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典目录学流变与特点刍议
2016-02-12陈海珠胡唐明南京农业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院南京财经大学图书馆
陈海珠,包 平,胡唐明(.南京农业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院;.南京财经大学图书馆)
中国古典目录学流变与特点刍议
陈海珠1,包平1,胡唐明2(1.南京农业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院;2.南京财经大学图书馆)
中国古典目录学历史悠久,博大精深,是一笔宝贵的文化遗产。笔者在对近现代有关古典目录学研究相关著述深入研读的基础上,对中国古典目录学的衍生、发展及其在漫长历史中缓慢演进所取得的成就从历史角度进行了初步研究,同时辩证地阐述了它的特点:承继性、学术性与致用性。提出应正确对待古典目录学传统,取其精华,从而推进具有中国本土文化特色的目录学研究。
中国古典目录学;分类法;目录编撰;目录学史
1 引言
目录学在我国古代学术史上的地位极其重要。我国古代的读书人,素来将图书的收藏、图书目录的编制和使用看成国家文化事业的根基,同时也是个人读书的根基。
据统计,我国古代目录类书籍有1300多部。最早提到目录一词的是东汉的班固,他将刘向父子的《七略》称为“目录”;最早使用目录做书名的是东汉郑玄的《三礼目录》。不用目录之名而实为目录之书的典籍比比皆是,如“略”、“志”、“簿”、“书目”、“总目”、“提要”、“录”、“解题”、“考”、“记”等。古代目录有单书目录和群书目录。“遍辨其名之谓目,详定其次之谓录;有多数之明目且有一定之次序之谓目录。”[1]一般认为单书目录起源早于群书目录,但是中国古代自汉以后的目录,主要是群书目录。长期以来,古典目录学是我国古典文献学研究和学术史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中华传统知识结构的核心内容。古典目录学的这种重要学术地位和影响与其发展流变历程和由此形成的特点密不可分。但是古典目录学发展到近代,特别是20世纪以来,却遇到了如何发展的困惑,面临着与滥觞于西方目录学的现当代目录学的衔接与融合问题。[2]然而,另一大历史进程的发展也同时越来越引起了人们对古典目录学的重新审视与研究,那就是进入20世纪迄今,由于简帛文献、敦煌文献、海外佚籍的陆续出土与发现,令古籍编纂、辨伪、辑佚诸学获得大量新资料的支持,加之西方阐释学理论的介人,对传统的经典诠释进行再解构,蔚然成一种新趋势。[3]因此,这些方面的研究正在成为古典文献学新的学术增长点,更是古典目录学发展与创新的新机遇。笔者通过对中国古典目录学衍生、流变的过程及特点的历史回顾,揭示其深厚的历史背景及其宝贵遗产价值,并对其特点进行辩证地评价与分析,以期唤起学人对古典目录学在新问世的浩瀚古籍整理与研究上重要意义的高度重视与关注,呼吁在创建具有中国特色的现当代目录学过程中加强对古典目录学优良传统的批判性继承弘扬与融汇创新。
2 古典目录学的历史流变与演进
学者对中国古典目录学的流变、演进的认识和评价一直是见仁见智。例如姚名达虽然为中国目录学写下洋洋洒洒的通史,但他对古典目录学成就并不推崇,总体评价甚至较低,认为“二千年来校雠目录之学并无特殊飞跃之进步”。[4]9唯独“解题”目录得到他不吝其词的赞赏,并直指“解题”是传统目录体制中最具中国特色,唯一优于西方目录的地方。作为受新文化运动熏陶,崇尚西方“民主”与“科学”的进步青年学者,以批判否定的眼光看待传统学术,提出稍显过激的论词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像绝大多数传统文化一样,一个多世纪以来学术界对古典目录学的认识与评价经历了一个否定之否定的过程。越来越多的学者认识到,传统目录学,数千年而下,并非静水微澜,而是缓慢而切实的进步。下面从几方面佐证之。
2.1分类体系不断突破与发展
分类为近现代图书馆学用语,在我国古典目录学,与之对应的是“类例”。类例一词最早出自《隋书·许善心传》,言“善心更制《七林》,区分类例”。所谓类例,即古代图书分类之法,凡图书每略分为若干种,每部分为若干类,每类又分若干子目。[5]92据研究,我国古代书目组织款目的方法单一,只有分类一种。[6]学术界目前公认的我国历史上最早的系统、成熟的图书分类法产生于西汉后期,其标志为《别录》《七略》的编纂诞生。《别录》《七略》是统治此后图书分类数百年之久的“六分法”(因保存《别录》《七略》内容的班固《汉书·艺文志》记述刘向、刘歆父子校理图书“大凡书六略三十八种”,“辑略”只是为说明其他六略的意义与学术源流,阐述六略的相互关系和六略书籍的用途,是全书的总要,并不是图书具体分类部类)的开山之作。《别录》《七略》将群书按照六艺略、诸子略、诗赋略、兵书略、术数略、方技略这六大类别汇集编撰。后汉、三国承之,无所改易。其后南朝齐王俭编纂《七志》,梁朝阮孝绪编《七录》,在当时已经流行“四分法”的情况下仍然继承刘氏父子六分法类分群书,但都有突破和更新。例如王俭不仅更改了大部分的类名,还增补了“图谱志”。阮孝绪不仅继续更换类名,更确立了新类——纪传类,即后世四分法中的“史”部。据考证,《隋书·经籍志》确立史部基本格局的过程中,就较多地吸收和借鉴了《七志》《七录》这些非四部分类法处理具体类目的经验。[7]
四分法始于魏郑默《中经》,经荀勖《中经新簿》以及李充《晋元帝四部书目》的不断调整,至唐《隋书·经籍志》正式定型,确定了经、史、子、集四部分类法在中国古代图书分类编目特别是官修目录活动中占主导和独尊地位,并影响着后世的图书分类。直到清朝乾隆时,纪昀等人奉敕编制《四库全书》,厘定出一个四大部类、四十四类、六十六小类的分类体系,将四分法分类体系发展到顶峰。尽管如此,唐以后的1300多年也并不是四分法的一统天下,宋郑樵《通志·艺文略》、明杨士奇《文渊阁书目》、清钱谦益《绛云楼书目》、孙星衍《孙氏祠堂书目》等并没有采取四部分类。而四部分类之所以未能成一成不易之法,主要社会动因在于唐宋以后,著述日繁,所增之图书体例,多非原有四部所能包。历史上大凡好的书目,其分类体系总是追踪时代,因书设类,绝不墨守成规,因循守旧。[8]例如《通志·艺文略》尽列古今目录所收之书于一篇分为十二类,一百五十五小类,小类之下,更分二百八十四目。其小类分析之细,显示出过人的胆识。如将“艺术”类新辟“弈棋”一属,载古今围棋谱31部92卷,是古典目录学对围棋文献最科学的分类。[9]对于传统的祖《隋志》而来的四部四十类成法而言,郑樵提出的分类法可谓是颠覆性突破,虽然没有得到官方认可,不属正统,然而他创建的图书分类法和分类体系(还有其他在目录学史上出现的五分法、九分法等非主流分类方法和体系)和居于主流的六分法、四分法分类体系一样,都是我国古代图书分类史的重要组成部分,值得我们今人认真研究和总结。
2.2目录学理论的深化与发展
古典目录学是依附于图书整理和分类而存在的一门学问,古人对目录的理解,大都停留在目录的编制与整理的实践层面,真正从理论的层面上系统地进行整理、研究并写成专著的,学界公认的只有宋代的郑樵和清代的章学诚。郑樵的目录学思想,集中体现在《通志》二十略中的《艺文略》《校雠略》和《图谱略》中。其中,《校雠略》集中阐述了他的目录学理论。在其中的《编次必谨类例论》中,郑樵对分类进行了深入思考,发表了很多独创性的观点。因此众多学者视他为古代目录学理论系统研究第一人。例如他主张“会通”,提出“通记古今图书”,“详明类例”、“泛释无义”等理论,这些形成了一套严密的书目编纂理论。而且,他还身体力行,将其理论付诸实践,在《艺文略》中创立了一个不因循守旧的书目分类体系。更值得一提的是,郑樵对“图谱”的重视倡导。他在《图谱略》的《明用》篇中不厌其烦阐明各类“图谱”(如宫室、金鼓、明器祭器、棺椁、衣服、社稷、都邑等)功用,深切指出“为学者而不知此,则章句无所用。为治者不知此,则纪纲文物无所施”[4]93。批评前代目录学者,尤其是刘氏父子的目录学“意在章句,知有书而不知有图”。此外,他还提出八种求书之道以广泛搜求散佚于社会的古书,并认为求书是编目的基础;编目者须对所编之书有所擅长等,这些意见,即使从现代目录学角度看,也是很有道理的。
清代章学诚从理论高度对“互著”、“别裁”进行了研究和阐述,并使之成为图书分类和著录的指导原则。并在“宗刘”和“补郑”的前提下提出了“辨章学术,考镜源流”的理念,认为书目应当通过甲乙部次辨别流派,更应当通过小序、叙录等方式折衷六艺,宣明大道。[10]93这就鲜明地指出了古典目录学的任务和作用。
此外,章学诚还提出编制索引,以提高校雠效率的先进思想。他主张“校雠之先,宜尽取四库之书,中外之籍,择其中之人名地号,官阶书目,凡一切有名可治,有数可稽者,略仿《佩文韵府》之例,悉编为韵;乃于本韵之下,注明原书出处及先后篇第,自一见再见以至数千百,皆详注之,藏之馆中,以为群书之总类。至校书之时,遇有疑似之处,即名而求其编韵,因韵而检其本书,参互错综,即可得其至是”[11]。因此他认为,通过编制各类备注详尽的索引,即便是中材之质也可以从事以往渊博的儒生穷尽一辈子也可能探究不清楚的校勘问题。章学诚的目录学思想是古代目录学思想的集大成,而且在文献整理专门人才培养、索引编制等方面已经具有近代目录学、图书馆学的萌芽性质。
2.3解题目录的演变
解题也称提要,使用简明的文字说明文献内容,这是我国目录学的传统。彭斐章认为,在长期的书目实践中,我国目录学形成了叙录体、传录体、辑录体三种提要形式。[10]13这说明解题目录这一传统是随着时代的发展而弃旧布新、不断变革的。西汉刘向校书,每一书已,撰人之履历、思想、书之内容、得失、校书之曲折,遂开后世解题(亦可称叙录)一派。但后世有完全接受以为范例的,如北宋《崇文总目》,南宋的《中兴馆阁书目》,清之《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有撮取精华的,如唐毋煚《古今书录》,清之《四库全书简明目录》。有偏举局部的,如刘宋王俭的《七志》,“但于书名之下,每立一传;至于作者之意,无所论辩”[4]140。南宋晁公武《郡斋读书志》、尤袤《遂初堂书目》、陈振孙的《直斋书录解题》、明高儒的《百川书志》,都是偏重某一方面,并不每书逐一研究其各方面。如《郡斋读书志》偏重考订各书学术流别发展;《遂初堂书目》则专注于版本记录,凡九经和正史都有版本记载;《百川书志》则于著者之异名别称特别用心收集。《直斋书录解题》不仅作提要,而且著录版本,其解题之精彩为后人称颂。到了明清时期,刻书印书愈加发达,解题目录,在原本的“详其卷帙多少,撰人名氏,而品题其得失”(《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的内容之外出现了更多新内容。清初钱曾撰《读书敏求记》4卷,特别注重版本考订方面。黄丕烈的《百宋一廛书录》、缪荃孙的《艺风堂藏书记》都侧重版本。黄丕烈《士礼居藏书题跋记》,通过题跋的形式,对各书的版本价值、校书经过和讹误之处、校改根据都列之甚详。朱彝尊仿元马端临《文献通考·经籍考》,编成《经义考》300卷,开创考证一派,藏书家陆心源《皕宋楼藏书志》也是此例。另外还有专门阐述书的内容以备读者参考取舍的,如周中孚的《郑中堂读书记》、朱绪曾《开有益读书志》等。在这方面,近代洋务运动代表张之洞的《书目答问》、维新杰出代表梁任公启超《要籍解题及其读法》阐述书之内容价值尤为精到。这最后两本书可谓举要(导读)目录发展到近代的巅峰之作。可见,解题目录的演变与汉语古典文献学的相关各门类:校勘学、版本学、目录学、辨伪学、辑佚学、注释学等的关系十分紧密,错综复杂、重叠交叉,而且版本、校勘、辨伪和辑佚的成果都要通过目录的形式才能综合地表现出来。另外,解题目录的演变与近代书评学、导读目录的产生、发展更有密切的关系。因此,从解题目录的发展演变,我们可以看到古代目录学从文献的整理功用逐渐向指导阅读的功用转变。
3 古典目录学的特点
“辨章学术、考镜源流”,是中国古典目录学的特点和优良传统,这点可以说是文献目录学学界的共识。但是,深入考察古典目录学研究就不难发现,古典目录学的特点和传统并不是简单一句话就能总括的。在概览有关前辈研究的基础上,笔者不揣浅陋,总结出古典目录学的三大特点:承继性、学术性与致用性,并尝试对其进行辩证地分析和评价。
3.1目录学的承继性突出
中国古典目录学的承继性很强,首先在于国家图书目录体例的创立与代代沿袭。班固首倡史书中应收入国家图书目录的体例,这种体例的创立,使得编制国家图书目录成为朝廷的政事之一,为目录编制的制度化和正规化奠定了基础。后代史书的编撰者普遍接受了这一看法,凡属体例比较完备的史书,都设有类似于《艺文志》性质的当代宫廷所藏图书的目录。如《隋书·经籍志》 《旧唐书·经籍志》 《新唐书·艺文志》 《宋史·艺文志》 《明史·艺文志》等。即使有些史书确实没有这部分内容,后代学者也想办法去补足,如《补后汉书艺文志》 《补三国艺文志》 《补晋书经籍志》 《补晋书艺文志》 《补五代史艺文志》《补辽金元三史艺文志》 《补元史艺文志》等。班固所创立的这种史志目录体例能反映当时图书的存佚情况,并通过各略各类之后的“序”总结出各种学术流派的渊源、关系和得失利弊,给学术文化传统的继承提供了良好的基础,并为后代的研究保存了宝贵的文化历史资料。但是我们也应该认识到,仅凭借史志目录考古书之存亡完阙,是远远不够的。不仅是历代官修目录难求尽天下藏书,而且近代以来出土的古文献以及海外书目也证实史志目录所未著录之书不在少数。所以称史志目录最为完备,只是相对而言。
古典目录学的承继性还体现于历代朝廷以及民间对国家藏书及其目录体系的抢救和保护所做的不懈努力。古代历史上中华典籍曾遭受多次兵燹大厄,又屡屡能通过重修、广征遍访重新完备国家藏书体系。特别是宋代印刷技术普及以来,官私藏书之间的流通以及民间私人藏书间的互访亦不鲜见。例如清代藏书家张金吾《爱日精庐藏书志》中,经部藏书有大量文澜阁传抄本,说明他发现自己缺乏这些藏书,通过向官府藏书机构抄写的形式补充藏书。[12]199私家藏书通过各种访求之道得以完备,又通过父继祖业、子承父业之遗产在家族内传承;而且因藏书集散,大多先在本地运作,当地藏家迭起收罗,共同构成一种藏书网。这一特点在明清时期江浙一带相当突出。
与藏书及其利用的特点相应,我国古代目录的保存与编制也是代代相袭,绵延不绝。祁承是浙东有名的藏书世家,积累藏书达8万卷之巨,与子孙相约,定出条规:书目编制“视”所益多寡,大较近以五年,远以十年一编次。[12]203又如,明代天一阁范氏藏书编制书目屡代不绝,绵延400年之久,虽清代以前的书目均已亡佚,清及清以后的目录保存到现在的有名的有四种书,其间书目的编制有些是家族编制,有些是管家委任专人编修,致400年不辍,这在中外目录学史上是极为罕见的。[12]216-217
古典目录学的承继性更可以通过图书分类的代代承袭得以管窥。六分法和四分法本质上并非两种截然不同的分类方法,只是类目设置数量和名称的变化、类例的归属划分、收书范围、规模的差别。其内容是有重叠交叉的,甚至有的是可以兼容的。不像现代的列举式等级分类法和分面分类法那样是两种不可兼容的分类法。例如阮孝绪的《七录》虽采用六分法,但是前四录:“经典录”“纪传录”“子兵录”“文集录”中经史子集的规模和名称已大致具备。余嘉锡也认为古代图书类例之变化“虽似歧出而枝分,实则同条共贯也”[5]109。他还具体指出类例之中主要变动的是子部,子部中数术、方技、佛、道这几个子类的析出与合并。古来目录类例的貌变与实不变,并不是说原有的体系设计精当合理经得起历史长期的考验,也不能简单论断是由于中国封建社会的长期延续和缓慢发展而形成了“几乎无所变异”的超稳定性;相反,它反映了目录编纂活动随着社会的发展,著述与学术的变化而产生的问题与矛盾,这个矛盾就是总括群书,便于查检与“辨章学术,考镜源流”两个目的之间的矛盾。这个矛盾的发展与解决就是近代以来传统目录学与西方目录学的衔接与融合。
3.2目录编撰的学术性强
程焕文先生认为:传统目录学具有“书目工作与学术研究互相涵摄”、“目录学与史学互相涵摄”这两个特点。[13]这两点都说明了传统目录学的学术性特点,它不像近现代西方目录学那样技术性和实践性特点突出。古人把“辨章学术,考镜源流”当作书目编撰的指导思想,书目的类序、按语、解题、分类体系等无不体现学术性。例如《隋书·经籍志》史部簿录类类序就详细论述了隋代以前目录的演变源流。马端临《文献通考·经籍考》史部杂传类按语则说明了杂史、杂传的区别和联系。最能体现传统目录编撰学术价值的,当推前述解题目录中叙录体制。叙录体制,通过大序、小序、书后叙录等规范的著录凡例,来阐明图书源流,辨明内容得失。其中,叙录撰写最为详瞻的,当推《四库提要》之总叙小序。近代以来凡做学问的,莫不奉为考辨学术源流的向导。《四库全书总目》叙录提要涉略内容十分全面,有学者总结为以下诸多方面:①解释书名;②交代卷数;③著者介绍;④评价内容;⑤剖析学术源流;⑥考辨真伪;⑦述版本沿革。[8]这些提要中体现的学术性,在“总目”中的实例比比皆是,诚可以说,“总目”之提要分析出来可视为一篇浓缩的学术论文,合之可视为一部规模恢宏的学术史。不唯《四库总目》,正如徐有富教授所言,“中国历代目录实际上就是中国学术史的缩影”。[14]
历代参加书目编撰的人员多是各个学科的专家甚至是博览群书的大家,更是目录学术性的保障。例如刘向撰《别录》,受汉成帝之命领导群书编校工作,因他是当时著名经学家、文学家,负责整理经传、诸子、诗赋这三类图书,而他不熟悉的兵书则由步兵校尉任宏分校,数术类图书由精通阴阳五行的太史令尹咸分校,方技类图书由伺医李柱国负责整理校对。清编《四库全书总目》,更是荟集了一代学术大家,纪昀、戴震、俞大猷、姚鼐、王念孙、朱筠等,每个人的学术成就都堪称学中翘楚。古代民间书目的编撰者,许多本身就是名闻天下的著名学者。例如梁《七录》的编撰者阮孝绪、宋《直斋书录解题》的编撰者陈振孙、清《孙氏祠堂书目》的编撰者孙星衍,等等。特别是有清一代,对文献的版本、校勘、辑佚等考据研究成为显学,这些学术性很强的活动都与目录的编制、研究密不可分。以致于在目录学编撰中出现了一大批学术造诣高深的大师,如王士祯、朱彝尊、钱大昕、杭世骏、何焯、陆心源、翁方纲以及到清末民初的孙毓修和叶德辉等。
以上事例表明,古代书目编撰并非等闲之事,没有深厚的学术造诣,没有对图书内容的深入理解和掌握,则视为畏途。所以,无怪呼对比今日书目编撰已成为标准化流水作业,学者尊古代书目为“学者的目录”。但是,值得注意的是,古代目录的学术性也带来目录之书具有私人著述的性质,易成一家之言,如作者立言不矜,挟持成见,先入为主,则势必削弱目录学的文献价值。例如纪昀不喜宋儒,对宋代文章动辄讥刺;刘向崇儒,鄙薄黄老庄周等,连他们这样博学多闻的大家都难辞此咎,其他的例子在古代目录编纂史上就更不鲜见了。
3.3目录学的致用性鲜明
我国古典目录编纂具有鲜明的致用性特点,而其致用性最受人瞩目的,就是章学诚提出的“辨章学术,考镜源流”,也正如姚名达所指出的:“实负有指导各种学术之责任。”[4]7对古典目录学在学术方面的突出功用,历代名家都有明示。宋郑樵说:“学术之苟且,由源流之不分。书籍之散亡,由编次之无纪。”(《通志·总序》)清代学者有关言论更多。清乾隆间王鸣盛之《十七史商榷》谓:“目录之学,学中第一要紧事,必从此问途,方能得其门而入。”[5]6此外,古典目录学在古人读书方面的指导作用也得到高度重视和评价,如王鸣盛说:“凡读书最切要者,目录之学。目录明方可读书,不明,终是乱读。”(《十七史商榷》卷七《汉书叙例》条)章学诚认为目录可以“即类求书,因书究学”(《校雠通义》卷一《互著》)。张之洞在《书目答问》 《鞧轩语·语学篇》“论读书宜有门径”条说:“泛滥无归,终身无得。得门而入,事半功倍。或经,或史,或词章,或经济,或天算地舆。经治何经?史治何史?经济是何条?因类以求,各有专注。……今为诸君指一良师,将《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读一遍,即略知学术门径矣。”[15]可见,古典目录是读书、治学的门径这一功能,是目录学者的共识。但是由于古典目录学对辩考学术流派价值取向的强化和由此产生的理论占主导地位,长期以来影响人们对目录学功用体认,在某种程度上形成了“重学术考辨,轻编目查检”的传统目录学特点的思维定势。实际上,古代无论何种流派的目录,其基本功能都是方便检阅图书,这是古典目录学致用性的基本点。[16]这一点,和现当代目录的主要功能并无不同。因此,我们应该转变认识,不能再将古典目录学的学术性与致用性对立起来,厚此薄彼,应将这两个特点结合古典目录学发生、依存的历史背景统一起来看待分析。
关于目录学致用的具体方面,余嘉锡《目录学发微》卷一《目录学之意义及其功用》总结出六点:以目录著录之有无,断书之真伪;用目录书考古书篇目之分合;以目录书著录之部次,定古书之性质;因目录访求阙佚;以目录考亡佚之书;以目录书所载姓名卷数,考古书之真伪。[5]10-11可见,目录与考据、版本、校雠、辨伪、辑佚渊源很深,这进一步体现了其功用之厚之广。正因如此,我们有理由认为,相比较当代偏重查检便利、控制书目的目录,中国古代目录在读书、治学方面的指导作用要突出得多。
关于目录学的致用性方面,我们也应该实事求是地注意到它的历史局限性。古代目录学无论是在类例划分还是选目收书上都体现“崇儒尊儒”,具有鲜明的迎合统治阶级,为统治阶级提供统一言论,为加强思想控制需要服务的特点。如此一来,非儒家正统的典籍,包括一些具有爱国思想的文化典籍遭受排斥、删节、查禁甚至摧毁。刘向为《战国策》作叙录,结合汉代的统治需要,指明哪些是可以参考的。对于管子、晏子的书,认为“皆合六经之义”,向皇帝建议“可常置旁御览”,说明这些书的参考价值高。而列子的书,他指出“多寓言与庄周相类”,明确地表示参考价值不大。[12]53至清代章学诚,更强调目录学的功用是“明道”、“惩劝”。[17]这里讲的“道”,就是他自己所说的“世教民彝,人心风俗”,即当时居于统治地位的儒家思想。章学诚这种重道的目录学思想集中体现了古典目录学儒家思想文化控制方面的功能。这点以今人的眼光来看当然是消极的,需要加以批判。因此,对于古典目录学注重加强正统思想文化控制方面的功能,我们要理性辩证地评价和分析。
4 结语
正如程章灿先生所云:“整理典籍,阐释国故,发古典之新义,阐旧邦之新命。”[14]古典目录学曾经出现过黄金时代,乾嘉学术的最高学术成就代表就是目录学。[18]近现代以来,古典目录学的发展曾一度陷入低迷、徘徊。目录学界曾经有些学者甚至认为古典目录学的“悠久历史”和“优良传统”是妨碍我国目录学发展的包袱,应当丢弃。[19]对这种偏激否定传统的观点,笔者认为是片面不可取的。当然,目前学界对于古典目录学成就和特点的关注以及持肯定评价的日渐多起来。相信随着古典目录学研究领域的不断深入、拓展,研究方法的不断引进、创新,古典目录学的生命之树一定会融入当代目录学之林而再续华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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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Rustic Opinion on the Rheology and Characteristics of Chinese Classical Bibliography
Chen Hai-zhu,Bao Ping,Hu Tang-ming
Chinese classical bibliography,broad and profound with a long history,is a valuable cultural heritage.This article,with a in-depth study on related works published in modern time of Chinese classical bibliography,makes a primary research on the derivation,development and achievements that were obtained in the long history of the slow evolution of Chinese classical bibliography.It summarizes the features of Chinese classical bibliography as inheritance,academic and practical,and suggests inheriting its essence so as to promote the development of bibliography research that of local cultural characteristics of China.
Chinese Classical Bibliography;Classification;Cataloguing;Bibliography History
G257
1005-8214(2016)07-0045-06
陈海珠(1971-),女,南京农业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院在读博士,南京财经大学图书馆副研究馆员,研究方向:科技史文献整理;包平(1964-),男,南京农业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图书馆学、农业科技文献整理与研究;胡唐明(1974-),男,南京财经大学图书馆副研究馆员,博士,研究方向:图书馆学。
2015-12-07[责任编辑]李海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