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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思恩格斯“有计划的社会生产”思想及其当代启示
——基于理论与实践双重维度的考察

2016-02-04

教学与研究 2016年8期
关键词:计划经济恩格斯马克思

范 鹏

马克思恩格斯“有计划的社会生产”思想及其当代启示
——基于理论与实践双重维度的考察

范 鹏

马克思恩格斯;有计划的社会生产;计划经济;双重维度;当代启示

马克思恩格斯“有计划的社会生产”思想是其科学社会主义的重要组成部分,它的形成主要基于两个方面:一是对空想社会主义合理内核的批判性继承;二是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及其后果的逻辑性推论。马克思恩格斯多次论述了未来社会要用有计划的社会生产代替资本主义无政府状态的生产的思想内涵,包括其实现的必要性、可能性和优越性。20世纪的现实社会主义国家基本都是在经济文化落后的国家中诞生的,其计划经济实践虽然源自马克思恩格斯,但却与他们的原初理论设想之间呈现一定的差异性。对马克思恩格斯“有计划的社会生产”思想的理论解读和现实考辩为我们思考如何对待其理论学说、如何看待传统计划经济以及如何处理计划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关系提供了有价值的启示。

计划经济问题曾是传统社会主义时期理论研究的显学,但自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被确立为我国经济体制改革的目标模式以后,很少再有人集中系统地研究它了。在改革和转型的时代,是不是研究计划经济就没有意义了?重新认识计划经济的问题就不存在了?答案当然是否定的!这是因为,“无论是在对斯大林模式(苏联模式)的研究中,对社会主义思想史和发展史的研究中,还是在对社会主义改革的政治经济学研究中,关于计划经济的认识以不同的方式作为自觉或不自觉的前提大量渗透在人们对当前现实问题的思考之中。”[1](P3)因此,如果忽视了对计划经济的研究,那么,我们在构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过程中必然遇到的诸如还要不要计划、计划的地位和角色及其与市场的关系为何、如何有效发挥计划的作用等众多问题,就得不到根本性的厘清和解决,甚或走到全盘“去计划化”的邪路上去。而要深入研究计划经济,势必要回溯其理论和实践的源头,即重新回到马克思主义创始人那里,通过真正廓清他们“有计划的社会生产”思想*“有计划的社会生产”思想是对马克思恩格斯关于未来社会“自觉地”、“有计划地”、“有组织地”进行社会资源配置和社会化生产的理论设想的概括,这一思想是相对于资本主义社会自发的、无计划的即无政府状态的个体生产而言的。需要说明的是,在他们的论著中,“有计划的社会生产”思想经常被表述为“(有组织的)有计划的分工”、“(社会的)有计划的调节”、“(社会生产)有计划的自觉的组织”以及“(劳动时间的)有计划的分配”等。可参见:《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第657、667、671页,人民出版社,2012年;《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第120页,人民出版社,1972年。的形成路径、理论内涵和现实际遇,从而推动我们科学地分析和看待过去的计划经济实践,正确地认识和处理计划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关系,有效地批判和抵制当前新自由主义等各种错误思潮的冲击和影响。

一、马克思恩格斯“有计划的社会生产”思想的形成路径

(一)对空想社会主义合理内核的批判性继承

空想社会主义者是人类探讨计划理论的先驱,作为科学社会主义的重要组成部分,马克思恩格斯“有计划的社会生产”思想批判地继承了空想社会主义者特别是19世纪英法三大批判空想社会主义者关于通过计划或规划发展社会经济思想的合理内核。早在资本主义时代曙光初露的1516年,英国的莫尔就在人类思想史上首次提出了在全国范围内有计划有组织地进行生产和消费的思想,这一思想在他之后的16—18世纪欧洲多位思想家那里得到了进一步的发挥。随着资本主义制度的确立以及资本主义商品经济的发展,其内在对抗性矛盾不断显露、外化,使得资本主义生产在整体上表现为无政府状态,给资本主义社会造成了极其严重的灾难性后果。空想社会主义者首先注意到了资本主义生产的无政府状态并给予了猛烈批判,譬如,19世纪初期法国的圣西门把在生产和流通中都占统治地位的无政府状态看作是“一切灾难中最沉重的灾难”,认为这是造成法国危机和贫困的一个重要原因。他提出,未来社会将采取计划经济的运行方式,用有计划有组织的生产代替资本主义无政府状态的生产,而且把这种设想运用于他所设计的“实业制度”之中。

从性质上说,空想社会主义者对资本主义的批判属于一种道德批判——他们更多的是出于对工人阶级等广大底层民众的同情以及对种种社会不公和丑恶现象的不满,而没有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本身中寻找根源——他们关于未来理想社会将实行计划经济的思想也是根据抽象的伦理道德和理性原则设计出来的。正如恩格斯所言:“以往的社会主义固然批判了现存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及其后果,但是,它不能说明这个生产方式,因而也就不能对付这个生产方式;它只能简单地把它当做坏东西抛弃掉。”[2](P402)尽管如此,作为超越资本主义的最初理论形式和实践尝试,空想社会主义为后来包括马克思恩格斯“有计划的社会生产”思想在内的科学社会主义的形成提供了重要的思想材料和经验启迪。

(二)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及其后果的逻辑性推论

马克思恩格斯“有计划的社会生产”思想还是他们运用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创造性地分析和揭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基本矛盾和基本规律,“对于资本主义私有制和市场制度的‘批判理论’的逻辑演进的必然结论,是对将作为资本主义社会的替代物的未来新社会的重要特征和优越性的阐述”。[3](P71)马克思恩格斯与空想社会主义者拥有相同的价值追求,但是,与其先行者不同,他们没有停留于对资本主义的道德批判之中,也没有沉溺于对传说中的理想国的幻想之中,而是立足于新近产生的机器大工业以及资本主义经济生活中经常发生周期性危机的历史事实,从无产阶级革命立场和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内蕴的不可克服的基本矛盾出发,来探寻人类历史发展的方向和路径,进而得出共产主义产生的历史必然性以及未来社会有计划发展社会生产的必然性的。这样,他们关于未来在全社会范围内有计划有组织发展社会生产的理论,就不再如空想社会主义者那样从头脑中发明出来,而是通过头脑从社会生产的现成物质事实中发现出来。

马克思恩格斯认为,资本主义社会存在的基本矛盾,首先是日益社会化的生产力与资本主义私人占有制度之间的矛盾,同时这一矛盾又表现为两大对立:一是“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相对立”,二是“个别工厂中生产的组织性和整个社会中生产的无政府状态之间的对立”。[2](P801-804)在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基本矛盾及其运动规律科学分析的基础上,他们认为,在私有制的资本主义社会,依靠市场手段和市场力量无法避免生产的无政府状态所引发的经济危机,无法克服由此造成的社会资源的巨大浪费和社会生产力的巨大破坏,无法解决生产无限增长趋势和最终消费不足的矛盾以及由于无产阶级的贫困化导致的阶级矛盾尖锐化等问题。恩格斯具体描述了资本主义基本矛盾导致其自我毁灭的历史逻辑,并得出如下结论:“在把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本身炸毁以前不能使矛盾得到解决,所以它就成为周期性的了。资本主义生产造成了新的‘恶性循环’。”[2](P806-807)于是,作为对这种生产方式的不合理性以及资本主义市场经济自发运行所带来的诸多严重弊端进行反思的结果,变分散生产为联合劳动、变私有制为公有制、变无计划的市场调节为有意识的计划调节的思想,便被他们合乎逻辑地提出来了。

二、马克思恩格斯“有计划的社会生产”思想的理论内涵

(一)实现“有计划的社会生产”的必要性

“按比例分配社会劳动”问题,实际上就是现代经济学中所讲的资源配置问题,是任何形态的社会再生产都要面对和解决的问题。在马克思之前,资产阶级经济学者如魁奈、亚当·斯密等,都对资本主义社会再生产的规律性问题做了有益的探讨,但都没有解决社会再生产的实现问题。马克思批判地继承了资产阶级古典政治经济学的研究成果,创立了科学的社会再生产理论,首次揭示了按比例分配社会劳动的客观规律。马克思认为,这一规律是一切社会的共有规律,对于一切社会化生产的社会都是必要的。正如马克思所言:“小孩子同样知道,要想得到与各种不同的需要量相适应的产品量,就要付出各种不同的和一定量的社会总劳动量。这种按一定比例分配社会劳动的必要性,决不可能被社会生产的一定形式所取消,而可能改变的只是它的表现方式,这是不言而喻的。”[4](P473)

虽然按比例分配社会劳动的规律为一切社会所共有,但在不同的社会,其实现形式也是不同的。马克思恩格斯认为,在资本主义私有制条件下,这一规律是通过价值规律和竞争规律的自发作用来实现的,而在未来共产主义公有制条件下,这一规律则是通过计划自觉地实现的。他们曾多次论述过有计划地发展社会生产的思想,譬如,早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他们就提出了在共产主义“社会调节着整个生产”的观点。[5](P37)在《共产主义原理》中,恩格斯认为:“大工业使建立一个全新的社会组织成为绝对必要的,在这个全新的社会组织里,工业生产将不是由相互竞争的单个的厂主来领导,而是由整个社会按照确定的计划和所有人的需要来领导”。[6](P302)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马克思说道:“社会必须合理地分配自己的时间,才能实现符合社会全部需要的生产。因此,时间的节约,以及劳动时间在不同的生产部门之间有计划的分配,在共同生产的基础上仍然是首要的经济规律。”[7](P120)在《资本论》第1卷中,马克思则说:“劳动时间的社会的有计划的分配,调节着各种劳动职能同各种需要的适当的比例。”[8](P96)而到了《反杜林论》这部成熟的马克思主义经典文献,恩格斯更是在许多重要的地方直接、大段地论述了社会主义社会生产的“有计划性”原则,这标志着“有计划的社会生产”成为了科学社会主义学说中的重要原理。

(二)实现“有计划的社会生产”的可能性

有计划按比例发展是在任何形态的社会中都发生作用的一条客观规律,然而并非任何社会在任何情况下均能自觉地把握、遵守和运用这一规律来实现发展。事实上,马克思恩格斯在设想未来共产主义有计划发展社会生产时,是以一定的基本社会条件为前提的。根据他们的有关论述,这些条件归纳起来主要有:第一,社会生产力的高度发展;第二,社会占有全部生产资料;第三,商品生产和商品交换的消亡。这三个基本条件是密切联系的:没有社会生产力的高度发展这一条件,就不可能实现社会占有全部生产资料;没有前两个条件,也不可能消除商品生产和商品交换。而没有这三个基本条件,也就不可能实现他们所设想的完全排除商品经济联系的有计划的社会生产,或后来人们习惯称呼的纯粹计划经济。

马克思恩格斯认为,有计划地发展社会生产是社会化大生产的客观需要,“当人们按照今天的生产力终于被认识了的本性来对待这种生产力的时候,社会的生产无政府状态就让位于按照社会总体和每个成员的需要对生产进行的社会的有计划的调节”,[2](P667)而生产资料公有制则使这种客观需要变成了现实可能。在私有制社会中,虽然单个人或企业能够做到有计划的生产,但在全社会范围内有计划有组织地发展生产却是不可能的,“只有在生产受到社会实际的预定的控制的地方,社会才会在用来生产某种物品的社会劳动时间的数量和要由这种物品来满足的社会需要的规模之间,建立起联系。”[9](P486)同时,他们认为,有计划地发展只有在商品消亡的条件下才能实现,而当生产资料归全社会占有时,商品生产和商品交换就随之消亡。恩格斯断言:“一旦社会占有了生产资料,商品生产就将被消除,而产品对生产者的统治也将随之消除。社会生产内部的无政府状态将为有计划的自觉的组织所代替。”[2](P671)

此外,公有制取代私有制并不会自动实现,而是有一个确定的前提条件,这就是无产阶级取得政权。正如恩格斯所言:“无产阶级将取得公共权力,并且利用这个权力把脱离资产阶级掌握的社会化生产资料变为公共财产。通过这个行动,无产阶级使生产资料摆脱了它们迄今具有的资本属性,使它们的社会性质有充分的自由得以实现。从此按照预定计划进行的社会生产就成为可能的了。”[2](P817)

(三)实现“有计划的社会生产”的优越性

首先,可以有效规避旧制度和旧的生产方式带来的诸多有害后果。在马克思恩格斯这里,计划是作为对资本主义市场经济造成的冲突、矛盾和问题的现实解决途径而引入的,对市场的批判与对计划的倡扬与是相得益彰的。恩格斯认为:“由竞争关系所造成的价格永远摇摆不定的状况,使商业丧失了道德的最后一点痕迹”,“商业危机像过去的大瘟疫一样按期来临,而且它所造成的悲惨现象和不道德的后果比瘟疫所造成的更大”。[10](P614)而在未来共产主义社会,“由于社会将剥夺私人资本家对一切生产力和交换手段的支配权以及他们对产品的交换和分配权,由于社会将按照根据实有资源和整个社会需要而制定的计划来管理这一切,所以同现在的大工业经营方式相联系的一切有害的后果,将首先被消除。危机将终止。”[6](P306-307)马克思曾经如此评价巴黎公社的共产主义实验:“联合起来的合作社按照共同的计划调节全国生产,从而控制全国生产,结束无时不在的无政府状态和周期性的动荡这样一些资本主义生产难以逃脱的劫难”。[2](P103)

其次,能够最大限度地满足社会全体成员的需要。恩格斯认为,未来共产主义社会能够把社会生产与社会需要直接联系起来,从而“使社会生产力及其成果不断增长,足以保证每个人的一切合理的需要在越来越大的程度上得到满足”。[2](P724)具体来说,有计划的生产,可以大大增强人们征服和改造自然的能力,而不让它作为盲目的力量来统治自己,“靠消耗最小的力量,在最无愧于和最适合于他们的人类本性的条件下”[11](P926-927)来进行人们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可以合理地安排生产资料和劳动力,使它们在生产过程中得到最充分最科学最理想的使用;可以大量节约劳动时间,显著提高经济效率,有效促进社会生产力的发展等等。

三、马克思恩格斯“有计划的社会生产”思想的现实考辩

马克思恩格斯关于“有计划的社会生产”的理论设想是建立在生产力高度发展且其资本属性得到消除的基础上的。基于此,他们曾一致预想社会主义革命将首先在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中爆发,但是历史已经证明,他们的预言并未应验,20世纪陆续建立起来的社会主义国家大都脱胎于经济文化相对落后的国家,“由于资本主义经济的不发达而形成的落后的社会经济条件却成为20世纪社会主义建设中出现问题的‘总根源’,同样也是社会主义计划经济下理论和现实冲突的‘总根源’”。[1](P287)虽然从总体逻辑上看这些国家的计划经济皆源自马克思恩格斯,但通过对历史事实的进一步考察和分析则发现,计划经济的现实运作在不断与其所依托的特定历史场景和时代背景交融互动的过程中,最终与马克思恩格斯关于“计划经济”的原初理论设想之间呈现出一定的差异性。

(一)列宁关于计划经济的最初实践及其对马克思恩格斯“有计划的社会生产”思想的参照和改进

从十月革命之前到苏俄社会主义建设初期,列宁一直很认同马克思恩格斯“有计划的社会生产”思想,“计划经济”的概念就是他在马克思恩格斯思想的基础上于1906年首先明确提出来的。十月革命胜利后的头三年,出于反对外国武装干涉和应对国内战争的迫切现实需要,列宁领导下的苏俄通过实行具有非常性和临时性的政策即战时共产主义政策,建立了战时共产主义计划经济。战时共产主义计划经济是人类在一个民族国家范围内第一次以社会主义名义对计划经济进行的实践,其中的很多具体举措都直接显现了它在思想理论上对马克思恩格斯关于社会主义经典设想的参照,比如,对除农业之外的几乎全部经济都实行国有化;在消灭商品、货币的条件下,促使社会经济关系实物化等。特定的战争环境是战时共产主义产生的客观因素,但是,“从历史和理论的连续性来看,没有理由表明如果1918年夏天没有发生外国武装干涉,就不会出现战时共产主义计划经济的实践。”[1](P92)这是因为,战时共产主义的产生还有相当重要的主观因素,这就是当时以列宁为代表的苏俄领导人打算以此为途径实现向社会主义直接过渡。列宁后来回顾说,我们党从1917年底起,“在估计可能的发展道路时,我们多半(我甚至不记得有什么例外)都是从直接过渡到社会主义建设这种设想出发的”,“当时设想不必先经过一个旧经济适应社会主义经济的时期就直接过渡到社会主义”。[12](P220-221)

战时共产主义政策具有二重性:它确保了苏维埃政权赢得战争的胜利,却不能保证和平时期的社会主义建设步入正轨,相反,它造成了国民经济的严重破坏和社会秩序的混乱动荡。这使列宁逐渐认识到,在一个工业不发达、小农经济占优势的国家里,“向共产主义过渡在经济上是不可能的”,[13](P70)从而否定了“直接过渡”的思想,转而主张采用“间接过渡”的方式,这就是1921年3月俄共(布)十大决定开始实行的新经济政策。“新经济政策是代表列宁晚年思想的一个主要内容,它关系到如何向社会主义过渡与建立什么样的经济体制等一系列重大问题”,[14](P15)它的实质是发展商品货币关系,在社会主义建设过程中运用市场机制,通过市场和贸易进行工农业之间的经济交流,达到改善和巩固工农联盟、恢复和发展经济、建立社会主义经济基础,进而逐步过渡到社会主义的目的。对此列宁解释说:“新经济政策不是要改变统一的国家经济计划,不是要超出这个计划的范围,而是要改变实现这个计划的办法。”[15](P40)

新经济政策的推行,表明列宁注意把包括马克思恩格斯“有计划的社会生产”思想在内的科学社会主义理论同本国具体实际相结合,不断根据新的实践来检验和修正原有的结论。他一方面继承了马克思恩格斯“有计划的社会生产”思想的经典内涵,依据了这一思想的基本原理,另一方面又兼顾了他们理论设想的前提条件,从而在国家经济纲领和经济体制上实现了从战时共产主义向新经济政策的重大转变,开创了整个苏联时期经济政策和经济体制最符合客观实际、最富有生命力的一个时期。正如邓小平指出的:“社会主义究竟是个什么样子,苏联搞了很多年,也并没有完全搞清楚。可能列宁的思路比较好,搞了个新经济政策,但是后来苏联的模式僵化了。”[16](P139)这里所谓“苏联的模式”即指后来的斯大林集中计划经济模式。

(二)斯大林集中计划经济模式对马克思恩格斯“有计划的社会生产”思想的教条式遵循和实质性扭曲

列宁逝世后,新经济政策的命运很快发生了逆转。按照斯大林的说法,“新经济政策只是以退却为开始,但它预计在退却过程中重新部署力量并举行进攻。”[17](P82)于是,从党内斗争中胜出的斯大林开始慢慢废除并在1929年公开宣布全面中止新经济政策。与此相联系的是,在他的领导下,苏联通过掀起一场广泛的工业化运动和全盘农业集体化运动,于20世纪20年代末期开始逐步建立了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模式。这种经济模式在苏联卫国战争期间得到了空前的强化,并在战后两大阵营对峙的格局和背景下,被推广到东欧和中国等社会主义国家,成为历时半个多世纪、影响相当广泛、与市场经济长期抗衡的一种资源配置方式和经济体制模式。

马克思曾认为,在无产阶级取得政权并完成了社会对全部生产资料的占有以及消灭了商品生产、货币交换和市场关系之后,整个社会就变成一座建立在生产资料公有制基础上的“大工厂”,可以全面地、立即地、简单地实行直接计划生产和计划分配。斯大林集中计划经济模式盲目追求所有制的公有化程度,限制和排斥基于商品经济和价值规律之上的市场调节作用,竭力把整个国民经济组织成为一个巨大且单一的“企业”,在这个“企业”中,各种生产和交换活动均按照国家计划进行,国家计划是解决资源配置、收入分配和个人消费的基本途径。从表面上看,斯大林集中计划经济模式是对马克思恩格斯“有计划的社会生产”思想的遵循和回归,但是这种遵循和回归却是教条式的,换句话说,斯大林是以一种教条主义的方式来理解、对待和照搬马克思恩格斯的这一思想的。斯大林在其整个执政时期,对马克思主义曾做出了不少“解释”,其中许多是属于教条主义的解释。这种态度和做法不仅导致马克思主义在苏联的僵化和教条化,而且导致集中计划经济模式在形式上的极端化,并使其最终走向了扭曲性发展之路。

作为现实社会主义国家建立的经典形态的计划经济,集中计划经济模式的扭曲性发展不仅是指其自身结构特点上的扭曲,也是指其对马克思恩格斯“有计划的社会生产”思想的扭曲,“这种模式本质上不是社会主义,即不是在马克思设想的历史条件下对资本主义的自然性历史扬弃和历史超越。”[1](P141)具体而言:第一,马克思恩格斯把“整个社会直接占有一切生产资料”[4](P272)的社会所有制看作是未来社会经济制度的基本特征,而在集中计划经济模式下这一特征被扭曲成了以国家所有制为基础的产权结构形式。第二,马克思恩格斯设想的作为矫正资本主义弊病的计划是立足于社会整体发展的自觉性这一基础和条件的,而集中计划经济模式的计划被赋予了指令性特征,并主要依靠国家强制力来保证实施。第三,马克思恩格斯所设想的计划主体决不是国家行政体系,而集中计划经济模式的计划主体是国家主导下的以行政方式运作的各级计划机关。第四,包括马克思恩格斯“有计划的社会生产”思想在内的科学社会主义理论的最终目的是人,是对人类实现自身解放的历史条件和历史路径的科学分析,而集中计划经济模式所关注的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物。[1](P287-288)第五,马克思恩格斯“有计划的社会生产”思想是着眼于历史理性的,即按照人自身的需要改造资本主义生产,使其服从于人的利益、福祉和安全,而集中计划经济模式展现的则是以获取租金最大化为目的的官僚理性。第六,马克思恩格斯“有计划的社会生产”思想主张未来社会消灭商品经济是紧密联系高度社会化的生产力来的,而在集中计划经济模式中长期占据主导地位的产品经济观,即否定社会主义经济是商品经济、否定价值规律和市场调节作用的观点,严重脱离了本国生产力落后的现实。

可见,马克思恩格斯“有计划的社会生产”思想在集中计划经济模式那里蜕变成了教条,这一模式本身则扭曲成了西方学者所说的“命令经济”。这不仅极大地影响了斯大林之后的苏联和其他社会主义国家关于计划经济的理论认知,而且严重地制约了他们对这种模式进行根本性改革的实践探索。

四、马克思恩格斯“有计划的社会生产”思想的当代启示

(一)对待马克思恩格斯的理论学说应秉持一种历史主义的原则和方法

如何理解和对待马克思恩格斯的理论学说是马克思主义研究中的重大问题,也是把马克思主义与中国具体实际相结合过程中的重大问题。通过以上对马克思恩格斯“有计划的社会生产”思想的理论和实践双重维度的考察,笔者认为,在这一问题上,我们应秉持一种历史主义的原则立场和根本方法。所谓“历史主义”,其基本能指是,“对历史现象进行分析研究抑或理解应从历史的联系和发展变化中考察的原则和方法。”[18]马克思恩格斯的理论学说本质上是一种历史主义,这种历史主义的原则和方法是其所谓历史科学的直接规定性。马克思主义的历史主义原则和方法,要求人们在分析考察人类社会发展问题时,要从具体的历史规定性出发,即从一定的历史关联、历史时空、历史条件、历史场景、历史进程等出发来把握其历史本质和趋势;要求人们把研究对象始终看作是一个过程,而不是当作是一成不变的实体,从其产生、发展的具体历史过程来加以研究。[19]

若以历史主义的原则和方法来分析和评价社会主义计划经济,我们不能因为计划经济的失败就全然否定其历史意义,也不能因为集中计划经济模式的终结就全然否定马克思恩格斯“有计划的社会生产”思想的价值。因为,正像苏联解体、东欧剧变并不意味社会主义本身的失败,而仅仅表示作为社会主义发展史上曾经存在过的一种特殊模式的失败一样,传统计划经济的消亡也不意味马克思恩格斯“有计划的社会生产”思想本身的荒谬,而仅仅表示曾经实行过斯大林集中计划经济模式的国家由于尚未具备马克思恩格斯的理论设想所要求的社会经济条件而犯了超越历史阶段的错误。同样,若以历史主义的原则和方法来理解和对待马克思恩格斯的全部理论学说,我们就不能因为马克思恩格斯的个别结论和论断的过时而全然否定马克思主义本身的科学性和真理性。因为,作为当今世界最重要、最有影响力的思想之一,马克思主义具有强大的生命力,这种生命力源于它的以实践为基础的科学性和革命性的统一,以及真理性和价值性的统一,并且这种鲜明的科学性和真理性已经为百余年来世界历史发展进程,特别是中国革命、建设和改革的实践所充分证明。但是,坚持作为颠扑不破的科学真理的马克思主义,绝不意味着我们要把马克思主义当作教条,相反,我们必须在实践中不断地丰富和发展之。

(二)反对走传统计划经济的老路,也反对走全盘“去计划化”的邪路

党的十八大报告明确提出:“我们坚定不移高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旗帜,既不走封闭僵化的老路、也不走改旗易帜的邪路。”[20](P12)“两不走”是我国30多年改革开放历史经验的深刻总结,也是我国进一步深化改革开放的现实要求。将“两不走”运用于分析考察社会主义计划经济,意味着我们必须反对走传统计划经济的老路,同时也必须反对走全盘“去计划化”的邪路。

20世纪包括中国在内的几乎所有社会主义国家均曾实行过的集中计划经济模式代表的是一条封闭僵化的老路。传统集中计划经济模式在其存在的前期阶段,曾展现出了较强的适应性,并在苏联和其他社会主义国家取得了较好的经济效果。但是,随着经济的不断增长、生产规模的日益扩大、社会分工和经济联系的复杂化,这一模式具有的结构性缺陷和体制性弊端开始显现并不断扩展,其昔日的光辉日渐破灭,最终走向了僵化,走向了它的反面。实践证明,这条道路是不符合社会主义国家发展实际的,也是不利于社会主义国家生产力发展、人民生活水平提高和社会主义制度优越性发挥的。因此,在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过程中,我们必须高度警惕并确保避免重新回到这条老路上去。

片面移植西方国家的制度和经验,对于传统计划经济采取“婴儿和洗澡水一起倒掉”的矫枉过正方式,即彻底抛弃国家发展计划、实行全盘“去计划化”,代表的则是一条改旗易帜的邪路。计划在本质上是对人类历史活动自发性、盲目性的克服和自觉性、目的性的张扬。基于此,它是作为治疗资本主义经济社会体系致命伤的一剂良药而被马克思恩格斯郑重推荐给未来共产主义建设者的。社会主义传统计划经济后来搞不下去,其原因不能简单地归结到“计划”出了问题,因为“计划”出了问题首先是“谁在计划”的结果,因此,真正的问题应该是“谁在计划”和“如何计划”。同时,传统计划经济模式的终结和市场化转轨并不能说明计划作为一种资源配置手段和经济调节方式是绝对没有用的,更不能说明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计划一定没有积极作用。将传统计划经济时期经济和社会发展绩效低下的问题归咎于计划本身,甚至质疑计划存在的必要性,这样的做法无疑是本末倒置的错误之举,极有可能将人类引入发展的误区。因此,在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过程中,我们同样必须高度警惕并确保排除这种错误倾向。

(三)建立健全适应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发展要求的国家发展计划体系

20世纪90年代以来,与苏东前社会主义国家在“转轨”过程中彻底抛弃原有的计划经济体制及其制度形式即五年计划做法不同的是,中国等少数国家,在引入市场机制、对传统计划经济体制进行改革的同时,并没有放弃计划手段,没有取消计划工作,也没有废除五年计划制度,而是通过不断转型,使其焕发出新的活力,许多人重新认识到五年计划不但不是中国的体制弊端,反而是西方世界需要认真加以对待的中国制度优势。[21](P3)中国为何会做出如此选择?究其主要原因:其一,我们深刻体认到,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转轨并不是一个简单抛弃传统计划经济的过程,相反,它历史地和逻辑地承接着传统计划经济;其二,我们成功破解了“将计划管理的必要性与计划经济混为一谈,将手段与基本制度当作一回事”[22]的认识迷思。

正确认识和处理计划和市场的关系是构建和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关键。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计划的存在有其必要性和合理性,计划和市场这“两只手”应当相互结合、相互促进、相互补充,既发挥各自的优势和长处,又克服各自的缺点和短处,使计划与市场各得其所、各司其职,任何缺位、越位和错位的情况都是应当避免的。具体而言,市场要在微观活动领域发挥基础性作用*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擘画了全面深化改革的路线图和时间表,其中明确提出:经济体制改革是全面深化改革的重点,核心问题是处理好政府和市场的关系,使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和更好发挥政府作用。,而计划要在实现国家战略目标、弥补“市场失灵”、有效配置公共资源、增进社会福利等方面发挥重要作用。唯有此,才能创造出最好的发展绩效,才能顺利推进中国现代化进程。

改革计划体制是构建和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重要任务,其目标是,“建立适应科学发展要求并符合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要求的规划体制”,[23](P43)而计划体系是计划体制的核心,建立健全契合国情、科学合理、定位准确、功能清晰、层次分明、结构完整的计划体系是计划体制改革的首要任务。目前,我国大体上以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五年计划*为了突出规划的长期性、宏观性、战略性、指导性特点,从“十一五”开始,我国将五年计划名称改为五年规划。为龙头,建立了三级三类规划体系,即按行政层级分为国家级规划、省级规划、

市县级规划,按功能分为总体规划、专项规划、区域规划,而且五年规划公布后,我国还会编制年度实施计划。这些计划和规划相互衔接,密切配合,构成一个有机整体,保证了国家发展战略目标的具体落实,保证了各项改革任务的顺利推进。

综上所述,社会主义计划经济的形成和衰落是20世纪社会主义发展史,同时也是人类社会发展史上浓墨重彩的篇章。现在,关于计划经济和市场经济概念论争的页码暂时翻过,但是,随着高举五年计划旗帜的中国在其现代化进程中展现出令世人称羡的发展绩效,国家计划的存在性和必要性的话题一再被激活,而对马克思恩格斯“有计划的社会生产”思想的理论解读和现实考辩,无疑能为人们的相关探究和反思提供富有价值的参考。正如某论者所言:“马克思和恩格斯关于社会主义计划经济的理论设想是具有科学预见性的,他们指出了社会发展的方向,也为后人继续运用自己的智慧预留了空间。”[24]

[1] 任晓伟.社会主义计划经济的历史和理论起源[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2]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M].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3] 王文寅.国家计划与规划:一种制度分析[M].北京:经济管理出版社,2006.

[4]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M].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5]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M].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0.

[6]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M].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7]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M].第46卷(上).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8]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M].第2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9]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M].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10]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M].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56.

[11]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M].第2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4.

[12] 列宁全集[M].第4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87.

[13] 列宁全集[M].第4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

[14] 陆南泉.苏联经济体制改革史论(从列宁到普京)[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

[15] 列宁全集[M].第5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88.

[16] 邓小平文选[M].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

[17] 斯大林全集[M].第8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54.

[18] 胡海波,郭凤志.马克思学说历史性理解的历史主义原则[J].马克思主义研究,2013,(12).

[19] 刘振江.历史主义:马克思恩格斯分析正义问题的科学路径[J].马克思主义与现实,2006,(5).

[20] 胡锦涛.坚定不移沿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前进 为全面建成小康社会而奋斗 [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21] 鄢一龙.目标治理:看得见的五年规划之手[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3.

[22] 武力.新中国实施十一个五年计划和规划的历史经验[J].党的文献,200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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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欧阳北松.对计划经济从理论到实践过程的再反思[J].社会科学战线,2005,(1).

[责任编辑 刘蔚然]

Marx and Engels Thoughts on “Planned Social Production” and Its Contemporary Enlightenment——Based on the Study of the Theory and Practice’s Dual Dimension

Fan Peng

(Academy of Marxism,Chinese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Beijing 100732)

Marx and Engels;thoughts on“planned social production”;planned economy;dual dimension;contemporary enlightenment

Marx and Engels thoughts on“planned social production” is an important part of its scientific socialism,and its formation is mainly based on two aspects:first,the critical inheritance to rational core of utopian socialism;second,the logical inference to the capitalist mode of production and its consequences.Marx and Engels repeatedly discussed the ideological connotations of using a planned social production in place of anarchy of capitalist production in the future of society,including the necessities,the possibilities and advantages for its implementation.20th century’s realistic socialist countries were basically born in the backward countries,although the practice of their planned economy arising from Marx and Engels,but had presented some differences between it and Marx and Engels’s original theoretical assumptions.The study of the theory and practice’s dual dimension to Marx and Engels thoughts on“planned social production” provide valuable inspiration for us to reflect on how to deal with their doctrine,how to treat the traditional planned economy,and how to handle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planning and the socialist market economy.

范鹏,中国社会科学院马克思主义研究院博士后流动站研究人员(北京 1007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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