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宵禁制度与唐传奇的时空建构
2016-02-13梅雪,湛芬
梅 雪,湛 芬
(贵州师范大学 文学院,贵州 贵阳 550025)
唐代宵禁制度与唐传奇的时空建构
梅雪,湛芬
(贵州师范大学 文学院,贵州 贵阳 550025)
宵禁制度自周代开始实施,至唐代达到顶峰,其完备的律令系统在规定人们生活时空范围的同时,也影响了唐传奇时空建构。宵禁制度之下,人们的生活都在其规定的时空内进行,影响到唐传奇的叙述则变成一个潜在的设定,无论是世俗生活还是鬼神世界,皆以街鼓宵禁作为分隔的标志。同时,宵禁制度对于时间和空间的限定,也推动着唐传奇叙述中故事情节和矛盾冲突的展开,对唐传奇叙述时空的建构具有重要的影响。
宵禁制度;唐传奇;叙述模式;时空建构
长久以来,我国统治者一贯奉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作息准则,反映在制度上即为实行宵禁。宵禁即是禁止一般人夜间在外活动的制度,起源甚远,早在周代就已施行,自周以降,各朝代均对此加以沿袭,不断深化完善,至于唐立,则更趋于法制化和系统化,也达到了顶峰。宵禁制度对时间的规定限制,在实际生活中,多是通过对空间地域距离的强制性和制约性体现,宵禁之下,文学亦呈现出鲜明的时空特征。在制度与文学的研究模式下,考察宵禁制度与唐传奇间的关系,有助于了解宵禁之于传奇叙述模式的影响,也能更好地把握唐传奇的叙述时空建构。
一、唐代宵禁制度沿革及特点
关于宵禁,周代理想的职官体系中就设有专门负责宵禁的“司寤氏”,“掌夜时,以星分夜,以诏夜士夜禁,御晨行者,禁宵行者、夜游者”,[1]88及至秦汉,亦安排了郎官负责,“宿卫郎官分五夜谁呵,呵夜行者谁也”,[2]281以保卫城市安全。一直以来,统治者对宵禁制度都很重视,曹魏田豫曾以宵禁夜行来比喻罪责:“年过七十而以居位,譬犹钟鸣漏尽而夜行不休,是罪人也”。[3]198《太平广记》亦载有崔生“饮酒归犯夜,被武侯执缚,五更初,犹未解”,[4]1576由此可见一斑。
有唐一代,宵禁的实行在前代之基础上深化完善,以至顶峰。宵禁不仅是对人们作息时间的规定,更是官方防范和打击犯罪以保障城市安全而采取的措施。唐代宵禁制度通过鸣街鼓来警示众人和晨昏报时,以此形成了唐宵禁相较于前代的最大特征,据《旧唐书·马周传》载:“先是,京城诸街,每至晨暮,遣人传呼以警众。周遂奏诸街之鼓,每击以警众,令罢传呼,时人便之”。[5]2619“街鼓之声不仅是京城城门、宫城城门及宫门开启和关闭的标志性信号,也是百官上朝办公的时钟,同时还是维护夜禁制度的法律依据”。[6]在规范严格的宵禁制度管理下,白天的长安是一个繁荣热闹的大都市,夜晚来临,就成了一幅“六街鼓歇行人绝,九衢茫茫空有月”[7]108的清冷景象。
唐代宵禁制度之严格和系统,在其击鼓时间、犯禁之处罚上亦有明证,《新唐书》和《唐律疏议》等皆载,“日暮,鼓八百声而门闭……五更二点,鼓自内发,诸街鼓承振,坊市门皆启,鼓三千挝,辨色而止”。[8]1285“五更三筹,顺天门击鼓,听人行。昼漏尽,顺天门击鼓四百槌讫,闭门。后更击六百槌,坊门皆闭,禁人行”。[9]468正因有严格的时间规定,因此对于在宵禁期间即暮鼓响后至晨鼓响前,违反宵禁的人员,将会受到一定程度的惩罚。如果在坊门皆闭、禁止夜行之后还强行外出,则“笞二十……若坊内行者,不构此律”,[9]490“夜无事故,辄入人家,笞四十”,[9]346而对于夜禁后“持杖入殿门者,绞。夜出者,杖八十”,[9]162可见管理之严格和处罚之重。唐代中期以后,宵禁制度相对前期而言在具体施行过程中多有松动,但这一制度却一直实施不绝。
从上述资料可以看出,宵禁制度的实施,要求人们在律法规定的时间内活动,虽给人们的生活带来某些限制,但也为庞杂的城市管理及住地安全带来极大益处,人们亦能自觉遵守。受宵禁时空管制的影响,不少人逐渐形成符合宵禁管理的时空思维模式,文人亦不例外,为此,反映到唐传奇创作中,往往就形成其特有的时空建构模式。
二、宵禁制度下唐传奇的时空建构
在唐代严格的街鼓坊市制度下,时间和空间相互交错,时间融入空间的限制,终通过宵禁制度等相关规定规划出符合统治者管理需要的城市空间,“当文学作为一种都城空间的社会生产或参与到都城空间的生产时,特定时间规定下的社会空间便生产出具有特定空间特征的文学作品”,[10]的确如此,考察唐人传奇的写作动因,“或是友朋相遇,‘昼宴夜话,各征其异说’,或是‘会于传舍,宵话征异,各尽见闻’,最后由长于叙事者整理成篇,录而传之”。[11]327因此,与“传录异事、粗陈梗概而无甚作意”[11]326的六朝小说相比,唐传奇乃是“作意好奇”、“始有意为小说”[11]327之作,因而唐传奇在故事情节的叙事处理上,必然深受当时社会风情与政治制度的影响。
(一)宵禁制度于唐传奇叙事发展之契机
一般来说,故事叙述中的时间和空间对于情节的发生发展有着较大的影响,宵禁制度作为叙事过程中时间和空间的潜在设置,无论是在一般的世情小说还是鬼怪小说中,都有比较突出的体现,如《李娃传》,宵禁制度下的时空限制对于李娃与荥阳郑生间的故事发展就起着推动作用,荥阳郑生第一次去到李娃处所时,关于留宿就受宵禁时空距离的限制:
久之日暮,鼓声四动,姥访其居远近。生绐之曰:“在延平门外数里,”冀其远而见留也。姥曰:“鼓已发矣,当速归,无犯禁。”生曰:“幸接欢笑,不知日之云夕,道里辽阔,城内又无亲戚,将若之何?”娃曰:“不见责僻陋,方将居之,宿何害焉。”生数目姥,姥曰:“唯唯。”[4]3986
从上述文字可见,随着暮鼓声的响起,老姥担心荥阳生不能在坊门关闭之前回到住处而督促他回去,以防晚了违犯禁令。在这种情况下,荥阳生按道理来说是要尽快回去的,而故事中的男女主人公也本该因为律令而不得不暂时分开,也就是说在时间的约束下主人公的活动空间受到了限制。但公子的故意蒙骗使事情出现了转机,他谎称自己住在很远的地方来不及回去,且于城中并无亲戚,希望老姥能够听任其住下来,在李娃的极力支持下老姥也同意了。这样,宵禁虽然限制了郑生夜间不能在外活动,但却为他留宿提供了很好的机会,在某种程度上促成了二人感情的开始。
此外,在老姥与李娃设计摆脱荥阳生的情节上,也是借着宵禁时空转换的。荥阳生与李娃同住平康坊,李娃将他骗至宣阳坊,然后谎称老姥暴疾返回原住处并退房搬走。后荥阳生回到平康坊,见房锁人空,“生将驰赴宣阳,以诘其姨,日以晚矣,计程不能达”。[4]3987平康坊和宣阳坊是两个相临的坊,距离不算远,但由于严厉的宵禁令,荥阳郑生不能在宵禁前到达,故其“乃弛其装服,质馔而食,赁榻而寝”。[4]3987这样,时间成为空间的规定,使得故事叙述中出现种种矛盾,也推动着故事的发展。
宵禁之下,市民所居的坊门、院墙等物体共同限定了人们的生活时空,《非烟传》中,步非烟和赵象的私会就是打破了宵禁制度律令限制的。赵步二人趁着武生“公务繁伙,或数夜一直,或竟日不归”[4]4283值夜班时,赵象于“一日将夕”暮鼓响起之后,在守门人妻子的帮助下完成了第一次私会,“及晓钟初动,复送象于垣下……象逾垣而归”。[4]4283在夜晚的帮助下,二人谨慎地私会,晨鼓的敲响就意味着私会的结束,私情的暂时告结,在暮鼓到来之际新一轮的相会又会到来。而赵象在不属于自己的时间和空间里做着违反道德之事,律令明令规定“夜无故入人家……笞四十”,[9]346由此,赵象的行为亦是违犯禁令,赵步二人的私情既违反了生活道德,又不合律法规定。正因为宵禁之下有此规定,赵象于宵禁之时越墙入人家,在时间和空间上都与律令相冲突。随着时间和空间的变化,故事情节也层层深入展开,而其不为道德和法令所容的私情,必然会在被发现后失去其赖以维持的基础,故最终以悲剧为结。
而在《任氏传》中,郑子与任氏初相遇,郑子留宿于任氏宅,“将晓,任氏曰:‘可去矣。某兄弟名系教坊,职属南衙,晨兴将出,不可淹留。’乃约后期而去。既行,及里门。门扃未发。门旁有胡人鬻饼之舍,方张灯炽炉。郑子憩其帘下,坐以侯鼓,因与主人言”。[12]34正是在宵禁制度作用下,宵禁未除,坊门不启的情况下,郑子等待晨鼓响起的过程中,与鬻饼胡人交谈,从而得知任氏的相关信息,推动故事发展。
唐传奇中,由于宵禁制度的限制,如《李娃传》、《非烟传》等都是按照都市生活场景和逻辑来展开故事的,符合世俗宵禁管理的规定,故事不仅利用都市空间来展开情节,同时还利用都市时间来制造情节,在时空的变换转移之间完成故事,故而,随着宵禁的开始或解除,时空的转换必然引起故事情节的变化。
在现实世界里,晨鼓声起,大家可以准备出门开始一天的生计;暮鼓响起就意味着快要关门,众人进城进坊,鼓声停止就是门关闭的标志。在宵禁制度的时间限制下,如果说白天是凡人的世界,那么传奇小说中的夜晚往往就是神鬼的世界,宵禁成为阴阳两界共同遵守的时间规定,同样,与时间相对应的空间归属也发生了变化,神鬼精怪一般主宰宵禁后的世界,而宵禁之下晨昏鼓鸣的空间也就成了阴阳两界最易发生碰撞产生交集的时空,如《裴通远》:
唐宪宗葬景陵,都城人士毕至。前集州司马裴通远家在崇贤里,妻女辈亦以车舆纵观于通化门。及归,日晚,驰马骤。至平康北街,有白头妪步走,随车而来,气力殆尽。
至天门街,夜鼓时动,车马转速,妪亦忙遽。车中有老青衣从四小女,其中有哀其奔迫者,问其所居,对曰:“崇贤。”即谓曰:“与妪同里,可同载至里门耶?”妪荷愧,及至,则申重辞谢。将下车,遗一小锦囊。诸女共开之,中有白罗,制为逝者面衣四焉。
诸女惊骇,弃于路。不旬日,四女相次而卒。[4]2734
这就是非常典型的在宵禁下阴阳两个时空转换发生的碰撞:家在崇贤里的裴通远妻女因至通化门观唐宪宗殡葬,天晚才归。行至天门街时夜鼓响起了,途中遇到一随车而行的白头老妪,因为同里,便邀其同乘车马,老妪在里门下车后就消失了,而与老妪同车的四个女子其后相继死去。故事发生在暮鼓响起之后,现实世界中的人还未回到坊内,此刻成为两个世界最容易发生碰撞的时段,同时也是因为在宵禁这一制度规定的潜在设置之下,裴家人必须在宵禁开始前赶回住所。时间和空间上的迫切要求,使得故事在城内城外的空间转换中得以深入展开,时间上的压迫更加深了情节上的紧凑性。
通过对上述作品的分析我们发现,宵禁制度对于时间的控制,把人物的活动和事件的发生限制在了一定空间内,从而成为推动故事发展必不可少的因素。宵禁制度对于叙事过程中时间和空间的潜在设置,使得故事的发展变得更合理,从而推动故事情节的不断发展,也就有了小说中宵禁开始或宵禁解除时的不同场景以及人物活动描写。
(二)唐传奇叙事时空与宵禁时空之契合
在宵禁制度下,白昼和黑夜泾渭分明,严格地将光亮透明的白昼留给生活在世俗中的人们。相反地,正因为宵禁制度的实施,将人们的世俗活动隔断在晨鼓之后暮鼓之前,转而留下空荡荡的晚间世界,由此而产生夜间的另一个世界,亦即唐小说中与白日喧嚣繁盛生活世界相异的神仙鬼怪一类的世界。观照当时严厉的宵禁制度,传奇小说在时空的处理上也大多遵循于此。
宵禁尚未开始,神鬼一类只是偶然现身于人们的日常生活区。当宵禁正式开始,街道上禁人行,白天属于世人的繁华世界就被神鬼精怪占据了,《张无是》即是如此。张无是夜归,“因行街中,夜鼓绝门闭。遂趋桥下而跧”,[4]673正因为夜禁的开始,街上不许人行,张无是不得不于桥下暂避,以免犯禁,故而有机会看到夜晚发生的异事:“忽有数十骑至桥,驻马言:‘使乙至布政坊,将马一乘往取十余人。”其二人,一则无是妻,一则同曲富叟王翁。无是闻之大惊。俄而取者至云:‘诸人尽得,唯无是妻诵金刚经,善神护之,故不得。’”[4]673后“鼓动。无是归家,见其妻犹诵经坐待。无是既至,妻曰:‘汝常不外宿,吾恐汝犯夜,故诵经不眠相待。’”[4]673与此类同,《韦滂》载韦滂“尝于京师暮行,鼓声响绝,主人尚远,将求宿”,[4]2882亦是对宵禁制度下时空的限制,而正是这样的潜在设置,才使得故事进一步发展,韦滂遇见鬼,发生异事。
随着宵禁开始,街道上禁绝人行,与白昼相对的另一个世界的大门就慢慢打开了。正如《慈恩塔院女仙》中所述“长安城南韦曲慈恩寺塔院,月夕,忽见一美妇人,从三四青衣来……悉变为白鹤”[4]442的女仙,《洪昉禅师》载“昉夜初独坐,有四人来前曰:‘鬼王今为小女疾止造斋,请师临赴’”[4]631中的鬼王鬼差。《国子监生》记载的“元和中,国子监学生周乙者,尝夜习业。忽见一小儿,髻朋曾头,长二尺余,满颈碎光如星,荧荧可恶”[4]2939中破木勺成精的小儿。《薛弘机》中“居一日,残阳西颓,霜风入户,披褐独坐,忽有一客造门,仪状瑰古,隆隼庞眉,方口广颡,嶷然四皓之比”[4]3385的柳树精,《宣平坊官人》记载的“京宣平坊,有官人夜归。入曲,有卖油者张帽驮桶,不避道。导者搏之,头随而落,遂遽入一大宅门”[4]3399的白菌等形象均是遵守宵禁晨昏隔断时空的限制的,这些神鬼精怪,无论怎么样,他们多出现于宵禁期间,占据的是凡人白天以外的时间,严格遵守着宵禁制度下时空的归属设定开始自己的活动。
与进入宵禁时段一样,宵禁解除也是两个世界容易发生交叠碰撞的时期。如《李俊》中,李俊将与国子祭酒包佶一起谒见主司,“初五更,俊将候佶,里门未开,立马门侧”,[4]2702在宵禁期间于坊里候宵禁解除,从而遇到冥吏。此外《太学郑生》载:“垂拱中,驾在上阳宫。太学进士郑生晨发铜驼里。乘晓月,度洛桥。下有哭声甚哀,生即下马察之。见一艳女,翳然蒙袂……湖中蛟室之妹”。[4]2272《韦安道》载韦安道“于洛阳早出,至慈惠里西门,晨鼓初发”,[4]2276看到天后游幸之状,“时天尚未明,问同行者,皆云不见”。[4]2276晨鼓初发时刻,两个世界的交叠碰撞使得这一系列异象得以发生。《李约》则记载了李约早上从京城回邠州,遇一柩板所幻化的老父求其背负赶路,老父于“东方明矣”[4]2907的情况下化去等,皆是在宵禁制度对时间和空间限制的情况下发生的,正是这样的潜在设置,使得故事向前发展,进一步遇鬼怪,见异事,从而增强传奇故事的特性。
宵禁制度之下晨鼓暮鼓间的转化,不仅是世俗人间时空的变换,也是两个世界的时间的变化,还可视为不同身份的转换。如《温京兆》就是典型的例子。在尚未开始宵禁时,京兆尹作为一方官员,是此间的主宰,其出行要“静通衢,闭里门,有笑其前道者,立杖杀之”,[4]308所以当“有黄冠老而且伛,弊衣曳杖,将横绝其间。驺人呵不能止。温公命捽来,笞背二十”。[4]308事后,温京兆得知其为神仙真君,故于“明日将暮,召吏引之。街鼓既绝。温微服,与吏同诣黄冠所居”,[4]309向真君请罪免灾。也就是说,坊市中的世俗生活结束后,转而为神鬼为主宰的世界,故作为人间官吏的温京兆必须向真君请罪,以免除灾祸。
总之,唐传奇作品许多题材源自现实,故对现实生活的描写更趋于深刻细致,但是,现实与理想常又存在矛盾,在此前提下想象虚构夸张手法随处可见,不少作者往往到神异世界中寻求心灵的寄托,故而受六朝志怪小说影响,神仙鬼怪故事亦常见笔端。但是,无论是描写现实生活中的人和事,还是展现神鬼怪异世界,唐传奇作者在时空安排上却都明显可见唐宵禁制度的影响。
三、唐宵禁制度于传奇时空建构之意义
唐代宵禁制度实施之严厉、律令之规范、系统之完备无不显示其为宵禁发展的顶峰,其在规范人们生活作息时间的同时,也是法律规范的体现,因此它对人们生活的影响无处不在,故白居易《送张山人归嵩阳》诗曰:“黄昏惨惨天微雪,修行坊西鼓声绝。张生马瘦衣且单,夜扣柴门与我别”。[13]4822诗歌写友人张籍在雪夜蹒跚到诗人住处告别的狼狈情景,因为鼓声已经停止,再晚一步可能就会被关在坊外,以犯夜论处,故而只有匆匆告别。晚唐黄滔《和陈先辈陪陆舍人春日游曲江》诗亦有类似描写:“刘超游召郄诜陪,为忆池亭旧赏来。红杏花旁见山色,诗成因触鼓声回”。[13]8208正如诗中所写,只因暮鼓声响起了,无论多么留恋曲江春日美景,都必须及时赶回,以免犯禁。韩愈《游城南十六首·晚雨》诗“廉纤晩雨不能晴,池岸草间蚯蚓鸣。投竿跨马蹋归路,才到城门打鼓声”,[13]3858刘禹锡“笑听冬冬朝暮鼓,只能催得市朝人”[13]4070等,皆表明时人生活中处处受着宵禁的影响,不论是出城进城,还是交游访友,或是日常起居,无不充盈着宵禁对于时间的制约规定,连五代宋初人徐铉其诗“鼓声到晩知坊远,山色来多与静宜”[13]8666还在言及鼓声坊远之担忧,由此可见唐宵禁制度影响之源远。
而在由生活而艺术的文学作品中,这些于人们生活影响巨大、且已融入生活化为潜在设置的制度必然会被艺术地加工进文学作品中来,唐传奇也不例外。在唐传奇小说中,受宵禁制度的规范,小说叙事过程中时间和空间相互制约相互影响,共同构成了唐传奇中独特的时空构架。
一般来说,唐传奇中的时间占有主导地位,制约着空间,在小说的叙述过程中,小说的情节表现着时间的延续过程,随着时间的发展,故事空间也是在不断转移切换,而唐传奇小说情节的发展变化,多是通过场景的转换来实现,并非通过矛盾冲突来表现,也可以说,人物的矛盾冲突是时空变化的结果。如李娃与郑生二人的初次见面留宿以及后来老姥设计甩掉郑生等情节,皆是由于宵禁制度之下,时间上的规定引起了空间上的制约,对于时间的强制性限定和长安城空间结构对于郑生行为的限制,才造成了故事中矛盾冲突的生成,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
从整体上看,小说叙述中的时间和空间,在宵禁制度的限制之下,不再是一般意义上的时间和空间,其原有面貌在叙述中已有所变化,故而呈现出时间化的空间和空间化的时间这样非常态的时空状态。时间和空间不是孤立、分离的,他们常处于浑然一体、相互包容和转化之中,如张无是晚归,在街上行走,此时街道这样一个属于宵禁禁行范围内的空间,已不再像白昼里可以畅行无阻,而是已带上时间标志。随着空间场景的不同,其所附带的时间属性亦有不同,如同属于宵禁期间,《任氏传》中的郑子则可以在不禁行的坊里内自由行走,等待宵禁解除,里门开启。除此之外,由于人的本质是时间性的,小说情节的发展也是一种时间性的进程,小说中的矛盾冲突随着时空的转移而变换,一般情况下,根据时间线的推进,总会出现某些特殊的空间场景,这样,就会使特殊时空的出现有了可能性,同时也使得各种异事得以发生。
综上所述,在唐传奇小说中,由于受宵禁制度的影响,人类或其他非人类的活动都受宵禁对于时空潜在设置的限制,很多故事情节的发展和转换都在一定的时空内进行。不论是《非烟传》中赵步二人暮鼓后于公武宅中私会的情节,还是《裴通远》中街鼓声起,裴氏着急返城而遇到白头老妪所发生的故事,或《周秦纪行》中牛僧孺晚归入汉文帝母薄太后庙这样一个特殊的空间场景而看到的异象,或是诸多人物于宵禁之后在禁绝行人之地看到的异事等,皆是处于一个特殊的时间和空间中,脱离这样的时空设定,这样的事就消失不存在了。可以说,宵禁制度对于时间和空间上的影响,为此类故事情节的滋生提供了特定的时空,也使得故事情节变得具有可操作性和可行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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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艾小刚〕
I206.2
A
1671-1351(2016)05-0049-05
2016-06-19
梅雪(1991-)女,贵州安顺人,贵州师范大学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
湛芬(1964-)女,贵州湄潭人,贵州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