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践民俗学的提倡
2016-02-02吕微
吕 微
实践民俗学的提倡
吕 微
连山老师提到这个实践和观察的关系,我觉得这个很难有直接把握。观察是不是就要提出一个具体的方案来啊?这个参与观察与实践的方式有很多。我这两年比较关注丙中老师的文章,主要就在于他提出民俗学研究要具有很强的实践性,但并不是一定要参与什么其中的具体的实践,不是当年晏阳初、梁漱溟在河北、山东的农村改造的实践,那个实践性好像是直接的实践性。我们现在所说的实践性,是不是一定就是那样的?我觉得不一定。丙中老师在他的论文集(《日常生活的文化与政治——见证公民性的成长》,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2年版)里提到要见证公民社会的成长,不是公民社会,是公民性,见证公民性的成长,这个公民性和公民社会有很细微也很重要的区别。但是注意“见证”,见证是不是仅仅是观察?见证不仅仅是观察。所以我在最近的《民俗研究》(2015年第1期)上的一篇文章里特别讲了“表述”这个词。就是说,丙中老师说的“表述”,就是你把你的东西说出来,让它成为一个可见的东西。我们当年所说的新文化运动就是要提出一个“根本的见解”(胡适),这个根本的见解就是一个观念,这个观念影响社会,你说这不是实践吗?当然是实践。新文化运动提出的“自由”“民主”的观念,关于“人”的这些观念,深刻地影响了中国一百多年的社会实践。它不仅仅是一个观念,实际上是已经把一些重要的想法(不一定是一个具体方案)拿出来,影响了这个社会。所以我觉得“表述”这个词本身已经带有了实践性,在观察和实践的区分里头,现在我们跟过去的理解不完全一样了,这个可能是需要考虑的。
第二个我想说丙中老师说的结构和整体性的问题。胡塞尔有一句名言:不要大钞票,要小零钱。小零钱是什么?就包括民俗学做的这些个案研究。一个具体的案例研究的小零钱可以以小见大,做一些整体的大钞票的考察。当然,这个“整体”的大钞票的意思包含很多,就是说我们除了直奔一些我们看到的东西,还要注意一些我们没有看到的东西。我们原来做的整体是把我们看到的东西当作一个整体,那我们现在想到的是把我们没有看到的整体,即在直观的整体之外的那个没看到的东西,再加进来,这又是一种整体,这个整体可能对我们来说也挺重要的。所以说在这些年,很多老师都讲“在场”。什么是“在场”?在场就是各种因素在场,不只是你看到的在场,你可以感受到“国家的在场”,此外还有一些我们没有意识到的在场,还有很多其他什么“……世界”的在场。比如婚礼穿白纱,仅仅是国外仪式的在场吗?也不一定,它本身也可能代表着某一种观念,这种观念也不一定就是外国的,可能还代表了一个更深层的理念。这个可能性是要注意的,就是说,有时在场不仅仅是代表传统的在场,还代表着未来的在场,一种更普遍的在场。你不要小看老百姓,他们在做着各种实验。所以我们要去见证这些东西,我们要用见证的方式来参与,通过见证提出我们的一些观念来参与社会。有时知识分子在生产一个具体的方案的时候,未必有老百姓的那个方案更实用,但是你可以参与一种观念的生产,这个观念的生产就是一种实践,表述本身就是一种实践。
我最后想说的是,中国古代也一直在做实践的东西,最突出的我觉得就是宋明理学。传统的东西我们怎么重新去解释,历代都在做这些事情。这里面最重要的不只是外在的仪式,更在于内心,宋明理学讲的最重要的就是心学,是讲的心。在儒家传统里头,荀子一派,孟子一派,外在的礼仪派,和内在的心性派,这两派其实是互补的,那你就要注意在讨论外在仪礼的时候,也要讨论它的内在心性。内在心性,其实是近代以来中国社会关注的最重大的问题,它不光是中国的问题,也是世界性的问题。用康德的话说,过去我们那个时候还是幼儿的时候,就需要很多传统的礼仪,因为我们还没有成年,需要父母制定礼仪管着我们。但是你逐渐成年以后,现代社会最重要的仪礼的变化,是出自人的内心的需要,因为我成年了,有理性了,可以自己管自己了,这个是特别重要的。传统的乡规社会是熟人社会,现在的社会最重要的一个区别是:现在是一个陌生人的社会。熟人社会一个很大的特点就是一切都在监督之下,所以说礼仪的实践是个很好办的事儿;但是现代社会是陌生人的社会,你提倡礼仪,人家会说,你管得着嘛?因此,礼仪重建的最重要的一个问题就是要“管得着”,不仅外在的礼仪,还有内在的心性,重建的是道德心性的自觉。这是人从未成年到成年最重要的人格转换问题。就我自己的理解,我们关注老百姓是如何在自觉地重建自己的心性,比如诚信,诚信是可以通过很多仪式培养的,但是更重要的是我们怎样把这些零散的碎片合在一起,在一个更深层的基础上,重建自觉的心性。
主持人回应:吕老师讲得非常有高度,吕老师讲实践不只是直接做才是实践,还有一种我们作为学者在见证这个时代的变化。在见证过程中,我们在强调一种观念,这个观念的表达就是说你表述过程中也就是实践,这个观念让社会承认,成为动力,也是一种参与。也就是说,不一定非要制定一个方案去参与,把一个概念重新让社会接受,然后影响大家,这也是参与也是实践,我觉得非常有深度。我们做礼仪文化重建不仅仅是礼的问题,还是礼义的问题,今天这个社会形势可能有很多变化,但是内心的精神的道德的力量的唤醒,心性的重建,即是我们历代知识分子文化人的传统,也是当代和谐社会建设,精神社会建设,社会凝聚力建设的一个很重要的内容。每一个人如果在内心有一种道德感的话,人与人沟通交流就会有一个良性的状态,这个不仅是我们的传统,也是我们整个世界,整个社会在成长过程中必须走的一个阶段。这个课题除了礼仪的规整之外,内心的东西也希望得到重视。其实以前我们很多时候仅仅讲的是一个很高远的梦想,讲的一个道德,那个东西可能跟生活离得比较远,那今天我们说从我们的生活实际出发,内心心性的唤醒,然后通过外在礼仪程序的保证,内外结合,达到理想的状态。
K890 [文献标识码] A
1008-7214(2016)01-0110-03
吕微,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