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大革命视角下的“俄国革命模式”研究述评
2016-02-11赵秀华
赵 秀 华
·研究综述·
中国大革命视角下的“俄国革命模式”研究述评
赵 秀 华
近现代中国与苏俄有着不解之缘,尤其是中国大革命,其成绩与失误都可以从俄国革命中找到影子。某种程度上说,无论联共(布),还是共产国际,其指导中国大革命的理论都超不出俄国三次革命的实践经验。如果可以把联共(布)、共产国际当作中国大革命“旗手”的话,那么俄国革命模式无疑就是旗手手中所擎的那面“旗帜”。在中国大革命的具体实践中,正是因为联共(布)和共产国际把这个模式全盘搬到中国来,并依据形势变化和俄方自身的利益需要作了实用主义的变通和调整,才对中国革命造成重大影响。因此,俄国革命模式是研究中国大革命这段历史不可回避的重要因素。不研究共产国际和联共(布)对俄国革命模式的理解和运用,不探讨中共对俄国革命模式的学习与借鉴,不厘清“俄国革命模式”这一概念的“能指”和“所指”、“应然”与“实然”,要弄清楚大革命领导权问题,要对中国大革命的失败进行探源,恐怕只能是雾里看花,当然也就不能真正理解“把马克思主义教条化、把共产国际决议和苏联经验神圣化的错误倾向,曾使中国革命几乎陷于绝境”*《〈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注释本》,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47页。之论断的真谛。
当前学术界,以俄国革命和中国大革命为主题的成果很多,却很少有人专门从俄国革命模式的由来及发生机制这一角度,来研究其对中国大革命尤其是对大革命核心问题——领导权的影响。很多学者在论述大革命失败原因时,多会提到诸如照抄照搬俄国革命模式、把俄国革命模式套用于中国革命、俄国革命模式在中国的呆板套用等,但究竟俄国革命模式是什么?该模式为什么能影响中国?如何影响中国?诸如此类的问题,却少有人问津。*据不完全统计,目前可查看到的涉及“俄国革命模式”或类似表述的学术论文并不多,专门以“俄国革命模式”为研究对象的文章更是少得可怜。在中国知网中输入“俄国革命模式”几个字,“全文”搜索显示有1488条记录,“主题”搜索有72条,“关键词”和“篇名”搜索各有1条、2条。(检索日期为2016年3月23日)因此之故,学界虽大量使用“俄国革命模式”或者类似提法,但对其内涵的理解却大相径庭。从国内现有研究成果来看,关于“俄国革命模式”这一概念的使用,大致可以分为两种情况:一是使用“俄国革命模式”这一概念时,对其定义、特点等作出界定和说明的,不妨称之为“明确使用类型”;二是直接把“俄国革命模式”当作约定俗成、不证自明的概念来使用,或者不直接使用这几个字而用相近表述替代,但不对概念本身作任何界定的,不妨称之为“模糊使用类型”。而无论是哪种类型,学者们多根据各自的研究需要,对“俄国革命模式”的具体内涵作适应不同语境的解读,可谓众说纷纭、歧义纷呈,实有进一步梳理和澄清之必要。本文尝试借鉴语用学*语用学,是语言学分支中一个以语言意义为研究对象的新兴学科领域,是专门研究语言的理解与使用的学问,它研究特定情景中的特定话语,研究如何通过语境来理解和使用语言。简言之,语用学研究语言在一定的语境中使用时所体现出来的具体意义,语境和意义是其核心要素。分析方法,对相关研究成果中涉及俄国革命模式的观点予以梳理,考察概念的使用语境,厘清其具体内涵,并进行必要的评述,以期拓展和深化对中国大革命历史的研究。
一、“俄国革命模式”概念的使用情况
严格来说,中共领导人并没有明确使用过“俄国革命模式”这一提法,但用过与之相近的表述。比如毛泽东曾使用过“俄国式的革命”*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毛泽东书信选集》,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4页。,周恩来也说过把俄国1905年革命“公式化”*《周恩来选集》上卷,人民出版社,1980年,第167页。等。一些学者在解释大革命失败原因时,也有过类似表述。但到目前为止,关于“俄国革命模式”概念本身是如何提出、何时开始使用等问题,还没有人予以探讨,不过这并未影响学者们对该概念的使用。如上所述,已有研究成果对“俄国革命模式”这一概念的使用,大致可分为明确使用和模糊使用两种类型。
1.明确使用类型。明确使用“俄国革命模式”概念的学者,通常会首先对俄国革命模式本身,包括模式的主要因素、特点等,作一概括和交代。比如,王桧林把俄国革命模式的特点概括为:无产阶级掌握民主革命领导权、把民主革命的任务留给社会主义革命去顺便解决、在民主革命中反对资产阶级。他还指出:虽然俄国革命取得了胜利,但列宁本人并不认为中国革命因此可以照抄照搬俄国模式。*参见王桧林主编:《中国新民主主义理论研究》,党建读物出版社,1998年,第38—42页。黄化、陈史红使用了“苏俄革命模式”的表述,并对该模式进行了较为具体的阐释,认为苏俄革命模式是以列宁思想为模板的,其特点可概括为:“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的‘严守秘密’的、遵行‘铁的纪律’的‘职业革命家组织’——布尔什维克党带领无产阶级获取资产阶级革命的领导权,建立党军,使武装力量与国民运动相结合,并以暴力手段把革命推进到社会主义革命阶段,进而以俄共(布)为样本建立共产国际来推动世界革命。”作者进一步指出,由于革命形势的极端复杂性,理论逻辑并没有贯彻到底,最终导致苏俄革命模式在“精神追求上的一致和实现形式上的巨大差异”。*黄化、陈史红:《试论苏俄革命模式在中国的实践变化》,《党史文苑》2011年第20期。张志松对苏俄革命模式概念内涵的界定,同黄化、陈史红的观点基本一致,但作者在使用这一概念时,尤其突出了苏俄革命模式形成的特殊历史背景——当时的沙俄是一个较有实力的资本主义国家,工业较为发达,工人较多,意在强调该模式的特殊性*参见张志松:《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探源——中共创建时期苏俄革命模式中国化的实践与启示》,《上海党史与党建》2011年第7期。。以上这些研究成果,都直接使用了“俄国(苏俄)革命模式”的概念,并明确了它的特点,以此解释其在中国推行过程中变形走样的因由:一方面是由于俄共(布)、共产国际不接地气的遥控指挥,另一方面则源于中国客观形势的复杂性,以及中共深化革命认识的客观过程性。但上述研究几乎都没有进一步考察共产国际同中共在运用俄国革命模式过程中的碰撞与摩擦,也未深入探讨该模式的运用情形与中国大革命领导权问题之间的关联,使得该领域研究的深度略显不足。
2.模糊使用类型。同上述明确使用型不同,更多的学者在运用“俄国革命模式”这一概念时,要么是把该模式当作毋庸考究的常识性概念,拈来即用,不作任何阐释与说明;要么是不直接使用“俄国革命模式”的字眼,而使用相近词语代替(当然,有时候概念所指会略有区别),但同样是不对所使用的概念进行界定。第一,直接使用“俄国革命模式”概念但不作界定的。比如,李君如在谈到中共白区职工运动时指出,中共把革命的原则性和策略的灵活性结合起来,冲破了“左”倾教条主义者把俄国革命模式奉为神明的框框*参见李君如主编:《中国共产党建设史》上卷,福建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101页。。孙永建在反思中国国情的重要性时强调说,不但“西化派”不承认中国的国情,“早期的马克思主义者也没有很好地注意中国的国情,这导致了全盘照搬俄国革命模式的错误”*孙永建:《民族主体的坚守与主体性的高扬:中国社会现代化过程中的文化选择》,光明日报出版社,2013年,第83页。,同样是泛泛使用了这个概念。王廷科则指出,共产国际试图把俄国革命经验模式化、教条化,试图用呆板的政策和无所不包的公式去解决各国错综复杂的革命问题,机械地把俄国革命模式当作万应灵药到处套用*参见王廷科:《共产国际的俄国革命模式与中国国情的矛盾》,《近代史研究》1985年第4期。。杨云若则认为,由于斯大林教条地将俄国革命模式套用于中国革命,所以面对中国复杂多变的阶级斗争不能进行正确的判断*参见杨云若:《斯大林对中国大革命的指导思想》,转引自姚金果、苏杭:《解读中国大革命史》,福建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445页。。
第二,间接使用该概念的。比如,向青就曾多次使用“俄国革命的道路”的说法。从内容来看,作者在使用该词的时候,其内涵大致与俄国革命模式相同,只是未明确使用“模式”这一表述。何云庵等使用了“苏俄的革命经验”“苏俄模式”“俄国革命的经验”“俄国革命的经验教训”等表述。可以看出,作者注意到了俄国革命经验对中国大革命的影响,认为无论是俄方还是中方,都注重用俄国革命经验指导中国革命,并进而涉及大革命的领导权问题,指出:“与落后国家资产阶级民主派建立临时协议或暂时联盟,又强调其妥协性,指望通过与资产阶级民主派的临时协议,在短时间内共同推翻外国殖民者的殖民统治,在此基础上,依靠有独立地位的共产党带领革命的群众选择非资本主义的革命前途,来源于俄国三次革命经验的合作策略被应用到了殖民地和半殖民地国家的革命之中。”*何云庵等著:《苏俄、共产国际与中国革命(1919—1923)》,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9年,第46页。只是作者并没有明确提出“俄国革命模式”这一概念,也无意探讨俄国革命模式同中国大革命领导权之间的关系问题,但作者研究问题的视角,以及提出的一些独到见解值得借鉴。苏杭、姚金果认为,共产国际在无产阶级领导权问题上产生右倾错误的根源在于套用俄国革命的经验,把苏俄经验教条化、神圣化*参见苏杭、姚金果:《落后与超越——析共产国际指导中国革命失误的原因》,黄修荣主编:《苏联、共产国际与中国革命的关系新探》,中共党史出版社,1995年,第25—36页。。李颖在研究陈独秀与共产国际关系时指出,十月革命以后,陈独秀由崇尚欧洲革命转向俄国革命,虽然此时他对俄国革命的理解有失偏颇,但他向往俄国革命,对“俄罗斯模式”绝口称赞*参见李颖:《陈独秀与共产国际》,湖南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18页。。但作者并没有对“俄罗斯模式”作出解释,从行文来看,应该是指俄国经历二月革命走向十月革命成功这一历史进程。在其另一部以共产国际为题材的著作中,李颖指出,俄国的“革命模式对世界各国共产党和被压迫民族的解放运动,都产生过极其重大的影响”*李颖:《共产国际与中共早期历史》,中共党史出版社,2012年,第107页。,但同样未对模式内涵予以交代。美国学者赫尔穆特·格鲁伯则指出:“殖民地国家的落后情况同俄国本身的不发达情况相类似,具有检验十月革命‘经验’的前景”,“由于殖民地共产主义是在缺乏有组织的工人阶级或发达的社会主义运动的落后条件下发展起来的,它效法布尔什维克的模式是很自然的”*〔美〕赫尔穆特·格鲁伯著,达洋译:《斯大林时代共产国际内幕》,中国展望出版社,1989年,第114—115页。。某种程度上说,作者这里使用的“布尔什维克模式”即指俄国革命模式,它含有借鉴俄国革命经验的意思,但作者没有给出具体阐释,而是把较多的关注点放在了联共(布)及其内部派别斗争对世界共产主义运动的影响问题上。此外,间接涉及俄国革命模式的学术文章也有很多,一些专门研究十月革命道路的文章,都把俄国十月革命道路总结为布尔什维克党领导的无产阶级以暴力方式夺取政权并向社会主义过渡的道路,如:乔哲青的《向社会主义过渡具有多种模式——兼谈俄国十月革命道路的普遍性和特殊性》(《河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8年第3期)、徐向梅的《究竟什么是十月革命道路——有关十月革命性质的探讨》(《当代世界与社会主义》2007年第6期)。而事实上,共产国际在运用俄国革命模式指导中国大革命的过程中,某种程度上却恰恰忽视了武装夺取政权这一关键内容,有时甚至忘记了中共要取得大革命领导权这一要点。从这个角度来看,俄国革命模式又是如何影响中国大革命领导权的呢?
语词意义和内涵的明晰,是良性的学术交流和学术批评的基本前提。但正如笔者所看到的那样,虽然有些学者对俄国革命模式作出清晰界定,但还有部分学者仍把它当作一个约定俗成的术语来使用,而且人们在不同语境中使用这一术语或者概念时,实际上其所指的内涵并不完全一致。这种对“俄国革命模式”概念的模糊使用或理解分歧,使对中国大革命史的研究止步于简单的事后论断,而忽视了对大革命领导权这一核心问题所由以产生的复杂历史情形的深入探索。因此,我们有必要进一步考察学者们在使用这一术语或概念时的具体内涵。
二、对俄国革命模式内涵的多元解读
话语或文本一旦面世,就陷入“身不由己”的境地,这是人类交流交往的一种内在困境。我们所研究的“俄国革命模式”话语,虽然没有出现“一千个观众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的夸张情形,但其内涵歧义性的存在却是不争的事实。归纳起来,当前学术界对这一术语内涵的理解,大致可以分为以下三种类型。
1.革命阶段说
学者们通常所说的俄国革命,包括俄国1905年革命、1917年二月革命和1917年十月革命三个阶段。其中,革命的第一个阶段,是有资产阶级参加的资产阶级革命;第二个阶段是没有资产阶级,但有小资产阶级参加的资产阶级革命;二月革命夺权后,政权落到了小资产阶级手中,于是就有了第三阶段布尔什维克领导的工兵(也包括有农民)苏维埃革命。依据此客观历史事实,持“革命阶段说”的学者,围绕革命阶段的界定问题,尤为注重对革命性质的定位,倾向于把俄国革命模式理解为“资产阶级革命+社会主义革命”,重心聚焦在两个革命阶段的过渡问题上,其中多涉及斯大林关于中国革命的“三阶段论”。此类模式解读的实质是,如何对待中国革命中的非无产阶级尤其是资产阶级。但在对该问题的探讨中,大部分学者把注意力放在了资产阶级是否已经转变为革命对象即敌人的问题上,而未就无产阶级的革命领导权问题作出深入探讨。
一部分学者在研究中直接使用“三阶段论”的概念表述。比如,郭德宏在总结学术界相关研究成果时指出,共产国际执委会第七次扩大全会提出的关于中国革命的三阶段论,就是生搬硬套俄国革命模式的结果,“斯大林在这次大会上,一方面反对把中国革命和俄国革命作简单类比,另一方面却又把俄国革命经验教条化”*郭德宏主编:《共产国际、苏联与中国革命关系研究述评》,中共党史出版社,1996年,第98页。。作者认为,共产国际既公式化地套用俄国革命三阶段经验,又过低估计中国工人阶级的力量,其结果是把中国无产阶级实现领导权的战线拉得很长。施用勤在其译著前言中,把民主革命与社会主义革命分阶段进行或同阶段进行看作是两种模式,指出:“俄国的十月革命在‘超越阶段’的、不断革命的列宁和托洛茨基的领导下胜利了,而1925—1927年的中国革命在恪守‘三个阶段’理论的斯大林、布哈林的领导下失败了”*〔俄〕托洛茨基著,施用勤译:《托洛茨基论中国革命(1925—1927)》,陕西人民出版社,2011年,译者前言第7页。。作者认为,以斯大林为首的布尔什维克党与托派反对派所理解的俄国革命模式具有不同的内涵。沈建中在谈到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与独立自主原则时指出,斯大林提出的中国革命“三阶段论”,认为中国革命已经进入苏维埃革命阶段的说法,以及共产国际执委会第八次全会作出的《关于中国问题的决议》中关于进行反对已经成为反革命的资产阶级的革命论断等,都是在套用俄国革命经验、照搬俄国革命模式。这种情况的出现,使得中共中央接连犯“左”倾错误,直到一系列暴动的先后失败,人们才开始意识到照搬俄国革命模式是不合适的。毛泽东率先突破了俄国革命的模式,带领部队走上井冈山道路。*沈建中:《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是独立自主原则在思想上的保证》,中国中共文献研究会毛泽东思想生平研究分会编:《毛泽东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研究文集》,中央文献出版社,2012年,第275页。吴茜认为,共产国际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试图把俄国革命的阶段划分套用于中国大革命。比如,1926年2月至3月召开的共产国际执委会第六次扩大全会通过的《关于中国问题的决议案》指出:“尽管情况有其特殊性,中国民族革命运动的策略问题,还是与1905年俄国第一次革命时期俄国无产阶级所面临的问题非常相似。”*转引自吴茜:《新民主主义社会论理论探源:马克思主义落后国家社会发展道路理论的中国化》,中共党史出版社,2012年,第55页。而1926年11月共产国际执委会第七次扩大全会所通过的关于中国问题的决议案,则按照俄国革命的模式提出了中国革命的“三阶段论”。以上是明确使用阶段论来概述模式内涵的研究成果的代表。
另外一些学者,未明确使用“三阶段论”,但区分了资产阶级民主革命阶段和社会主义革命阶段,其实质同阶段论是一致的。比如,西班牙学者费尔南多·克劳丁认为,俄国十月革命的胜利基本实现了列宁所设想的革命蓝图,于是列宁试图“把俄国从2月到10月的经历套在欧洲甚至世界的事态发展过程上”,也就是说列宁“把‘他们的’革命当作模式,以后的革命都得遵循这个模式”。对此,费尔南多还解释说,“列宁之所以到处套用俄国模式”,并进而“宣布俄国的苏维埃可以作为群众运动的普遍形式推广到全世界去”,是因为他低估了先进资产阶级国家中的无产阶级所受的改良主义影响。在费尔南多看来,被共产国际奉为样板的俄国革命模式原是俄国历史的独特产物,把“特殊”当成“一般”来用,实践中不能不碰壁,“这种理论观点,从本质上来说,无非就是斯大林把列宁1905年关于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思想教条化,并把这一思想搬到中国来(恰如后来搬到西班牙一样),加上反帝这个说明中国资产阶级民主革命不同于俄国革命的特点而已”。*〔西班牙〕费尔南多·克劳丁著,中共中央党校外文组译:《共产主义运动——从共产国际到共产党情报局》上卷,求实出版社,1982年,第256页。宋镜明、吴向伟等则在从历史人物视角探讨问题时指出,中共早期领导人在对中国国情的认识上存在一定的盲目性。比如,李汉俊对中国国情特殊性的认识明显不够,在许多方面只是搬用俄国革命的模式,没有认清中国二元社会的特殊性质,将中国社会列入资本主义的范畴,提出了直接进行社会主义革命的命题。*宋镜明、吴向伟等:《党的重要历史人物与早期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2年,第159页。
除上述两种情况之外,还有学者在关于革命阶段论的研究中,过于关注十月革命,甚至把十月革命模式等同于俄国革命模式。比如,沈志华在叙述俄国十月革命对世界的影响时指出:“俄国十月革命胜利后,随着社会主义革命在欧洲大陆的震荡,中国的知识分子敏感地意识到俄国式的革命—社会革命—要到处散布了。”*沈志华主编:《中苏关系史纲(1917—1991)》,新华出版社,2007年,第5页。从行文来看,作者是把“俄国式的革命”等同于十月革命模式的。张玲也使用了“俄国几次革命经验”和“俄国革命模式”等措辞。关于该模式本身,作者指出:“在初步考察了中国的社会、政治基础后,他(马林)改变了最初来华进行反资产阶级、建立无产阶级专政的俄国革命模式的设想”*张玲:《变奏——共产国际对中国革命的影响(1926~1935)》,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10页。。也就是说,作者所理解的俄国革命模式就是无产阶级革命模式,确切地说,是指俄国十月社会主义革命的模式。与张玲观点相近,姜长斌也把俄国革命模式理解为俄国十月革命模式,并冠以“苏俄模式”的称谓,以区别于“苏联模式”。作者在批判斯大林《论列宁主义基础》对列宁理论的曲解时指出,斯大林把列宁学说曲解为世界各国普遍适用的“模式化真理”,试图把“十月革命式的起义、暴力夺取政权或政治总罢工”——“苏俄模式”作为通向社会主义必须采取的“模式”之做法是违背列宁主义的。也即是说,作者笔下的“苏俄模式”等同于俄国十月革命模式;而“苏联模式”则是把“革命和建设纳入一种模式”的大模式,是包括俄国十月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两个模式的结合。*姜长斌主编:《斯大林政治评传(1879—1953)》,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97年,第234—294页。
2.城市中心说
整体来说,持该观点的学者看法比较一致,大都倾向于把俄国革命模式同“城市中心论”画等号,把俄国革命模式解释为:通过中心城市的武装暴动夺取革命政权,然后再把革命推向全国,以实现革命形势的高涨,最终取得全国革命的胜利。如果细分,大致有以下两种情况。
大部分学者直接把俄国革命模式同“城市中心论”画等号。比如,王桧林等主编的《中国通史》第12卷中指出,大革命失败后,“中共中央确定的通过暴动形式武装反抗国民党的斗争方式,实际上仍然是坚持俄国革命的模式,即:以中心城市的武装起义引发全国革命形势的高涨,夺取中心城市后,建立工农政权,把革命的势力扩展到全国,取得全国的胜利”*白寿彝总主编,王桧林等主编:《中国通史》第12卷上册,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152页。。王伟光也持有类似观点,其著作指出,从第一次“左”倾机会主义到第二次“左”倾机会主义,再到第三次“左”倾机会主义,都是教条地照搬俄国革命的具体模式,通过中心城市暴动夺取政权。后来毛泽东带领队伍上了井冈山,农村包围城市,走出了一条不同于俄国革命的中国道路。如果按照俄国革命的模式走下去,先进行城市暴动,夺取中心城市,夺取政权,中国革命就不会有今天。*参见王伟光:《中国道路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合肥工业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104页。尹德树在谈到瞿秋白的盲动主义时指出:瞿秋白主持了1927年11月9日至10日召开的中共中央临时政治局扩大会议,会议通过的由共产国际全权代表罗明纳兹起草的《中国现状与共产党的任务决议案》,否定当时的中国革命处于低潮,提出了许多“左”倾盲动主义错误观点。会后,在俄国革命模式城市中心论的指导下,中共中央决定在全国实施总暴动。*参见尹德树:《文化视域下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早期传播与发展》,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165—166页。这里也是直接把俄国革命模式同城市中心论画等号。董德福、史云波也把“城市中心论”同俄国革命模式画等号,指出:“在中国共产党成立之初,中国革命深受俄国革命模式的影响。由于中国共产党还不是一个成熟的政党,尚不能准确把握近代中国的基本国情,思想理论建设还比较落后,革命实践经验匮乏,因而在推动中国革命的进程中曾经有过一段时间盲目照搬苏联经验,试图依据苏联的‘城市中心论’来复制俄国革命的成功。”*董德福、史云波:《中国共产党理论创新的自觉:历史与现实》,江苏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61页。从行文来看,“苏联经验”意指俄国革命模式,二者内涵基本是一致的。李小三则从教条主义产生原因的视角指出:“中国共产党成立的时候,在世界范围内,只有苏俄通过以城市为中心的革命道路建立了社会主义国家。因而,学习苏俄也就成了自然之选”*李小三主编:《井冈山:中国共产党人永远的精神家园》,中央文献出版社,2012年,第30页。。江俊文也持相似观点,认为中国的共产主义运动是在俄国革命直接影响下发生、发展的,从建党到国民革命,党基本上是按俄国革命的模式开展工作:以城市为中心,城市包围农村*参见江俊文等主编:《中国化马克思主义概论》,四川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106页。。
少数学者则从反面把俄国革命模式同“城市中心论”画等号。比如,冯昆间接把俄国革命模式同城市中心论画等号,认为农村包围城市的革命道路是不同于俄国革命模式的道路,指出:“遵循在国民大革命时期已经初步觉醒的中国问题意识继续深入,着眼于以马克思主义理论为基本方法和行动指南去具体分析中国革命特殊的实际问题,着眼于农村土地革命、农民武装的组织和农村根据地的创建,走不同于俄国革命模式的农村包围城市的道路,这使得中国革命力量虽被‘左’倾冒险主义一再损失却能在失败后再次壮大。”*冯昆:《中国化马克思主义观》,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2年,第86页。
总体而言,上述两类观点原则上是没有分歧的,即都认为,俄国革命模式就是走“城市中心道路”的革命模式;不同的只是看问题的视角而已。
3.革命政党重心说
持此观点的学者,尤为注重政党在革命中的作用,倾向于把革命模式的时间脉络前移,以革命领导力量及其政党组织的形成过程为重心,把俄国革命模式中国化理解为:先仿照俄共(布)建立俄国式的无产阶级政党,然后再在这个政党的领导下,采用俄国革命的方式方法,走俄国式的革命道路,最终取得革命胜利。此类成果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把俄国革命模式的重点放在了革命领导力量——政党上,研究中多涉及国民党及国共合作。
比如,杨奎松指出:“依照俄国革命模式,凡落后国家,都要经历这种从联合战线式的多阶级革命,到革命阵营不断缩小,敌对阵营不断扩大的过程。”作者认为,联共(布)和共产国际在中国推行俄国革命模式与俄国革命经验的结果,使得中共百分之百地按照俄国模式进行思维,而俄国模式的最大特点就是专政,这也是为什么在“政治决策过程相对公开和人民自由化程度较高的西方国家,要运用俄国式的革命方法和统治方式,明显困难的多”,而在东方的各种专制制度下,“集中制的政党、秘密的群众工作、军事的或暴力的革命、军党合一、以党治国或专政,这些具有鲜明专政色彩的经验却如鱼得水”。*杨奎松:《“中间地带”的革命——国际大背景下看中共成功之道》,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年,总序第xii、第69页。赵宬斐从政党—国家关系的视角入手指出,俄共(布)以党建国和以党治国的思想,必然导致党国一体的党化国家,这种模式固然有弊端,但“当一种经验形成以后,它同样可能被神圣化和教条化,由于没有成功的范例可以参照,无论是国民党还是共产党,这时几乎不能不依据俄国革命的模式来考虑问题,理论上也不允许他们产生创造性的思维”*赵宬斐:《现代性视域中马克思主义学习型政党研究:以历史的维度与视角》,科学出版社,2013年,第60页。。姜义华说:“十月革命一声炮响,给中国送来的是布尔什维主义,是俄国革命模式”,“因为有了俄国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建立的成功实践,孙中山方才转而‘以俄为师’,倡导学习俄国社会民主工党(布尔什维克)的组织,宣传及建立工农革命武装的成功经验,最后,接受苏俄与共产国际的帮助,和新生的中国共产党合作,改组国民党。”*姜义华:《现代性:中国重撰》,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447页。可见,作者是把俄国经由建立工农革命武装及政党,进而革命成功建立社会主义国家的革命路径看作是俄国革命模式,是对苏俄革命模式宏观意义上的解读。同上述观点相似,中共一大会址纪念馆编的《中国共产党创建史研究》一书也指出:“在对马克思主义的深入学习和研究中,一批青年先进知识分子迫切感到,很有必要按照马克思的理论原则和俄国革命模式建立无产阶级政党组织,从而达到领导人民最终解决中国的问题”,“当时毫无实践经验的情况下,都要求以俄国革命的模式为榜样,消灭一切资本主义所有制,实行无产阶级专政。”*中共一大会址纪念馆编:《中国共产党创建史研究》,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519、163页。
以上三种不同视角对俄国革命模式内涵的审视与研究,事实上反映了学者们研究革命问题侧重点的差异。其中,“革命阶段说”主要围绕革命对象的问题展开,即:资产阶级是否已经完全成为革命的对象,资产阶级或者其中的一部分是否有变化进步的可能;而“城市中心说”则主要围绕革命主力军问题展开,即:革命是以工人阶级,抑或是农民阶级为主;而“革命政党重心说”则把重心放在革命的领导力量上,研究的首要问题是俄国布尔什维克党对中国革命政党的影响,在这个基础上,才进而探讨俄国革命模式对中国大革命的影响等问题。这些研究成果,从多方位多视角,展示了学术界对中国大革命历史的回顾与思考,为我们进一步研究俄国革命模式同中国大革命之间的关系提供了有益借鉴。但同时也必须看到,该主题的研究整体上还比较薄弱,还存在着诸多需要解决的理论问题与亟待拓展的学术领域。
三、对俄国革命模式研究现状的总结与思考
通过上述简单梳理可以看出,学术界关于俄国革命模式的探讨,呈现出以下特点:第一,表述混乱。直接使用“俄国革命模式”这一概念的学者偏少,但以类似表述作替代的较多,比如“俄国式的革命”“布尔什维克的模式”“俄国革命的道路”“俄国十月革命模式”“苏俄的革命经验”“苏俄模式”“俄国革命的经验教训”“俄国式的革命方法”“苏式共产主义”“苏式革命理论”等等。第二,内涵不清。除个别学者外,大多数学者未对俄国革命模式的内涵、特征等予以阐释,而是潜意识、想当然地模糊使用。即使是那些对俄国革命模式有明确界定的学者,由于使用概念的视角和语境不同,对其具体内涵的理解,差异也比较大。而且当前学术界并未出现针对俄国革命模式内涵及相关问题的激烈争执,也无所谓较为一致的概念定义了。这说明,对该概念的使用还处于潜意识状态。 第三,流于表层。关于大革命的核心问题——领导权,一些研究俄国革命模式的学术成果虽已有所涉及,但尚未发现直接就二者关系进行专门探讨的研究成果。而事实上,如果忽略了俄国革命模式对大革命领导权这一核心问题的影响,那么,对其他方面的研究也只能流于表层。
因此,对俄国革命模式影响中国大革命的深入研究,需要在进一步明晰概念本身基本内涵的前提下,深入到大革命历史进程中去,围绕大革命的核心问题——领导权,从具体的历史语境出发,深度挖掘该模式的形成机制、导入机制和作用机制,考察该模式对中国大革命影响的历史脉络,厘清在大革命不同阶段影响革命历史进程的内外因素及各种因素彼此间的相互作用。
首先,着眼于俄国革命模式形成的内在机理研究,以厘清模式本身的具体内涵。研究革命模式,模式本身就是出发点,第一步就要弄清模式的实践逻辑和理论逻辑。“俄国革命模式”并非约定俗成的概念,但从目前的研究来看,模式本身并未引起足够重视,这包括对俄国革命历史进程的回顾及理论总结。比如,在对模式本身的内涵、特点、核心因素等问题的探讨方面,依然有很多空间可以拓展。不可否认,俄国革命模式是建立在俄国革命成功的客观事实基础之上的,但中国大革命在该模式的指导下失败了。失败的原因到底是什么?是模式本身不够科学?抑或是运用者没有严格依照模式行事?这就牵出一个重要问题:客观存在的俄国革命模式,同共产国际实际套用于中国革命之上的俄国革命模式之间的区别。费尔南多曾指出,两次大战之间,“在共产国际范围内,中国革命的知识界开始摆脱设在莫斯科的共产国际中心所制造出来的模式,而真正仿效布尔什维克的榜样。他们就像当年布尔什维克的知识界提出关于俄国革命的富有创见的理论一样,开始提出有关中国革命的富有创见的理论”*〔西班牙〕费尔南多·克劳丁著,中共中央党校外文组译:《共产主义运动——从共产国际到共产党情报局》上卷,第77页。。联共(布)试图把成功了的俄国革命模式套用于中国的革命实践,而一旦这个套用过程同苏俄国家利益发生冲突,共产国际就开始对俄国革命模式进行改造与调试,还美其名曰为联系实际。而模式之所以成为模式,关键在于,应用者能够实事求是地抓住模式所蕴含的精髓与灵魂,与时俱进地活学活用,而不是把模式变成僵死呆板的教条。关于这一点,卢森堡在《俄国社会民主党的组织问题》一文中从反面指出:“把在具体的历史基础上产生的这些现象,从它们的背景中分离出来,使它们成为具有普遍而绝对的价值的抽象模式,这是违反马克思主义的‘圣灵’,也就是说违反历史辩证思想方式的最大的罪恶。”*转引自:〔西班牙〕费尔南多·克劳丁著,中共中央党校外文组译:《共产主义运动——从共产国际到共产党情报局》上卷,第93页。因而,对俄国革命模式本身原初机制的研究,应该成为该领域研究的首要关注点。
其次,要着眼于俄国革命模式的导入机制研究,以具体地、历史地评价该模式。当前学术界对该模式如何被引入到中国大革命的研究尚显薄弱。比如,对俄国革命模式导入中国的世界大背景的分析、当时中俄两国的现实需要、共产国际与中共双方的主观愿望(例如到底是中共主动借鉴模式?抑或是共产国际强势推行模式?)等问题的研究,着墨不够。但对这些导入背景的研究,将直接影响我们对俄国革命模式影响中国大革命进程之发生机制的理解和判断,是不可忽略的重要方面。现有研究成果已给我们传递了一个共同的信息,即俄国革命对中国大革命有着不可忽视的影响;但更关键、更深层次的问题则是,这个影响是如何产生和发展的;当然,在这个关键问题中,首先不能撇开的因素是,该模式是如何进入中国并同中国大革命联系起来的。诚然,俄国革命的成功并非布朗基运动,它符合马克思主义辩证法,是以列宁为首的布尔什维克党把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俄国国情相结合,推动马克思主义“俄国化”的逻辑结果。俄国革命是在马克思主义指导下完成的,但其成功的关键则在于它没有照搬马克思主义的什么模式,而是把握住了马克思主义的精髓及活的灵魂。但遗憾的是,这一客观事实并没有引起时人的足够重视。十月革命的成功给联共(布)领导人以极大的鼓舞,于是,在随后的“世界革命”设想中,他们自觉或不自觉地把俄国革命的经验予以模式化、真理化,并试图把这个模式搬到其他国家的革命中加以复制。该模式最初设想是首先在西欧各国推行的,但1919年前后,西欧国家都纷纷进入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之间的和平共处时期,列宁关于俄国革命是西欧革命的序幕、俄国革命将掀起西欧革命高潮的预测也就随之破灭。随后,世界革命由西方资本主义场域逐渐转向东方殖民地半殖民地战线。中国作为帝国主义争夺的主战场,加上同俄国之间的地缘关系,自然被共产国际选为推行其布尔什维克化路线的首要对象。于是,联共(布)和共产国际开始了俄国模式移植于中国革命的系统工程。在指导中国成立了布尔什维克党——中国共产党,又把中国民族革命的实力派圈定在国民党身上之后,俄国革命模式便开始了在中国试验的第一个阶段,这就是被称作“中国的1905”的大革命阶段。研究俄国革命模式传入中国的历史大背景,以及当初各方对俄国革命模式的态度,对进一步深入把握该模式对中国大革命影响的历史脉络具有重要意义。这一点,在以往的研究中,往往是作为背景简单交代,并无太多的深入挖掘,因而仍是亟待开发的薄弱环节。
再次,从俄国革命模式的作用机制研究切入,着眼于多元主体对俄国革命模式的不同应用,来了解模式在中国大革命实践中发生作用的复杂过程。模式同现实之间的张力,始终是影响模式效力的关键因素。能不能准确把握客观存在的俄国革命模式、能不能把这一模式的核心精神灵活地运用于新的革命实践,直接关系到该模式的实际效用以及模式推行地广大人民的历史命运。当然,这一过程受诸多因素的影响,而这些因素是如何相互作用、形成合力,最终影响俄国革命模式实际效力的?则是需要我们进一步深入思考和探讨的问题。此外,当前的研究成果,还存在对该模式在中国大革命中的具体体现及其影响因素探索不够的问题,这包括共产国际、中共双方对俄国革命模式的态度、理解与运用,以及共产国际同中共就模式的具体运用所发生的碰撞与摩擦等。显然,无论是中共,还是共产国际及其领导人,都曾把俄国革命经验奉为圭臬,并试图在新的革命环境中复制俄国式的成功,但双方对俄国革命模式的理解却存在很大差异,这些看起来略显微妙的差异,恰恰是不容忽视的研究增长点。统观俄国革命历程,俄国革命模式大致涵盖以下要点:(1)无产阶级掌握革命领导权,无论是资产阶级革命还是社会主义革命;(2)无产阶级的革命领导权通过政党来实现,因而要有一个布尔什维克党;(3)革命方式是暴力革命,作为领导者的无产阶级要掌握武装力量;(4)革命要以巩固的工农联盟为基础,建立广泛的统一战线;(5)关于革命阶段,大致是先完成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然后根据条件的成熟状况,不停顿地将资产阶级民主革命转化为社会主义革命。从中国大革命的历史来看,共产国际最极力推行的是第(2)(4)(5)条,尤其是把第(5)条内容予以凝固化。例如,共产国际二大就曾指出:“‘如果无产阶级的组织力和战斗力强固’,中国的社会主义革命很可能像俄国一样,会‘跟着新民主主义革命胜利以后即刻成功’”。对此,杨奎松在引用这句话时以脚注形式作出的解释是:该论断是指,“像俄国1917年革命那样,可能会先来一个推翻沙皇统治的‘二月革命’,几个月后即成就了布尔什维克的‘十月革命’”*杨奎松:《“中间地带”的革命——国际大背景下看中共成功之道》,第50页。。斯大林还以俄国革命经验为基础,进一步提出了中国革命“三阶段”论断。与共产国际不同,中共对俄国革命模式的理解则倾向于上述的第(1)(2)(3)条,无论从革命的现实需要还是党自身的利益来说,中共更倾向于认同俄国革命模式中关于无产阶级领导权的内容,与此相对应,中共也更注重政党的独立性及对武装力量的掌握。客观来说,中共对俄国革命模式内容重点的把握,比联共(布)和共产国际更合理一些。因为,领导权问题乃是革命成功的关键所在,统一战线的建立与维系需要强大的武装力量作后盾,而革命阶段的划分不可能是千篇一律的,不同国家、不同时代都会有不同的因素组合,固守一个革命模式是把马克思列宁主义教条化的表现,只会把革命引向死胡同。这样,一方面,联共(布)、共产国际运用其所理解的俄国革命模式指导中国革命,并在运用过程中对该模式进行不同程度的调适;另一方面,中共也立足中国革命的客观情况对俄国革命模式有着自己的理解和把握,在推进大革命的过程中,对来自联共(布)和共产国际的指导与控制也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微调与抵抗。两个方面结合起来,概括地讲,就是中国大革命过程中所奉行的俄国革命的“主义”,同中国革命具体的“实践”之间的出入与冲突,这种理论与实践之间张力的存在,本身构成了对成功经验和先进理论进行创新发展的前提和基础,关键是能否在具体环境中和特殊背景下坚持做到实事求是、与时俱进。
(本文作者 中共福建省委党校党建教研部教师 福州 350001)
(责任编辑 朱昌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