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年的诗

●刘　年



刘年的诗

●刘年

离别辞

衣服洗了、床单洗了、鞋也洗了

水电燃气费交了，房租也交了

冰箱里，蔬菜、水果、鱼肉塞得满满的

立秋了，阳光黄得很深

没有拥抱和吻别，连保重的话，也没一句

上车前，给了她两千块钱

第二天吃早餐的时候，突然发现

油条黄中带黑，有些像我

她的肤色很白，像加了白糖的豆浆

夕阳之歌

等蜻蜓选定了落脚的稻叶

等花头巾的客家女人，取下了孩子背上的书包

等牛羊全部过了木桥

夕阳才沉下去

在雨里独坐

闪电蛇行，雷声狮吼，大海，惶恐不安

注视和祈祷一样，是有力量的

在我的注视下，那只瘦骨嶙峋的海鸬鹚，放慢了速度

在我的注视下，大海，渐渐平息

田野

手扶拖拉机，拖着小山似的草

摇摇晃晃，送往天上

风，是一只宽大而柔软的手掌

不遗漏一株野麦

将膝盖上的蚂蚁，放回田埂

起身，暮色像件棉质的衣衫，无声地滑落

在银色的沙滩上

又想你了。想你赤着脚，提着裙子，向我跑来

我会举起你，让你高于月亮

我会把你扔进海里。岛，像鲸鱼一样，慌不择路

太平洋沿岸，将发生一场海啸

干草车

电杆上，落日像盏红灯，男人勒住老驴

女人也不催，埋头理着干草

两里外，背书包的小女孩

乐颠颠地跑着，像只毛茸茸的小黄鸭

原野舒缓，目光像凉风一样，没有阻碍

等她爬上车，坐上金光闪闪的干草

像宪政得到了落实，我背起包，站起身，独自离去

石头赋

土豆已经烤熟，石头，依然不软

在石头上坐久了，态度渐趋强硬

你捂住腹部，在体内蠕动的

医生说是结石，你怀疑是舍利子

鸡蛋，头颅，繁华，一一败于石头

只有老司城的张岩匠，赢过

他从碳酸钙里，取出了狮子和菩萨

从毫无意义里，取出了意义

从冰冷坚硬里，取出了柔顺和体温

一块心事重重的石头，在你之前

爬上了一百多丈的崖顶

头顶，雷公反复模仿着张岩匠

石质的天空，被敲出了一道道裂纹

张岩匠执意要给女儿打碑

她喜欢红裙子，他选择红砂岩

铁在尖叫，石头在尖叫

张岩匠一言不发。女儿总来托梦

而他，唯一不需要的，就是梦

他相信，碑一旦立起来

生与死的国界上，就有了一块挡箭牌

用渐渐硬化的肝，与世界对峙

在这个塑料和纸的国度里

你和张岩匠的一样，还在相信石头

总认为会有石头站出来，成为碑

总认为碑，高于坟，而坟，高于大地

你跪下的冈仁波齐神山

是座六千六百五十六米高的碑

它和紫金山头张岩匠的女儿碑一起

撑住了越来越重的天

船歌

1

兴亡事，恨与痴，轻轻一曲渔歌子

落花盟，流水约，烟蓑雨笠归去也

2

艳阳天，艳阳落，芦花如雪枫如火，我歌我来和

艳阳天，艳阳落，想你如雪也如火，我船不渡我

3

一顶破斗笠，遮住白头发

我自无名也无号，不是姜子牙

竹篾小篷船，泊在青石湾

不等文王三千兵，只等桃花汛

4

我来摇橹，我来收卡，我来做饭，我来煮鱼，你来看书

5

我是世间摆渡人，渡过白鹭渡白云

渡过此岸是彼岸，渡过芦花是边城

我是世间摆渡人，渡过风雨渡人生

唐寨少年过渡去，回来已是白头人

6

短信一：钓得三条青鲢，一条灰拖，速来枫香湾

短信二：带二两生姜，一斤包谷烧

7

收了钓，撑向云烟去

留下一块绿玻璃，留下一场深秋雨，不留我痕迹

刀歌

1

刀和菩提子摆在一起

好刀！拔出来时，地下通道之上

传来一系列的刹车声

多找的十块，退给守地摊的藏女

房价飞涨，刀，需要尊严

用围巾包好，抱在怀里

钻出地面，风，北宋末年一样豪放

真想扳过那个警察的肩膀，问

有没有见过一个叫牛二的胖子

2

剥一个女人，要小心花边蕾丝

请温柔地拔刀

木柄趁手，一个难以掌控而且性感的女人

被我握住了七寸

反转！刀背上有眼，盯着我胸膛

久旱的鱼，听到了波涛

我也是一口好刀

肉体，只是我的鞘

彼此再进三寸

就会听到金属相交的声音

3

鸡血垂入瓷碗

红头绳一样

血尽，松手，竟扑腾而起

歪着头，跑出厨房

捉回，补刀

脖子永远离别了身体

剖腹。探入温暖的子宫

几颗肉蛋。大的，有了软壳

老中医说，此物，大补

揩血的时候

刀，在油纸中老鼠一样欢叫

4

上弦月是一柄刀

悬在尘世的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