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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梈的“雅正”之论与实际创作

2016-02-12薛子平

天中学刊 2016年2期

薛子平

(北京师范大学 古籍与传统文化研究院,北京 100875)



范梈的“雅正”之论与实际创作

薛子平

(北京师范大学 古籍与传统文化研究院,北京 100875)

摘 要:范梈秉承儒家传统诗教,在诗法、诗序等诗论中推重“雅正”。范梈具体的诗歌创作也符合其主张的“雅正”之论,对于美,能够发出盛大之音;对于刺,则委婉与克制地进行讽喻,而无乖戾之气。另外,其诗歌中有许多篇章是对“仙”与“隐”的抒写。求仙与归隐本与儒家关怀现实积极入世的态度相悖,但范梈恰当的处理,使二者没有逾出“雅正”的格局。“雅正”既是范梈诗歌的特色,也是元朝中期诗歌的总体特征。

关键词:范梈;雅正;美刺;克制;隐居;求仙

元代诗法中,《诗法正论》往往署名为“傅与砺述范德机意”,其核心内容在于阐发范梈的诗学观念。《清江诗法》中的《说诗要指》亦被熊逵标注为范梈门人整理,里面的理论阐发者“先生”自然就是范梈。此两部著作皆有阐发范先生“诗教”的内容,今结合范梈的诗序等论诗之语与范梈的诗作,分析这些有关诗教的言论是否符合范梈的创作理念与实践。

《毛诗序》曾言诗的作用在于“故正得失,动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诗。先王以是经夫妇,成孝敬,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1]10。而对于“风”,《毛诗序》言道:“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主文而谲谏,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故曰风。至于王道衰,礼义废,政教失,国异政,家殊俗,而变风、变雅作矣。国史明乎得失之迹,伤人伦之废,哀刑政之苛,吟咏情性,以风其上,达于事变而怀其旧俗者也。故变风发乎情,止乎礼义。”[1]15

在《说诗要指》的《总论》中,“先生”在《毛诗序》的基础上,重申了诗的作用,其所言与“元人大抵没有违反正统儒学的教化观点”[2]20相契合:“诗乃五经之一,圣人删述,有所不废。且先王以是经夫妇,成孝敬,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考得失,动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诗。则诗之为用,岂不大哉!后人推其流,或美或刺,或警或戒,主文而谲谏,使人闻之者足以感,考之者见政治之得失,善者感发人之善心,恶者惩创人之逸志,故诗人为无官谏议,亦为无官御史,则诗之为学果可谓之无乎?”[3]200

从内容上来说,或美或刺,或警或戒,即是允许有对现实不平的描写;从形式上来说,讲求巧妙性,“主文而谲谏”,而不是形同谩骂,肆无忌惮的抒愤;从预期效果来说,则是下以之讽喻,上以之考见政治,最终使得现实有所改善。这是儒家的诗教传统从一开始即铺设好的规程。《说诗要指》的述者到底是不是范梈,仍需进一步考求,然而杨翚称其为范梈门人所集录,自然认定这一段话是符合范梈的诗学思想的。考这段话的核心内容,与范梈在《傅与砺诗集序》中所表达的,基本一致。

《傅与砺诗集序》言道:“古人云:‘声音之道,与政通。’夫声者,合天地之大气,轧乎物而生焉。人声之为言,又其妙者,则其因于一时盛衰之运,发乎情性之正,而形见乎辞者可瞻已。故曰:‘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正得失、动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诗。夫诗道岂不博大哉?要其归,主于咏歌感动而已。”[4]592

《诗法源流》亦是开篇即申说儒家诗教,在划分《诗经》的正风、变风时即言道:“《二南》为风之始,纯乎美者也,故谓之正风。诸国之风兼美刺,故谓之变风。《豳风》则诗之正而事之变,故亦以属于变风焉。”[3]230在具体论述中,述者也时时申说儒家的诗教传统。故从这一点来看,《诗法源流》《说诗要指》所反映的范梈的诗学观念与范梈在诗序中表达的观念颇为一致。《诗法源流》《说诗要指》在某种程度上确实起到了推广范梈之教的作用。

范梈在《翰林杨仲弘诗集序》中言:“余尝观于风骚以降,汉魏下至六朝,弊矣。唐初,陈子昂辈,乘一时元气之会,卓然起而振之。开元、大历之音,由是丕变。至晚宋又极矣。今天下同文,而治平盛大之音,称者绝少于斯际也。方有望于仲弘也,天又不年假之,岂非命耶?”[4]591他认为其所处的社会环境与开元大历相仿,在此种条件下发出盛大之音,是其际会,亦是其使命。他以此期许杨载,未必不以此期许自己。

在《贞一稿序》中,范梈又言:“夫为大而无当、往而忘反之言者,必世所谓山林枯槁、果于违人之士,岂非以其志?与若仁义之本、风化之原,论说必归儒者,而稽之章逢家,或反谬是。夫士也,乃气必充、辞必端,驰骋上下,横从今古,无不极而约之,无逾乎礼。其志若是,恶可以山林之果者蔽之耶?”[5]504显然其对“大而无当、往而忘反”的山林枯槁、果于违人之士所作之诗的思想性是持否定态度的,其是以“气必充、辞必端,驰骋上下,横从今古,无不极而约之,无逾乎礼”的士之规范来约束自己的。

范梈虽然认可与称颂当时的时代与君王,但亦认为当时雅道有缺,如其在《苍山感秋》中言“皇羲世云远,雅颂日凋敝”[6]369,在《次韵古体二首》中又言“圣道缺已久,文不充其资”[6]345。而对于雅颂凋敝的现实,范梈或言“斯文如未丧,端合付吾曹”[6]399,表达了其有意倡明雅道的想法,又言“大音苟有托,不必稽其辞”[6]345,或言“机关系风化,词语特细事”[6]369,谦言纵使在用词方面有所欠缺,亦要在思想内容方面弘发“大音”,关系风化。《诗法源流》以《苍山感秋》一诗作为“余”与“先生”讨论的结尾,并言“观于此诗,意义深远矣”,认为此诗最能体现范梈的诗学思想,恐怕亦是从此角度出发而言。“本朝有亘古所无之混一,故有亘古所无之气运”[3]238,范梈的信念即是在“天下同文”的条件下,发出盛大之音,以倡雅道,“振厉文章气,沉潜道德光”[6]462。

《中国诗歌通史》在绪言中将上述理论所体现的诗歌思想方面的特点称之为“雅正”,并认为“‘雅正’在元代诗学中具有核心的地位,成为元代中期诗坛上相当普遍的审美标准”[7]9。虞、杨、范、揭虽风格各异,其诗歌却都表现出元代中期承平的气象,体式端雅,内容“雅正”。

《诗法源流》里称赞虞、杨、范、揭“倡明雅道,以追古人。由是而诗学丕变,范先生之功为多”[3]238。所谓“倡明雅道”,其重心恐并不在于对日常生活和应酬交往的诗歌抒写,而在于对太平盛世与明主的颂歌,以及对于民生与弊政的一种克制抒写。下面我们便从范梈的具体诗歌出发,从“美”“刺”“隐与仙”三个部分来探讨其是如何“倡明雅道”的。

一、“圣治”与“礼乐”之美

元代九州混一,范梈于成宗大德十一年(1307年)步入仕途,至至顺元年(1330年)去世,身历八朝,其间经历仁宗开科取士,文宗“崇文尊儒”,儒家文化与儒士在一定程度上受到认可,再加之当时社会相对安定,范梈对于当时的时代是认可的,其态度也通过两种方式显现出来:一是直接的颂美;二是在论及其他问题时间接涉及。

如《奉观百官迎香舆出南郊》《大明殿退朝》《十月九日诣天光门上进三朝实录》《五月二十九日口号》《元旦口号》等,皆是直接正面描述称颂元王朝的诗篇。以《奉观百官迎香舆出南郊》为例,其全文为:

圣治尊皇极,天章达紫微。礼宜崇报祀,时则重瞻依。吉日初蠲策,因丘肆太祈。相君苍玉佩,卿士赤金围。髙管寒犹混,清鞭昼渐稀。合芗来北阙,敷队出南畿。夜雪侁侁过,晨烟沉沉飞。难叨惟帝泽,独敬在天威。礼乐宁无述,哥声合有归。从知尧徳大,不外赞巍巍。[6]364

描述的完全是一幅君明臣贤、礼乐兴隆、敬天重祀、人才济济的盛世画卷。

在范梈笔下,元代的蒙古君主已经接受并奉行了儒家的礼乐制度,这使得其在心理上亦将之视为儒家文化背景下的圣主。范梈往往以“圣主”“圣明”“明圣”来称述皇帝,如“圣主御大历,故可稽明堂”[6]368“圣主征儒用文学……明光宫中问礼乐”[6]399“明圣御八极,震惊折群奸”[6]346。有时范梈还将君主比为周汉之主,如“汉廷择相皆良吏,蚤奉潘舆谒建章”[6]442,甚至越过周汉直追尧舜,以尧舜相称呼,如“方今明堂力更化,颇陋周汉追尧轩。蛮夷来庭百辟享,圣心正欲严天元。黄钟九奏乐万舞,庙荐无月无爱膰”[6]419“上感天子大圣明,下知朝政靡阙失……未知羲和多少事,但愿尧舜一万岁”[6]404“生逢尧舜世,肯受泥涂辱”[6]417。这些都说明,范梈从儒家传统的视角已将元代的蒙古君主视为“能行中国之道,则中国之主”的正统王朝君主了。

在此种环境下,对内来说社会承平,德风醇厚,“庠序弦歌时雨润,庙堂俎豆徳风淳。尝因矫举思鸿鹄,何幸升平睹凤麟”[6]439,“治平之音断可传,无庸使我心烦悁”[6]415;对外来说,坤舆广大,蛮夷来朝,“君王神圣舆图广”[6]479“九域秪今重译去,太平不用指南车”[6]472。在此种社会条件下,范梈自身的任务正在于“朝廷礼乐须制作,六经隐义资发蒙”[6]461,去阐扬儒家文化。

范梈对于当时时代的赞美与认可是真诚的,其有时亦表达出对时代的祝愿,如“至险追前载,终身愿太平”[6]390。而《蕲州城下晚泊与土人语及西方事平有喜而作》,光是诗名就使人容易联想到杜甫的《闻官军收河南河北》,此诗最后言“戍人新敛甲,垂老幸时康”[6]373,也同样表现出范梈对于时代的关怀。《元城行》等诗篇更是其对美人伦、厚风俗的直接抒写。这些颂美正是范梈诗风雅正一个方面的体现。

二、克制与谲谏之“刺”

范梈曾任海南海北道廉访司照磨,在任上其“巡历遐僻,不惮风波瘴疠,所至兴学教民,雪理冤滞甚众,迁江西湖东。长吏素称严明,于僚属中独敬异之”[8]4183。后来其又曾任福建闽海道知事,“闽俗素污,文绣局取良家子为绣工,无别尤甚,梈作歌诗一篇述其弊,廉访使取以上闻,皆罢遣之,其弊遂革”[8]4183。范梈有着地方为官的经历,并且在地方任上也确实做过一些解民倒悬的实事,然其诗篇中却不曾有大量反映现实的作品。部分作品虽对现实有一定的描写,但在其所流传的所有作品中所占比例极少,而且这些诗作往往曲终奏雅,留下一光明的尾巴,借以冲淡其对现实的忧叹。如《发富州》一诗:“力小而任重,民忧正纷庞。斯须举隐慝,颓俗何由扛?”含蓄道出自己对民生现实的一种担忧,然这种忧虑被句末的“行止钦圣则,胡能守株椿”[6]356冲淡。《伏睹中书以内郡饥遍行拯捄新令感激有作》等诗亦复如是。又如《官河曲》:“官河人,世居河水边。严冬二月河冰坚,响厨待汲烹庶鲜。朝朝投壶先众女,十指冻墯貂金蝉。今日出门又苦早,行人争惜少夫怜。凿冰难得水,上堂养姑欲姑喜。”[6]420从诗里能够感受到官河人生活的艰辛。但这种现实的困顿又被范梈包裹在人伦温情之中,遂使诗歌尾声复振。

杜甫的风格被后世认为是“沉郁顿挫”,然其仍有《石壕吏》这种一悲到底的诗篇。相比杜甫,范梈将情绪控制得更为稳定,更为克制自己的情感,可谓是“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的奉行者。而其之所以如此,恐与其将自身置于盛世之中倡雅道的格局当中有关。

试观其《四月朔经杨林作诗奉命宣布郡县值大水蚕麦俱尽深念民生》一诗,将情感的克制表现得更为明显:“吉日涉大川,单舟若鸿毛。摇摇遇顺风,泛泛凌雄涛。已过赤岸渚,复宿杨林皋。棹师何心术,在险益无劳。受命未踰期,触目叹所遭。蚕熟麦再空,万口声哀嗷。年时有灾地,白屋皆滔滔。不能补分寸,奚用征秋毫。纶言本温厚,下布肃官曹。奉宣吾职尔,庶用救萧骚。”[6]365诗中作者对遭洪灾的百姓的惨状进行了细致描写,颇怀怜悯之心,但作者最终将拯救民生的希望寄托于朝廷,以“奉宣吾职尔,庶用救萧骚”来结尾,认定洪灾对民生带来的伤害朝廷自会解决,而自己职分非所及,亦无须过分担忧,此尾巴不可谓不光明。

而前所言“闽俗素污,文绣局取良家子为绣工,无别尤甚,梈作歌诗一篇述其弊”,其中的歌诗指的是《闽州歌》。在《闽州歌》中,范梈固然对文绣局聚敛民财和用男童充绣工的现实有着细致的描写,然其结尾言道:“唐虞在上俭且勤,后王犹复锦绣焚。岂有䕫龙让姚宋,不言忍使忧心熏。观风自是使者职,作歌虽远天应闻。”[6]401可谓“主文而谲谏”,而“廉访使取以上闻,皆罢遣之,其弊遂革”达到了“考之者见政治之得失”的目的。从这一层面来说,该诗确实发挥了政治功用。而范梈涉及弊政与民生疾苦的诗,大多亦采取如此的表达与抒写方式。

此外,范梈《捣练图》与《杏业黄》两首诗则是通过对思妇的描写表达对边庭将士的同情:“君不见古来边庭士,雪压关河征战多,折尽衣裘泪如水”[6]402;“忠君爱亲两不忘,奈何零露沾衣裳。清晓楼头见征雁,不如谢官归故乡”[6]403。又如,其亦有《乐会县》《郡中即事十二韵》这种描摹现实的诗篇,然此等作品在其集中屈指可数,其情绪亦谈不上怨愤乖戾。

范梈本着儒家的胸怀对现实民生有着关怀,然其表达往往含蓄而不直露。考范梈美刺两方面的内容,也确实称得上是“或美或刺,或警或戒,主文而谲谏,使人闻之者足以感,考之者见政治之得失”,符合儒家诗教。

三、“隐”与“仙”的抒写

除却内容直涉美刺的诗歌之外,范梈的诗歌内容主要集中在日常生活与交往酬唱之中,这些内容的诗歌占据了范梈作品的大多数,然而此类诗歌并不违背儒家的诗教传统。除此之外,范梈的诗歌当中还有两方面的内容须留意:一是寻仙;二是寻隐。仙与隐和儒家关怀现实、积极入世的理念相冲突,透过范梈对仙与隐的处理方式及态度,正可探寻其思想倾向。

在《贞一稿序》中,范梈对“山林枯槁、果于违人之士”是持否定态度的,然而在其诗中,也有一些与隐士的交往,如《卢鸿》一诗,即是描述隐士卢鸿的。然卢鸿之隐,非是明主遗贤所致:“天子念治具,诏书访孤踪。既来亦竟往,去就何从容。”[6]358不仅君主曾招隐,隐士亦曾应招:“身虽草土间,道为世所宗。”[6]358卢鸿非厌世或与世不合之士,而是道德崇高的君子,且其隐亦非是对朝廷的不合作,而是“不能谐圣君,岂徒愧万钟”[6]358。许衡屡次辞还故里,被元世祖忽必烈视为“不召之臣”,许衡的辞归使道统显得贵重。卢鸿在范梈的笔下即是这样一种遵道重统的隐士。在《赠涂云章将游江东遂如京师》中,范梈又言:“子负济世器,盛年宜国宾。深居守经术,文藻日清新……古来明睿君,当有遗逸臣。欲试或自致,不用无伤仁。”其最终言“酣歌思远行,莫学谪仙人。”[6]458士人或隐或仕,皆无伤于明君之仁,仕是“兴国为元气”,隐则是“将心养静根”[6]476。范梈诗中的隐士与“山林枯槁、果于违人之士”是完全不同的,因而其对隐士的抒写仍可归入“美教化”的范畴之中。

范梈本身即富有浪漫主义气息,故其下笔有时颇有李太白之风,如《天冠山》一诗,作者观山,遂联想到“古来有真人,学仙云岩阿”,真人丹成飞升,“羽人室其下,厌见顶婆娑”[6]354;在《古杉行》中,作者见到丹陵观中的古杉,又想象其“幽边岂无鬼神护”“或云下有丹火伏”,最终引发自己“何当唤起博物者,共骑黄鹄凌昆仑”[6]409的兴致。

范梈诗歌中对于仙人仙境的描写,有时只是一种单纯的浪漫想象,如《赠安西王提举别》,王提举往西赴任,范梈吟别之余,对西方进行了一番仙人仙山的浪漫想象。此种浪漫抒写,范梈无论是用来勉慰王提举,还是对其表示欣羡,其中并无深意。有时,一些带有传说的遗迹,也会触发作者的联想,如《玉隆宫》“东晋真人尚典刑,石函故在药飘零。阁前正是升仙处,云路笙歌少得听”[6]427。而有时,范梈的诗歌又是对现实场景与人物的一种浪漫主义的渲染,如《九月十四日过紫极宫熊道人房》,紫极宫、熊道人房本是现实存在,但在范梈的描绘下,却显得如仙境一般:“层轩俯江竹,歌枕对连山。雨止烟雾集,洲回鸥鹭闲。紫霄行有径,白日户无关。但见空中侣,飘飘不可攀。”[6]376作者有时亦将自身融入其所想象的图景中,如《怀丹丘奉寄元尚书》“仙人要我来,招我住丹丘”,作者化身的主人公即要“明日鼓桂楫,径泛星河流”[6]366。

范梈有时亦流露出对长生的企望,如“只有长生事,于今堕渺茫”[6]383,“便当去结浮丘泮,早服还丹制朽龄”[6]474。或表达出寻仙、寻仙境的意图:“待弃人间事,先报赤松君”[6]387,“世氛混不奈,忆得是蓬莱”[6]391,都表现出对仙人仙境的思慕。其有时甚至将这种浪漫想象运用到恶劣的自然灾害的抒写当中,如《己未行》描写京师地震:“二年六月己未朔,京城五更大地作……室宇无波上下摇,乾坤有位东西却。”面对此种场景,范梈联想到的竟是“昔闻上帝忧瀛洲,亲敕巨鳌十二头。特为群臣举首戴,万古不与水东流。岂其九州亦类此,此事或诞或有由。上帝甚神吾甚愚,戴者勿动心优游”[6]414。又如《二月行》描写大风:“百围大木拔莫动,决折断干追乌鸢。惊雷万车碾空过,倐歘卷地散百川。”而作者想到的却是“未知何自蛟龙怒,坐使老屋如流船”,最终风止天清,作者又发出“君不见列御宼,御之还得同飞仙”[6]418的感叹,虽折射出作者个人处变不惊的修养,但也削弱了他面对灾变的现实关怀。

以上这些诗句虽与“经夫妇,成孝敬,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考得失,动天地,感鬼神”的儒家诗教关系不深,然也并无违背之处。范梈对仙人仙境描写的初衷并不是表达其对现实的不满,而是要遗世独立、羽化登仙,其曾言“治平最忌声歌怨,且莫逢人问卜居”[6]474,也即是说其在创作中有意识地避免这种内容的抒写。因而,我们认为范梈的浪漫想象只是其艺术风格多样性的一种体现。

但有一些寻仙诗,里面的确包含着范梈对尘世的困倦,如《题李白郎官湖》:“君今归去钓晴湖,我亦明年辞帝都。若过湖边定相见,为问仙人安稳无。”[6]402又如《凌云篇》中主人公“往与凌云山人披虎豹、谒太清”,后“骑马趋承明”为官,然其“手把宫袍厌缚身,却忆南溟有纵鳞”,最终言“我本凌云峰畔客,何日相从卜其宅。早服还丹生羽翼,共脱朝衣挂青壁”[6]412,都表现出其对自在生活的向往与对仕途奔波的厌倦。

此外,另有一些诗,隐含着范梈不愿明言的内容。如《古干将》一诗,表面虽是赋咏宝剑,实则暗喻君子之行,故其末尾言:“我歌干将行,庶为君子陈。”范梈既希望“百怪日夜出,思尔一断剸”,但仍认为在“麒麟或失所,魍魉气益神”环境下“不如且深藏,慎勿干星辰”[6]357,这种寄托显然是与“雅正”之音相违背的。故而范梈采用隐喻的方式表达。

以上两种类型的诗在范梈的咏仙诗中所占比例极小,无伤大雅。总之,虽然性质不如“美”与“刺”那么鲜明,“隐”与“仙”仍然可以归入范梈“雅正”的诗歌总格局。其有时虽表现出一些出世情绪、另类寄托,但表现得较为含蓄与克制,与“雅正”的总体格局并不存在太大的矛盾与冲突。

从对上面三部分内容的分析来看,范梈的诗歌创作是符合其在诗序中所言的“雅正”之论的。《诗法源流》《说诗要指》的相关内容也与其有内在的一致性。元代中期的诗坛,“雅正”成为相当普遍的审美标准,在思想内容上实践儒家诗教,克制讽喻精神,艺术形式上“体式端雅而少有生心奇峭的语言与拗折的句法”[7]10,从而形成元诗自身的特点。从这个角度来看,范梈的“雅正”之风也是适应时代潮流的一种体现。而《诗法源流》认为四大家“倡明雅道”,诗学丕变,范梈之功为多,亦是认为范梈的创作实践最具代表性。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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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张晶.中国诗歌通史·辽金元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2.

[8]宋濂.元史[M].北京:中华书局,2013.

〔责任编辑 杨宁〕

FAN Peng’s Righteous Theory And The Actual Creation

XUE Zi-ping
(Beijing Normal University, Beijing 100875, China)

Abstract:FAN Peng inheriting the traditional Confucian’s poetry theory, paid attention to “righteous” style in the theory of poetry.FAN Peng’s concrete poetry creation also accorded with the proposition of the “righteous” theory.For praise, he was able to send out the sound of a grand; For criticize, he was able to carry out an allegory of euphemism and restraint, without too much anger and sadness.In addition, many chapters of his poetry were the “immortal” and “hermit” writing.The contents of these two aspects were contrary to the positive attitude of the Confucian concern to the reality of the world.But FAN Peng properly handled these contents.He made these poems do not exceed the scope of “righteous”.“Righteous” is the FAN Peng’s characteristic of poetry, but also the overall characteristic of poetry in middle Yuan Dynasty.

Key words:FAN Peng; Righteous; Praise and Criticize; Restraint; Live in seclusion; Looking fairy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6-5261(2016)02-0085-05

收稿日期:2015-07-31

基金项目:2012年度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12&ZD157)

作者简介:薛子平(1987―),男,山东日照人,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