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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人神合谋的民间调停
——以“动力学”致敬“过渡礼仪”

2016-02-02陈泳超

民间文化论坛 2016年1期
关键词:万安礼仪动力学

陈泳超



一次人神合谋的民间调停
——以“动力学”致敬“过渡礼仪”

陈泳超

“过渡礼仪”是在具有传统信仰权威的简单社会中提炼出来的,当它扩展到复杂社会时,虽然可以提供一个基本的认知框架,但未必可以负担深度阐述的责任。以洪洞县“接姑姑迎娘娘”活动中的一次民间纠纷调停会议为例,可以发现在这个典型的“过渡礼仪”案例中,以动力学的眼光分析,其表面上的“反结构”实际是对现实结构的再次确认,古典仪式案例中的信仰神圣性在此已经破灭,因而过渡礼仪只是在象征意义上徒具形貌,但它依然可以暂时维系社会的平衡和有序进行。据此,即便有必要激活经典的“过渡礼仪”理论,至少也必须增设某些新的条件参数。

过渡礼仪;动力学;接姑姑迎娘娘;人神合谋

一、我之“过渡礼仪”观

依照我的一般性理解,所谓理论,总是从现象界的某些条件下生成,然后将之扩展到更宽泛的领域,在不断修正后其核心理念仍然具有无可替代的解释力,方可被称作理论。所以老辣的邓迪斯对范热内普的“过渡礼仪”称誉有加a张举文在《重认“过渡礼仪”模式中的“边缘礼仪”》中说:“邓迪斯评价道,倘若建立民俗学家名誉榜,哲乃普(现译作“范热内普”)无疑居首,因为‘也许可以公平地说,民俗学分析性著作对学术界所产生的影响没有一部可超过这部经典(即《过渡礼仪》)研究’。”见《民间文化论坛》,2006年第3期。,而对过于注重细节的表演理论却颇表不屑,我感觉是因为两者的“宏大性”差距悬殊。但从另外一面来说,任何理论在它不断被扩大、试验的过程中,其初始条件一定被改窜得越来越多,这样的变化终究是有尽头的,大而无边,很可能就消泯了该理论自身特有的价值,不如适时让位于别的理论。比如当初“图腾”理论很有解释力,后来被人们无节制地扩展,以至看见任何一个动物、植物乃至无生命物、想象之物,都可以冠以“图腾”,那“图腾”也就没必要存在了,不如直接使用符号学理论。

至于 “过渡礼仪”,范热内普的“分隔”“边缘”“聚合”三阶段,是基于所谓半文明社会的礼仪民俗——尤其是人生礼仪和节令礼仪——而提炼出来的,在那样的台基上,社会较为简单,而礼仪是周期性循环出现永远稳定的正常秩序,具有传统的权威,“阈限”只是对正常秩序的暂时打破,而且多数情况下这一阶段会被该群体联系于他们信仰的神力(mana),但他们都知道总归要回到世代传承的正常秩序的。因此,阈限是一个必须经历的仪式过程,它或许能影响到具体的一次性后果,却不能改变礼仪周期性复现的最终结果,因为礼仪背后连接着坚强的信仰传统,不可变更。在这样的前提下,阈限就变得分外特殊,也是该理论的中心,于是上述三阶段又可以被命名为“阈限前”“阈限”“阈限后”了,特纳就据此特别专心地研究阈限内的状态,提出了所谓“反结构”的理论,可以说将该理论推向了高峰,在我看来这跟巴赫金的狂欢理论是异曲同工的高妙见解。到此,就是我个人对“过渡礼仪”理论所能理解的全部精义了。

此后,研究者将之不断扩展到更复杂社会的更广泛领域中去,诸如晋职、交友、移民等等,逐渐脱离开周期性的礼仪背景,淡化了这些礼仪对于社会所具有的权威效用以及固定有序的指向,或者将明确的“神力”消减为仅仅具有某种严肃性、陌生性的隐喻,等等,虽然都有其可适用的部分,但这样的适用,在我看来或许仅仅在于提供了一个泛化的过程性认知框架,很多时候已被使用得跟普通的三阶段论一样,当然不是无差别的三阶段论,比如黑、白、赤的“三统论”,也不是正、反、合这样的分析逻辑,而是类似于“起承转合”的文章作法——我们只要把“起”和“承”视为同一阶段就差不多了——强调的只是正常过程中必须有某种转变就够了。问题是,这样泛化了的研究范围,或许已经有许多其他的理论进行了更有针对性的研究,我们真的必须重新激活“过渡礼仪”吗?

二、关于《唐尧故园会议纪要》

应“经典概念的当代阐释:过渡礼仪的理论与经验研究”学术会议之邀,我想选择我们调查中所遇到的一次民间调停会议作为个案,来回应一下“过渡礼仪”的经典命题。这里先交代一下该次会议的基本背景。

在我和我的团队调查的山西洪洞“接姑姑迎娘娘”习俗活动中,整个仪式圈内部的不同区域村落之间,存在着许多纷争。本文涉及的纷争焦点在于,通常的说法是汾河东岸的羊獬村是尧王的所在地,汾河西岸的历山是舜王的所在地,而游走其间的娥皇、女英姐妹女神,是尧王的女儿舜王的妻子,因此在这个仪式圈内,羊獬和历山占据着当然的中心位置。但同在汾河西岸、且在仪式圈内最为富裕的万安村却不认可这样的传说,他们认为万安村是舜王父母所在地,舜王是因为被后母虐待才逃上历山的,最后舜王成家立业后,仍然孝顺父母,就让两个妻子中的一个在万安村照顾公婆,另一个在历山上辅佐舜王。万安村的目标很明显,是想在整个仪式圈中获取跟历山一样的中心位置,但遭到羊獬和历山人的联合抵制。此纠纷由来已久,原本并不突出,但随着该民俗逐渐向外开放、尤其在2007年申报国家级非遗名录后,巨大的身份落差和可能的利益资助,激化了此矛盾,于是就召开了这么一次三方主要民间负责人都在场的调停会,并由羊獬村的于占辉全程记录后整理成了一份书面材料,题为《唐尧故园会议纪要》(下文简称《纪要》)。这份材料不单是本文立论的全部事实依据,同时,我始终认为它是一份充分展示民间力量之间对话协商的珍贵文献,毫不夸张地说,当我拿到这份“会议纪要”的那一刻,便断然相信我们的调查和研究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为此,特将《纪要》全文附后,以便读者观览。

有一点需要说明,这个记录稿是羊獬村的民俗精英于占辉现场记录的,而马子上马后出口,通常话语不是非常清晰,所以其中有些内容颇为淆乱模糊,好在我们并不必须为之全面笺注,一些不易理解的部分就忽略不顾了。另外,这稿子既然是于占辉记录,肯定会有意无意中对内容有所拣选和修饰,但笔者相信被记录下来的内容和语句总体上还是可以呈现当时的基本状况的,因为这个记录稿并非只寄给我们看,它也被那些当事人看过。

三、以“过渡礼仪”来解析《会议纪要》

这次在羊獬村“唐尧故园”召开的民间会议,目标是要解决地方纠纷。其特殊之处在于:参会人员被《纪要》分为五类,除了当事者羊獬、历山、万安这三方的民间负责人之外,还有来自洪洞县城的第四方,他们理论上是置身事外的仲裁者和陪审团;更特殊的还有第五类即所谓的“各宫”,这是当地的一个专有名词,指称各种神灵及其想象处所。不过,《纪要》里的“各宫”从上下文来看是一个省略语,其全称应该是“各宫弟子”,指各宫神仙的人间化身,即具有神灵附体能力的巫性村民,当地俗称“化身”“弟子”,多数时候则称“马子”。本次会议的马子们来自上述各地,正是她们“上马”(即处于附体状态)之后的“出口”(即代神立言),才是这次民间协商的核心过程,即在地方传统预设的对话背景里,是人在向神灵请求真实的信息,是各路神灵在协商并传递消息,因为这本身是关乎神灵的事情,也只有神灵才具有安排神灵位置的天然权威,尽管这些神灵仍然是由巫性之人所“扮演”的。《纪要》中万安村的代表盛麦增就鲜明指出:“不能将神的事和人的事混为一谈。”

对照“过渡礼仪”的理论,“上马”状态可以看作“阈限”,属于非正常秩序;“上马前”和“下马后”自然对应于“阈限前”和“阈限后”,属于正常秩序。这一点,无论对于上马的巫性村民个体而言,还是对于在场乃至不在场的其他非巫性村民的集体而言,都是适用的,正如婚礼中的新郎新娘之于其他相关人员一样。

让我们来仔细分析这份《纪要》。

首先,很有意思的是,这个“神判”过程(即“阈限”)似乎有一个仪式化的程序:先由火龙将军、通天二郎的弟子们出来“打路程”,然后二位娘娘才现身传话。这与现实中二位娘娘驾楼出巡的程序是一致的,通常在游神队伍的最前面,由较为凶悍的火龙将军或开路将军的弟子从拥挤的人群中打出一条大路来让队伍正常行进,而通天二郎的弟子则主要在驾楼之前不远处照料娘娘,类似于贴身主管兼保镖。最后,等二位娘娘说得差不多了,还要敦请菩萨(这次是观音)出来总结收场,这个菩萨既是更高等级的局外人(神),同时也可以二位娘娘的身份来直接传话,这与其他马子的单一身份颇为不同。由此可见,整个“神判”过程具有相当明显的仪式性,以此凸显其民间社会的传统合法权威,而阈限中的神性,理论上自然带着不可抗拒的马纳力量。

这次调停会议主要有两个议题,一是万安在整个仪式过程中的身份问题,二是关于万安三圣殿的问题。第一个问题虽然最关键,却没有太费周折就取得了共识,万安代表尽管不是很服气,也只能当场认可是“歇马粮店”(即中途接待处)而非舜王曾经居住过的地方(仪式原生性村落),因而也没有一个娘娘居住于此,“老人家怎么说就怎么办”,在此问题上二位女神传的话极为分明,无可置疑。但第二个问题就没这么简明了,其实包括建庙主持人万安村董大兴在内的所有人都承认这个三圣殿建得有问题,那么到底问题出在哪里?应该怎么改正?说白了,到底应该放哪些神?他们之间的位次关系如何?就这么个问题,二位女神却始终避而不谈,盛娟儿传话:“历史的问题我不能说清,我只能说建庙。”这里所谓“建庙”,是指建二位女神自己的庙,至于像“三圣殿”这样别的神灵的庙,她们不肯涉及,大概属于天机不可泄露的意思吧。但三圣殿中的舜王是二位女神的丈夫,所以她们终究也绕不开,但不同马子的传话却很有些矛盾:盛娟儿说“三圣庙各位神,舜王可到安乐庙安身”,即承认万安村原有的安乐庙可以作为舜庙存在,不必另外再建一个三圣庙;贺菊月却说:“我丈夫不在万安坐客庭”“我丈夫在历山是真情,我把我丈夫安排在历山是顶真,再给我建客庭,人间不清是顶真,神界清楚是顶真”,可见她认为万安根本不必建舜庙。她们最后对于“三圣殿”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态度,主持人(确实是人,非神也非马子)尤宝娅只好宣布“今天这事(建庙)不行,从后再说”而散会。看来,神灵并不是每次都会满足人们的愿望,而神灵的话,经常显得那么模模糊糊难以参解,或许这正是其神秘性的必要表征吧。对应于“过渡礼仪”的话,说明从“阈限”回归正常秩序,未必每次都能成功,有时也会失败,正如选择头人的礼仪也并不保证每次都必须将候选人保送成功一样,失败的只是一次性的实践,背后的秩序却是巍巍不动的。

从上述分析可以看出,这次会议是可以跟“过渡礼仪”理论的方方面面对应起来的,甚至连特纳所说的阈限内的“反结构”a见张举文:《重认“过渡礼仪”模式中的“边缘礼仪”》,《民间文化论坛》,2006年第3期。属性也不例外:那些巫性村民们,在非上马状态的日常生活里,大多不具备优越的身份,总体上甚至还低于当地人群的身份平均线。当地对马子们有一个评价性俗语叫“七分人”,意思是人格并不具足,可以指称生理和精神等各个方面。但在阈限状态时,她们变成了神灵的替身,那些来自各方的本地民俗精英们,无论是支书、村长还是社首、执事,也不管心里有多别扭,至少在理论上必须尊重马子们的言行和决断。

五、以“动力学”致敬“过渡礼仪”

如果仅止于此,那本文不过是为“过渡礼仪”寻找了又一个例证而已,按照我的学术认知,那些伟大的理论自身已经足够伟大,根本不必我等再去佛面贴金,是以君子不为。我之所以写下这篇论文,是因为受到了张举文《重认“过渡礼仪”模式中的“边缘礼仪”》一文中下面这段话的启发:

尽管范热内普《过渡礼仪》一书的目的是总结出仪式的进程模式,但是,“他不是归纳主义者”,他也指出除了模式和进程外,礼仪还有更多的研究方面。范热内普尽管没有明确强调“整个社会事实”,但很注意“仪式的社会意义”。他强调对礼仪的研究不应是静态的,脱离社会背景的,要注意到“动力性”。

而我对“接姑姑迎娘娘”活动的调查研究,重点就在用动力学的视角来分析地方民间传说。就我有限的关于“过渡礼仪”的经典阅读来说,似乎没有看到很多联系社会背景的动力学分析。动力当然是人发出的,但在我所谓的“传说动力学”中,人不仅仅是一体化的社会标本,我强调的是“非均质”的人群意志,我要考察的是这些可直接观察的意志如何作为动力在具体的民俗实践中持续运作的机制。这里还须交代一下跟范热内普《过渡礼仪》一书中“动力”的差别。该书开始阶段专门介绍了一些特殊的术语,第一个就是“动力论”,它说“‘动力论’指有关马纳(mana)之非人格化理论”b[法]阿诺尔德·范热内普:《过渡礼仪》,张举文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年,第17页。,显然与本文讨论的动力是同名异实的,可置不论。

而从我所谓的“传说动力学”看来,这一个案却还有另外一片可资研讨的天地——这个会议的阈限果真“反结构”么?真的是人听命于神么?阈限后的真实效果又是如何?

我们先来看一下阈限过程中人与神的话语传达方式及其显现的关系。

比如在神灵面前,一肚子委屈的万安董大兴也可以适度地发些牢骚:“你老人家光说气的不轻,也解决不了问题。”当然,当神灵有了明确决议,他还是必须服从的。最值得关注的是,在神灵的传话中,时常夹带着人间的知识信息,这一点,如果不是在当地进行过持续调查从而熟悉其言说语境的话,光看文本是不容易辨识的。比如苏明桃说:“你们中国有廿一个历山”,这“21个历山”之说,原本是在此仪式圈内最具传说影响力的历山人罗兴振个人的独特说法。当初他不知道自己所在的历山到底是不是舜耕历山的历山,于是到处找资料。他在亲笔撰写的个人回忆录《我是怎样谱写洪洞历山的》中说道:

满腹疑团无处释处。一天我拉平车往城内车站送水缸,顺便到大槐树,找原山西省文联火花杂志主编尉致中先生请教,尉先生说全国廿一个历山没有洪洞,说着他拿出一本上海商务印书馆香港分馆出版的《中国地名大辞典》让我看,我仔细翻阅,山东有、山西有、河北有、河南有、浙江还有,就是洪洞没有。看完这本辞典,心灰意冷。a手稿,非公开出版物。

笔者查看罗兴振所说的商务印书馆香港分馆所出的《中国古今地名大辞典》的“历山”b臧励龢等编:《中国古今地名大辞典》,香港:商务印书馆香港分馆,1982年,第1221页。条目,特别数了一下,只有12个历山,其中有些异说不够确定,最多也就17个,罗兴振很可能将其中同一座山的别名都数上,才得出这个21数字的。可见这是他误读辞典的个人知识,但他不遗余力地到处传播,这个数字已被当地很多人知晓,甚至成为了当地政府对外宣传的基本词汇,现在,连观音菩萨也会说了。

尤其是从苏明桃嘴里说出的关于整个仪式是“顺治三年遭灾——顺治四年路过万安——顺治五年改道万安”的历史叙事,据我们在当地的反复调查和辨析,已经可以确知是羊獬村的民俗精英分子吴克勇刚刚发明(不到一年)的最新说法c此事颇为复杂,详情请见拙作《背过身去的大娘娘》,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208——210页。,而跟尤宝娅颇为亲近的女马子苏明桃此时已经朗朗上口不容置疑。可见这次会议中许多的神性叙述,事实上是在跟着人说话的。

其实,这次会议从头到尾给人一个强烈印象:尤宝娅的影响力无处不在!

这次会议本身,就是由尤宝娅这位理论上超越地方矛盾的凡人尤宝娅召集的,开会的日期农历七月二十八日,也并非什么特殊的信仰节点。明明是俗人向神明请示的会议,但却是由一个“人”来召集而非“神”的意旨,看上去众神虽然是会议的主体展演部分,某种程度上却像是被临时敦请来施加评判的陪审团而已。关键是这个“陪审团”表面上具有最高权威,其实却是被尤宝娅个人操控的。尤宝娅非但在人的世界里说一不二,“今后要写材料必须通过我本人”之类的威权话语时时出现;即便是被马子们代表着的神灵,也时常恭维她几句:“尤家诚心盖庙庭”(敏姑)、“尤家的弟子为我费的可不轻,为了宫馆和客庭,日夜不停打路程”(邢香萍),有时候甚至神灵还流露出一点敬畏她的意思,贺菊月就说了:“不出口供可不行,我给羊獬凑理情,没有菩萨可不行(指苏明桃),你不出口供,我落不下马儿不能回宫!尤家弟子脾气大的很……”这样心态下的神灵形象,倒很像现实中面对尤宝娅的那些马子和会社执事们了。

而尤宝娅何许人也?她并不出生在传统“接姑姑迎娘娘”仪式圈内,但后来因为某种缘由对此活动极为热心,她本人曾当过洪洞县的局级领导,上世纪90年代前后,她欣然接受政府的指派,担任了“羊獬历山庙宇修复委员会”主任,以其特殊的政治和经济方面的背景,能够从各种途径募化来很多款项,各地庙宇都希望从她那里获得修庙经费,因而对她十分敬畏。不光如此,以我们的观察,她逐步掌控了整个仪式圈内大量的女性马子(此地的男性马子现在已经很少在公共事务上出口,主要只是开路或替人办事),什么庙该建、什么庙不该建,这样的重大决策,她经常会让她信得过的女马子来上马出口,因而她的决定就显得具有绝对的合法性。她很自豪地告诉我们:

实践证明,历山、羊獬庙宇这么大的事情,都是多少年平平安安一座庙、一座庙建成了,它就是真的,那个假的他要坏事,你就不能听他的。你像我吧,我是个盖庙统帅,如果是大的一些决策,就叫神传,要是叫那假的传,一下子就坏了。这个就真人真马真的了嘛!a录音文档:2009年3月29日V002“尤宝娅谈镇天主公等”。

所以,她在整个文化圈内具有极高的威望,历山、羊獬的会社首领及主要干事,通常都很听她的话,有些甚至就是她一手提拔的,其他人士包括各村书记、村长等,也不愿过于跟她的意志对垒。

事实上,这次会议的所有马子,基本上也是尤宝娅指定的,其中像苏明桃,更是她最信任的骨干,后来被推举为历山上的总社首。而此次会议所取得的几项共识:万安是歇马粮店、三圣殿盖得不对、允许万安抬驾楼、否定赖北生的传说等,都符合尤宝娅之前的一贯主张。从这些分析来看,毫无疑问,这场神人共谋的民间调停会议,其实真正的决策人物只有一个,即尤宝娅,神灵在某种意义上说也像是角色扮演了。

因此,当我们进入具体事件语境中考察其呈现的各种人群关系及其动力的话,就会发现,尽管依然可以把“过渡礼仪”的三阶段论作为基本的认知框架,而且其阈限状态似乎也显示出“反结构”特质来,但真正发挥作用的仍然是现实社会中实际的人群关系。“阈限”确乎是一个特纳意义上的“社会戏剧”(social drama),但“反结构”只是前台的神灵表演,在这“人代神立言”的表演背后,有效传达的却是“神代人立言”。表面上的反结构,在更深层的意义上说,却是对现实结构的再次确认!

需要进一步追问的是:这样与经典“阈限”理论不合隼的、虚假的“反结构”是如何达成的呢?

这就必须重新回到“过渡礼仪”理论本身,来考察其全部流程的预设条件:该社会必须对该“礼仪”具有坚定的信念,因为在其背后还有更广大更坚实的文化传统(信仰尤为重要)予以支撑,而该文化传统在当地必须具有不容挑战的合法性权威。但在本文这个案例中,随着社会的复杂变化,这一条件已经被大大削弱。虽然大家为了地方的整体利益都在维护“接姑姑迎娘娘”活动——也只有在这个意义上,当地所有民众才可以被看做一体化的均质人群,是传说和民俗得以延续的整体性动力——但具体到地方内的各种日常实践,神力(mana)未必始终居于统治地位,人们对于“神力”的信仰也远非坚定不移。事实上,就我们调查所得,大多数民众的信仰态度只是随大流,说信也信,说不信也不信,并没有非常严格的界限。而那些最为活跃的民俗精英们,其实大多并不持有真实坚定的神灵信仰,他们更多着意的是把神灵经营成地方共祖的伟大形象,并希望以此在主流历史中因其“真实性”而获得更优越的文化身份。所以那些参会的羊獬和历山等地的代表们,其实对尤宝娅与马子们的联合表演心知肚明,但因为会议目标与他们的诉求完全一致,自然也就乐于接受并宣传了。假如目标不一致,我相信他们一定会指责是有人在操控神灵,因而否定该次“过渡礼仪”流程的合法性。归根到底,这里在礼仪上表现出来的虚假的“反结构”,其根柢在于信仰上真实的“反传统”。此时此地的信仰早已异化,不再具有真实的合法性权威,那么,由其支撑的礼仪也就变得徒具形貌了。因此,在我看来,如果必要用“过渡礼仪”理论来分析,就该在它原有的坐标上改建许多新的条件参数了。

再进一步追问,这样徒具形貌的一次“过渡礼仪”,究竟达到了怎样的效用呢?

从纸面上看,万安的身份问题是解决了,万安的社首和支书都当场承认万安是“歇马粮店”,两个娘娘都在历山上。对此,羊獬和历山的人当然很高兴,尤宝娅本人也非常欣慰,她在2008年1月16日接受我们采访时特意说起这次调停会:

万安是歇马粮店,本来两个姑姑都嫁到历山,结果万安说大姑姑到历山,二姑姑到万安。目前要评遗产,我觉得这个事情不解决不行了,就召开会议,让大家坐下来好好解决。农历7月28在万安(口误,当为羊獬),三家管事的统一思想,同意他们是歇马粮店。不能更改历史,不然就成了历史的罪人了,一代代传不能传歪了。吵架吵了二三十年了。万安前四年就找我了,因为他们要改变历史,认为舜王在万安,要跟历山平起平坐,就盖了三圣殿,中间是舜王,东边是东王,西边是老君。盖起以后他们本村老人就有意见,社会上也有民愤。那年死了48人,大家都说是庙盖错了。包括本村的,外村路过出车祸的。万安就想把娘娘庙重新翻修,别人、弟子都说盖错了,他们自己也有感觉。既然找我,咱就得弄对了,不能像以前盖三圣殿一样。现在资金不到位,刚二百多万。a录音文档:2008年1月16日V013“采访尤宝娅”。

但我们始终感觉万安人未必这么容易妥协认可,很可能只是表面顺从,心里还是不服的。

事实印证了我们的猜想,就在两天后的2008年1月18日,我们团队成员专门赶到万安娘娘庙调查,董大兴主持了一个小型会议,人员包括参加调停会的盛麦增以及未参会的姜明学等许多万安人,董大兴首先介绍那次会议说:“尤宝娅召集,我们没多说,都是顶神的在说话。给我们万安定的历史,就是顺治三年遭灾,顺治四年改路……顺治五年万安搭戏棚。”他强调这是“给我们万安定的历史”,然后又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原先万安人的说法,他还解释自己对于会议上定的“歇马粮店”结论的态度是:“没有争执,跟他们说不清!”b录音文档:2008年1月18日V002“万安娘娘庙采访”。盛麦增、姜明学等都纷纷发言复述了一个娘娘在历山、一个娘娘在万安以及仪式规程上的种种印证等等,根本没有服从会议决议的意思。事实上,此后多年我们对万安的各种采访,都没有听到他们自愿服从该决议的任何言论,反而因为申遗成功的大好形势而越来越滋生不满情绪乃至发生实际的抵触行为,这里就不一一叙述了。

可见,看上去成功了的“过渡礼仪”,实际上并未得到真实的效果。董大兴是万安著名的能人,有钱有势,且自称是个法力高强的马子。按照传统信仰的道理,一旦神明做出了决断,他自己也在“阈限”状态下接受了神明的判决,就应该照章办事。但他依然不接受,依然不断申诉并宣传万安人的主张。说明以他们为代表的万安人对神灵也不再抱有坚定的信仰,他们也能感知整个调停会议的实际动力所在,只是不敢公然挑战罢了。这里的不敢公然挑战,有两层意思:一是不敢公然挑战整个信仰原则,但这可以有所变通,他们可以挑战“这一个”会议的合法性,即这些人是否真的有资格代神立言;但果真如此的话,就涉及到第二层意思了,他们不敢公然挑战尤宝娅的民间威权,万安还指望她能投资建庙呢,对他们来说这才是最大的抑制性动力。

由此可知,这次“过渡礼仪”并没有真正解决问题,但它至少在观念和程序上建立了某种秩序,暂时平息了分歧,这就足以维持“接姑姑迎娘娘”活动在相当长一个时期可以平稳开展了。事实上,在我们这些习惯于有序生活的外人看来,地方民俗活动经常显得那么紊乱嘈杂,但却可以经久不衰地维持下去,或许,“无序之序”本来就是民俗活动的正常状态吧。正如吕微在会议上所说的:当支撑仪式的信仰破灭之后,仪式本身成了信仰,依然发挥着其固有的社会功能。笔者想要强调的是:这一功能的达成是建基于传统仪式的象征性而非真实性的层面,因此它必然容受并体现着现实社会的动力机制,某种程度上说,它是人与神之间的合谋,甚至人在其中经常占据着更核心的动力地位。

更进一步联想?这样虚假的“过渡礼仪”、这样的“无序之序”,真的只存在于相对简单的农村社会的民俗之中吗?从古至今的复杂社会,在根本上难道不也是如此这般的“无序之序”么?比如古代王朝更替的禅让大典,自然已属复杂社会的顶级仪式,但除了仅仅存在于远古传说中的尧舜禹禅让可能具有某种真实的信仰特质之外,后代所有的禅让礼仪,几乎都是阴谋家的合法性展演,曹丕在代汉的禅让大典刚一结束就忍不住脱口而出的“舜、禹之事,吾知之矣”a《三国志》,北京:中华书局,1982年,第75页。,可谓一语道破天机了。

在本文以动力学视角来致敬“过渡礼仪”之余,笔者也真切地认为,面对日益复杂的社会现象,学术界已经从不同角度生成了许多理论,我们真的有必要重新乞灵于经典的“过渡礼仪”么?

[责任编辑:冯 莉]

附录:

唐尧故园会议记要b这个会议纪要完全按照原样移录,格式、别字或标点错误等均不加改动。另需说明之处,皆用脚注出现,其中很多注释参考了姚慧弈同学的硕士论文《仪式、社会与地方舆论——洪洞县“接姑姑迎娘娘”走亲活动中的马子研究》,特此说明。

时间:2007年9月9日上午10时

地点:文化站贵宾室

参加人

洪洞城内:尤宝娅、姬秀梦、文雪妍等四人;

历山:罗耀祖c原任东圈头支书,时为历山修复委员会主任,人称“小老罗”,“大老罗”是罗兴振。、罗兴振、乔岁扬(东圈头支书)四人;

万安:董大兴、张承祖、邱文山、盛麦增、盛娟儿、罗发贤、董群建、吴同刚、敏姑、董大齐等十三人;

羊獬:沈草娃、吴克勇、吴万虎、于占辉、于三昌、邱梁红、邱凤七人;

各宫:苏明桃d即罗明桃,婆家姓苏。、史淑兰、韩春淑、邢香萍、贺碧娥、吴谷秀、吴丹姑、贺菊月、朱美秀、郑蝶红、罗海玲十一人;

内容:尤宝娅主任主持召开的这次会议,旨在统一思想,确定有关基本建设(庙宇)的方案,详细内容如下:

一、尤宝娅讲话:万安的庙事负责人(董大兴)多次找我商谈建庙宇一事(有投资者),为此召开这次由历山、万安、羊獬三方参加的会议,首先我先自我介绍一下,91年2月,县人民政府正式下文,委托我为羊獬、历山庙宇修复委员会副主任,所以这几年我对历山、羊獬庙宇的修复管的较多,万安找我,我可管,也可以不管,但万安的诚心感动了我,故计划管管万安的事。

对于历史,无可争论,万安是否歇马粮店,万安不予以承认,历山、羊獬确承认无疑,今天不是批评董家门的弟子,首先是无礼貌,没大没小……,为此解决两个问题:

一是亲缘系列要搞清楚;二是万安建庙宇的事,下边参会同志说一说:

1. 各方代表讲话:

①于占辉讲:多年来我认为万安的执事对我有意见,其情况是1993年以山西作协专业作家赵瑜为总策划兼导演带领的“内陆九三”摄制组来羊獬、历山等地拍片时,本来是人家赵瑜找到咱们门上联系的,日程及工作安排由赵瑜他们决定,三月初三,从历山下来,走到杨家庄与万安的交界处,赵瑜对我说:“今天拍摄就到这儿,我们还要返回去,万安就不去了!”我说:“能行”。因此“内陆九三”摄制组就没去万安,所以万安的管事很有意见。第二件,1989年由我本人倡导(当时我还担任支部书记)召集历山、万安、西乔庄有关各方执事在羊獬午台开会,目的是成立一个编写尧舜及娥皇女英历史传说的小组,编写小册子,以使扩大宣传,由于种种原因,这次会议没有成功,第二年逢会期间,万安赖北生背着他个人写的用油印机印的《尧舜故乡情》宣传册到会上出售,我看了看有好多地方与历史传说不付,故没让他在会上散发(出售),第三,1991年羊獬庙会,由我带头与历山、西乔庄、万安协商后,改动了时间(提前了十天),于会前到全县各处张贴了布告,凑巧那年遭到冰雹袭击。2006年三月初四,接姑姑时,原定上午11时动身,但找不到老张,最后找到老张后,我问他:“咱们讲好的上午11点起身,为什么还不按排。”老张拉着我的手说:“你来,咱们到西房内说话。”我来到西房看到了董大兴,我就说:“怪不得起不了身,原来是你‘大兴’捣鬼……”,董大兴说:“你坐下,我有话问你。”我说:“你问”。大兴说:“91年庙会期间的布告上没有我们万安。”我说:“大兴,有没有我可拿出证据让你看!三月初六我准时到万安来,如果拿不出证据,我让万安人吐在我脸上……。”三月初六我拿上保存多年的一份布告后,来到万安,见到大兴后。大兴说:“不是这个,原来的布告比这大……”我反驳说:“那么你将你的证据拿出来!”大兴说:“我没有……”。在旁的万安亲戚说:“不要说了,这事就是大兴的不对……”。我说:“以上事的原因,就是我认为今天召开这个会非常适时,非常必要,应该统一思想,统一认识……。”(参会人员都说:“说得好!”)

②罗耀祖讲:“老于亲戚刚才的讲话非常好!说出了今天会议的实质,我个人认为,今天的会议非常必要,应该重视,前几天宝娅同我打过招呼说要开这个会议,当时我就表示,这个会应该开。

③董大兴讲:“赖北生不属于我们社里人,他写材料我们不知道,该人有点脑筋不够用……。关于万安是不是歇马粮店,过去我不知道,现在有老人家出口(顶神的弟子出口讲话)说万安是歇马粮店,那么就是……,我们从开始建庙(三圣殿)每天烧三次香……,关于接送“老人家”由老人家……。”

④盛麦增:“我认为不能将神的事和人的事混为一谈,去年有人说万安的庙是民国建的。羊獬安排拍电视,就是有问题,提前不通知万安,有时就误了事了,我认为对董大兴有了意见,对万安村也有了意见,去年普查我说过“舜王设茶”,书上(上报文本)却写成了喝了一杯茶。”

⑤尤宝娅(插话):“对去年甘亭镇出的书a即指时任甘亭镇书记赵小波主编的《尧舜之风今犹在》一书,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2006年。我也没全部看过,今后要写材料必须通过我本人”。

2. 各宫宫人(出口)说话:

敏姑:“嗨!火龙将军打路程,二郎带路程,皇姑女儿不出宫……路过鼓楼(皇天圣母),不是我的事情不清,这里有神灵是真情……,尤家诚心盖庙庭……三年都是盖庙庭,随后的皇姑女儿就出宫……嗨……”

贺碧娥(火龙将军)a括号内写的是该弟子所顶神灵的名号。:“历山是皇亲是顶真,问董家弟子听清没听清?董大兴将迎送规矩说清楚,我问你是歇马粮店,顶真不顶真”。董大兴:“不清楚!”。敏姑:“万安建庙是顶真,在场的人要听清……”贺:“师傅传话(指二位皇姑)万安是歇马粮店已说清,董家弟子你听清没听清?不管你信不信,我师娘已说清!……”

罗海玲(二郎):“我提马儿你们听,今天是作主张的好日程,谁也不要作伪证,这个事情不能争不休,我师傅已将事情说的清,小神也能办大事,大家都要成一心,拧成一股办事情,大家都是一条心,都是为了我事情,你们解(hai)清没解清?千万不要闹矛盾,办成事儿没问题!”(二郎已打了路,火龙已说了话……下边就该老人家……)。

韩春淑(顶二姑姑):“我提起马儿转回程,我是女英是顶真,历山是我婆家地,到我娘家是顶真,事事情情要道明,我这里只提一件事,俸我娘家到历山……侄男侄女很是亲,历山是正门是顶真,是我的孙孙(指历山人)你们听,万安城走南门,南门不开是顶真,到了东门还锁着,我的侄儿们又走到北门是顶真,北门开着是不假,干什么事情说的清,乔家老爷这里管饭是顶真,乔家人儿喜盈盈,山东卖买有七座,管饭之后卖买更是热腾,乔老爷喜的可不轻……。第二年乔家老爷到娘家(羊獬)明年还要管饭程,羊獬人儿到万安,从此管饭再不停!七年之后建庙庭(万安娘娘庙),一下建至北门营,一遍旋涡是顶真!……从此后乔家人儿到我娘家是顶真……你听清你解(hai)明……我这里奉一声,家中侍奉是顶真,董家门你听清,你建庙庭我高兴……,万安是我的行宫是顶真!好心人儿是顶真……”。

邢香萍(顶女英):“我为二位皇姑的事,五千年的事历史本上记的清,五湖四海为我建庙庭,尤家的弟子为我费的可不轻,为了宫馆和客庭,日夜不停打路程,四月的会上羊獬的人儿你们听,你们劳苦我记的清……万安的“三圣”廿八日来到我客庭,你言他语说的清,万安的子孙你们听,一件件事儿给你奉”。(董插话):“你老人家说!”邢:“你的事儿我给你说明,五千年的事儿你们不清,我一件件给你奉,只要你们对我都恭敬,我知情历山……至于万安的事儿也是客庭,千万不要发生其它的事情,两碗水要端平……一个在北京,一个在南京城,这里也是我的客庭……气的二位可不轻……再回来看看我的侄儿们,我们二位也遭受过罪,铺的地盖的天……听我二位来相劝,到万安也是兵,从山上到山下……反来复去是皇亲,万安盖庙事儿我来奉,该盖就盖,不该盖时不要盖”盛娟(插话):“只许按咐万安人……”邢(插话):“我这里就要落马回宫”盛(插话):“三圣庙建错了,这一下该如何建,你老人家说明!”邢:“我这里要回宫”。

董大兴:“我说一下“三圣庙”一事,当时建庙有羊獬邢家门b指羊獬著名马子罗宝妹,婆家姓邢。【笔者按:指罗宝妹,婆家姓邢】弟子、罗小娃,在万安出口说的,当时参加人有南北两社,八个班的弟子,当时吩咐先建东西两边的小庙,我们提出,要建舜王庙(因为舜王是在娘娘庙二架梁上安排着(牌位)你老人家在盛家门),因为万安村大,必须商量好,与东门商量不成,邢家门的弟子去了万安,底层已经打起,问盛家门弟子,人家不说,问董家门(菊红)弟子:“在庙上天天烧香,对老人家说哪儿不对了,您赶紧打招呼……”老人家不说。后来三位像塑的差不多的时候,菊红就去世了!尔后我们去过董村、羊獬、东岳庙等地方问过,而后请不少弟子在午台上出过口,结果出了一半就走了,第二次在殿里也没有说成……我今天求老人家说清楚,即使错了,也指出错到哪儿,今后应如何建,你老人家光说气的不轻,也解决不了问题”。

尤宝娅:“提几个问题,谁让建的舜庙?”董:“我本人”。尤:“邢宝妹什么时候去的?”董:“刚打起一层!”。尤:“这下二位娘娘的宫人讲真情(对的),今后应该怎么办,今天是好日程,应该定章程。”

贺菊月(大皇姑):“啊!合成说出一程程,喜盈,都要给我建庙庭,喜的我可不轻,万安这里是实情……二个明灯……从根到底把话奉,你听清你解明,七月廿八日正,历山万安都听明,你们来到我娘家羊獬村,羊獬村的侄儿们是七成,我这里把话奉,万安小地龙听的清,从根咱们对话程(盛娟儿)86年到如今,从万安回娘家,罚治的董子可不轻,问问你听清没听清,你盛家门里在万安也是个人,我问听清没听清?”盛:“听清了!”贺:“你为什么到羊獬,是因为通知你到这里?”盛:“我今天来就是三圣庙建的不对了,今后应该怎么办?”贺:“一时三刻把话奉,翻修三圣庙是顶真,我问你庙下是什么神?”盛:“原来计划建东王庙,因地势低就打了那么个,下边什么也没有。”董:“底下没有人说,是我们根据地势建的。”贺:“还要带上主要当家人,……你听清你解明,东王爷与舜王不是一个神灵一庙庭,到娘家来定章程。”董:“你老人家说该怎么建?”贺:“问董字你是听,你建娘娘庙可不行!神君我不知是什么事情,一时三刻是顶真,盖着庙宇是顶真,三圣庙塑像是谁定的章程?”董:“我们几个!”贺:“为了社会上牛鬼蛇神不能应承,将为我娘家守门户,一年年接我是顶真,困难时揣上黄面馍,历山招待我娘家人是守根本,可惜灾荒难应承,一下到了万安村,就有人儿来照应,到了南门门不开,到了北门才有人儿来应承,娘家侄儿饿的可不轻,门外睡下一大层,乔家人儿开门来应酬,乔家门里让把饭儿用,乔家人儿提出休息一夜再起程,羊獬人儿就应承,第二天清早吃饭以后就起程,为什么万安要搭饽饽子,我娘娘家每年三月三接我看父母……我与托梦儿问问你(盛)可有这事情?我问你有爷庙儿没有请你回答这事情……连皮三十年……我问你瓷窑是啥时开的?什么爷爷在你万安坐庙庭?”董:“这是传说,谁也说不清”贺:“舍茶这里没有用,一时三刻你说清,历山瓷窑爷爷开是顶真a这里涉及两个万安当地传说。因为有舜“陶河滨”的历史记载,赖北生就说是在万安西边的姚头村,又名姚墟。罗兴振说舜是在山上发明制陶的,两家有争论,这里提到“瓷窑”,即断明此事历山正确。“舍茶”则是赖北生编创的传说,说舜当年住在万安,在村西北角的“廖天洞”设茶水,供过往行人免费饮用,并与他们聊天,知道天下事。,历山庭儿(庙)……,要问落点求顶真,爷不在万安是实情,这不是我的一路神君。”董:“醒不下,求你的主意”贺:“求我的主意可不成,爷爷坐的位置可不行!那不是我的真位置……你给我盖庙我喜盈盈,我问孙儿……东方路西方城,不怕受苦受累就……大小地龙你们听,团结一起拧成绳,今儿话儿多的很,出了口供把神君安排停,我是正位就可决定。”(请神君接位)

敏姑:“难为我神灵可不轻!提出万安你不听,原来的三圣庙是错了咱不争,这次建皇姑庙,为万安盖庙庭,三堂过了这旨意,问一问皇姑有什么事情?”贺:三位神仙,我两位这里传口供,问你一声可听清“三圣庙”。敏姑:“提出此事你听清,提起三圣庙盖错了糊涂真!”贺:“盖庙宇是顶真,怎么能办成这事情”。敏姑:“三圣庙建错是顶真,今后如何盖庙庭?提起三圣庙我也不清,要说皇姑你本明,咱们把它放起不顶真”。贺:“不说以前也能行!董家门里(大兴)我问一声,盖庙庭我高兴,三位神仙没法按!”敏姑:“现在建庙你要应承”。贺:“建起庙庭闹烘烘!四千七百年历史……看你应承不应承!”敏姑:“你不要说那个三圣殿,三圣殿盖的不成功!”贺:“三圣庙的各位神仙如何安排?……”敏姑:“提起三圣殿各路的位承,你听清来没听清”。敏姑:“知情一层又一层,三圣庙分建起我的庙庭是顶真(我就有殿位了)不能没有大小是不行,咱们就撇开三圣庙儿盖庙庭,不要让万安不平安,不平安可不行!我这里下马就回宫。”敏姑:“上有气来是真情,南天宫是真情,凌霄宝殿请指令”。敏姑:“红叶红花喜盈盈,玉皇大帝……船儿大的……落架山里坐安营,我这里落马回了宫!”敏姑:“你落马回宫是顶真,我请的玉皇夫妻是顶真,我皇天圣母下指令,圣旨赤令弟子听,万安盖庙庭和我对口令,为了万安建庙庭,闲话我不听,董家门弟子你就听,拆旧建新到能行,像儿塑起是顶真,看你们应承不应承……历山弟子你们听,有什么意见当问奉……定章程定旨程……不应承可不行……”。

盛娟儿:“……要说这事就听清,需说的事情你本明,不要提起历史这事情,从今后团结一心干事情,要是问的根本这事情,四点以后慢慢再说这事情。

尤宝娅(插话):“今天是两件事,一是理顺历史,二是决定建庙,所以要问,不问清没法搞建设,娘娘在那宫里意见分歧,今后最好要说清,不说清是不行,要说清楚了,我带领众位弟子到万安建庙庭。

盛娟儿:“历史的问题我不能说清,我只能说建庙,要是说歇马粮店,那儿都有我的庙庭和宫营,我把此话来奉清,你们解清没解(hai)清”。尤宝娅:“歇马粮店这事说清了,也定了,那么三圣庙的三位神,谁坐当中?”盛:“先建起我的庙宇再说三圣庙,建设的事,我问你们醒清没醒清,三圣庙各位神,舜王可到安乐庙安身。”敏姑:“你们能听清了我就说,董家门里(大兴)这地龙,如果董家门里不干建庙这事情,我就不愿意董家门里这地龙,建庙有众人帮忙,还有干部这事情,要是能行,你们知情,回到家办事情……诚心诚意就进万安村……你看能行不能行?”

尤宝娅:“老人家传的万安是歇马粮店,二位娘娘在历史宫,你们万安人听清没听清?”盛娟儿:“万安是歇马粮店是顶真,莫再争论这事情”。

尤宝娅:“万安的众弟子你们说,承认不承认万安是歇马粮店。”

董大兴、支书文山说:“老人家怎么说就怎么办(承认娟儿以上说的)

敏姑:“已经说的清楚了,万安就是歇马粮店,二位娘娘就在历山。”

尤宝娅:“只要顺当了,即历史顺,思想统一,其它问题都好办,建庙缺多少资金我负责……。占辉给咱们记好!(笔记)。历山你们也听着,初五明桃传话:人呀!不能干人神都有意见的事,应该尊重历史、尊重民意,万安今后经济会不断发展,人材辈出,电视里近期扩布消费协会……一方水土一方人一方神灵保一方民,万安过去是一个好村、大村、人材济济……”。

贺菊月:“今日并是好日宫,随着社会转一程,万安要建我的宫馆和客庭,目前这里把话奉,不再提三圣殿那事……我的丈夫丑得很……,一时三刻把话奉,问问我丈夫不在万安坐客庭,你们听清没听清……丈夫这里是顶真,我丈夫在历山是真情,我把我丈夫安排在历山是顶真,再给我建客庭,人间不清是顶真,神界清楚是顶真……今天是七月廿八日是顶真,董字门听真情,八月里在期中,八月十五不出宫,八月十九不回宫,九九回宫是好事情,我问你听清没解清……学了五十五个字儿是顶真,还有什么事儿讲当中……”。

尤:“我问一下老人家,万安是歇马粮店无疑,以后四月廿八万安和西乔庄来羊獬抬不抬驾楼?”贺:“锣鼓喧天是真情,历山接我是顶真,廿八日西乔庄、万安可以抬驾楼,为的是斗斗这威风……”。

尤宝娅:“历山将你的庙庭盖起来(后宫)有人说,西边另建一个门,是否能行?”贺:“苏家弟子在这儿,东边开门,西边也开门闹烘烘!东边开门的想法可以对我奉!”罗耀祖:“后宫向后退了四五米,原来计划建台阶,问问老人家该如何建,东边计划建一个“克守祠”a即敤首祠,是历山上位舜帝妹妹新建的一个祠殿。,东边……开西门不可行,开门多了……建台阶还是建门请老人家定”。

贺:“不出口供可不行,我给羊獬凑理情,没有菩萨可不行(指苏明桃),你不出口供,我落不下马儿不能回宫!尤家弟子脾气大的很……”。

苏明桃(菩萨上马):“可笑!可笑(本人笑几声)吉家人建庙你听清,我今日从东土来,马不停蹄借着香烟(味)来到羊獬(笑)我有气、有喜、又有恨,喜的是虽然我与皇姑结下了缘,结下了情,六十年前皇姑喜盈盈,皇姑可可怜怜住草棚,千辛万苦踩下了苏家弟子,苏家弟子踩的是历山的黄土,为何与皇姑……,虽然皇姑的父亲在平阳设窑洞,平阳府里满堂红,国有国法,军有军令,我为的是补报皇姑的恩情,我的身份可能不明,我本人是印度佛界,为了在世办拯救众生,我本人是慈行大师,坐官司的贪污一大群……黎民百姓喜盈盈……名字功善(苗寨之神)……今日是个丙午日(马日宫)……这就是上天宫,我请了玉皇的皇榜,来到人间与皇姑来搭救众生,问历山,再问万安喜称不喜称(喜欢)?万安人回答:“喜诚!”苏:“人间都称救苦救难,南海观音我的名山就在普陀山,我们神界的苦难谁知情,我好比万里从言,万里行辕……你们三家就好比万里行军,忧心不停,柳暗花明又一村……虽说与皇姑建庙庭,你们的营盘(指地基)是什么?现在时间不到给大家奉……不论那个地方都在盖庙营,这真是……我今日本来与大家慈言慈语奉几声,问你们听清没听清,刚才我说的有喜有恨又有气……刚才弟子都表了态,你皇天圣母不主持大局,我的任务是历山、羊獬大殿成功,普陀山还有大事情,你们说一说我该不该回宫,你们的事情你们定,我问大家(我洗手回宫……)“一座座庙宇在唐尧故园,又有一个平阳府人人知情,奉起历史人人都都知情,知者不必多言,不知者不要乱言,听说羊獬是个风水宝地,羊獬虽然不是原来的宫廷,而是名副其实的行宫,你们中国有廿一个历山,真真假假难辨清,我说都是真的,因为尧舜是历史贤人,各处祭祀,舜走过的地方都是对的,应该纪念的,与菩萨一般同,维护了黎民百姓的心愿,问你们知情不知情……为什么历山、羊獬盖庙厅,维护了你们娘娘(姑姑)的英名……因为你们的皇姑爱国爱民,尧王舜王在人间树起了伟大的英名……奉起万安你们听清,万安的营盘(庙)是啥?我在空中观察的清,娘娘时时忙不停,为的是各处都建起好客厅,一是观察各处营盘,二是观察每个弟子诚不诚,你们的姑姑(娘娘),你们如果敢改变以前的历史我心中不悦也不听……万安四十二座庙厅真威风,我问问有没有这事情?”董大兴:“有!”苏:“刚才你董家说奉了老人家(娘娘)的赦令……你给神灵办事情,为什么在万安不现灵应!孰是孰非……你的英盘神灵一大群,有人家(百姓)敢占了神的营盘,我问你是也不是?”董大兴:“有此事”。苏:“你有这份心情,就应该将钱用在你们娘娘的客厅,这次你有了银钱,盖你娘娘的客厅就行了……我虽然今天批评了你,是为了万安的平安和名声,不把大殿分清,如何建庙厅,观看东楼有此影……你们万安有笔杆子,为什么乱写文章一大层。”董大兴:“赖北生写的材料我没看过……。”苏:“我能上天宫能下地狱,如果你们正确对待,我也可以为万安建庙出些力……我在旁边指挥,才能分清分明宫老喜成,关于万安的营盘,还要与玉皇大帝、天兵天将老君来商量,火龙将军,二郎诸神也要安宁!我今日给大家明心机,为什么建庙宇……侄男侄女(笑)你们看我菩萨啰嗦不啰嗦……。”苏明桃:“根据我皇姑(皇姑传话)六十年前我的宫老人定,为我有的上吊(死)有的坐牢(动乱时)我就给大家把话奉,四千七百年来建庙营,前辈弟子们受苦可不轻,你们中国的毛泽东也是贤人是顶真,为了中国的老百姓,南征北战苦不轻……我们夫妻三人(指舜及二位姑姑)忙的也不轻,在封神榜上有尊称,我就是在封神前……我今天看在从弟子的面上与大家把话奉,在宋朝时,曾建过庙营(指历山、羊獬)现在又是一次,从古到今没有众弟子是不行,吉家门、东奔西走不休停……心平气和盖庙厅,我的路线……舜王这里……原来他的家址在圣王,后娘几次的陷害出门庭,第二故乡在历山,我的父亲(尧王)寻他在此中,我的父亲在羊獬打发我们结成亲,每年三月三回娘家从未停,四千七百年过皇亲,路线大家心里时,那一年(即顺治三年)遭了灾,平阳、洪洞在其中,天大旱没收成,饥饿闹荒不消停,第二年三月初二娘娘侄儿到历山,我眼泪双双不能停,我求我父亲帮忙在其中……顺治三年大饥荒,顺治四年三月二上历山,无法招待我侄儿众,我就改变(指引)路线在其中,我才引到了万安这个村,走到南门,门不开这才绕道北门行,让我的提牌小姐打路程,看了看北门没有闭,这才落脚乔家用饭程。顺治五年为了报答乔家的恩情,这才又绕道万安行。康熙五年万安营盘才建起,你们屈指算一算,到现在多少年?我问你们听清没听清!你们既然有这份心……这就是我的历史在其中,只要大家能不忘记我皇姑,我就谢谢大家!难道我住娘家还带我丈夫不成(意为万安就不应该有舜庙)……为什么多年我撇了万安?主要是因为我的丈夫(舜王)为什么能了地狱!董家弟子你听清,只要你能改变脾气,改变过去的观点,就可以平安……顺治四年……怪怪病一大层,我好比卡了头的苍蝇,如果那个敢改变我的历史,你小心,我要对你们不留情,我不求父,不求母,我的事情我作主,一时三刻就启程!(此后停了约一个小时才开始传话)

苏明桃:“在场的官老你们留心听,在场的弟子我此言听的清,刚才我出言说事情,这都是你们的弟子拦路程,我刚才当众夸了口,我只说我廿年的苦功、苦水有完并一程,君臣大事就完成,我求玉皇大帝进文宫,玉皇大帝离开云霄殿,我腾云到我的佛祖面前走一程,虽然投入人间救众生,我犯了天规极不下庭,平平展展的进客厅,而我又归到普陀山……万安的官老要听清这件事情对你们明,提出往来事情一令又一令,我菩萨跪在佛前挨了熊(批评),我再给大家作商议,闹的我佛前没尊称,事情安排你们听,丁亥年动工程……我还得到神界作商议,有个事儿对大家明,你们还是安心这事情,我还能与众家神界商讨这事情,神界有神界的规程,人间有人间的规程,万安的地龙你们听,董家的地龙也当听……你们为了轰动民心在此中,你们为了作第二个历山在此中,这是……轰动弟子……你们的圈套佛祖给我说的清,既然你们是这样,我也顺渠行,我今天为了羊獬、历山、万安民众,平平安安度平生……我又求王母登路程,王母气的蹬脚将我批评,你们本应该今天早回家,可是你们今天要我作答复,到了现在就应该收兵,我今日给你们说明,请大家回营!”

尤宝娅:“今天这事(建庙)不行,从后再说”。

农历:二00七年七月二十八日

公历:二00七年九月九日

民间文学研究

K890

A

1008-7214(2016)01-0066-14

陈泳超,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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