼国史编修官,秦王府说书等职。[12]卷三十七孔克表在翰林院期间,除了与御史中丞刘基,秦王府纪善林温(永嘉人,至正十四年进士,元末官至福建行省左右司郎中)等人共事外,还曾请当时“当今文章第一”的金华人宋濂为其《资治通鉴纲目附释》写序。称赞孔克表深得朱子微意,给《资治通鉴》标列凡例和纲目,褒善贬恶,明着义例,考订精详,一字不苟。序中除赞扬他“有功朱子”外,还称赞他“博通六籍,而文又称之,士林咸推为巨擘”。[19]卷二十五不过孔克表仕途并不顺利,明太祖虽广纳贤才,但颇为猜忌,倚靠高压暴力政策树立权威,士人动辄得咎,对待前朝士人并无特别优待,孔克表任职翰林院等清闲机构,主要职责不过是制定礼乐制度、典章,编辑儒学经典等,而他仅以“侍食失仪”就下刑部狱,不食而卒,年七十二。
元明易代后,明王朝虽然继续优待曲阜衍圣公后裔,不过对于江南孔子后裔的免役、仕宦上的特权加以取消,平阳孔氏与温州一般仕宦家族无异。不过,作为有影响的前朝仕宦科举世家,在明朝仍代有族人出仕。明初,孔光霁曾以贵胄身份荐举为国子监上舍生,后任伊王府审理,永乐三年八月归温州,迎母就养于京师,同郡黄淮等人赋诗贺之。[20]卷三孔铎,永乐二十一年举人,字公循,宣德初年任福安县学教谕,国子监助教,正统十年四月任翰林院检讨,著有《循庵集》,现存《循庵诗存》一卷,温州图书馆藏有民国时期敬乡楼抄本,乾隆《平阳县志》卷十九载其修纂有《昆阳孔氏世谱》,此谱现已难觅。孔铎子孔彦雍,成化四年戊子科举人,任唐山知县。弘治五年应知县王约之请,与青田人包瑜同修《平阳县志》,此书今已不存。[21]卷十二
平阳孔氏自五代来居温州,南宋开始崛起,依靠元朝特殊的优待江南圣裔政策,通过家族仕宦、家学传承、社会交游、婚姻拓展、科举考试等努力,成为当地活跃的文化世家,它的经历为我们展现了江南圣裔子孙在元朝的变迁,尽管蒙元统治初期遭受挫折,平阳孔氏积极与官方合作,参与地方政务和社会事业,宋元易代背景下依旧保持社会威望和仕宦家族的地位。
注释:
①参见申万里《元代江南孔子后裔考述》,(韩国)《亚洲研究》2008年第3期,第143-169页。
②参见孔庆杭《孔子世家平阳派长支支谱》,2002年族印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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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廖向东)
【编者按】 余华是浙江走出去的享有世界声誉的作家,其作品以鲜明的风格和杰出的艺术成就蜚声海内外。浙江师范大学人文学院现当代文学学科聘请余华担任客座教授,创立“余华研究中心”,多年来持续对余华作品及其文学世界展开追踪研究,在史料积累和批评深度上取得了成绩,对余华的创作发展、当代文学写作现场的活跃以及当代文学史的经验累积,都有一定的贡献。本期约请的这一组文章,既有从余华早期阅读经验给予余华创作的影响角度展开的考察,也有从选本编纂对余华文学地位生成的历史追踪,亦有对余华各个阶段创作特色以及余华最新经历的创作瓶颈的分析。可以说,在“多维视野下的余华研究”这一总题下,它们各具特色,期待能为当前的余华研究增添活力,继而引发对当代文学的研究范式和视域的更多思考和关注。作为学术探讨,这些见解只代表学者本人的意见。
The Frustration and Continuity of the Late Song Aristocratic Families in the Yuan Dynasty: A Case Study of Ping-yang Kong Family
CHEN Caiyun
(CollegeofHumanities,ZheJiangNormalUniversity,Jinhua321004,China)
Ping-yang Kong family is relatively famous among the descendants of Confucius living in the south of Yangtze River during the Yuan Dynasty. They followed the Southern Song Dynasty’s family tradition and took advantage of the special policies adopted by the Yuan authorities to descendants of Confucius, as a result of which, they were given some favorable conditions working as government education officials. In the meantime, they spent efforts in strengthening their patriarchal clan, in building and consolidating their social network via marriage and connections among teachers and students, friends, and in participating in public affairs in Wenzhou and Pingyang, so as to maintain the presence and prestige of the family. Along with the collapsing of the Yuan Dynasty and the ruling of the Ming Dynasty, Ping-yang Kong family suffered the attack in politics and went on the wane.
the Yuan Dynasty; Ping-Yang Kong family; the descendants of Confucius
2016-03-09
陈彩云(1983-),男,浙江瑞安人,浙江师范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史学博士。
浙江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课题“瑞安孙氏学术世家研究”(10JDJ01YB)
K2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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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5035(2016)03-0065-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