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现代视域下《洛丽塔》的艺术审美价值
2016-02-09岳凤
岳 凤
(黑龙江大学 哲学院,哈尔滨 150080)
文化创新研究
后现代视域下《洛丽塔》的艺术审美价值
岳凤
(黑龙江大学 哲学院,哈尔滨 150080)
[摘要]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的《洛丽塔》以现代性及后现代性作为背景,以超越作为维度,通过一个四十岁男人对一个十三岁少女的疯狂的、被动的迷恋和占有表达了在现代性及后现代主义的历史情境之下人的欲望和本性,表达了人在现实生活中的多重选择的荒诞和无可抗拒的无奈。《洛丽塔》所解构和消解的不只是传统的“罗格斯中心主义”和“在场的形而上学”,不只是拒绝宏伟的历史叙事,拒绝厚重的传统,其对于文化和艺术及人类精神层面的意义,更在于其彻底的颠覆、超越,意义的丧失,价值的虚无,以及人的碎片化的存在。《洛丽塔》的艺术审美价值在本质上可以说是对人的可能的一种向往以及欲望的服从。
[关键词]《洛丽塔》;超越;现代性;后现代性
1995年,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的《洛丽塔》一书被评为纽约图书馆世纪之书中的“当代文学的里程碑”类,1998年美国兰登书屋又把它评为20世纪百部著名英文小说的第四名。纳博科夫是一名俄裔美国作家,才华横溢且富传奇色彩。他开创了美国实验小说的先河,他的作品总是追求艺术创新,捍卫艺术的纯洁性和艺术的真正价值。他的小说主题复杂,解构精妙,叙述手法也很多变,能够表达人物在现实生活中的多种选择的荒诞和无可抗拒的无奈。
《洛丽塔》的男主人公亨伯特原本拥有着令人仰羡的一切财富,贵族血统、财产、智慧、学识、伟岸、成熟、沉稳……原本可以毫无质疑地过他正常的、平静的、璀璨辉煌的一生。然而,他却疯狂地、被动地迷恋和占有着一个十三岁的少女。甚至不惜以继父的名义,让这种占有在他的内心、在外人、在每一个汽车旅馆的老板那里被看作是合法的,直到最后,他用自己的生命去保卫她,更甚于那些东西是根本无力挽回的,他都愿意奋不顾身。是什么使他走上了这样一条不归路?为什么在这场“关系游戏”中,他一直处于被动,时时受到她的牵制,始终小心翼翼地维护,就像他自己所说,“我下决心忽略我无法不觉察的事实,那就是我对她而言,不是男朋友,不是魅力四射的男人,不是密友,甚至不是人”[1]。然而,他却一直努力地保护她而不是放弃。为什么他会选择为所有人所不齿的“父女”关系呢?我们都可以看出这种关系在我们这个伦理社会只能是牢笼,不可能是完全地占有,反而是更加可怕的“囚禁”。 为什么这个在道德上如此为我们所不齿的人物,在故事里却博得了我们的同情和怜悯?这体现了超越之维度,展现给我们的是一种超越和抗争,是一个生活在时空之维和伦理王国之中的人的呐喊和反抗。这也是我们在充分感受纳博科夫小说语言魅力的审美狂喜之后,在疯狂地感受它所传达给我们肆无忌惮的迷恋和沉醉、不可自拔和自甘堕落的同时,一个不可回避的关于时间和生命、爱和伦理、美和道德的传统观念所具有的独特的现代性及后现代性意义。
一、超越时间之“囚笼”
十三岁时,亨伯特拥有了自己的初恋,和所有人一样的是他疯狂地、笨拙地恋爱了,然而和大多数人不一样的是,死亡夺走了他的爱情。在他还没有来得及完美地享受恋爱的美好时,心理和身体刚刚迸发的东西被戛然而止在那个岁月里,那种越没有完全经历越无法超越的感觉无疑在一个少年的记忆里深深地埋下了日后开花的种子,或者说,他的感情一直就没有走出这段时间,他的恋情完全定格在这个时代和这种感觉上了,一直到四十岁依然隐藏在一个成年人的身体里,散发着迷醉的芬芳,但同时也毒害着他。直至在他遇到洛丽塔之后,亨伯特为他的这种感觉找到了归宿。他疯狂地爱上了她,就像十三岁时的初恋一样,因为洛丽塔稚嫩的身体里洋溢着的青春气息载着亨伯特回到了被他定格的时代。
亨伯特十三岁的恋人和洛丽塔的十三岁绝对不是一个偶然,必然是不容选择的,这个必然是早就被赋予的。按康德形而上学体系最初所言,任何人都无法超越的概念就是时间,在时间坐标上我们只有过去、现在和未来,人作为宇宙之子的只是在现在这个维度上的一瞬间,我们没有权力重新选择过去或向前规定未来,这是绝对的宇宙霸权。然而,有理性和反思能力的人发起了抗争,时间不是确定的,是柏格森的绵延,它无前无后;时间是断裂的碎片,是杰姆逊的“精神分裂症”,是拉康的“符号链条的断裂”;时间就是存在,是海德格尔的永远无法言说的“存在”。所以,亨伯特开启了抗争之路,用心理时间抗争现实。我们为什么永远生活在宇宙的时间陷阱里,生活在现世的人痛苦地回忆着不可挽回的过去,焦躁地期盼着永远也不能到来的未来,时间对每一个生活在当下的人怎么给予如此的折磨,存在是永恒的,绵延是不可阻断的,我的“现在”为什么就不能是我的“过去”,我为什么就不能同时既生活在现在又生活在过去和未来?因此,我们说“西方的时间,尤其是现代时间,已经使我们成了流浪者,无休止地被驱逐出自身。在这里,时间维度意味着一种动荡和漂泊,意味着一切不安定因素的根源”[2]。
洛丽塔只不过是亨伯特在特定时间、特定地点遇到的叫作“洛丽塔”的人而已。因此,我们不能单纯地把洛丽塔看作一个四十多岁老男人的十三岁的小情妇,她已经化身为亨伯特生命之中的“过去”,他对她的迷恋在时间的维度上来说,是亨伯特对少年时代记忆的一种复现,“洛丽塔”已经成为亨伯特记忆里那种没有完成的感觉的继续。为了得到“洛丽塔”,超越现在,回归已经消失的过去和那种被定格的感觉,亨伯特进行了一场与命运的抗争。选择洛丽塔,选择自己心中被成人的理智一直克扣着的欲望情感,这种行为本身就是亨伯特在对宇宙的时间之维发起的挑战。整部小说中对“路”的意象的描绘是令人印象最深的,在茫茫无人的公路上,只有亨伯特的汽车在飞奔到下一个小旅馆,路的方向一直是向前的,没有一条回头的路。他在不断地离开现在,带着他的过去追赶未来,仿佛在路上的他,既拥有了自己的过去又看到了未来。因此,亨伯特踏上的不仅仅是一条漫无目的的“逃亡”之路, 更是一条与时间的追赶之路。对亨伯特而言,占有洛丽塔更多地意味着过去美好岁月的再现与复活,童年时的爱人和无忧无虑的生活是年近不惑的他苦苦追寻的精神家园。时间在飞驰,与时间抗衡是可望而不可求的。但他仍毅然地选择穿越时间之狱、达到他梦想的自由之地。
也正因此,我们与其斥责亨伯特一张布满皱纹的老嘴去亲吻那对鲜活、红艳的双唇的行为是丑的,倒不如说是一个恰好叫作洛丽塔的小女孩闯入了亨伯特的“洛丽塔”里面。我们完全可以在这种超越的行为之中看到一丝勇敢,看到追求自由、超越时间、与宇宙中无形力量的抗衡。这种本该是梦境一样的状态却在现实中被给予了实现的可能性,梦可以是唯美的,甚至是一切艺术的源泉,而且“在自然中越是丑的,在艺术中往往就越是美”[3]291。但为何在现实中,我们的原谅和传统的审美都退得远远的呢?也许在现代性洪流强烈冲击下的今天,我们可以给予爱情以更多的年龄上的宽容,他们与我们所认识的“爱”也没有什么不同,四十岁的人和十三岁的人可以恋爱,时间的界限已被消解了。但是我们同样会说,如果亨伯特先生没有选择以继父的角色出现的话,也许我们可以再多给予一些宽容。因为道德的底线告诉我们,无论如何,父女关系永远是介于爱而止于性的。所以,一个继父对继女的感情只能在某个限度上停止,否则就是罪恶。
二、飞越道德之“囚笼”
亨伯特先生对洛丽塔秘密的、疯狂的迷恋被黑兹夫人的婚姻要求推入了一个新的“囚笼”。黑兹夫人把女儿送去夏令营并提出以婚姻作为亨伯特住在这里的条件,为了洛丽塔,亨伯特选择与黑兹夫人结婚,成为洛丽塔的继父。在洛丽塔母亲去世之后,亨伯特对洛丽塔的爱更加直接,他对她悉心照料、百般呵护,甚至于完全变成了她保姆,在情感上百依百顺,甚至唯唯诺诺,千方百计地阻止她受到外界的任何诱惑。诚然,一切并没有仅止于父爱。也正是如此,面对这样的一种关系掩饰下的性欲的表达更是为我们所不齿的。我们宽容的限度可以放大到超越时间限制的恋童癖,可以允许一个四十岁褶皱的身体对于一个稚嫩之身的占有。但在道德面前,我们无法超越,我们永远不可能容忍一个父亲去霸占女儿。亨伯特试图以继父女的关系为屏障来延续这种占有,反而却更加“坚实地”将他的“爱”放逐到一条永远的不归之路。
这里似乎又表达出了一些被某种东西掌控的必然。可以说亨伯特的继父角色是被迫的,如果不是黑兹夫人逼迫他结婚,不是以父女关系为牢笼,他们的爱情还是可以被理解的。但他偏偏被推入这样一个牢笼中,这就是艺术要带给人们的震撼,“丑往往比美更能揭示内在的真实”[3]287,并能“表现人们的内心世界里最深邃的东西”[3]288。我们知道,道德从来都是作为审美活动的最终源泉,无论是中世纪神学还是康德都为我们的理性和审美指向了的最高的善,而尼采告诉我们“上帝死了”,没有终极的善,他提倡“把理想化的基本力量(肉体、醉、太多的兽性)大白于天下”[4]367,“把艺术的不道德大白于天下”[4]350。 因此,作者拿我们的伦理纲常圈定的道德底线来撞击我们的心灵,同时这种撞击本身就是亨伯特向道德发起的反叛。他们旅行本身就是一种逃离,逃离每一个旅馆中人们异样的目光,似乎每到一个新旅馆,“父女关系”的掩盖可以使得他在道德的丛林之外休息片刻。他要在远离世俗眼光的旅途上完全地、一辈子地占有洛丽塔,如果没有他人伦理的验证,亨伯特在进行着一场惊天动地的“初恋”,没有什么时间观念,没有什么父女关系,超越善恶的框架,追求自己的情感和自由。
我们在斥责和辱骂过后,是否可以看到亨伯特的继父地位是被迫而又无奈的,按照亨伯特最本真的意愿,他只是想以一个男人的身份拥有洛丽塔,而不是父亲,所以这个牢笼对于亨伯特本身而言只是被迫加在他头衔之上的,而不是他的灵魂里,所以他继续在抵抗,抵抗外界的这种称谓和道德的限制。而且亨伯特最后对洛丽塔的照顾和爱护,包括在洛丽塔离他而去那么久之后对于洛丽塔的求援时的态度,加之他奋不顾身地去找奎尔蒂算账,等等,最后的这一切都可以表明亨伯特对于洛丽塔绝对是始于性而止于爱的。也因此,“乱伦”这样一个极违背道德伦理的词汇在这里似乎有了些许的不得已和不可选择性。亨伯特的这种由最开始近乎疯狂的、变态的内心倾向,到最后执着、无私的爱,向我们展示了他充满情欲的迷恋但不止于色情,不可自控的占有欲却无私地呵护的情感状态。这种内心巨大的张力使得他在每一次狂欢后都在自己灵魂的悬崖边上张望着、徘徊着,或许亨伯特所遭受的不解是由于他的继父身份,一个被赋予了传统视域中伦理道德意义的身份,但也正因为他的这一身份,让他在道德世界里百般挣扎,如果刨去此身份,或许我们可以给予亨伯特更多的原谅和宽容。
三、永远无法超越的人生“囚笼”
亨伯特的迷恋与疯狂随着洛丽塔对他的好奇之心的减退并转移到另外一个叫奎尔蒂的身上时,我们可能会说亨伯特是自作自受。但他在多年后看见破败的洛丽塔已经没有了往日迷人的风采却仍然心有爱恋。亨伯特在多年之后听说奎尔蒂诱骗了她,仍不惜受牢狱之苦去替她报仇,我们是否会给予他解释和原谅。在我们看来,“玩家”总是喜新厌旧,但我们可以说他不是“玩家”,相反他知道她最终要离开他,他说他心甘情愿地守候着这份恐惧,也即是他不可抵抗的命运。他知道对于洛丽塔来说,他什么都不是。“我下决心忽略我无法不觉察的事实,那就是我对她而言,不是男朋友,不是魅力四射的男人,不是密友,甚至不是人。”[1]292
用行动抗争命运是解决悲剧冲突的出路,亨伯特对洛丽塔的充满情欲的迷恋但不止于色情,不可自控的占有欲却虔诚地百般呵护。他,四十岁的成年男人却剥离了成年人的世故、老练和丑陋,相反处处被动,时刻小心地揣摩一个十三岁少女的心。他的情欲是那个少年,高涨、迸发、不可控制,但成年人的理智和社会伦理紧紧地看守着它(他),扼杀它(他)。这让我们看到了挣扎,看到了宇宙对于人类的时间霸权,看到了社会制度对于人性的镇压。就像弗洛伊德的“超我”对“本我”的压抑,“自我”对“本我”的限制一样,社会现实所要求的“现实原则”和来自“力比多”冲动的“快乐原则”之间的张力一样,文明的过程就是不断地压制“本我”,对“快乐原则”进行限制,但我们无可否认“本我”及“快乐原则”乃是驱动生命过程的不可或缺的手段。弗洛伊德的理论就是对理性的去魅,它把人最深层、最隐秘的非理性欲望和快乐原则揭露出来。诚如韦伯在描绘现代性社会特征时所说,“理性使得现代社会告别了传统社会,促进了社会各个层面的发展,但却同时使人们陷入工具理性统治的铁笼。宗教衰落了,官僚化、科层化遍及各个领域,科技活动和道德活动的规范压制着个体。在这种情况下,审美和性爱成为了一种救赎之途”[5]。然而我们知道我们的挣扎是软弱和无奈的,就像最终亨伯特仍逃不出刑法的铁笼,他的逃脱挣扎之路却被另外一个现实中真正的铁笼所囚禁,面对一个我们所生存的三维空间,面对一个以群体利益为最终走向的社会,面对个体的内心和个体之外的现实世界,我们同情他,面对人生,我们都是弱者。
总之,无论亨伯特还是洛丽塔,还是我们现实生活中的每一个人,都永远无法逃离的就是时间,相对每一个短暂的生命而言,时间是永恒的,时间是囚禁我们的囚笼。我们都永远无法逃脱内心的欲望与道德的冲突,道德是我们每个人日日守望,并时刻约束着自己以示他人的,但内心最纯真的欲望呢,是否更具有真实性?《洛丽塔》的艺术审美价值在本质上可以说是对人的可能的一种向往以及欲望的服从。诚如海德格尔所言, 艺术即人的生存本源, 其本体即“真理之敞开”“存在之到场”。
[参考文献]
[1][美]纳博科夫.洛丽塔[M].于晓丹,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0.
[2][墨西哥]帕斯.批评的激情[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5:252.
[3]童庆炳.文学审美特征论[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
[4][德]尼采.悲剧的诞生[M].周国平,译.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6.
[5]周宪.审美现代性批判[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25.
〔责任编辑:屈海燕〕
On "Lolita" from the Postmodern Perspective
YUE-Fung
(CollegeofPhilosophy,HeilongjiangUniversity,Harbin150080)
Abstract:Vladimir Nabokov's "Lolita" expresses human nature of desire under the historical context of modernity and post-modernism by taking modernity and post-modernity as a background and transcend as a dimension, through a forty-year-old man’ crazy and passive obsession and possession for a thirteen-year-old girl. Its deconstruction is not just the traditional "Rutgers centrism" and "metaphysics of presence", and it is also not just refusing grand historical narrative and rejecting heavy tradition. Its cultural and artistic and human spiritual significance is in its thorough overthrow and transcendence, meaning the loss of meaning, the nothingness of value and the fragmentation of human existence.
Keywords:“Lolita"; transcendence; modernity; postmodernity
[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0-8284(2016)01-0059-04
[作者简介]岳凤(1982-),女,黑龙江肇源人,编辑,博士研究生,从事文艺学、美学研究。
[收稿日期]2015-1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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