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得掉小区的墙,拆不掉社会的墙
2016-02-04本刊编辑部
拆得掉小区的墙,拆不掉社会的墙
如何开放封闭式小区?《意见》公布后,“街区制”这一新鲜词,迅速成为社会关注焦点。有媒体表示,街区制符合当今世界的潮流和发展趋势,它将会带来更多公共空间,逐步建立熟人社会。但事情远非那么简单。
远离的熟人社会
首都师范大学教师傅添博士表示,街区制是要打破我国传统的封闭式居住社区的城市规划模式,取消围墙,把居住社区融入街道,从而形成一种开放式社区。“在我国,街区制可以说是一种突破,既是城市规划理念上的突破,也是人民生活方式上的突破”。
习惯了围墙的人,自然会害怕围墙有一天会消失。这完全可以理解。当安静的单位、安全的小区,突然有一天所有人都可以随意进出,长期习惯了那份宁静的人确实会感到一丝不安。
实事求是地讲,一个人的生活环境越封闭,越不容易被他人侵扰。很多年前,防盗门窗就已经普及到了城市的千家万户,笼子里的生活确实给人带来了安全感,当然,也制造了不少消防悲剧。后来,住宅楼的单元入口也开始安装防盗门,进出都要摁密码或者刷卡。居民防盗意识如此之强,在很多国家是不可想象的,饶是如此,很多人还是觉得不安全,小区大门也设置了门禁,物业保安24小时值班,严防一切可疑人员。这种高度封闭、高度戒备的小区在各地逐渐成为住宅小区的建设标准,很多人适应了这种生活,就不敢设想小区开放的后果。
封闭小区,不让陌生人进入,潜意识里还是把陌生人当做可疑人,自觉地践行“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其实,现代社会早已远离了乡土中国的熟人社会,很多人每天注定要和形形色色的陌生人打交道。别人是你眼中的陌生人,反过来,你也是别人眼中的陌生人。
陌生人与陌生人之间,即便不能做到毫无戒备,也应该摘下有色眼镜,用一种友善的心态做到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在逐渐陌生人化的社会中,我们应该给予陌生人必要的信任,否则,每个人在踏出家门的那一刻都将成为被人提防的陌生人。
在短时期内看,住在封闭小区里的人或许更安全,从长远的趋势看,各小区之间彼此不相往来的社会恐怕很难有融洽的关系可言。一个紧绷的社会并不会给人带来安全感,只能让更多的人陷入人人自危的境地。在农耕时代,地主豪绅不仅有封闭的大院,还有家丁护卫,但是这种安全感依然是虚幻的。历史早已证明,每个个体的幸福离不开社会文明的提升,每个人的安全也只能有赖于法治社会的建设,靠墙是靠不住的。
为何人人自危
另一方面,我们熟悉的小区里是什么情况呢:优质小区居民收入高,物业费交得多且从不拖欠,当然就请得起好的物业公司,小区环境自然搞得也比较好。相反,居民收入低的小区,没人愿意交物业费,只好委托一个不靠谱但便宜的物业公司,整个小区势必搞得乌烟瘴气。过去,优质的小区有高高的围墙、保安和门禁卡,可以让小区的资源为交了物业费的业主们独享。这是无可厚非的。但是在小区之外,整个社会的公共设施建设可以说是极为落后。
因此,如果拆除了小区围墙,那么可能意味着一大堆不交物业费的人会跑到按时交高额物业费的业主的家门口,迅速把该小区的公共设施用到烂为止。
症结何在?在于城市缺乏良好的公共服务和秩序。作为市民的人们活得没有安全感,那他们就只好在业主的身份里寻找一点安全感和公共服务(严格说是属于业主的私人商业服务),于是,业主们把小区围起来与混乱的外界隔绝,同区的人付费共同享有小区服务,以商业关系结成“居住共同体”。此乃为适应中国现实而被迫出现的“中国特色”。这反过来正好说明,优质的小区在中国是多么稀缺的社会资源。
不同的小区,对应着不同社会阶层的居民,此理中外皆然。中国的封闭式小区,其实是对中国日益固化、封闭的社会阶层的一种现实回应。表面其乐融融的社会,实则已严重割裂、缺乏互信。再看看美国,贫富差距严重、治安混乱,但美国偏偏就不爱修建封闭式小区。为何?在于地方高度自治,高档街区的配套设施完善,有充足的巡警警力配合,保证居民安全。贫穷的街区则有社会力量介入,福利设施完善、社会基本保障不愁,穷人们根本犯不着跑到富人区去享受,沾一点“高尚生活”的气息。如果“与国际接轨”能接到美国这一步,社会福利和公共服务能做得大致靠谱,那么业主们或许是愿意主动拆掉小区的墙。
说到底,小区的墙容易被拆掉,但拆不掉的是社会的墙。国家真正需要推倒拆除的,似乎并非有形的墙,而是一堵无形高墙。这堵无形的墙大肆分割着社会资源、傲慢地行使着公权力,让脆弱的业主们不得不把小区的实体墙高高筑起。
“新单位主义”的回应
通过前述分析,可以发现封闭式小区的存在有其丰厚的现实土壤。若将封闭式小区的问题简化为围墙的阻碍,忽视了封闭式小区背后的社会与心理复杂性,则可能造成更复杂的问题。即便强力实施,“墙”将以新的形式再次出现。因此,从原理上来说,只有在现实中消除了对封闭的需求,才能实现开放的街区制。
在其著作中,柴彦威教授等通过对单位制发展模式和转型期模式的双重扬弃,“取其精华”,继承其理念的合理成分,提出了未来城市社区发展的“新单位主义”框架,提升未来城市发展的可持续性。
从实践上来说,“新单位主义”着眼于居民的日常活动,通过城市设施和居民行为空间的优化,来调整现有不合理的城市活动-移动系统。其重点是城市日常生活圈的重塑。具体来说,生活圈是由“日常生活圈——通勤活动圈——城市生活圈”构成的层级体系,从而构筑以日常活动为视角、以个体生活模式节奏为锚的城市活动空间结构体系。
其中,在日常生活圈主要完成居住活动、日常购物及社区交往、体育及其他生活性事务,其特点是相对无规律重复发生,需要随时满足、并且往往以家庭形式开展。
因此,从功能上来说,日常生活圈着眼于居民的现实需求,通过公共空间的营造、组织管理的改善,从本源上可消除居民对封闭小区的实体性和心理性需求,为未来街区制的推广创造条件。
在规划技术上,注重日常生活单元范围与规模,建立共享与开放的工作空间,搭建多层次的公共空间系统与富有活力的邻里中心,灵活的设施布局以及运营时间政策,构造社区的公共空间与公共时间,促成公众参与及行为转变。因此,“新单位主义”不是宏大的城市空间建构,而是以日常生活为中心,着重于社会参与、日常企划与地方营造,实现日常生活圈的再平衡以及调整城市活动体系。
这些思想有助于应用于旧单位空间改造与封闭式小区的治理等多个方面。从实践中看,吸引多主体作为搞“社区生活”而不是“生产”的“单位”,也有非常经典的成功案例,诸如武汉市百步亭社区、常青花园社区等,在经济效益与社会效益中取得了平衡。诸如万科等公司也介入社区事务,发展成为社区运营商,成为新的社区生活的推动者。
当然,从具体的规划实践来说,则要严格遵循法律法规,通过相关利益群体的沟通,实现城市空间设施的调整和组织管理的改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