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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蝴蝶梦”故事类型演变及其文化内涵

2016-02-13杨晓丽

天中学刊 2016年4期
关键词:蝴蝶梦庄周梦蝶

杨晓丽

(南开大学 文学院,天津 30 0071)

庄子“蝴蝶梦”故事类型演变及其文化内涵

杨晓丽

(南开大学 文学院,天津 30 0071)

《庄子·齐物论》中“庄周梦蝶”的故事,本是哲学家对社会人生的体悟。“梦蝶”所承载的人生哲学智慧,被历代文人引用于诗文中,隐微地表达个人对社会人生的感悟。随着佛教的传播,“梦蝶”故事吸收了佛教的幻空观念,内涵有所扩展。元明清市民文化兴起,为迎合市民阶层的需要,文人将“梦蝶”与庄子的故事结合在一起,敷衍出一个包括庄子试妻、劈棺等情节在内的完整故事。各剧种不断改编搬演使“蝴蝶梦”故事广泛流传。五四以后,随着女性意识的觉醒,庄妻形象开始变得血肉丰满。

庄周梦蝶;蝴蝶梦;文化意蕴

作为庄子哲学的组成部分,“梦蝶”囊括了庄子有关人生的思考及体悟。在宗教盛行的环境中,“梦蝶”糅合了宗教的幻与空观念,内涵有所扩展。叙事文学发展之后,文人将“庄子妻死”及“梦蝶”合在一起敷演出一个完整的“蝴蝶梦”故事,且有庄妻及楚王孙等形象出现,曲折生动的故事情节为人们津津乐道,使该故事广泛传播。梳理各时期“蝴蝶梦”故事形态,可知该故事在流传演变过程中所反映的社会状况及文化意蕴。

一、庄子“蝴蝶梦”故事的演变历程

文献记载中,“蝴蝶梦”最早见于《庄子·齐物论》,庄子“蝴蝶梦”后世亦称为“庄周梦蝶”。此时的“梦蝶”故事仅是庄子个人对社会人生的哲理性思考。

魏晋至唐宋,“梦蝶”意象在两条道路上发展。一是在学者注疏中被进一步哲学化解读[1]112-114。“梦蝶”故事不仅沿着庄子所开辟的哲学意象深化,注家还将其个人对社会人生的理解倾注其中,使“梦蝶”所体现的哲理意蕴更为丰富。二是“梦蝶”意象频繁出现在文人诗文作品中。诗文作品中的“梦蝶”意象是在吸收庄子哲学思维和各家注疏哲学性解读的基础上所生发出来的带有诗意特征的文化符号。这一时期文人诗文中的“梦蝶”故事带有了更为普遍的文学价值,即将庄子“梦蝶”意象从简单抽象的哲学符号转变为现实社会人生的诗意体验。

南宋诗文中,“梦蝶”意象带有浓烈的伤感悲凉情绪。这一点在陆游、辛弃疾等人作品中表现得尤为突出①。此外,宋代绘画对“梦蝶”意象也有所表现。《浪迹丛谈卷九·考试画师》记载宋徽宗时画工戴德淳事:“德淳画‘蝴蝶梦中家万里’,作苏武牧羊卧草蝶中,亦善用意。”[2]177以绘画的形式表现“梦蝶”,“梦蝶”故事的表现方式扩大。

元代诗文曲文繁荣,文人作品中“梦蝶”意象被多次使用②。然元代诗文曲文对“梦蝶”意象的使用并未超出前代诗文的意义范畴。“梦蝶”还停留在人生如梦、时光短暂、做梦等对人生社会的哲理思索层面。除了诗文与戏曲,元杂剧中也有敷演庄周故事的。李寿卿《鼓盆歌庄子叹骷髅》,应该包括三部分:庄周不受聘、鼓盆歌、叹骷髅[3]498。史九敬先《老庄周一枕梦蝴蝶》,写庄周本是神仙,获罪下凡,贪恋凡尘迷失正道,后经太白金星指点,度化成仙[4]379-393。院本名目有《庄周梦》《蝴蝶梦》,惜已失传。元杂剧将“梦蝶”故事与庄周的故事联系起来,增强了故事因素,使“梦蝶”从诗文中哲学化的意象符号变成可以独立存在的完整故事。

明代冯梦龙话本小说《庄子休鼓盆成大道》将庄子故事进行扩充改编,增加了扇坟女、戏妻、劈棺、楚王孙等内容[5]11-18,对“蝴蝶梦”故事成型起到关键作用。冯氏借鉴元杂剧将“梦蝶”故事与庄周的故事联系起来的做法,将“梦蝶”敷演成了一个首尾完备、生动曲折的故事整体。

冯氏话本小说之后,“蝴蝶梦”故事被杂剧传奇所改编,常被搬演到戏曲舞台上,基本延续冯氏话本小说的大框架,仅对故事情节稍加变动。明清传奇以《蝴蝶梦》为名者就有四种,包括谢国本、陈一球本、无名氏本和石庞本,多以庄周得道成仙结束全篇[6]。明清杂剧传奇中的“梦蝶”故事多从宗教视角表现庄子度脱成仙的经过。

明清以后,“蝴蝶梦”故事的舞台演出经久不衰。多个剧种对蝴蝶梦故事进行改编与搬演,但基本故事框架并未超出明清时期的庄子试妻、劈棺等内容,且由于市民文化的影响,流入庸俗。只是在清代后半叶,由于政府严禁“淫戏”,庄子试妻故事在戏剧舞台上一度消失[7]。

20世纪以“庄子试妻”为核心情节的《大劈棺》再次掀起庄子故事的热潮。《蝴蝶梦》《小寡妇扇坟》《庄周试妻》等戏剧作品再度出现。20世纪80年代以后,“蝴蝶梦”成为戏曲舞台上的热门,各剧种对“蝴蝶梦”故事进行了不同程度的改编,开始注意对人物内心及情感变化作细腻的体察与把握。庄妻从话本中的淫妇,逐渐转变为为情纠结、内心充满痛苦的血肉饱满的女性形象。

随着“梦蝶”故事传播与影响的扩大,影视文学也开始进行荧幕改编。香港电影之父黎民伟1913年拍摄《庄子试妻》,是公认的香港第一部电影[8]28。1988年吴文忠把川剧《田姐与庄周》改编为四集黄梅戏电视剧《劈棺惊梦》,讲述了一个小妇人在封建社会桎梏下的挣扎过程[9]。2003年据舞台越剧《蝴蝶梦》改编的6集越剧电视剧,对剧中人物造型及审美意识进行处理,其中戏曲MTV手法的大量运用成为闪亮点[10]。1994年至1999年由曹路生编剧、陈明生导演的话剧《庄周戏妻》,先后到日本、英国、德国等国家演出,使国外观众开始了解这部话剧[11]。越剧电影《蝴蝶梦》是戏曲电影的一次全新尝试,是中国首部水墨风格全虚拟合成的越剧艺术电影[12]。

二、战国至魏晋:庄子“梦蝶”哲学意蕴的建构与乱世的生存智慧

“梦蝶”本是庄子对人生的思考,属于庄子哲学思辨范畴。蝴蝶意象既反映了人生如梦的慨然,又是庄子人生智慧的集中体现。庄子认为宇宙间有真宰存焉,它超越一切是非,位处环中,世人师其成心,执迷于是非生死无力脱身。只有跳出成心,师法自然,才能达到“以明”的状态。从认识论的角度来看,蝴蝶与庄周、生与死,是对立与统一的整体。对立的双方同时具有向对方转化的因素。万物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互对立,又相互转化。此就是彼,彼就是此,蝴蝶即庄周,庄周即蝴蝶。只有跳出成心的局限,才能看到宇宙间的大道。“庄周梦蝶”是庄子解释生命存在状态的方式,其中包含了庄子面对时代困惑的生存智慧。

蝴蝶意象的建构与庄子时代的思想观念息息相关。战国中后期,战争频仍,百姓生活困苦,朝不保夕。战乱使人们切身体会到社会变化及人生无常,从而看淡生死。对身处战乱的人们来说,生是病苦,死才是解脱与归宿。作为思想家的庄子,对生死的认知更加透彻,从而产生人生天地间如梦似幻的梦幻感。这在《庄子》原文中可找到注脚。《庄子·至乐》记载庄子妻死,庄子鼓盆而歌,以气聚则生、气散则死解释生死,以豁达的态度看待生死盛衰的变化[1]614-615。庄子哲学中,生与死是十分自然的事情,身处乱世中的个人应当顺应自然的变化规律,打破成心的蔽障,摆脱死亡带来的恐惧,看淡生死,物我两忘。这种超脱豁达的处世哲学,是庄子对战乱时代生存现状的思索,对乱世之中生命意义的领悟。庄子之后,每当文人面对乱离,遭遇艰辛之时,“梦蝶”便成为他们抒发困懑,消极处世的代表符号。

魏晋时期社会乱象频仍,政权更迭频繁,社会矛盾错综复杂。为争夺权力,各力量之间进行着激烈的斗争。连年战乱使人民的生活困苦不堪,亟须寻求精神的安慰与心理的疏导。传统的儒家思想不足以使民众摆脱精神的苦难,以老庄为代表的道家思想在纾解人们精神困苦方面则起到积极作用。老庄哲学提倡的物我两忘、不为物累、回归自然人性等观念被人们普遍接受,并与魏晋时期盛行的清谈之风结合在一起,发展为魏晋玄学。魏晋玄学以探讨天人关系为内核,讲求出世。士人崇尚清谈、狂放任性,企图通过玄虚清谈来倾吐自己所体知的宇宙人生道理。在魏晋士人笔下,“梦蝶”便代表着超脱放逸、摆脱规则与束缚的哲学意象。

同样地,在唐五代的乱世中,文人亦以“梦蝶”寄寓内心感受,如南唐宋吴淑《事类赋》:“庄周梦蝶,武子囊萤,蜗角战于蛮触。”[13]578站在宏观相对论的角度思考人间万事,感叹人生渺茫以及争战的无意义。

三、魏晋到金元:宗教思想传播交融与“梦蝶”意蕴的扩展

魏晋时期,佛学开始盛行,佛教典籍的翻译与传播,使士人在谈玄论理的同时,又受到佛家思想的影响。魏晋时期流行大乘佛教般若学,主张“性空假有”的“空观”思想,否定人生的真实性。大乘佛教的空幻观与道家所提倡的超越物我、自然为一、寻求个体精神自由等思想具有相似性。佛教借助中国本土的思想修饰和改变自身,得以广泛传播。庄子哲学思想中的“梦蝶”意象所代表的物化观念被佛教吸收。在佛教文化的影响下,“梦蝶”意象亦吸收融合佛理。

“蝴蝶梦”内涵本就有表达对祸福无常、生死虚实的感悟。随着佛教思想的介入,“梦蝶”意象扩大了表意内涵,将佛教空与幻的认知感悟融入其中。如萧纲《十空》诗,今存《如幻》《水月》《如响》《如梦》《如影》《镜像》六首,实化用《金刚经》“水月镜花梦幻泡影,如雾如电”等“世事皆空”的观念。“梦蝶”意象被化用到诗句中,《十空·如梦》诗:“未验周为蝶,安知人作鱼。”[14]245表现人生如梦的幻空思想。

佛教经过魏晋南北朝的发展,到唐代走向全面兴盛。唐代统治者对佛教持推崇扶持态度,佛教的八大宗派在唐代逐渐确立并定型。唐代士大夫如王维、白居易等皆笃信佛教,诗文作品多有佛教影响的影子。统治者在推崇佛教的同时亦支持道教的发展。《旧唐书》记载,天宝元年,尊庄子为南华真人,诏号《庄子》为《南华真经》[15]215。有唐一代,文人士大夫生活在三教融合的文化氛围里。

宋代佛教在唐代发展的基础上依旧兴盛,禅宗最终取代其他宗派成为中国佛教的主流,且由于长期对本土文化的吸收借鉴,佛教的中国化、世俗化和平民化意味更为浓厚。民间佛教和居士佛教在这一时期迅速发展,佛教思想在社会各阶层中广泛传播[16]。宋代理学开始兴起,理学以儒学为基础,吸取佛道思想建立起新的儒学理论体系。儒释相通与三教互补成为学术潮流,许多佛道人士及学者主张三教合一。三教合一思想使老庄思想与佛教、儒家相融合。

唐宋佛道思想中人生空幻等观念具有相似的精神指向。在宗教文化的浸染下,“梦蝶”的意蕴逐渐扩大,不仅具有道教哲学物我两忘、物化为一的思想特征,还吸收了佛教的空幻观,反映人生无常,若实若虚的宗教虚无观。

此外,宋代“梦蝶”意义内涵的扩展除受宗教因素影响外,社会政治变革亦在已深谙宗教空幻观念的文人内心推波助澜。北宋时期,统治者以文治国,文人士大夫受到重视,生活安逸,虽对国家积贫积弱现象有所忧患,但又常常迷失在安乐富足的生活情趣中。随着金兵入侵、山河破碎,文人闲适安逸的生活情趣被国破家亡的颠沛流离感所取代。文人纷纷作诗写词描述此间的心路历程,并以“梦蝶”对比今昔,深感繁华不再、昨是今非的苍凉。“梦蝶”不再仅是生活安定后的哲思,而是历经悲苦、痛定思痛的亲身体验。故在南宋文人笔下,“蝶梦”不仅具有庄子齐生死、同物我、洒脱超凡的淡然,还具有宗教文化下的空幻虚无的消极及盛衰无常的悲怆。

金元时期,民族矛盾激化,社会环境动荡,全真教发展为当时道教最大的一派。全真教是中国儒释道三家文化互为消长、互为融合,且道教学说不断变革发展下的产物,它将儒家的忠孝观、佛教的心性说、道教的清静无为有机结合起来[17],意味着儒释道三教合一思想在道教体系中的完成。全真教的思想包括三教合一、返本归原,性命双修,先性后命;积功累行、公行双全三个方面[18]。全真教要求人们除情欲、弃名利,“屏去妄幻,独全其真”。读书人无法逃避社会的黑暗现实,便将目光投到虚无的仙境。在全真教的影响下,作家以道教神仙故事为题材,宣扬全真教义。吕洞宾、张天师、韩湘子等神道纷纷被编入剧本并搬演于舞台,庄子的物化逍遥亦成为宣扬教理的载体。《鼓盆歌庄子叹骷髅》《老庄周一枕梦蝴蝶》二剧都讲述了庄子悟道的故事。庄子“梦蝶”成为悟道成仙的一种手段。

四、元明清时期:“梦蝶”故事的定型与繁荣

元代文学史以俗文学为主流,这有几方面的原因。首先,元代是个多民族融合杂居的时代,各民族各阶层的文化在一起碰撞、交流,从而使南方文化与北方文化、雅文化与俗文化产生交流融合。其次,在元代社会稳定之后,城市经济和工商业得到发展,城市人口剧增,市民阶层壮大,出于对文化娱乐的需求,俗文学创作开始繁荣。再次,统治者轻贱文士,曾长达80余年停止科考,文人被抛离既定的仕途轨迹。文人社会地位低下,饱受压迫和贫穷的煎熬,常年生活在社会底层,目睹社会黑暗,了解民生疾苦。文人熟悉市民文艺,思想情感可与下层民众沟通联系,创作从内容到形式都保存了平民化、大众化的通俗特色[19]。

元代俗文学主要以小说和戏剧两种体裁为依托,这两种体裁是叙事文学的主要形式。叙事文学强调故事性、曲折性、生动性、具体性,表现寻常百姓的喜怒哀乐,带有强烈的市民意识。小说的创作与杂剧的演出满足了民众对文化娱乐的审美追求。在社会文化因素的主导下,“梦蝶”故事开始疏离上层文人的垄断,向底层文人与民众靠拢。庄子式的哲学思辨方式以及佛教对人生哲理的晦涩阐发形式对于底层民众来说过于深奥艰涩,为了迎合底层民众的欣赏水平,在元代文人手中,庄子“蝴蝶梦”逐渐脱去形而上的哲思外壳,以生动曲折的故事性获得更广泛的流传。上文提及的元代两部宣扬全真教教义的杂剧《鼓盆歌庄子叹骷髅》《老庄周一枕梦蝴蝶》中,“梦蝶”与庄子的故事结合在一起,成为故事性强的叙事文学作品。在元代文人的努力下,“梦蝶”从片段化的诗句引用发展成强调故事性的叙事文学作品,为明代“梦蝶”故事的定型奠定了基础。

明代冯梦龙话本小说《庄子休鼓盆成大道》是有关庄子“蝴蝶梦”故事最重要的一次变革。冯氏对“梦蝶”进行了大范围的想象扩充,说庄子原是混沌初分时的一只白蝴蝶,“采百花之精,夺日月之秀,得了气候,长生不死,翅如车轮”;后游于瑶池,偷采蟠桃花蕊,被王母娘娘位下守花的青鸾啄死;其神不散,托生于世,做了庄周。“因他根器不凡,道心坚固,师事老子,学清净无为之教。今日被老子点破了前生,如梦初醒,自觉两腋风生,有栩栩然蝴蝶之意,把世情荣枯得丧,看做行云流水,一丝不挂”[5]11。话本小说对庄周梦蝶故事的想象处理,是对当时社会上流行的神仙教化思想的继承。话本中,庄子故事第一次具有了完整的情节线索,其中“庄子试妻”情节的增添对庄子故事的定型意义重大。扇坟女、庄妻田氏、楚王孙等人物形象的出现使庄子故事突破单薄的情节线索,在多个人物事件的矛盾冲突中表现故事主题,为后世戏曲的改编提供了素材。

“蝴蝶梦”故事在明代定型,是文人在元杂剧基础上对庄子故事又一次有意识的叙事化改造。明清时期,商品经济进一步发展,城镇化进程不断推进,小市民阶层日益活跃。文学不仅是上层文人消遣的工具,下层市民也通过各种方式接触文学艺术。随着大众对叙事文学的欣赏水平的提高,“梦蝶”故事情节的曲折性得到加强,“庄子试妻”故事获得了广泛的发展空间。

五、清代以后:庄妻形象的演变与女性意识的觉醒

冯梦龙之后,“梦蝶”故事基本定型,后世“蝴蝶梦”故事内容不出冯氏话本小说的框架,核心情节是“试妻”。庄妻成为“蝴蝶梦”故事中不可或缺的人物形象。然庄妻形象在多数剧中流于扁平化,是被无端猜忌和怀疑的对象,是作为庄子参破世俗的障碍存在的。

民国时期政治文化发生巨变,新文化运动提倡妇女解放、恋爱自由、婚姻自主,庄妻形象开始被重视,但对女性的道德要求仍是第一主题。这种对女性同情有余、尊重不足的话语结构很长一段时间影响着“蝴蝶梦”故事中庄妻的形象塑造。一直到20世纪80年代,各剧本“蝴蝶梦”故事中,庄妻还是被同情和拯救的对象。如黄梅戏电视剧《劈棺惊梦》中,庄妻未能看穿诡计,无法控制对假王孙的感情,在极度矛盾和挣扎中不得已劈棺,当大彻大悟的庄子给她一纸休书放她寻求真爱时,她却因为感到羞辱,担心被人嘲笑而绝望地举斧自杀。剧中庄妻被塑造成一个愚昧无知、心智孱弱的女人,一味依顺丈夫、循规蹈矩地服从社会习俗[20]。

然而五四所提倡的女权运动仍然不可避免地颠覆了传统的封建道德伦理观念,女性意识觉醒由此一发不可收拾。20世纪50年代国家在法律上确立了男女平等权利,使女性由家庭走向社会,获得工作机会和社会地位,女性意识觉醒成为时代的主流。80年代以后,社会文化环境的变化使多数女性独立自主,女性的社会地位提高,主体意识增强[21]。社会对女性的看法也发生了巨大变化,一改以往对女性的轻视,开始尊重劳动,尊重女性。反映在“蝴蝶梦”故事中,就是各剧本对庄妻形象的着力刻画,使庄妻形象从被鄙视和遭不屑的女性变成敢爱敢恨的女主角。

昆剧《新蝴蝶梦》写庄子主张顺乎自然人性,在自己解脱的同时,不忘妻子的解脱。剧本表现了田氏大胆追求爱情,对庄周满怀歉意又无可奈何的矛盾心理。剧本深入挖掘人性与人情,深度渲染了人物的爱恨纠结。庄周与田氏皆被塑造得充满人情味[22]。越剧《蝴蝶梦》中的庄妻田秀美丽、善良,勇敢追求爱情,看破庄周诈死试妻的把戏,将计就计表达真情。在庄周露马脚之后还想试妻时,田秀蝴蝶梦破碎,举斧劈棺,冷静地与庄周分手,果断出走。该剧把庄妻塑造成一个真实、可爱、痴情的女性形象[23]。湘剧《蝴蝶梦》中的庄妻同样善良真诚,对楚王孙的爱出于自然情感的流露,表现出心灵深处追求自由爱恋的欲望。剧中的庄妻是一个和平、善良、真诚的女性形象[24]。上述各“蝴蝶梦”剧本都注重对庄妻内心情感变化作细腻体察,庄妻形象变得更为丰满生动。这一变化,折射的是 20世纪后半叶中国女性主体意识普遍觉醒的时代文化特征。

注释:

① 如陆游《遣兴》诗、《城南杂诗》,辛弃疾《念奴娇》词。分别见于:吴之振等《宋诗钞》(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1865页),唐圭璋编《全宋词》(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1917页)。

② 诗歌如耶律楚材《过闾居河》及《思亲》诗、黄清老《寿龙翔长老笑隐》、谢应芳《题林泉雅趣图赠杜玉泉》、于立《春睡》、谢宗可《睡燕》等。戏文如南戏《小孙屠》、马致远【双调】《夜船行》、刘时中【双调】《清江引》、张可久【越调】《霜角》、徐再思【黄钟】《红锦袍》、汪元亨【中吕】《朝天子·归隐》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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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刘小兵〕

The Evolution of Zhuangzi’s Butterfly Dream and Its Culture Connotation

YANG Xiao-li
(Nankai University, Tianjin 300071, China)

The story of Zhuangzi’s butterfly dream in zhuangzi expresses the philosopher’s reflection on life and world. The butterfly dream has been cited by many literati in each Dynasty. Along with the spr ead of Buddhism, the s tory absorbed the concept of illusion - unreality of Buddhism and enlarged its meaning. With the prosperous development of citizenry literature in the Yuan,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in order to cater to the citizen, literati combined butterfly dream with the story of Zhuangzi and made the story a complete novel consisting of testing wife, splitting coffin and so on. All kinds of editions of the story made it spread widely. After the May 4th Movement, the female ideology was woken up and the figure of Zhuangzi’s wife became richer.

the butterfly dream of Zhuangzi; butterfly dream; culture connotation

I206

A

1006-5261(2016)04-0013-05

2016-04-22

杨晓丽(1986—),女,新疆乌鲁木齐人,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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