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气象与张旭草书的时空表现
2016-02-14
盛唐气象与张旭草书的时空表现
李泽厚在《美的历程》中指出:“以李白、张旭等人为代表的‘盛唐’,是对旧的社会规范和美学标准的冲决和突破,其艺术特征是内容溢出形式,不受任何形式的束缚局限,是一种还没有确定形式、无可仿效的天才抒发。”李先生此论甚称精辟!盛唐迥异于王羲之所处的偏安江南的东晋时代。王羲之冲和典雅、不激不厉的草书透出一种中正平和的气象,是他那个时代精神风貌的体现。到了初唐,卓尔不群、风规自远的“大王”书甚得太宗李世民的青睐,王书中所蕴含的儒家精神风范得到皇帝的大力提倡,“尽善尽美”的王羲之成为了千古“书圣”。时间又到了盛唐,身处幅员辽阔、万邦来朝、文化多元的大一统帝国,李白、张旭们的眼界和胸襟注定是博大而浑厚的。正是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张旭在前贤的基础上创造了狂草笔法,展现了全新的草书时空。
一、张旭草书时空表现手法拓展的内在原因
正如刘正成所言,张旭狂草书法及其创作过程已走出魏晋以来以王、谢家族为代表的文人书斋书写模式,成为一种具有行为性、表演性的文化活动。其书法载体也不再仅仅是尺牍、手卷等标准书斋用品,甚至这种具有“堂会”性质的书法创作主要以“粉壁”“素屏”为笔墨载体了。“安史之乱”“黄巢起义”这种大规模战争对长安、洛阳的中国式土木结构建筑造成了不可挽回的破坏,不仅让“画圣”吴道子等人的无数壁画化为乌有,也让“草圣”张旭、怀素等所创作在“粉壁”“素屏”上的大量墨迹不存。这样,就让我们的书法史家对盛唐狂草作为社会文化生态的观察、研究与书写阙如。
张旭以一种新的笔墨运动方式超越了草书的一般范式,创造出了昂扬亢奋、淋漓飞动、富于浪漫精神的狂草艺术,映射了唐人开放、热情、积极、进取的浪漫情怀。张旭狂放的书风将盛唐草书艺术推向新的里程,展现了盛唐气象。没有比狂草更宏大而奔放的形式能与盛唐这个时代相适应了。盛唐具备的诸多因素使狂草继往开来、独树一帜,构建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盛唐气象。以张旭书法为代表的盛唐狂草艺术在书法史上独树一帜,显现出独特的时代审美特征,也让中国书法美学在盛唐所取得的成就与作出的贡献至今没有被根本性超越。
二、“悲喜双用”——张旭在草书时空表现手法上的拓展
张旭书法早年心摹手追于舅父陆彦远,而陆彦远又是传承“二王”书法的精到之人,可见张旭所承是王派体系的书风。从张旭的楷书《郎官石柱记》看,他确实下笔渊源有自。张旭字形变化繁多,常一笔数字,隔行之间气势不断,不易辨认,形成一种独特的风格。韩愈《送高闲上人序》中提到张旭于“喜怒窘穷,忧悲、愉佚、怨恨、思慕、酣醉、无聊、不平,有动于心,必于草书焉发之”。从其《古诗四帖》《肚痛帖》《自言帖》《十五日帖》和《晚复帖》这些基本定为张旭的作品来看,他在草书时空表现上注入了不同于王羲之的新元素。笔者理解为张旭在用笔上做了加法,即刘熙载所说的“振字法”。张旭似乎非如此不足以表达其“喜怒窘穷,忧悲、愉佚、怨恨、思慕、酣醉、无聊、不平”之心,也不足以表现盛唐气象。《书概》曰:“书有振、摄二法。”又:“陆柬之节节加劲,善振也。”唐卢携《临池妙诀》转录了张旭的一段学书自述:“吴郡张旭言:‘自智永禅师过江,楷法随渡。永禅师乃羲、献之孙,得其家法,以授虞世南。虞传陆柬之,陆传子彦远。彦远仆之堂舅,以授余。’”我们暂不管这种笔法传授图是否可信,但彦远是陆柬之的儿子,张旭用陆柬之的“振”字法应没什么大问题。在表现手法上,新的意识形态渗入更广阔的空间范围,这其中杂糅着纷繁的社会的、自然物象的象征和隐喻。亲眼见过张旭作草的诗人皎然,在《张伯高草书歌》中是这样描写的:“先贤草律我草狂,风云阵发愁钟王。须臾变态皆自我,象形类物无不可。阆风游云千万朵,惊龙蹴踏飞欲堕。”诗中皎然把先贤,主要是“大王”的草书叫作“律”,把张旭的草书叫作“狂”,曰“颠”曰“狂”,俱是振笔疾书的结果。“颠”“狂”的含义是整幅作品的奇怪、率意和变动不拘,变动犹鬼神,触目尽是“象形类物”的雄浑奔放的线条,似孤蓬自“振”,似红绸飞“扬”,更似狂风暴雨,在草书领域里创造了不同于前人的崭新的旋律美。刘熙载称:“张长史书悲喜双用。”张旭常常借助酒和“情”相互激发,促成似癫亦狂的忘我创作状态,同时也推动唐草走向巅峰。张旭的草书如李白的诗一样,散发着一股盛唐时代的浪漫气息。
张旭与颜真卿有一段意蕴深刻的师生对话:“‘夫平谓横,子知之乎?’仆思以对曰:‘尝闻长史九丈令每为一平画,皆须纵横有象。此岂非其谓乎?’长史乃笑曰:‘然。’”张旭传授给颜真卿的“玄妙笔法”都暗藏在这段对话中,那就是“纵横有象”的“纵”字。写“横”的动作应该是水平方向运动,“纵”的概念应该垂直于“横”。“纵横有象”就是在书写横画时,既有横的方向运动,又有纵的方向运动。无怪乎卫夫人说:“横如千里阵云,隐隐然其实有形。”此所谓横画“纵横有象”,竖画“不令邪曲”,结字密而“间不容发”,“筑锋下笔”,出锋要“健”而“末以成画”,如是等等。
张旭的书法始于张芝、“二王”一路,以草书成就最高。他一方面以继承“二王”传统为自豪,字字有法;另一方面又效法张芝草书之艺,创作出潇洒磊落、变幻莫测的狂草来,其状惊世骇俗。相传他见公主与担夫争道、闻鼓吹而得笔法之意;在河南邺县时爱看公孙大娘舞西河剑器,并因此而得草书之神。张旭是一位纯粹的艺术家。他把满腔情感倾注在点画之间,旁若无人,如醉如痴,如癫如狂。难怪后人论及唐人书法,对欧、虞、褚、陆均有褒贬,唯对张旭赞叹不已。这在艺术史上是绝无仅有的。
(文章来源:中国书画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