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史经典的“商榷”
2016-02-12刘洪霞
刘洪霞
文学史经典的“商榷”
刘洪霞
《班主任》作为一部20世纪80年代文学史上的文学经典,在最初通过主流文化的努力确立了它的文学史经典地位,时过境迁,新世纪之后,众多学者对该部作品重评,分析了《班主任》成为文学史经典的原因,是因为它参与了那个时期文学新秩序的重建。
文学史;经典;《班主任》;文学秩序;重建
文学史的书写表明,《班主任》是一部在新时期文学中“大获全胜”的作品,是“伤痕文学”的代表作,以此作品为开端,开创了一个新的文学潮流——“伤痕文学”,其作者刘心武也因此成为“伤痕文学之父”。但是,如果仅仅是依据文学史写作的简单处理,也许会忽略掉历史的某些生动的细节。《班主任》是一部争鸣作品,从1977年发表到1979年被命名为“伤痕文学”,这中间不过间隔了两三年,但这段时间却决定着《班主任》的“生死存亡”,是关系到它是否能成为文学史经典的关键时刻。但是,研究者往往忽略对这几年的研究。对《班主任》的争鸣差不多集中在这三年中,之后基本就确立了它的地位。然而,“争鸣”并没有随着历史而结束。当下又掀起了对《班主任》重新评价,因此可以说,它是一部可以“商榷”的文学史经典。
一、主流文化的审核与确认
在《班主任》从发表到被承认的三年间,对其命名是“控诉文学”、“暴露文学”、“伤痕文学”。表面看来,这些命名没有什么差异。但实际上,如果把这三年的时间放在历史的显微镜上放大,那么,“控诉文学”、“暴露文学”与“伤痕文学”的含义相去甚远。用一个可供感受的比喻,就是两者之间横亘着1977年到1979年这三年时间的鸿沟。对《班主任》的“争鸣”就是发生在这三年之中,应该说,《班主任》是在这段时间中,在“争鸣”中脱颖而出,完成了它的“蜕变”。在这过程中,在各种力量相互斗争中,强有力的一方使《班主任》完成了从“控诉文学”、“暴露文学”向“伤痕文学”跨越的距离。如果说“控诉文学”、“暴露文学”包含着“怀疑”、“否定”、“贬义”的含义,那么“伤痕文学”则意味着“肯定”、“赞成”与“褒扬”。所以说,《班主任》是经历了“血与火的洗礼”,冲出了重重突围才获得“伤痕文学”桂冠作品。也就是说,在“争鸣”中,它奠定了自己的文学史地位。那么,需要考察的是,是什么力量帮助它跨越了这段距离。实际上,《班主任》是通过了主流文化的审核并得到确认的。
有人认为,《班主任》是“暴露文学”,因为它暴露了某些社会主义的阴暗面,而且还远离了“革命现实主义”,站到了“批判现实主义”的队伍中。然而,这样的评价很快遭到了各方面势力的“围剿”。主流文化认为,“这批小说不是动摇社会主义制度,削弱无产阶级专政,而是有利于巩固社会主义制度,加强无产阶级专政。这正是社会主义文学的功能,又怎么能说它们是‘暴露文学’呢?”[1]在这种情况下,作者在各方力量的保护下也在极力为自己辩护。在当时环境下,能够为自己辩护是很困难的。面对批评,在《班主任》的周围也形成了一群坚实的力量,是他们协助《班主任》完成了对其经典地位的确立。在当时,很多思想解放派都对“暴露文学”持一种宽容的态度,对“暴露”的合法性的确立展开了激烈的论争。支持者与反对者在这个问题上僵持着,纷纷寻找支援的力量来维护自己的观点。
首先是来自文学界的堪称“解放派”的力量。《文艺报》是当时斗争的中心,《文艺报》也有自己独立的文学主张,这是不同于20世纪50~70年代的地方。对待《班主任》的态度,“对于文坛上这些破土而出的揭批‘四人帮’罪行的新作,对于预示着我们战斗文学的巨大潮流行将到来的一个‘潮头’,作为评论家和《文艺报》主编的冯牧,是抱着热情欢呼的态度坚定地予以支持的”。[2]《班主任》在文学史上获得经典地位,冯牧是一位关键人物。当然,还有其他的几位文学界的人物,例如张光年、荒煤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冯牧是思想解放派的重要代表性人物,当时担任《文艺报》的主编,其对《班主任》的态度以及所做的积极努力,可以通过历史材料原生态地呈现出来。“当刘心武的《班主任》等最早发表的小说,受到非难时,《文艺报》召开座谈会,他来参加并发言予以肯定。他又以他所主持的《文学评论》的名义开座谈会,再次发言肯定,并作会议总结,着重从政治上肯定这个作品的方向和价值所在。会后又在《文学评论》上发表讨论会纪要,组织了评论文章。”[3]这么大力度地肯定《班主任》,得益于冯牧和《文艺报》的特殊身份,使得《班主任》在这场论争中“胜出”。当然,这里并不能否认冯牧个人对《班主任》的兴趣与爱好,最重要的是,能获得主流批评的认可不是个人的爱好和兴趣就能完成的,冯牧肯定作品的方向与价值,这才是至关重要的。作为《文艺报》的主编和资深的评论家,对《班主任》给予了这样肯定的评价并表示了要与不同意见做斗争的决心,对于《班主任》的经典化无疑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实际上,从对这部作品的评价与定位上,就能看出当时存在两种不同力量的意见,但是,持否定意见的力量始终没占上风。依循着历史材料的轨迹,仍然能够发现两种力量斗争的过程。用作者刘心武自己的话来说,就是“1978年,《光明日报》发表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随之《人民日报》转载,这让我心情为之一振,我意识到这些事情都与我生死相关。1978年12月,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政治格局发生了根本性变化。同时,‘四·五’天安门事件获得平反,我欢欣鼓舞。1981年,党的十一届六中全会通过了《关于建国以来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正式彻底否定了‘文化大革命’,它被指为是一场浩劫。紧跟着,改革开放的势头风起云涌,呈难以逆转之势。说实话,这时候我才觉得悬在《班主任》上面的政治性利剑被彻底地取走了”。[4]可见,即便是有《文艺报》的力量支持,都不能让刘心武感到彻底放心,主流的最后肯定,才能算做最终的胜利。
不仅是《文艺报》,当时有影响力、权威的刊物《人民文学》也起了重要的作用。《人民文学》不仅推出了这样一部在当时还不能被承认的作品,而且还组织了文学评奖活动,以此来肯定《班主任》,这当然是文学制度的一个组成部分。“《人民文学》编辑部决定对从1976年10月~1978年12月发表的短篇小说进行评选活动,并于1978年9月7日发出《关于举办1978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评选启事》和《1978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评选的初步设想》,评选就是一种肯定。评选采取读者投票与专家评审相结合的方法。编辑部共收到群众来信10751封,投票20838张,推荐作品1285篇,真是盛况空前。冯牧被聘为评选委员。”[5]冯牧在这次评奖中热情洋溢地赞美了包括《班主任》在内的获奖短篇小说,“我永远忘不了在读这些作品的时候所给我带来的喜悦和感奋之情。这是一些使人眼界开阔、耳目一新的作品。这是一些可以发人深思、动人肺腑的作品。这是一些可以提高人们的思想境界的作品”。文学评奖活动的本身以及评奖委员的选定都是有着确定含义的,它是文学制度的一个组成部分。中国人对获奖有着强烈的偏爱,尤其是对官方的奖励更是情有独钟。官方以获奖的方式对《班主任》加以肯定,确认它是一部好作品,使得反对意见不再有申辩的机会。那么,“争鸣”也就以支持《班主任》的“解放派”一方而暂时获胜。这个时期的“争鸣”实际上就是由于文学批评标准不同的反应,所谓“解放派”与“保守派”,也就是所持的批评标准不同的群体。
在主流文化的共同努力下,《班主任》完成了从“暴露文学”、“控诉文学”向“伤痕文学”正典的转变。冠之以“伤痕文学”,《班主任》变得名正言顺。
二、“伤痕文学”潮流的效应
如果仅仅是获得了一个名正言顺的命名,并不能对反对意见足以够的反击。若要正式确立自己的经典、无可非议的地位,就必须形成一股强大的势力,以一个“文学潮流”的形式出现。在这里必须借用南帆评价20世纪80年代“先锋文学”的观点,来说明“伤痕文学”潮流的效应。南帆说:“不长的时间内,马原的冒险在一批更为年轻的南方作家那里得到了响应。余华、苏童、格非、叶兆言、北村、孙甘露这些作家流露出的共同兴趣显明,一个以叙事实验为轴心的文学派别已经成型。这些作家持续发表了一大批风格相近的小说,他们的故事具有某种叙事意义上的一致。这批小说很大程度地扰乱了中国小说的既定秩序,迫使人们给予定位。显而易见,‘先锋小说’这个命名的出现即是阐释之前不可缺少的预备动作。当然,停止谈论马原之前就应当指出,马原恰是因为这批南方作家的持续才能站到这个突出的位置上。如果马原的行动仅仅是小说史上一次偶尔为之的孤军行动,那么,他也许只能作为一个才情怪异的作家存留在某一页小说史的档案之中。”[6]那么,就可以套用南帆的话,也是在不长的时间,刘心武揭露批判“四人帮”的冒险行为也在一批作家那里得到了响应,并且他们的作品也成了被争议的对象,例如有《伤痕》、《神圣的使命》、《灵魂的搏斗》、《献身》、《“不称心”的姐夫》、《我是谁》、《我该怎么办》、《蹉跎岁月》等等,这些作品有着相似的写法,都是以揭露批判“四人帮”作为主题。
一股“伤痕文学”的潮流,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20世纪50~70年代的文学秩序,这种“暴露”某些阴暗面的作品在那个年代是无法想象的,那是硬要往“枪口”上撞的作品。但在这个时期,已经能够通过“争鸣”的方式,不仅让自身存活下来,而且还能在它的带动下,形成一股强大的潮流,可以肯定地说,他们出现的本身已经说明新的文学秩序在重新建立了。当一种新生的事物成为一股潮流的时候,就形成了一种势力。那么《班主任》就不是在孤军奋战,它在主流文化的协助下,并且与这些与自己有着共同命运的作品一起,同持不同意见者抗衡,最后的结果当然是大获全胜。这就叫做潮流的效应,此时的“真理是掌握在多数人手里”。这股潮流成为《班主任》对抗持不同意见者的保护力量,也是它在“争鸣”中胜出的筹码。反过来说,是因为《班主任》的被肯定和确认,才一夜之间出现了这么多相似写法的作品。所以两者之间形成了一种互动的关系。
当然,这股“伤痕文学”潮流的形成也不是自发的。不能否认“伤痕文学”的写作有它的必然性,是对“文革”的控诉与反思,但是,这股潮流也是在主流文化的运作之中形成的。
首先是“伤痕文学”的创作形成了一股潮流,迫使文学批评做重大的调整。当时就有这样的评论,“以《班主任》、《神圣的使命》、《伤痕》、《灵魂的搏斗》、《献身》、《“不称心”的姐夫》等为代表的一大批优秀作品源源问世。它们以完全崭新的姿态和风貌,一扫林彪、‘四人帮’制造的阴霾和迷雾,开拓着新的历史时期文学创作的新道路。这批短篇小说,在我国文坛一出现,就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广泛注意,激起了强烈的反响,受到人民群众的热烈欢迎和衷心喜爱。就其思想和艺术特点来看,这批短篇小说,正是天安门诗歌运动的继续,是一批适应时代要求的新小说。它们的出现,对于揭批‘四人帮’拨乱反正,正本清源,肃清‘四人帮’流毒和影响,为实现四个现代化扫除障碍,廓清道路,有很重大的意义”。[7]持反对意见者在这种强大的潮流面前不得不妥协让步。于是,“伤痕文学”为主潮的新时期文学秩序就被建构起来,而主流文化在此的确是起了重大的作用。
那么,也就是说《班主任》成不成为经典并不重要,用《班主任》做斗争的工具并获胜意味着支持它的这一方力量的获胜。我们这里反复所说的“争鸣”也就是不同的批评原则的表现。这一时期的文学批评相对20世纪50~70年代发生了很大的改观,如果说20世纪50~70年代的批评还是以“政治批评”为第一标准的话,不允许反对意见发出自己的声音,那么,这一时期已经可以通过“争鸣”的方式表达各自的观点。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一个新的政治秩序刚刚建立的时期,需要新的文学秩序与之对应。南帆认为,“文学批评成为斗争哲学的一种实现形式,‘阶级’理所当然地晋升为首要范畴。简而言之,文学批评即是阶级斗争的工具。批评家甚至随心所欲地在作品之中索隐,任意断定种种微言大义,指控作家含沙射影,居心叵测。这样的理论局面至20世纪80年代才有所改观”。[8]他在这里所指的改观也就是指“争鸣”的出现,允许反对意见发出声音。新时期的文学秩序的样貌就是一个争鸣的过程。当一种文学形式成为一种潮流的时候,它就已经有能力改变以前的文学秩序,形成一种新的文学秩序。如果真要给新的秩序定一个结果的话,那么,“伤痕文学”成为主流文学就是新时期初期的新的秩序的结果或者说表现,不过它是暂时的、动态的,很快“现代派”就在质疑“伤痕文学”,新一轮争鸣出现。
“伤痕文学”是通过文学批评、文学评奖、文学史写作的形式确定了它的地位。支持“伤痕文学”的一方首先要通过文学批评挫败持不同意见者,又通过评奖的方式来确定它的地位,以此来“告知世人”,这是一部好作品。因为,在人们惯常的思维中,能够获奖的一定是好的。实际上,这只是被主流认可的一种方式而已。有了这样的铺垫以后,写进文学史也就水到渠成了。在新时期文学评奖中,许多“伤痕文学”的作品都榜上有名,这是对整个潮流的确认,同时也宣告了“伤痕文学”是这个时期的“主流文学”,因为它是“好”的,是能够获奖的。潮流具有相当大的效应,那就是能够改变一种秩序,重新以自身形成一种新的秩序,这是一部作品所难以企及的。
《班主任》开了“伤痕文学”的先河,形成了一种新的文学秩序,这一秩序是受到某些力量强烈维护的,但是,这种情况随着时间的推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如果说,在新的主流文化建立之初,需要《班主任》这样的作品来配合它的脚步,那么在接下来的“伤痕文学”的创作中,如《晚霞消失的时候》等则是对主流话语的误读。主流文化并没有让其无限制地揭露下去。所以,在“伤痕文学”的反思加深,并已超出某些限制的时候,“伤痕文学”的使命也就基本完成了。这也是潮流的效应,开始的时候,某些力量促成它以潮流的方式来抗衡持不同意见者,随着事态的发展,潮流大有“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危险,这是一个辨证的道理。所以,扶持“伤痕文学”的力量一方则改变了策略,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不能再以“暴露”、“伤痕”为主题词,而是以“改革”、“开放”为重心,于是,“改革文学”在这样的境况中粉墨登场,关于“伤痕文学”的“争鸣”也就结束了。
三、当下文化立场中的《班主任》
虽然《班主任》在20世纪80年代的主流力量的扶持下,成为那个时期的“主流文学”,在某种程度上参与了那个时期新文学秩序的建立。但是,这部被写进文学史的经典作品,并没能经受得住时间的考验。伴随着“重写文学史”的提出,《班主任》难逃重估的命运。曾经那么高的文学史位置,在当下文化立场中经历了大的调整。《班主任》在“批评式”的文学批评中能够轻易地获得正面或者反面的评价。如果说,20世纪80年代的文学批评相对于50~70年代的文学批评发生了一定的转移,旧的秩序也随之调整,新秩序重新建立,《班主任》也在新秩序中获得了一席之地,当然同时也参与了新秩序的重建工作。那么,后来对20世纪80年代批评方式的扬弃,学术风格的隆重登场,是对《班主任》之所以能够在那个时期成为主流的一种反思。因为,在新的文化语境下,几乎不能理解像《班主任》这样艺术性粗糙的作品是如何能够在当时成名的,这就成了一个需要探讨的问题。历史在向前走,重评工作由此展开。
最早重读《班主任》的是贺桂梅,她在《新话语的诞生——重读〈班主任〉》一文中回答的正是这个问题。她在《班主任》中发现了“新话语”,这种不同于“十七年文学”、“文革文学”中的“旧话语”的新的东西,它以启蒙者居高临下的姿态对“旧话语”的神话做了彻底的解构。而这个时期,正是新旧政治斗争的时期,新政治在《班主任》这里发现了自己的文化支持,很快新政治借助这种文学新话语完成了对政治的批判,而获得了权力地位。新政治需要自己文化领导权的确立。实际上,话语就是权力。如果说,在旧话语的时代,通过话语形成的是一套旧时代的秩序,那么新话语的出现,自然会形成新的文学秩序。贺桂梅认为,旧话语就是“十七年文学”、“文革文学”中的集体主义话语,而新话语则是与之相反的个人主义话语。贺桂梅说明了对《班主任》争鸣的原因,那就是由于《班主任》是操持着启蒙式的新话语进入“新时期文学”,那么,在旧话语没有撤出历史舞台时,两者自然要发生一个正面的交锋,这交锋就是我们所说的“争鸣”。最后是以新压倒旧而获得了正典的地位。启蒙亦即一种新话语以优越者的姿态占领旧话语的领域,并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瓦解、摧毁、剥夺旧话语的合法性。这里形象地展示了“争鸣”的历史场景,20世纪80年代初期的“争鸣”某种程度上就是新与旧、非法与合法的较量,这是无法回避的问题,是必须决斗出胜负的问题。这样的分析是去澄清被历史遮蔽的东西,是告知人们事物发生的原因,是在做着清理历史的工作。
以贺桂梅的“新话语”提法为开端,学者们展开了重读《班主任》的研究,这也是《班主任》在当下文化语境中无法回避的历史重估。这的确是一个历史遗留下来的问题,“文学史对这部作品的价值却始终缺乏有效的阐释”。[9]为此,孙立峰、南帆、李杨、程光炜、董之林等学者“重返新时期”,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弄清楚《班主任》的历史评价问题。对于这个问题,学者们做出了不同程度的回答。李杨认为,“《班主任》引起的轰动,与其特定的意识形态取向紧密相连”。这是因为,“在文化革命中,革命的主体是一代新人。革命的目标是造就一代新人,来实现共产主义理想。所以在‘文革’中,作为旧的政治经济结构依附物的知识分子首当其冲遭受冲击”。但是,《班主任》中曾经被冲击的知识分子获得了认可。李杨的表达可谓一针见血,直接在最本质的层面上谈论问题,颠覆“文革”政治的直接结果就是与新政治达成一致,因为新政治是与“文革”政治对立的,《班主任》实际上是协助新政治战胜“文革”政治做了舆论宣传的作用。这也就是它为什么是饱受争议而又能在争议中获胜的原因。虽然李杨与贺桂梅的表达不同,但是他们都是在解决同一个问题,那就是到底是什么原因使《班主任》在新时期文学中获得与作品本身并不一致的位置。
程光炜的研究在承认贺桂梅、李杨观点的基础上,把这一思路推向深入与细致。程光炜认为,“‘历史’显然是存在着‘限度’的,而这一限度,在他们的观念中被认为是‘筛选’、‘甄别’或‘淘汰’当时的文学作品的文学史线索和批评规则”。那么,《班主任》的成功就是因为它不仅没有超出“历史的限度”,而且在这限度之内做出了自己的“贡献”,“《班主任》的‘主要贡献’则体现在始终对着‘四人帮’这一历史性的‘预设’之中”。[10]这一时期新的文学秩序当然要不同于“文革”时期,但是如何能形成一个对于当时意识形态的主流来说“合理有序”的秩序,显然对作品的要求有一定限定。《班主任》的贡献不但没有超出这个限定,还在被限定的范围内与主流意识形态形成了“合作”的态度,为新秩序的建立起到了“积极”的作用。至于为什么在这部作品上产生强烈的“争鸣”,是因为那个时候,“更多的评论家不是从审美的角度来选择‘好作品’,而是把‘选择’理解成了‘限制’,即把批评看作是思想上的‘把关’”。[11]而批评家所把持的批评尺度还要随着主流意识形态的限制而调整。因为,“在八十年代初,由于‘思想解放’一度压抑着传统的思想‘禁忌’,‘鼓励创新’成为文坛上的‘主旋律’,这就使文学批评对创作的‘限制’经常处于时紧时松的状态”。[12]所有这些不确定的、随时变化的因素导致了对《班主任》的“争鸣”。在“争鸣”中,以《班主任》没有超出主流意识形态的底线而在新的文学秩序中获得了话语权,而成为新秩序中的“合法者”。
以上学者的重读《班主任》,表面上是在探询为什么《班主任》在那个时期获得了文学史的正典地位,是在分析历史的来龙去脉,是在呈现历史的真实。实际上,这同时是一种解构,是一种解构经典化的过程。因为他们在以往的文学史的内部重新建构了新的文学史,同时,也就解构了以往的经典。这种不动声色分析的背后,有着追逐历史本真的冲动,是在呈现被遮蔽了或者说是被历史叙述删除的那一部分。他们认为应该要还原的一段真实。这也是《班主任》在当下文化语境中的命运。同时,这也是在探索《班主任》在那个时期如何参与新秩序建构的工作。其实,“一种文学规范的产生自有历史的成因,但这成因却是由接受领域无数相互作用又互相矛盾的元素所组成,对它的阐释与定义,只能是就大致而言,而且基本上与当时社会意识形态的背景相符合。于是文学规范便有两面性:一方面,如果一种规范无法将复杂而多变的社会审美欲望一网打尽,也就无法完全控制文学、驾驭小说,对一个时期的文学,永远存在多种阐释的可能;另一方面,对规范的解释,或因时代不同而使用不同的表述方式,但究其底里,文学发展的脉络都不会因差异性的解释而中断,不会与此前形成的规范完全不着边际”。[13]董之林相对于贺桂梅的“新话语的诞生”,则更偏重“亦新亦旧”的阐释,不免显得有些折中。首先他并不否认,“新的时代迫切地需要给生活以新的解释,对政治变更合理性的阐释无法替代富于感性的形象描写,以及这种描写对社会精神需求的满足”。在这里,他同意《班主任》是一种“新话语的诞生”。并且,对于它粗糙的话语给予了谅解,是因为“新时期小说迅速地承担起这种社会职能。对文学的迫切性要求,使作品虽然在表现方式和语言技巧方面都嫌稚嫩,但社会似乎也不作更高要求”。[14]但是,董文同时也更偏重除了“新话语”以外,《班主任》对“旧话语”的使用。他更相信,“十七年文学观念影响下的新时期小说正发生蜕变,在这个亦新亦旧的时代,没有开天辟地的‘划时代’写作,只酝酿着新的挑战与新的艺术合成”。[15]
对于《班主任》的重新阐释,诸家的观点不管平行也好、相反也好、相互包容也好,这些观点看似多元的,但实际上都在指向一个观点,就是都在寻找着一个历史的解释,告知人们为什么这部作品参与了新时期文学秩序重建的工作。
[1][7]丁振海,朱兵杜,元明.时代风云谱新篇——试谈近期的一批短篇小说[J].红旗,1979,(2).
[2][3][5]刘锡诚.风雨伴君行——文学界的领头雁冯牧[C]//文坛旧事.武汉:武汉出版社,2005:110;95;111.
[4]刘心武.关于《班主任》的回忆[M]//我是刘心武——60年生活历程之回忆.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6:161.
[6][8]南帆.隐蔽的成规[M].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1999:257、258;160.
[9]李杨.重返“新时期文学”的意义[J].文艺研究,2005,(1).
[10][11][12]程光炜.文学“成规”的建立——对《班主任》和《晚霞消失的时候》的“再评论”[J].当代作家评论,2006,(2).
[13][14][15]董之林.亦新亦旧的时代——关于1980年前后的小说[J].南京大学学报,2005,(1).
责任编辑:周修琦
I207.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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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5706(2016)01-0078-06
2015-12-29
刘洪霞,深圳市特区文化研究中心副研究员、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