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利技术转化与无形资产运营

吴汉东

专利技术转化与无形资产运营

吴汉东★

专利技术转化是实现专利技术产业化、商业化和资本化的无形资产运营过程。当下，我国专利资产运营存在技术创新水平不足、专利商业价值较低以及外部政策导向偏差等一系列问题。资本化运营是专利技术转化的一种重要途径。我国的专利运营，应当设立资本化的基金模式，树立全球化的战略目标，建立市场化的运营机制。

专利技术转化 无形资产运营 专利技术资本化

专利技术转化中的无形资产运营，是加强知识产权运用的重要举措，也是推动产业创新、实现经济发展新方式的题中之义。2015年12月18日，国务院印发《关于新形势下加快知识产权强国建设的若干意见》，明确提出要“促进知识产权创造运用”。①国务院关于新形势下加快知识产权强国建设的若干意见［EB/OL］.［2016-03-13］http://www.gov.cn/zhengce/content/2015-12/22/content_10468.htm.，最后访问日期为2016年3月23日。而知识产权的创造运用，在专利制度中则突出表现为专利技术转化运用中的无形资产运营，即通过专利技术与市场竞争的融合，在生产力要素上，实现创新要素和资本要素的有机结合；在财产构成上，确保知识财产与金融财产的合理配置；在经济发展力上，推动知识力量与资本力量的协调共生。本文旨在分析专利技术转化的基本方式，研究专利资产运营中存在的主要问题，探究我国专利技术资本化运营的基本方略。

一、专利技术转化的基本方式

专利技术的转化和运用，是专利制度目标实现的关键，也是无形资产运营的前提。专利作为激励创新的制度工具，其本身只是一种独占性的法律授权。专利技术只有同市场相结合，进行转化和运用，才能在无形资产的经营过程中成为正资产，产生促进经济社会发展的正能量。

（一）专利技术的“产业化”

专利技术的产业化，是指将专利技术应用到生产经营活动之中，使之转化为有益的生产力，成为企业有价值的无形资产。产业创新须以科技创新为前提，科技创新是以产业创新为目的的。专利技术的产业化，意味着科技创新成果与现实生产力的有机结合，这是实现创新驱动发展和建设知识产权强国的必然要求。著名经济学家熊彼特在其著作《经济发展理论》中最先提出“创新理论”，他认为“创新”是在生产体系中引入生产要素和生产条件的新组合。②［美］约瑟夫·熊彼特.经济发展理论——对于利润、资本、信贷、利息和经济周期的考察［M］.叶华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9：85.由此看来，创新不仅仅是技术的创新，更重要的是技术成果应向生产力转化，实现技术进步向经济收益的转换。因而，只有实现专利技术的产业化，才能说是专利技术创新进程的完成。专利法的生命在于实施，专利技术的产业化是以专利技术的充分实施为基础。无论是研发者自行实施专利技术、多个研发者以及研发者与投资者共同实施专利技术，还是研发者将专利技术转让给他人实施，都是实现专利技术产业化的重要途径。根据汤森·路透《开发的未来：2015全球创新报告》的统计，韩国三星公司在电子设备、移动通信和半导体产业中名列第一大专利权人，③参见汤森·路透（Thaomson Reuters）.开发的未来：2015全球创新报告［J］.科学观察，2015（4）：18-70.巨大的专利持有及合理的专利组合，也正是三星公司作为电子通信产业巨头的突出表现。在实践过程中，专利技术的产业化往往是一个复杂的过程，企业规模、研发能力、专利类型、知识产权组合运用等多重变量影响着专利技术的产业化进程。④毛昊，刘澄，林瀚.中国企业专利实施和产业化问题研究［J］.科学学研究，2013（12）.

（二）专利技术的“商业化”

专利技术的商业化，则是指将专利技术作为商品转让给他人或者许可他人使用，是专利技术转化运用的一种间接方式，也是专利技术转化为经济效益的重要途径，其主要表现为专利技术转让和专利技术许可两种专利交易模式。专利技术转让是专利技术整体的商业化，即将专利技术整体作为商品进行交易；专利技术许可则是专利技术实施权的商业化，即将专利技术的实施权利作为商品进行交易。在专利技术商业化过程中，专利交易价格由专利自身价值、买方情况、卖方情况和专利转让方式四大类因素所决定，专利自身价值无疑是其中的核心要素。⑤李浩.专利交易的定价机制及转让方式分析［J］.价格理论与实践，2006（12）.一般而言，科技创新水平高的国家，其专利技术商品化程度也较高。在中国，每件专利平均交易额仅2万元人民币，而美国一件专利交易涉及金额则可达数百万美元。⑥邓翔.平均交易额每件2万元 中国专利价格低代表价值低［EB/OL］.［2016-03-23］http://news.163.com/15/1027/11/B6U9MP19000146BE.html.例如2014年联想公司从Unwired Planet公司收购了21项专利，总交易金额高达1亿美元，平均每一项专利500万美元。⑦联想购买UP公司21项专利及一系列专利组合使用授权［EB/OL］.［2016-03-23］http://www.wtoip.com/news/a/20140326/3714.html.美国高通公司则靠专利许可费每年就可以获得约70亿美元的收益。⑧白天亮.高通为何被罚60亿［N］.人民日报，2015-2-11（10）.概言之，专利技术的商业化水平，与该专利所具有的科技含量、运用价值以及产业化前景有着紧密的关联。

（三）专利技术的“资本化”

专利技术的资本化，即为专利投资和专利收购的运营问题。在专利技术资本化的过程中，专利不再仅仅是技术和权利的代名词，更是市场主体的一种竞争资本。近年来，随着企业间专利交易的不断发展，一种新的专利经营主体“非专利实施主体”（Non Practicing Entities，NPE）登上市场舞台。具言之，NPE是指本身不进行产品的生产或销售，而是从其他专利权人处购买专利，经过整合，以转让、许可、诉讼等手段，向其他生产型公司收取许可费或赔偿金的专利组织。⑨刘淼.非专利实施实体的是与非——美国专利制度的变革及其启示知识产权［J］.知识产权，2014（12）.NPE的代表性实体首推美国的高智公司，它于2000年成立，囊括了苹果、微软、戴尔等70家企业的专利，从2008年至2014年，高智公司共盈利36亿美元，其中通过诉讼获取的只有4亿美元，更多的则是专利许可使用收费。为了区别大学及公共研究机构持有专利的情况，2013年美国白宫发布的报告书中提出“专利主张实体”（Patent Assertion Entities，PAE）的概念，并将其与NPE等同。⑩张平.专利运营的国际趋势与应对［J］.电子知识产权，2014（6）.具言之，PAE则是指那些通过各种方式聚集大量专利，专门起诉他人专利侵权的实体组织。⑪杨晓丽.PAEs专利诉讼态势分析［J］.电子知识产权，2014（6）.它们往往以专利侵权诉讼作为威胁，逼迫生产制造商接受其所订立的专利许可、转让协议，从而获取专利收益。无论是NPE还是PAE，都是自身并不进行任何生产经营活动，而仅做投资创新，收购专利，从事专利技术的资本化运营的经营实体。

二、无形资产运营的中国问题

专利技术在资本形态上表现为无形资产。⑫刘京城.无形资产的价格形成及评估方法［M］.北京：中国审计出版社，2004：7.专利技术的转化运用即为无形资产运营的一种形式。然而，在当下中国，由于技术水准、资金数量及市场条件的限制，专利技术转化中的无形资产运营存在技术创新水平不足、专利商业价值较低以及外部政策导向偏差等诸多问题。

（一）技术创新水平不足

在国家创新发展的战略驱动下，我国专利在数量和规模上都呈现出繁荣的景象，根据世界知识产权组织发布的数据：中国2014年申请专利82.5万件，专利申请量占到全球总量的32.1%，排在世界第一位。⑬WIPO：2014年中国申请专利82.5万件 数量排世界第一，参见199IT互联网数据资讯中心［2016-03-24］http://www.199it.com/archives/314628.html.但是在巨大数量和规模背后，真正有科技含量、市场价值、产业前景的核心、关键技术专利不多。根据国家知识产权局发布的《中国有效专利年度报告（2014）》显示，我国科技含量及创造水平较高的发明专利所占比重相对较低，仅为17.6%，实用新型和外观设计专利分别占到国内有效专利总量的 56.2%和26.2%。⑭国家知识产权局规划发展司.中国有效专利年度报告（2014）［EB/OL］.［2016-03-24］http://www.sipo.gov.cn/tjxx/yjcg/201512/P020151231619398115416.pdf.全国人大常委会执法检查组发布的《关于检查〈中华人民共和国专利法〉实施情况的报告》也指出我国在关键产业和核心技术领域的专利占有比率低，在部分高新技术领域，我国专利创造能力与国外相比还有明显差距。⑮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执法检查组《关于检查〈中华人民共和国专利法〉实施情况的报告》［EB/OL］.［2016-03-24］http://www.npc.gov.cn/wxzl/gongbao/2014-08/22/content_1879714.htm.技术创新水平不足直接导致我国专利技术转化程度的低下，专利无形资产运营更是无从谈起。

（二）专利商业价值较低

目前，我国不仅缺乏高端的核心专利与关键技术，而且缺乏具有市场竞争优势和商业应用价值的专利技术。2015年11月30日《解放日报》报道，上海盛知华知识产权服务有限公司对高校、科研院所提交的约300件专利进行评估，却发现有商业价值的比例不足 5%。⑯俞陶然.专利商业价值“不足5%”背后［N］.解放日报，2015（001）.此外，专利维持年限明显偏短的情形也从侧面反映出我国专利的商业价值较低，严重制约专利技术的转化运用。根据全国人大常委会执法检查组发布的《关于检查〈中华人民共和国专利法〉实施情况的报告》，2012年我国国内发明专利平均维持年限为5.7年，外国在华专利维持平均年限是8.9年；有效专利中，国内维持10以上的仅占5.5%，而外国专利权人维持10年以上的则有26.1%。⑰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执法检查组《关于检查〈中华人民共和国专利法〉实施情况的报告》［EB/OL］.［2016-03-24］http://www.npc.gov.cn/wxzl/gongbao/2014-08/22/content_1879714.htm.专利商业价值的低下导致了专利技术的市场竞争劣势，专利应用前景匮乏也造成了专利技术的转化运用困境，专利无形资产运营也因此陷入僵局。

（三）外部政策导向偏差

科技创新和产业创新，要依靠政府的战略指引和政策支持。国家及各级政府制定的产业政策、企业政策等相关外部政策对于企业创新环境的构建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⑱郭净，刘兢轶，刘改芬.市场和政策导向对企业技术创新绩效的影响研究［J］.科技管理研究，2014（3）.具言之，鼓励研发和支持创新的外部政策，会对企业专利技术的转化运用产生巨大的激励效果，是开展无形资产运营的催化剂与助推器；而限制专利创造与转化的外部政策，则会严重抑制专利无形资产运营的进行。在过去几十年间，中国经济和产业的发展呈现出低端制造产能过剩、房地产投资过热、基础设施建设过度、货币发行量过大和政府及企业负债过多的情形，而科学技术在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中发挥的积极作用则相对不足。从长远来看，这种状况对于我国经济社会的持续健康发展是极其不利的。究其根本，这种状况的出现是由于我国外部政策导向偏差所致，使无形资产运营难以真正发挥效益。当前，创新驱动发展战略的实施与知识产权强国战略的推进，正是新形势下我国相关外部政策导向转变的重要体现，未来专利技术转化和无形资产运营必然会在经济发展和产业转型中彰显出巨大的创新活力。

三、专利技术资本化运营的基本方略

资本化运营是专利技术转化的一种重要途径，亦是我国目前金融投资界和知识产权业界共同关注的热点话题。笔者以为，专利资本化运营不可能一哄而上，而应蓄势择机而行，即在有足够的技术、足够的资金、足够的市场的条件下才能得以生存并有效运行。以下将就专利运营的基金模式、战略目标和运营机制三个方面提出若干建议和构想。

（一）资本化的基金模式

基金运作是专利运营的基本方式。无论是美国的市场化运作模式，日、韩的官民合作运作模式，还是法国的政府投资运作模式都少不了基金运作。⑲常利民.我国专利运营对策研究［J］.电子知识产权，2014（8）.建立资本化的基金模式，是开展专利运营的先决条件。在美国的市场化基金运作模式下，运营基金由专门的专利运营公司设立，相关龙头企业入股成为会员，政府只提供政策支持和公共服务；在日、韩的官民合作基金运作模式下，运营基金由政府和民间组织合作设立，并由政府、相关龙头企业及个人共同出资；法国的政府投资基金运作模式则是由政府投资设立运营基金，支持技术创新、转化与运用。我国专利运营起步较晚，尚未形式有效的基金运作模式，因而在专利运营的基金运作过程中，需要政府的支持和引导。尤其是在一些重要而相对落后的领域，可以借鉴法国的政府投资基金运作模式，通过政府的政策支持和战略指引实现相关领域的专利积累和资产运营。与此同时，应将重点置于吸收社会资本、引导专门投资公司参与、龙头、骨干企业入股，参照日、韩的官民合作基金运作模式，建立政府投资和民间融资相结合、政府推动和市场激励相协调的基金运作模式，并不断提高基金运作的市场化程度，减少政府干预，从而实现专利运营的有序高效进行。

（二）全球化的战略目标

全球战略是专利运营的必然选择。在当下经济全球化发展的潮流下，专利技术的开发、转化与运用不再局限于一国范围内，而是呈现出以国际合作与跨国交易为主要表现形式的专利运营全球化。诚然，就专利制度本身来看，地域性是其固有特征之一，但是，随着国际贸易和跨国公司的不断发展，以及PCT专利机制的推动和《与贸易有关的知识产权协议》（TRIPS协议）等知识产权国际条约的影响，专利国际化不断深入，专利立法一体化的趋势日益增强，专利运营的全球化诉求也日益强烈。专利运营的全球化战略，不仅意味着专利的全球化布局，更意味着专利交易、诉讼、融资的全球化发展。例如，当今全球最大电信设备供应商华为公司，其从一个20多年前以两万元起家的民营企业发展到现在年销售额350亿美元的世界通信巨头，靠的就是全球化的专利运营。⑳华为靠什么遍布全球［EB/OL］.（2013-07-31）［2016-03-25］.http://finance.china.com.cn/roll/20130731/1684426.shtml.专利运营应该服务于产业全球化的竞争目标。在进行专利运营过程中，只有确立全球化的战略目标，才能获得国际化的竞争优势，实现国家经济的不断发展和企业利润持续增长。

（三）市场化的运营机制

市场规制是专利运营的发展方向。日本学者田村善之在论及知识产权的市场运行时，认为“知识产权领域中的各种市场诱因本身是具有自律性的”㉑［日］田村善之.知识产权法的理论［G］//吴汉东.知识产权年刊（创刊号）.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26-36.，即知识产权的创造、保护与运用可以充分运用市场机制来加以规范。专利运营作为专利技术转化运用的重要途径，也应该积极利用市场机制来激发创新活力与促进企业发展和产业升级。诚然，当前我国在很多领域存在缺乏核心专利技术的问题，仍需政府的政策支持和战略引导，难以实现完全市场化的运营机制，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专利运营的市场机制无法建立，即使是在完全的市场化的运营机制下，专利运营也需要政府这只“有形的手”提供指引和服务。专利运营的市场化，不仅是专利技术自由交易的需要，也是专利技术充分利用的保障。只有建立市场化的专利运营机制，才能实现关键技术的充分转化与高效运用，重点企业的持续盈利与健康发展，核心产业的平稳转型与高速升级。推行市场化运营机制，要求专利运营本身实现专业化管理。应该看到，专利运营所涉及的专利投资业务、专利孵化业务、专利合作业务、专利诉讼业务等，无不需要专门人才来进行专门化管理。这即是说，专利运营需要集聚技术、金融和法律的专门人才，融通各种专业知识经验，才能应对可能出现的技术、法律和市场风险。

*作者系中南财经政法大学知识产权研究中心教授，中原工学院知识产权研究中心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