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理雅各译本“厚翻译”分析
2016-02-15任运忠
任运忠
(西南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四川 绵阳621010)
《周易》理雅各译本“厚翻译”分析
任运忠
(西南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四川 绵阳621010)
《周易》理雅各译本是《周易》西传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的译著。译者采用“厚翻译”策略,利用学术性序言、研究批判性导论、阐释性注释和显化性译文把《周易》译本置于丰厚的中国语言和文化背景中,使西方读者尽可能全面地了解《周易》所蕴含的文化内涵。其翻译超越了作为传教士的宗教动机,理雅各出于同情和尊重中国文化之目的,试图以一个文化学者的身份搭建起沟通东西方世界的文化桥梁。
《周易》;译本;理雅各;厚翻译;文化义理
一、引言
理雅各(James Legge,1815—1897)是19世纪英国伦敦布道会传教士,同时也是享誉中西的汉学巨擘。1842年,中英《南京条约》签订后,香港地区沦为英国殖民地,外国传教士以“洋人”身份获得在中国的永久居留权。1843年,时任英华书院院长的理雅各随书院一同迁往香港地区,从此旅居中国长达30年之久。1873年,理雅各返回英国,随后受聘为牛津大学汉学教授。作为传教士,理雅各的首要任务莫过于向中国民众传播耶稣基督的“福音”,并规劝中国民众皈依到基督的怀抱。然而,理雅各更是一个文化学者,他不遗余力地翻译出版《中国经典》,将“四书五经”等儒家经典和部分道家经籍译成英文,从而架起一座“沟通东西方的桥梁”[1]11。《周易》言辞古奥而寓意深刻,即使对普通中国读者而言,若非借助先哲圣贤的阐释也难窥其堂奥,理雅各在其译本序言中写道:“在所有的儒家典籍中,《周易》由于其独特的风格最难用一个可理解的版本呈现出来。”[2]xiv尽管如此,理雅各最终呈现给读者的不仅是一个可理解的版本,而且该译本在出版后数十年中一直被奉为《周易》最权威的英译本。“翻译这部最神秘的中国经典代表了理雅各作为学者—译者成长道路上的一个里程碑,同时也是19世纪整个东方主义史上划时代的事件。”[3]366理雅各译本的成功之处在于译者巧妙地使用了“厚翻译”(thick translation)策略,利用学术性序言、研究批判性导论、阐释性注释和显化性译文等多种渠道把隐含在原文中的文化信息尽可能全面地传递给读者。
二、厚翻译
“厚翻译”又称为深度翻译、增量翻译等,其作为翻译学术语是由美国学者阿皮亚(Kwame Anthony Appiah,1954—)首创的。阿皮亚是哈佛大学非美文化研究中心语言哲学教授,他在研究非洲谚语翻译的基础上提出了“厚翻译”概念。1993年,阿皮亚在Callaloo杂志上撰文Thick translation详细系统地阐述了“厚翻译”的定义,即“利用注解和伴随的阐释将译文置于深厚的语言和文化背景中的翻译”[4]427。阿皮亚提出“厚翻译”是对传统翻译观中有关意义理论的批判,传统翻译观认为翻译就是用一种语言去表达另外一种语言的意义,而他则认为:“译文中最让我们感兴趣的并不是意义,在大多数情况下,准确地理解意义几乎不是向着理解迈出的第一步。”[4]418翻译从本质上讲是文化的翻译,阿皮亚将翻译研究置于一个广阔的文化领域,翻译不仅仅是意义的传递,更重要的是文化的传播和交流,促进各民族间的文化理解和交融。然而,要理解一个完全陌生的异域文化谈何容易,从人类文化学的角度来看,要理解一个民族的文化就必须“将他们置于他们自身的日常状态之中,使他们不再晦涩难解”[5]16。阿皮亚从人类文化学中得到启示,翻译要实现“跨文化理解和交融”就必须在译文中增厚原文特定的语言和文化语境,给译文读者以“身临其境”之感。
“厚翻译”通过增厚语境,在译文中最大限度地保留源语文化特征,从而促进目标语读者对异域文化的理解和尊重。增厚语境的方式是多种多样的,既可以是译文之外的注解、图表和序言,也可以是译文之内的阐释等,以尽可能全面地为目标语读者提供理解源语文化所需的背景知识。“任何包含大量此类解释性材料的目标文本都适用于这个术语。大量提供这类背景知识的目的,是要使目标文本读者更加尊敬源语文化,以及更加欣赏其他文化背景下的人们是如何思维和表达自己的。”[6]232“厚翻译”作为一种翻译实践现象由来已久。在中国佛经翻译史上,三国时期的《法句经序》是中国传统译论的发轫之作,该序不仅详细记载了《法句经》的翻译过程,而且交待了原文的句法和文体特征,并归纳总结了译者的翻译思想。在西方翻译史上,16世纪初欧洲人文主义学者德西德里乌斯·伊拉斯谟(Desiderius Erasmus)将《圣经·新约》从希腊语译为拉丁语,译本中充满了脚注、释文、说明和题外话,而这些解释性材料却让译文本身显得相形见绌[7]387。“厚翻译”实践在中西方翻译史上比比皆是,其中,《周易》理雅各译本更是将“厚翻译”策略发挥得淋漓尽致,译者将译文置于深厚的中国语言和文化语境中,为中国文化典籍英译树立了典范。
三、《周易》理雅各译本中的“厚翻译”策略
《周易》雄踞儒家“群经之首”,位列道家“三玄之冠”,蕴含了深邃而悠远的儒家和道家文化思想,因而被称为中国传统文化的活水源头。《周易》言辞不仅简洁洗练,而且古奥难训,这给西方读者领悟《周易》博大精深的文化内涵构筑了一道难以逾越的语言屏障。理雅各在译本中巧妙地采用了“厚翻译”策略,通过学术性序言、研究批判性导论、阐释性注释和显化性译文将《周易》深厚的文化内涵展示了出来。
(一)学术性序言
典籍以其深厚的学术研究价值而有别于通俗读物,因此译者理解和翻译典籍的过程中必然会融入自身对典籍深入而透彻的学术研究,而其研究成果也自然会反映到译本中去,从而直接影响读者对典籍的认识和理解。译文本身的空间是十分有限的,而采用“厚翻译”策略在译文之外扩充译者对典籍的学术研究信息,则可以提高译本可读性,帮助西方读者理解原文。理雅各在《周易》译本正文前撰写了长篇学术性序言,涉及了翻译原则、译本体例、译本评论、术语翻译和版本选择等诸多学术问题,从而为西方读者读懂《周易》提供了必要的学术铺垫。理雅各虽身为传教士,但同时也是一个学富五车的文化学者,他正是以文化学者的身份来翻译《周易》的。正如王辉所言,“理氏以传播基督教始,以译介中国经籍终,学术成就远在传教工作之上”[8]38。
理雅各在译本序言里明确指出,英译《周易》应该采用经传分离的体例。《周易》的两个组成部分——《易经》和《易传》原本各自独立成篇,但中国汉代学者出于便利诵读的目的将其编成了经传参合的通行本[9]6。理雅各译本采用经传分离的体例还原了《周易》的本来面目,相较于通行本《周易》更加科学合理。理雅各认为,汉字是表达作者思想的表意文字,因此“逐字翻译毫无用处,译者应通过这些表意文字去实现作者思想的融会贯通,然后再把这些思想翻译出来”[2]xv。《周易》简洁的言辞蕴含着丰富的文化思想,因此理雅各这种“译思想”而非逐字死译的原则是翻译《周易》的不二法门;同时,透过文字理解经文的深层思想也是读者理解《周易》的基本方法。
理雅各还对《周易》在西方的早期译介进行了简要的梳理和评价。在理雅各《周易》译本面世前,欧洲已经出版了法国传教士雷孝思(Jean Baptiste Regis,1663—1738)的拉丁文全译本,意大利汉学家晁德莅(Angelo Zottoli,1826—1902)的拉丁文节译本,以及英国传教士麦格基(Rev·Canon McClatchie,1813—1885)的英文全译本。理雅各给予了晁德莅译本高度评价,认为“译者出色地完成了他的工作”,但批评雷孝思译本“过度直译”,而麦格基译本则是“毫无可利用的价值”[2]xvii。法国学者拉古贝里(Albert Étienne Jean Baptiste Terrien de Lacouperie,1845—1894)试图只翻译《周易》六十四卦卦名,并尝试在消失已久的楔形文字和《周易》之间建立联系,理雅各对此提出了严重质疑,认为拉古贝里“对《周易》的构成一无所知”[2]xix。在理雅各所处的时代,西方教会对中国典籍中的“帝”是否应该译成“God”产生了巨大的分歧,理雅各认为“中国人祖先最初使用的‘帝’与我们(西方人)祖先所说的‘God’,二者表达的概念是完全一致的”[2]xx。 他不顾教会反对坚持将《周易》中的“帝”译为“God”,以此表明译者对中国文化的认同,同时也引导西方读者以一种平等的心态去理解中国文化。
对于典籍翻译而言,原文版本的选择至关重要。理雅各主要参考了《御制日讲易经解义》和《周易折中》,这两部易学著作是清初翰林学士集体智慧的结晶,其权威性在当时是其他易书所无法比拟的。在众多易学著作中,理雅各选择了这两部清代官方易学作品,体现了译者敏锐的学术眼光,从而为西方读者准确理解《周易》奠定了基础。
(二)研究批判性导论
《周易》于普通中国读者而言尚且艰深晦涩,于不谙中国语言和文化的西方读者而言更无异于一本“天书”,因此理雅各采用“厚翻译”策略在译本正文前撰写了长篇导论,详细分析了《周易》的形成历史,《周易》经文的主题,以及《易传》作者及概要,这些译文之外的增量信息为西方读者阅读译本正文作了必要的铺垫。理雅各皓首穷经,谙习中国传统经学,但他并非是那种墨守成规的老学究,他总能在博览群书之后对传统经学加以批判性的研究,进而提出自己独到的见解。晚清学者王韬在《送西儒理雅各回国序》一文中盛赞理雅各“注全力于十三经,贯串考核,讨流溯源,别具见解,不随凡俗”[10]316。理雅各“不随凡俗”的治学精神在这篇导论中随处可拾。
理雅各勾勒了从公元前1200年到公元元年之间《周易》形成的历史线索。中国经学一直信奉“伏羲画卦,文王重卦,周公系辞,孔子作传”的传统观念,但理雅各对此提出了质疑,据《周书》记载:“太卜掌三易之法:一曰《连山》、二曰《归藏》、三曰《周易》”[2]3,《连山》和《归藏》分别是夏代和商代的“易”书,其与《周易》“经卦皆八,其别皆六十有四”[2]3,这说明“早在周代之前《周易》的基础就已经形成了,因此在周代编撰《周易》时周王室档案中就已经有《周易》经文存在了”[2]3⁃4。理雅各逐一介绍了《易传》各篇的主要内容,并断定《易传》并非孔子之作。这一结论不是毫无根据的主观臆断,而是理雅各在深入考查分析了《易传》各篇的写作风格、主题内容和逻辑衔接之后得出的结论。理雅各对《周易》经传分离结构的论断与现代学者的考证不谋而合,如高亨亦论定《易传》“大都作于战国时代”,而且并非出于一人之手[11]6。
同时,理雅各详细介绍了《周易》经文的结构,并以“师卦”为例讲解了经文的主题内容;而且还详细说明了六十四卦的构成,以及商末周初《周易》经文形成的历史背景,这些易学基础知识对于西方读者理解《周易》来说都是不可或缺的。然而,对于“河图”“洛书”等带有迷信色彩的内容,理雅各却提出了严厉批评,认为附上这些内容的目的是“给八卦附上一种超自然的属性,并让人们对八卦产生宗教崇拜”[2]17。理雅各高度赞赏《易传》的创造性和对社会的指导意义,但对其中的“占筮”思想却严加斥责,强调“所有的占筮行为都是徒劳的”[2]43。
理雅各撰写的这篇导论将《周易》译本置于中国历史、社会、文化语境中,为西方读者准确理解《周易》提供了必要的基础知识。然而,这篇导论不仅仅是知识性的,更是研究性和批判性的,理雅各希望西方读者沿着正确的轨道去研读《周易》,能够取其精华而去其糟粕,这也充分体现了理雅各善为读者考虑的负责任的学者精神。
(三)阐释性注释
注释是“厚翻译”实现深度语境化的重要方法,是“译者为了达到翻译目的在译文以外的注释增厚加重源语及其文化的氛围,深入其文化内涵,尽可能让源文化的信息、色彩和程度增量”[12]75。理雅各翻译《周易》主要采用了直译加注的方法,译本中注释占了三分之二以上的篇幅。这些注释是译者对《周易》经文的文化阐释,包括术语说明和对文化意象的诠释,但除此之外,最重要的还是对《周易》义理的阐发。
理雅各在《周易》开篇之作“乾卦”的注释中向读者说明了卦辞、爻辞、上卦(外卦)、下卦(内卦)、阴爻、阳爻、爻位等《周易》研究术语,从而为读者理解六十四卦经文打下基础。鉴于中西文化扞格触目即是,英译《周易》稍不留神即会引起文化误解,理雅各对《周易》特殊的文化意象进行了详细的诠释。以龙为例,在西方基督教文化中,龙是一种不祥的动物;而在中国文化中,龙是高贵、威严的象征[13]115⁃116。“乾卦”描写了潜龙、见龙、飞龙和亢龙等多种龙的形态,该文中的龙不仅具有中国龙的普遍含义,更被赋予了一种人格精神,是“大人君子”的化身。理雅各将龙直译为“dragon”,并附上注释:“周公用龙来象征‘君子’,特别是‘大人’,以展现他们符合天道的美德和秉性。龙长居水中,或是出现在陆地,或是飞腾翱翔于高空……从远古时代起,龙就成为中国人最高尊严、智慧、权力和贤德的象征,而‘大人’则将这些特性汇集于一身。”[2]59①理雅各力图通过注释将文化误解降到最低,从而最大限度地达到“文化传真”的翻译效果。
《周易》言“天道”以明“人事”,因而圣人先哲阐发《周易》义理而施人文教化,文人贤达亦透过《周易》义理来参悟人生。《周易》言辞虽至朴至简,而义理却至深至广,在译文中直接全面揭示《周易》义理势必会造成译文冗长繁复,因此理雅各利用注释来阐发义理不失为一种明智的选择。理雅各每译一卦必先概述卦理,以让读者能够高屋建瓴地领会该卦的主题,然后根据每爻的阴阳属性及爻位,结合爻辞阐明爻义。以《周易》蒙卦卦理和初爻为例,“蒙”是蒙昧的意思,蒙卦讲述的是如何处理蒙昧的问题[14]27。理雅各从“蒙”字本义入手,进而引申出蒙卦的卦理,“‘蒙’代表植物幼小而未充分生长的外形,因而象征年幼缺乏经验和蒙昧,蒙卦旨在展现父母和统治者如何处理蒙昧的状况”[2]66。蒙卦初六,“发蒙,利用刑人,用说桎梏,以往吝”。历代经学家对该爻的阐释皆见仁见智,理雅各结合传统注疏提出了自己的见解:“初六是阴爻,且居全卦之底,其所指之人处于蒙昧最甚之处,应该受到惩罚。如果惩罚能够解脱他心中的束缚,甚好;如不能,且继续惩罚,效果不好。”[2]66理雅各不仅准确把握了卦理和爻义,更以深入浅出的方式加以阐释和说明,从而将《周易》义理明白无误地呈现给西方读者,让他们能够透过文字深入领悟《周易》深奥精微的文化内涵。
(四)显化性译文
《周易》深刻的义理隐含在如诗般简洁的言辞之中,而英译《周易》正是要让西方读者领悟到字面之下的义理,因而译者在翻译过程中采用显化性译文是不可避免的,翻译中的显化就是“将原文隐含的内容在译文中明确地表达出来”[15]80。显化性译文必然会采用“厚翻译”策略,通过增量句法信息将原文隐藏的语义信息清晰地传达给读者。1854年,理雅各初次英译《周易》时曾尝试使用同原文一样简洁的译文,却发现“自己写下来的译文只不过是大量没有任何句法连接符号的英语单词而已,没有任何可读性”[2]xv。因此,理雅各不得不放弃译文初稿而重新开始翻译。
公开出版的理雅各《周易》译本既有句法的显化,也有语义的显化。英语和汉语分属两个不同的语系,其句法形态和语义表达迥异,但总体而言,英语重形合而汉语重意合。“所谓形合,指的是句中的词语或分句之间用语言形式手段(如关联词)连接起来,表达语法意义和逻辑关系。”“所谓意合,指的是词语或分句之间不用语言形式手段连接,句中的语法意义和逻辑关系通过词语或分句的含义表达。”[16]48《周易》句式灵活,或二言三言,亦或四言五言,句间衔接不拘一格,但语义却清晰连贯。然而,英语强调以形聚义,注重严密的语法结构,特别是在理雅各所处的维多利亚时代,译者更加重视语言的严谨和规范,因此理雅各采用了增译的方法将原文形式虽无,但却隐含在上下文中的句法和语义关系明确地显化出来。以临卦六三爻为例:
原文:六三,甘临,无攸利;既忧之,无咎。[14]74
理雅各译文:The third line,divided,shows one well pleased (indeed) to advance,(but whose action)will be in no way advantageous.If he become anxious about it (however),there will be no error.[2]98
理雅各将“临”译为“advance”,“甘临”即心甘情愿地前进,“无攸利”即无所利。译者在注释中解释了该爻的阴阳属性②,六三爻是阴爻,既不居中且不当位[2]99。占得此爻者不当位,且在时机不成熟时急于冒进,这对他当然不会有任何好处。“既忧之”表明他对自己的冒进行为已有所忧虑,如能及时悬崖勒马,最终结果也会“无咎”,即不会酿成过错。“甘”表示自愿,乐意,译者添加“indeed”一词更加突出了何乐而不为的心态,从而使原文“急于冒进”的语义内涵更加明显。从原文语义衔接来看,“甘临”和“无攸利”之间有明显的转折关系,因此理雅各在译文中添加了表示转折的“but”使译文语义重心后移,以警示读者重视“无攸利”的结果。“无攸利”和“无咎”之间也有明显的转折意味,理雅各用“however”一词将这种转折关系明确地显示出来,从而突出及时发现错误,进而改弦更张的重要性。“甘临”是无主句,以隐喻“甘临”是一种普遍现象,而大多数英语句子的“主语”是不可或缺的,译者增加了表示泛指的“one”作为主语,从而将原文隐含的普遍性清楚地揭示给译文读者。另外,从全句的逻辑关系来看,“甘临”和“无攸利”的行为主体是一致的,译者通过添加连词“whose”将这两个分句连接起来,使句子结构更加严密,同时也使原文分句间的语义衔接更加清晰,表明任何人在不当位、时机不成熟之时甘于冒进必然会给自身带来“无攸利”的结果。
理雅各对《周易》译文的显化不仅符合英语句法表达习惯,减轻了西方读者阅读《周易》的语言负担,更将译文置于原文的语义环境之中,使原文深层的文化内涵跃然于文字表层之上,西方读者在阅读译文的过程中结合译本注释自然地领悟到了《周易》文化内涵的深广与博大。
四、理雅各“厚翻译”《周易》的动机
翻译是跨语际的文化交流活动,具有很强的目的性。在翻译活动中,译者兼具读者和阐释者的双重身份,因而任何翻译策略的使用都最终取决于译者的翻译动机。“厚翻译”旨在促使人们去充分认知和尊重他者文化。在强势文化所构建的相对主义氛围中,人类文化生活的多样性可能会完全消失,而“厚翻译”利用并创造对他者文化的多样性理解,进而确保人们真正明智地去尊重他者文化[4]427。尽管理雅各“厚翻译”《周易》源于译者在华传教的初衷,但其最终超越了狭隘的宗教观念,满怀着对中国文化的同情和尊重,耗尽毕生心血编织了一条连接东西方文化的纽带。
西方传教士翻译中国经典最初都出于其扩大在华传教影响的需要,理雅各的《中国经典》也不例外,他认为“自己只有完全精通了中国经典,并亲自调查中国圣贤们所涉足的思想领域,才能担当起作为传教士的职责”[17]iii。然而,理雅各并非那种偏执的宗教狂徒,他逐渐被博大精深的中国文化所折服,他感叹“中国历经四千多年而依然屹立不倒,中国国民一定具有用最伟大的德性和力量所构筑的道德和社会规范”[18]28。理雅各不仅翻译中国经典,而且还孜孜不倦地研究中国经典,他探索中国经典中铸就了中国人精神的思想和文化观念,而这一切与其说是一个传教士的职责,毋宁说是一个文化学者不懈的学术追求。
理雅各对中国文化的探索和研究在《周易》译本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尽管数千年来不少中国学者将《周易》视作“占筮之书”,而理雅各却对“卜算之术、谶纬之学”予以严厉的谴责,他坚信“占卜的整个机理是徒劳无益的,并且对人们的生活实践行为造成了危害”[19]41。理雅各译本专注于对《周易》文化内涵的阐释,他将《周易》(《易经》)音译为“The Yi King”,并加上副标题“Book of Changes”(变化之书)予以阐释,从而突出《周易》的文化哲理性。理雅各为《周易》译本撰写的阐释性注释常遭学者诟病,被斥太过冗长且学究气过甚,但理雅各却认为“也许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会对这些长篇注释不屑一顾,但总会有一个人丝毫也不觉得它们太长,而我的注释就是为这百分之一的人写的”[18]42。这种“为百分之一”而作的学术理念正体现了理雅各对中国文化研究的严谨和执着。理雅各对中国文化没有西方人自恃为“强者”的傲慢与偏见,而抱以同情和理解的心态,且待之以平等的尊重。他一贯反对用武力征服中国,强烈谴责英国对华鸦片贸易的罪恶,并呼吁“传教士竭力避免表现出对孔子和儒家思想的敌视”[20]10。出于对中国文化的同情和尊重,理雅各全面翻译了包含《周易》在内的儒家经典,其译本成为沟通东西方世界的文化桥梁,客观上极大地促进了西方社会对中国文化的认识和了解,在中西方文化交流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五、结论
《周易》“弥纶天地之道”,且经过历代先哲圣贤阐幽抉微,已成为中华文化之根。英译这样一部博大精深的文化经典,若仅凭译文之功断难揭示其至深至广的文化义理,因此理雅各采用“厚翻译”策略不失为一个很好的选择。《周易》理雅各译本中,学术性序言为读者读懂《周易》作了必要的学术铺垫,研究批判性导论为读者指明了研读《周易》的价值取向,阐释性注释引导读者发掘《周易》的文化内涵,显化性译文帮助读者跨越语言障碍并领悟文字背后的深层含义。这些具体的“厚翻译”方法各自的功能侧重不同,但彼此间并非完全割裂,而是环环相扣且相互渗透,共同实现了译本的深度语境化,译者正是通过“增厚加重源语及其文化的氛围”[12]75以达到理想的翻译效果。理雅各作为传教士来到中国传播基督“福音”,却最终给予中国文化以极度同情和平等尊重,并成为汇通中西的文化学者而流芳百世。理雅各英译《周易》的“厚翻译”策略,及其超越宗教观念而尊重异域文化的理念,对于当今中西方文化交流仍然具有重要的启示和借鉴意义。
注释:
①理雅各对《周易》经文的注释全部采用英文,文中所引汉语注释皆是本文作者根据理雅各英文注释翻译而来的。
②《周易》每卦六爻,其中第二爻和第五爻分别位于下卦和上卦中间而称为“居中”,《周易》以“居中”为贵。阴爻居阴位(偶数位)以及阳爻居阳位(奇数位)称为“当位”,阴爻居阳位以及阳爻居阴位称为“不当位”,理雅各在《周易》译本导论[2]22中对此作了详细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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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 Analysis of Thick Translation in James Legge’s English Translation ofZhouyi
REN Yunzhong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and Cultures,Southwest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Mianyang 621010,China)
James Legge’s English translation ofZhouyiis a milestone in the history ofZhouyitranslation to the western world.Taking the perspective of thick translation,the translator put the English version ofZhouyiinto a thick linguistic and cultural context of the source text by way of academic preface,exploratory and critical introduction,explanatory annotations,and explicitation,so as to enable the western readers to un⁃derstand as completely as possible the implicit linguistic and cultural information inZhouyi.Transcending the religion motivation as a missionary,with the aim of sympathizing with and respecting Chinese culture,James Legge tried to build a bridge between the western and eastern cultures as a scholar of culture study.
Zhouyi;English version;James Legge;thick translation;cultural connotation
H315.9
A
2095-2074(2016)06-0053-07
2016-09-15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15BYY027)
任运忠(1974-),男,重庆万州人,西南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