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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间与符号
——论老舍《柳家大院》的叙事策略

2016-02-15杨书云黄乔生

枣庄学院学报 2016年4期
关键词:符号

杨书云,黄乔生

(1.青岛大学文学院,山东青岛 266071;2.北京鲁迅博物馆,北京 100034)



空间与符号
——论老舍《柳家大院》的叙事策略

杨书云1,黄乔生2

(1.青岛大学文学院,山东青岛266071;2.北京鲁迅博物馆,北京100034)

[摘要]老舍擅长抒写特定的文化背景下大杂院的世态人情,从而实现对个体命运的关注,重新考量文化与人性。《柳家大院》正是老舍这种创作观的具体实现。空间即社会建构,从本体意义上看,柳家大院本身就是一个空间结构,空间与人在社会文化意义上的相互沟通实现了二者的结合。老舍通过柳家大院中人情是非的描写,运用空间化的叙事策略,借助一系列的符号群体,实现了一场普遍意义上的文化批判。从空间化的叙事策略着手,分析人物的符号学意义,对《柳家大院》进行重新解读,在考量其文学史意义上的思想价值的同时,深入发掘其文体意义,相信能够从一定程度上丰富老舍研究。

[关键词]《柳家大院》;空间化叙事;符号;价值批判①

卡西尔在《人论》中认为,“一种宇宙统一性和合法性的观念,没有一个统一的空间性的观念是绝对不可能形成的。”[1](P58)空间是观念的承载体,生活在特定空间的人物个体便是这种观念的承载符号,他们的行为动向都是受这种特定的文化观念支配的。“老舍始终用‘文化’来分割人的世界,他关注特定‘文化’背景下‘人’的命运,以及在‘文化’制约中的世态人情、作为‘城’的生活方式与精神因素的‘文化’蜕变。”[2](P188)《柳家大院》正是老舍运用空间化的叙事策略,呈现了一系列特定空间中的符号群体的生存现状,是对中国传统文化观念以及社会转型期国民性的又一次考量。

这里值得一提的是,《柳家大院》创作于30年代中期,正是老舍的创作鼎盛期,在这期间,老舍已经开始尝试运用新的叙事策略来承载其文化思想。在《也是三角》中老舍打破传统的三角恋爱模式,描述了社会动荡时期两兄弟合娶一女所面临的道义彷徨与生存尴尬;《猫城记》借火星猫国在外族侵略下的亡国灭种实现对当时中国命运的讽刺与警告……老舍在艺术手法上擅长于描写特定空间中的世态人情。《柳家大院》而外,其同时期的《大悲寺外》、《马裤先生》等等都体现出了老舍小说创作的空间化意味。大悲寺对丁庚的肉体困守正是黄先生的那句“决不计较”对其精神压制的形象化旨征,丁庚不能将自己放逐于大悲寺外,也意味着个体精神存在的永久失途;列车车厢内,马裤先生那一声声“茶房”,与“我”的无聊谈资以及一系列自私举动,不仅显示着他自我角色认定的荒谬,更暗示了他列车车厢外荒诞的价值认知。老舍通过特定空间的抒写,俯瞰着当时中国的整个的社会人生,在深知自己也身处其中时,更努力着对于其间人性的敲打与探寻。本文所讨论的《柳家大院》是这一系列空间形象中的一个显然的例子。确定了空间形象的普遍性之后,空间内的符号也便有了存在的价值。一个柳家大院,也便是当时一个微型的中国社会。以往的《柳家大院》研究,论者或者从文本中的女性命运出发,探讨老舍的女性观,如陈孝全的《<柳家大院>的主题思想和艺术特点》[3],筠蔚的《底层妇女命运的悲歌——<最后的安息>与<柳家大院>比较研究》[4]等;或者从叙事视角出发,分析《柳家大院》中作者对叙述者特定安排的文本意义,如车红梅的《建构与颠覆的审美艺术——浅谈<柳家大院>的叙事策略》[5],谢致欣的《被讽刺的叙述者:析老舍<柳家大院>的“算命先生”》[6]等,论者并没有认识到或者更准确的说并没有对老舍空间叙事的普遍性进行具体论述。老舍是一个文化型的作家,他“以小说的形态表达了他对20世纪中国人复杂文化处境的感受和思考”,[7]不同于30年代其他作家的全力写实或者抒情,老舍将这种对于当时中国的感受与思考杂糅进其小说艺术创新中。而这种创新,恰恰是我们的研究一直以来所顾及没到的。本文将从老舍的短篇之一《柳家大院》入手,分析其空间叙事中特定符号群体的存在意义,对老舍渗透于文本中的文化批判、民族性反思进行重新解读,相信对丰富老舍研究有一定助益。

一、空间并置与意义同构

人们生活于空间之中,物质化的空间一旦进入文本,便有了文化上的意义,成为了爱德华·索亚意义上的“第三空间”。索亚接受于列斐伏尔的《空间的生产》中的概念表述,从历史性、社会性与空间的联合以及超学科的三元辩证法出发,提出了“第三空间认识论”的概念。第一空间认识论的对象主要是列斐伏尔所说感知的、物质的空间,我们的家庭、建筑、邻里、村落、城市、地区、民族、国家乃至世界经济和全球地理政治等等,便是这种空间认识论的典型考察对象;第二空间认识论的对象则是哲学家、艺术家、有个性的建筑家等所建构的构想的空间,是对第一空间封闭性、客观性的反动,用艺术对抗科学,用精神对抗物质,用主体对抗客体。第三空间则是对第一空间和第二空间的重构,是主体性和客体性、抽象与具象、真实与想象、可知与不可知、精神与肉体、意识与无意识全部汇聚在一起的多元空间。[8](P13)从批评意义出发,《柳家大院》所建构起来的意义空间属于第三空间。柳家大院已经不仅仅是客观的建筑体,从作者层面上看,是真实与想象的结合体①,从文本意义上,是思想与文化的承载体,从接受方面看,是抽象、具象、精神与意识的展示者。

约瑟夫·弗兰克在提出小说空间形式理论的同时,提出了“并置”概念。“并置”是指“在文本中并列地置放那些游离于叙述过程之外的各种意象和暗示、象征和联系,使他们在文本中取得连续的参照与前后参照,从而结成一个整体。”[9]《柳家大院》呈现的空间是第三空间,在文本中,最有意义的叙述手法是老舍安排了空间并置。在客体空间中,柳家大院中事件的并置,人物命运的并置等等,虽然这些并置分属于不同的个体,但在内层面上,它们所呈现的空间意义是同质的。

首先是事件的并置。从整体角度分析《柳家大院》,会发现老舍在叙述过程中对时间有意无意进行了忽视,而是重点论述同时发生的若干不同的行动和情节,甚至取消了时间顺序。王家小媳妇承受不住公公、丈夫、小姑子的虐待以及周围旁观者的精神压迫,上吊自杀,此为本文的中心事件。通常来看,交代完文章开头所提到的人命事件之后文章应该就此结束,但老舍并未就此住笔,而是继续交代了之后发生的事——王家小媳妇上吊,老王儿子续娶要缴纳彩礼,小姑子得出嫁赚彩礼;王家媳妇上吊惊动了房东,房东趁机赶走了拖欠房租的张二一家……新嫂子要进门,小姑子要出嫁,张二要搬迁,这些事件都是在同一个空间层面上开展的并置事件。这些事件的发生也都是缘于王家小媳妇上吊,即故事并不是按照时间顺序来进行的,小姑子出嫁并不是因为到了出嫁的年纪,而是在可嫁也不可嫁的年纪上为赚新嫂子的彩礼而嫁人的。文本主要是按照事件的发展即空间的相互交叉来进行推演的。

其次是人物的并置。在《柳家大院》中住户甚多,流动性也很大,文章事件的记叙主要围绕三户人家,算命先生一家,张二家和王家,其中又以王家为论述中心。三家住户从客观的空间意义上来说,都是邻居,地位是平行的;但从事件发生的情况看,王家小媳妇上吊而死,是本文论述的事件中心,所以在这个意义上王家又是中心。本文尝试透视文本的内层次,认为三家住户虽然在涉事程度上不同,但若考虑到文本的寓意层面,三家以及柳家大院中的其他住户在面临的生存困境、所持有的价值观念是相同的,在这一层面,柳家大院中的住户是平等的,每一户都有自己的故事,只是在这个文本中,老舍选中了王家。王家的事件从较小的空间柳家大院来说,具有普遍性——王家小媳妇在肉体上承受着公公、丈夫、小姑子的虐待,在精神上承受着整个大杂院甚至更大空间围观人们的精神虐杀,最终上吊,演绎了一场底层女性的命运悲剧。身体是最小意义上的空间,在这一方面,王家小姑子、张二的媳妇甚至算命先生那早就死去了的老伴与王家小媳妇在生存价值与命运走向上来说是并置的存在。首先是王家小姑子,她嫂子在婆家“理所应当”受虐待是因为娘家使了其彩礼,小姑子也是因为哥哥要续娶缺钱才要出嫁,她的彩礼也必定会被娘家使用,那么说,她在婆家的命运将会与她那嫂子一样,若她还有小姑子,必定也会受欺于那位小姑子的;张二媳妇,虽然一直能够拖欠房租是因为她能说会道,使家人避免流落街头,可依然要“理所应当”的承受张二的打骂;算命先生的老伴虽然早亡但却是一个隐喻性的存在,跟大院中的其他的底层妇女一样,她们也承受着周遭各种各样理所应当的“压迫”。其实《柳家大院》中,人物的并置并不仅仅在底层妇女这一个层面,在对传统价值观念的认同上,大杂院中的每一个人都是被并置的个体:在对洋人的奴性上,老王和大杂院中对其能够借到洋人钱而高看其一眼的人也是并置的存在。

戴维·米切尔森说,“通过并置,读者感受到了事件的连续呈现。在这个无变化的杂乱的范围里,作者转而从事于对一致性的重复、强调和再次呈现。”[10](P158)老舍通过事件、人物等等的并置实现了叙述的循环,那么,什么是这种循环的意义所在?戈特弗里德·本在谈到他的《表象型小说》时将一种特定的结构打了一个比喻,“这部小说……是像一个桔子来建构的。一个桔子由数目众多的瓣、水果的单个的断片、薄片诸如此类的东西组成,它们都互相紧挨着,具有同等的价值……但是它们并不向外趋向于空间,而是趋向于中间,趋向于白色坚韧的茎……这个坚韧的茎是表型,是存在——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各部分之间是没有任何别的关系的。”[10](P142)这里也可以用桔状结构来解释《柳家大院》中的各类并置,那么,需要思考的是,它们所趋向的中间的那根“白色的坚韧的茎”是什么?柳家大院中个人的命运都是被设定的,人们所秉承的价值观念(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丈夫打骂妻子是天经地义的)构成了一个意义空间,这个意义空间反过来支配了其间人们的命运。从文本意义上来说,这根“白色的坚韧的茎”是作者在构思文本时候所秉持的对这个意义空间的反思;从内涵意义上讲,它是指征人们所背负的五千年的历史。②

二、空间压制下的符号扭曲

无论从哪个层面来看,《柳家大院》中的空间都是逼仄的。首先是物质空间,大杂院里有二十多间房,住着的人家数不清,并且流动性强,大多数住户一家人住一间房子,孩子多,“一慌,不定踩在谁的身上”,相对于人口来说,空间环境的狭窄是显而易见的,大家都挣扎于温饱线,物质也是匮乏的。再者是精神空间,人多围观者便众,思想保守意念自私,对个人的精神的压制相对于物质空间来说更胜一筹。物质空间的狭窄与匮乏、精神空间的苛刻造成了大杂院中人们生存空间的逼仄,这种逼仄造成了一定程度上的具有符号意义的个体畸形。

转型期的当时的中国社会正是扩大化了的柳家大院,上文也有所提及,普遍化了的空间使空间内的个体也有了符号学上的意义。所谓“符号”,就是用一套较为直观和具象的书写形式(能指)取代某种更为抽象和不以言说的概念或复杂事物(所指),并最终构成一整套符号系统从而产生意义。关于符号论,苏珊·朗格将卡西尔的“符号语言”进一步区分为推理符号和表意符号,前者用于科学分析,后者用于表现情感。《柳家大院》中的这一系列个体符号属于后者。在这里,老舍叙述的丰富意义正在于,大杂院中的人物个体既是充满丰满感、立体感的具象形象,又是集能指与所指的抽象符号。老舍在《柳家大院》中的叙述策略,一定程度上体现在对命运符号以及观念符号的批量生产。前者如王家小媳妇,小姑子,王家即将进门的新媳妇,张二的媳妇等等,命运的同构本身是精神的同质。这里不能忽略的是文本的叙述者,一个半觉醒的知识分子,在强大的空间压制下,只能在泥淖中挣扎而不得重生,他也是一个命运符号的典型代表;后者如老王、房东,他们崇洋媚外,甘心做奴隶,面对弱者却张扬跋扈。

空间压制下的符号扭曲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首先是人物精神的扭曲;再者是对自身以及他者个体价值的忽略。精神扭曲方面,首先是老王,身兼洋职而趾高气扬,在洋人面前却奴颜婢膝,为自己“坐稳了奴隶的”位置而自得;自居于公公的身份,追求着虚伪的“文明”,对儿媳妇近乎苛刻,为的是“立规矩”;同马裤先生一样,在嘈杂的列车车厢中用一声声“茶房”进行着荒诞的自我定位。这里,《柳家大院》的独特意义一方面也在于其符号群体的丰富性。王家小姑子,别人给钱便可以放下女性尊严,对自己嫂子极尽压迫。还有大杂院中的其他男人们,“就是喜欢看别人揍媳妇——给自己的那个老婆一个榜样。”[11](P89)他们都惯于通过对别人的压制来获取自己生存的意义,这种观念本身就是存在问题的。同样在受压迫者身上,因为处于更逼仄的生存境遇中,精神的扭曲表现的更加鲜明。如王家小媳妇,“心里越难受,对人也越不和气;全院里没有爱她的人。她连说话都忘了怎么说了。也有痛快的时候,见神见鬼地闹撞客③”[11](P88)。再者是符号群体对自身以及他者个体价值的忽略。老王等甘于在洋人面前做奴隶,并为自己“作稳了奴隶”而自得,其他人则介怀于自己做奴隶而不得,全然不顾自己生命的尊严;王家小媳妇因为没挨打而面带笑意,正是满足于自己“做稳了奴隶”的状态,最后终于挨打,因做奴隶而不得,上吊自杀,对自己的生命并不顾惜;张二的媳妇虽然没有弃自己的生命于不顾,同柳家大院中的其他女人一样,却也丝毫意识不到自己的个体价值所在,正如算命先生评价王家小媳妇的,“她自己还不如那饭锅值钱呢。”[11]P(89)王家小媳妇本人也是意识到甚至不得不认同这一点的。意识不到个人的价值,对于别人则更是冷漠麻木的。柳家大院中的其他人同样,“张二嫂挨了顿好的,全大院都觉得十分痛快”[11](P91),王富仁曾经说,“封建传统观念是以个性压抑、情感压抑为重要特征的,这造成了人的精神麻木。但是,精神越麻木,越是需要外界事物的刺激,心灵越是空虚,越是需要用其他的东西来填补。……因此,把无聊当有趣,把残酷当游戏,变成了必然的结果。……它成了灰色现实的写照,成了封建传统观念造成的精神大沙漠的缩影。”[12]柳家大院里面,是一片精神的荒原。从叙述的角度来看,也许其中的叙述者算命先生还存有这片荒原中唯一的一点真情,但是这点真情最终的命运依然是被荒原吞没,况且这点真情是零星的。算命先生,在迫不得已的时候才与老王争辩几句,对张二的媳妇冤枉也不出声,体现出在特定空间面前的道义徘徊,这种徘徊本身就是对个体的轻视。

三、被否定的空间与价值

《柳家大院》中空间与人物符号群体的关系是对立且相互转化的。毫无疑问,这个空间是爱德华·索亚意义上的第三空间,它既是物质的,客体的,也是精神的、人的、动态的、具有主动性品格的,在这里,空间与符号群体的界限被打破了,人物因素在《柳家大院》中部分的被转化成了空间因素。对此,从另一个层面上来说,整个柳家大院在普遍意义上也是一个符号,在符号意义上,空间与空间内具有普遍意义的个人是平行的。在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人物即空间。在文本中,作为叙述者算命先生的大实话以幽默和谐谑的方式道出了人们真实的生存状态和精神状态,生存空间的逼仄与人们精神的麻木所形成的张力给予我们的是心灵的震撼,这就让我们不得不思考作者对《柳家大院》所代表的普遍意义的空间与空间中人们所持有的价值观念的态度,以及这态度对文本接受者的作用。

空间与人物符号群体的对立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首先是物质空间对个人的压迫与放逐。柳家大院虽然空间狭小且简陋,月租竟然是一块半,这是房东对住户的生存压迫;张二嫂虽然有一张甜甘的嘴,但依然免不了被房东驱逐的命运;王家小媳妇因为撒了一锅米汤,挨了一顿毒打后上吊自杀,这是空间对生命的驱逐;“儿媳妇一死,他(老王)更看不起女人了”[11](P93),王家小姑子必定要早嫁,这更是空间对个体的驱逐。在文本中,算命先生自叙,“除了我们三家子,人家还多着呢。可是我只提这三家子就够了”[11](P85),这说明在柳家大院中这三家具有足够的典型性。这三家便是柳家大院的缩影,小说开头说柳家大院的住户,“今天搬来,明天又搬走”[11](P83),大院中的人家永远处于被驱逐的状态。再者是精神空间对人的心灵挤压,人物没有独立的精神空间。王家小媳妇挨打,由于柳家大院的狭窄拥挤,围观者是整个大院的人们,小媳妇承受肉体疼痛的同时,也同时承受着周围带来的舆论压力;再一个明显的例子是张二嫂对王家小姑子的审判,“三秃子给你俩大子,你就叫他亲嘴;你当我没看见呢?有这么回事没有?有没有?”[11](P90)我们一方面怀疑小姑子对自身的价值认定,一方面意识到的更是大杂院中无孔不入的窥视。张二嫂的话说得小姑子直往后退,说不出话来。这种窥视不但不被揭露,而且还占有绝对的“道义”高度,这本身透露出的便是这个空间的强大的压迫力量。值得注意的是,从空间与个人的博弈中,空间永胜。

二者的相互转化则主要表现在人物在内外两方面都表现着空间环境的力量:人物既是空间压力的承受者,同时也是这个空间的制造者。如张二,一方面承受着房东的房租压迫,这里房东是空间环境,另一方面殴打张二嫂,这里张二便有了压迫张二嫂的空间姿态;王家小姑子,一方面压迫嫂子,跟老王、王家儿子共同组成了压迫小媳妇的空间,另一方面也即将面临嫂子的命运,在其即将面临的他者面前,她又将会成为这类空间压力的承受者。

探讨作者对于这空间与价值的态度,最有效的角度是从叙述者算命先生着手。首先,算命先生不是作者,但作为叙述者,至少是代表作者的一种声音。综观文本,算命先生的叙述语言有着京味的幽默与谐谑,但对于其中的事件态度或者是悲叹或者是不屑与嘲讽。从某种意义上讲,这种不屑与讽刺本身承担着否定意义。在物质空间层面,算命先生佩服张二嫂骂房东,他支持个人对空间的反抗;他否定老王以公公之名对小媳妇的封建家长做派,“妈的,公公几个铜子儿一个!”[11](P86);他否定洋奴建构起来的虚假意识空间,“洋人要是跟他过一句半句的话,他能把尾巴摆动三天三夜。他确是有尾巴。可是他摆一辈子的尾巴了,还是他妈的住破大院啃窝窝头。”[11](P86)算命先生也怀疑大院中人们所持有的价值观念,“男的该打女的,公公该管教儿媳妇,小姑子该给嫂子气受,他们这群男女信这个!怎么会信这个呢?”[11](P88)他更提出了对王家小媳妇死亡的看法,“小媳妇总算死的‘值’。一身新红洋缎的衣裤……”[11](P93),双引号的使用已经表明了算命先生对其生存的这种畸形空间的批判。在这个层面上,无论从创作角度谈还是接受角度谈,作者与算命先生是同体的。再者是作者对柳家大院整个意义空间的潜在反讽。算命先生并不是职业算命,依然能赚钱,这是作者对人们建构起来的观念空间的反讽;再者是情节方面,小姑子压迫嫂子,自己也将面临嫂子的命运,这是作者对女性命运的反讽。从接受角度来讲,是文本利用情感以及情节反讽所引起的读者对柳家大院中人们所抱有的价值观不得不产生的怀疑。在这里,作者对柳家大院为象征的价值空间实现了三重否定。当然,这种否定只是停留在价值判断层面,还未上升到切实的解构意义。

四、结语

《柳家大院》中,算命先生自述说只提三家就足够了,上文中也有相关论述,这三家其实是柳家大院的缩影,其实并不仅仅如此,整个柳家大院正是当时中国社会的缩影。算命先生有活路,媳妇就该挨打,老王以及众人的洋奴表现,这些都涉及传统的封建思想以及国民性,可见,老舍在文本中贯穿了他在创作中一以贯之的传统文化批判与国民性思考。老舍曾坦白这样的心路,“我们每个人须负起两个十字架……为破坏、铲除旧的恶习,积弊,与象大烟瘾那样有毒的文化,我们须预备牺牲,负起十字架。同时,因为创造新的社会与文化,我们也须准备牺牲,再负起一架十字架”[13],对于这两个十字架,老舍宁愿成为受难的耶稣。写作短篇小说,老舍在注重思想传达的同时,更意识到技巧的运用。“短篇小说是后起的文艺,最需要技巧,它差不多是仗着技巧而成为独立的一个体裁。”[14](P3)在《柳家大院》中,老舍将空间性叙述运用到了极致,并将空间中的人物赋予了符号学意义。他的文本中的空间并置、所揭示的空间内符号群体的精神畸形以及渗透于其间的否定性论断,都赋予了其文本以文体上的独特价值。我们通常关注老舍在长篇中的造诣,其实他的短篇小说,短虽短矣,但文体价值与思想内涵毫不逊于其长篇。正如老舍自己所说的,“短篇想要见好,非拚命去作不可”[14](P3),那么对于老舍拼命之后的小说价值的研究,不应该仅仅停留于对其内容的研讨,其艺术的独创也是我们应该开始着手探讨的一个方面。

注释

①老舍曾说,《柳家大院》的写作是"我自己的经验或亲眼看见的人与事"。摘自《我怎样写短篇小说》,老舍选集·自序[M]. 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1997:3.

②老舍. "五千年的历史压在你的背上". 摘自《参加郭沫若先生创作二十五年纪念会感言》. 老舍文集·十四[M].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193.

③原注:撞客,神志昏迷、哭闹、说胡话,迷信的人认作是撞见鬼了.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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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筠蔚.底层妇女命运的悲歌:《最后的安息》与《柳家大院》比较研究[J].东疆学刊,1997,(2).

[5]车红梅.建构与颠覆的审美艺术:浅谈《柳家大院》的叙事策略[J].名作欣赏,2006,(8).

[6]谢致欣.被讽刺的叙述者:析老舍《柳家大院》的“算命先生”[J].语文学刊,20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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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美]戴维·米切尔森著.叙述中的空间结构类型.现代小说中的空间形式[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

[11]老舍.柳家大院[A].老舍作品经典[M].北京:中国华侨出版社,2004.

[12]王富仁.中国反封建思想革命的一面镜子:《呐喊》《彷徨》综论[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

[13]转引自樊骏.认识老舍[J].文学评论,1996,(5).

[14]老舍.我怎样写短篇小说[A].老舍选集·自序[M].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1997.

[责任编辑:吕艳]

[收稿日期]①2016-05-16

[作者简介]杨书云(1991-),女,山东滨州人,青岛大学文学院硕士,主要从事现当代作家作品研究;黄乔生(1964-),男,河南南阳人,北京鲁迅博物馆研究员,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现代作家研究。

[中图分类号]I207.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7077(2016)04-006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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