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平民诗人的新呐喊
——评王学忠诗集《我知道风儿朝哪个方向吹(诗歌卷)》
2016-02-02温长青
温长青
(安阳师范学院 文学院,河南 安阳 455000)
一位平民诗人的新呐喊
——评王学忠诗集《我知道风儿朝哪个方向吹(诗歌卷)》
温长青
(安阳师范学院 文学院,河南 安阳 455000)
摘要:王学忠的新诗集《我知道风儿朝哪个方向吹(诗歌卷)》,以高度的社会责任感和主人翁意识,真实地反映了底层百姓的悲惨生活境遇,深刻地揭露和鞭挞了官场腐败,形象地表现了诗人的创作初衷、创作原则、政治操守和铮铮铁骨;在艺术形式上也具有鲜明的特色。
关键词:王学忠;诗集;平民诗人;呐喊
作为一位在当代诗坛具有较大影响的诗人,几十年来,王学忠*王学忠,河南安阳人,初中学历。1970年进厂当工人,1996年下岗。1980年开始发表诗歌,2007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著有诗集和评论集10余部。《我知道风儿朝哪个方向吹(诗歌卷)》由线装书局2014年12月出版。一直秉承现实主义的创作原则,为人民、为弱势群体写下了数千首诗。这些饱和着诗人血泪的诗篇,真实客观地反映了底层百姓的悲惨生活境遇,深刻揭露和无情抨击了愈演愈烈的社会腐败现象,彰显出强烈的主人翁意识和忧国忧民的高尚情怀。因此,王学忠被诗界前辈誉为“平民诗人”“工人阶级诗人”,其诗歌以思想内容和情感倾向在当下语境里的“另类”,受到了广泛的关注和褒贬不一的评说。王学忠始终坚持现实主义的创作原则和平民立场,立足于中国当下的现实,为人民写下了一首首振聋发聩的诗章。由线装书局2014年出版的收录了王学忠新作60余首的诗集《我知道风儿朝哪个方向吹(诗歌卷)》,便是这位平民诗人面对当下社会复杂的政治生态和文学生态发出的新呐喊。
收在第一辑里的不少作品,真实反映了底层百姓的悲惨生活境遇,读后令人心碎、悲痛和无奈。《我不知道谁之罪》呈现出一幅惨绝人寰的、让人唏嘘不已的悲剧画面:一名9岁男孩儿因感冒发烧,找父母要10元钱看病,贫穷缺钱的父母互相推诿,男孩儿回到自己房间后用红领巾上吊自杀。对于这样的人间悲剧,诗人有感叹:“和风、丽日/娇美惹人醉/唉,我们的小主人公花蕾/未绽放便枯萎……”;诗人也有不平:“城市有的是荣华富贵/宾馆、酒楼/高尔夫球场、夜总会/数千万元的别墅/住的是精英国粹/允许狗去的地方/穷人不准入内”;诗人更有无奈:“我不敢说谁之罪……”。再如在《我必须欺骗自己》一诗中,以近于黑色幽默的笔法,揭露了地方政府为提高就业率,规定“凡下岗失业人员,只要开一份加盖企业公章的工资证明,便可享受三年国家代企业缴纳的基本养老保险”的无耻行径。对这种为了政绩明显的造假行为,一向正直、固执的“我”,“第一次欺骗了自己”,有了一种“人家捞了政绩/咱占了便宜”的双赢感和“快回家去/让妻子沏壶浓茶/躺椅搬到春风里/模拟模拟/退休后/幸福晚年的惬意……”的阿Q式的陶醉感,其讽刺可谓不露声色,却入木三分。《他们死的和谐安详》一诗,写一个集造纸、化工、燃料等为一体的招商基地常年自然排放,形成一个约6000亩的污水湖,污染环境,导致许多人、畜“先拉稀、后抽搐/不久死亡”,而在这 “只要招来了商/家家户户便会是小康”的政府许诺下出现的“小康没见着/却见了阎王”的厄运面前,“淳朴、善良”的老百姓,“有泪肚里咽/所有问题自己扛”“不上访、不闹访/和谐、安详……”。政绩冲动造下的环境污染恶果,百姓生命的贱如蝼蚁,简直叫人欲哭无泪。
当人民失去主人翁地位、法制建设仍在路上时,司法腐败便会吞噬许多无辜平民百姓的生命,给许多家庭造成悲剧。《祈望悲剧不再重演》一诗,以1996年发生在呼和浩特市的呼格吉勒图的冤案为背景,对司法机关中一些草菅人命的行径发出了血泪控诉:“从收监到审判/再到命丧黄泉/仅61天”;而这样一个惊天冤案,竟然是一个自诩“神探”的警官邀功心切造成的。诗人无比愤怒:“呼和浩特的六月/没有下雪/却出奇的寒”。这样一个18年后才得以昭雪的冤案,给人们留下多少惨痛的教训啊!
还有更惨绝人寰的:2014年5月14日,云南某村村民方九书,在几次向镇政府反映火电公司输电线路经过他们家房屋、承包地,产生磁辐射要求经济赔偿无果时,驾驶自家农用车堵住了镇政府半边大门,结果被赶来“维稳”的县公安局特警当场击毙,一个才四十几岁的生命瞬间消失。《上访男子被击毙》一诗,便对这种以人民为敌的“维稳”,表达了深刻的反思,对“有事找民警”“权为民用、情为民系”的庄严承诺产生了深深的怀疑。这并不是诗人要故意发出“不和谐声音”,君不见,“警方说你‘行为过激’/当场击毙/符合法律、情理/上百个目击群众/却联名上书为你叫屈/斥责特警手太狠/说你没有‘蓄意伤害群众’/还按了血印子”。诗人的良知使他不能在权势面前无动于衷。
第一辑里的另一类作品,则主要是书写诗人对官场腐败的深刻揭露和无情鞭挞,表现了诗人的社会责任感和主人翁意识。在《那天,我品尝了一部分人的富裕》一诗中,诗人以调侃的笔触,对城市里的“先富一族”的“富裕”景观做了细腻的描绘:“‘桂圆’、‘ 景林’、‘ 富人居’/工商、税务/公、检、法、司/精英的豪邸最显特色/不黑不白、不红不紫/掩映在湖波里”,没有直接说腐败,但字里行间却让人感到,腐败就在这豪邸里发生着。同时诗人对官员们附庸风雅的行径也有生动的描写:在书法热蓬勃兴起后,“公务员队伍卧虎藏龙/折冠摘金/有财政局长/宣传部长、主管计生的工会主席/国际‘和谐杯’草书大赛/市委书记拔头筹/生动的线条/一泻千里”,这背后,正不知发生着多少腐败呢!
对媒体上常常出现的骂穷人仇富的言论,诗人也有着自己的理解和认识:“仇富/其实,是在呼唤一种进步/不自暴自弃/轻言败、输/向命运挑战/向邪恶挑战/对不平的制度说不”(《仇富》),因为当下的先富一族,固然不能说没有勤劳致富的,但绝大多数都是或钻政策空子、偷税漏税,或官商勾结、化公为私,或行贿受贿、贪污腐败才发达起来的。对这样的“富”,仇是“在提醒”,因为,“一夜暴富者的卑鄙手段/惊心触目”,如果任其下去,“离王小波揭竿而起/只差半步……”。
在《你们不心疼俺心疼》中,对一些地方政府的强拆行为,诗人表达了自己的“心疼”;在《晒晒你们的财富》一诗中,对官员财产公示议案被人大代表以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比分否决,表达了自己无比的义愤;在《反腐风暴怒卷》里,诗人对以习近平为总书记的党中央掀起的席卷全国的的反腐风暴热烈欢呼,在诗人看来:“老虎、苍蝇倒下一片/阴霾的天空/刹那,阳光灿烂”,诗人清楚:“有腐必惩、有贪必肃/是为了咱社会主义江山/人民的江山/千百万烈士鲜血浸染的旗帜/永远红艳艳”,鲜明的人民立场跃然纸上。
在王学忠看来,“把心中的话说出来,是最幸福的事,因为我们知道:哑巴说不出话的痛苦。”因此,在诗集的第二辑,诗人直抒胸臆,以诗的形式,以形象的语言,把他作为诗人的创作初衷、创作原则、政治操守和铮铮铁骨呈现出来,让我们更加理解了我们的诗人。
在《诗人须为诗而生而死》这首诗里,诗人对《中国新诗百年大典》勇敢地说出“不”字。这绝不是虚无历史,而是诗人以自己的文学观观照中国百年新诗史的结果。在诗人看来,“诗人”、“诗”,“应是那个时代/一幅动人的图画/一个难忘的故事/用独特的风格和技巧/书写民情民生民意”,所以,那“告诉历史/战争让多少家庭子散妻离”的《新婚别》《石壕吏》,那“揭露了太平盛世的谎言”、反映了“一个正直文人的悲惨遭遇”的《茅屋为秋风所破》,进入中国诗歌的经典是理所当然的。反观当下,本来应该“群英荟萃”的“诗史”,却成了“小圈子里/猫兄狗弟们的相聚”。这里固然有诗人对自己长期以来被诗坛主流边缘化的激愤,但就文学界和文学批评界的现状来看,可谓不幸而言中。近些年来茅奖、鲁奖评审过程中披露的重重黑幕,“梨花体”、“羊羔体”的一路走红就是明证。在这样的诗歌生态里,王学忠认为选经典,编诗史“千万不可心生私念/也不能性子急”,因为“真诗、好诗/需要时间的沉淀/荡去铅华、浮尘/才是金子、是玉”,同时“真诗人/须是虔诚的诗教徒/为诗而生而死”。
针对一个时期以来一些人对中国革命史的歪曲和改开以来价值观扭曲的社会现实,诗人以《我无语》的反讽笔触,揭露了其虚伪的本质。对那些为周剥皮鸣冤叫屈的人,那些认为雷锋的存在是个谜的人,那些说工人下岗是大势所趋的人,那些说高薪养廉是妙计的人,诗人统统以“我无语”三个字对之,虽有几分无奈,但更表达了他极度的蔑视。
在《站着写诗》里,诗人明确宣布,自己鄙视那些跪着写诗、趴着、躺着写诗的人,虽说“选择什么样的姿势写诗/属于自己”,但那样写出的诗“都不是诗”,会被人“呲之以鼻”。诗人自己则要“站着写诗/腰杆挺直/把一腔浩然正气/书写得淋漓尽致”。 王学忠曾在《诗歌中不可无钙》[1]一文中说过,“写诗和建房一样,想长时间站立,立在人民心上,也需要有像梁和柱一样的骨架支撑,这一支撑其任凭风云变幻依旧昂首耸立的精神骨架,就是诗歌中的钙。”这首诗就很好地体现了诗人不随波逐流、趋炎附势的铮铮铁骨,这是一个虽然处于社会底层,但却“贫贱不能移”的大丈夫的“以诗明志”。
在《人民文艺》一诗里,诗人认为,“社会主义文艺家/要为人民鼓与呼”,诗人决心:要“走丁玲、赵树理、柳青、草明走的路”,“要用杜鹃啼血般的声音/呼冷暖痛痒/喜乐悲苦……”。这事实上就是诗人三十多年来一以贯之的不懈追求。
当许多共产党员甚至一些高级领导人都对马列主义不再信仰,中国共产党的光辉革命历史被不断妖魔化的今天,王学忠的诗歌,难得地表现出一个工人阶级诗人的坚定信仰和永远不向恶势力低头的坚强决心。在《永不投降》里,作者把信仰形象地比喻为“漆黑夜皎洁的月亮/茫茫云海喷薄欲出的朝阳”,他认为“一个民族不能没有信仰/一个国家不能没有信仰”,他宣布“我们的信仰是马列主义/为了普天下穷苦人翻身解放/幸福可丢弃、生命不惧亡”,他对刘胡兰、董存瑞、黄继光、杨水才、王进喜等革命先烈和英模的激赏,对贾似道、秦桧、李鸿章之流的鄙视,他“继续革命、永不投降”的政治操守,都会对读者产生巨大的鼓舞力量。
以上,我们对王学忠的新诗集作了一番粗略的扫描,而且与许多王学忠诗歌评论者相似,主要是从诗歌的思想内容方面来考量的。这自然有其必然性和合理之处,因为作为社会生活反映的文学作品,其反映生活的真实程度和价值取向的选择,应该是被读者和评论界特别关注的方面。而王学忠的诗歌,之所以引起诗坛瞩目,也主要不是其艺术技巧上的花样翻新所致,而是与其内容特别接地气和多少有些另类密切相关。但文学(包括诗歌)之所以是文学,首先在于它的“文学性”[2],也就是使一部作品成为文学的东西,主要包括文学的语言、结构和形式。事实上,王学忠诗歌的艺术成就是非常突出的,只是长期以来没有被评论界所重视(这或者是因为更关注其诗歌内容,或者是出于对其诗的不屑)。因此这里对王学忠诗歌的艺术形式方面的成就稍做一番分析,是很必要的。
王学忠尽管学历不高,但多年的诗歌创作实践和孜孜不倦的学习,使他无论在继承中国传统文化上,还是在文学修养上,抑或对社会生活的认识和把握上,都达到了相当的高度,那些发表在重要理论报刊上的一篇篇理论文章便是明证。事实上,他的诗歌,继承了《诗经》开创的、由杜甫、白居易光大了的现实主义诗歌传统,同时二十世纪20、30、40年代臧克家、田间、艾青等人的现实主义诗歌以及“十七年”时期以贺敬之、郭小川、魏巍等人为代表的无产阶级革命诗歌,也给了他很大影响。在当下特殊的中国语境中,王学忠的诗歌显示出鲜明的艺术特色。
应该说,王学忠的诗歌是以写实为主、抒情为辅的新左翼现实主义诗歌。他的诗歌,深得《诗经》的精髓,对“赋、比、兴”等表现手法的运用,是相当自觉和自如的。
先看“赋”。 ”按朱熹《诗集传》中的说法,“赋者,敷也,敷陈其事而直言之者也”。就是说,赋是指铺陈叙述,即叙述或描述一件事情的经过。这是诗歌最基本的表现手法。王学忠的诗歌,可以说是诗与事的融合。这既可以说是对此前或当下形式主义诗风的抵制和反拨,也可以视为作者对新诗本质和功能的重新理解与定位。为了讲好“时代的故事”,几乎在每首诗的正文前面,他都要加上一段背景交代性的文字。而且,他对事件的选择具有严格的挑剔性——绝大多数都是选取生活中具有特殊负面意义的典型事件。往往是一首诗把一个完整的故事叙写出来,这一点从前文的分析可以明显感受到,这里不再赘述。
再看“比”“兴”。同样按照朱熹的说法,“比者,以彼物比此物也”;“兴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也”。王学忠的诗歌,比、兴手法的运用是非常娴熟自如的。比如在《我不知道谁之罪》中,为了10元钱上吊自杀的9岁的孩子,诗人用了“未绽放便枯萎”的“花蕾”作比,使读者由此产生无限的惋惜之情,进而对究竟是“谁之罪”这个不好回答或不便回答的问题深深思索。在《诗人须为诗而生而死》中,诗人把那些蝇营狗苟的宵小文人比作“猫兄狗弟”,立刻使人心生厌恶,摘取了他们耀眼的光环,暴露出他们的本来面目。在《反腐》中,直接把腐败分子比作硕鼠,这可以说是对《诗经》中风诗传统的直接继承;把反腐比作排毒、动手术,生动形象地说明了反腐败对于我们党具有生死攸关的意义。前文已经提到的《永不投降》,开篇把信仰比作“漆黑夜皎洁的月亮”“茫茫云海喷薄欲出的朝阳”,生动地展现出信仰对于一个人、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的重要意义。在《反腐风暴怒卷》中,诗人用了“横扫千军如卷席”的比喻,形象生动地表现了党中央反腐败的巨大威力。
王学忠的诗歌语言,既不像那些有严格规范的格律诗那样典雅,也不像当下流行的自由诗那样粗俗直白,而是通俗中显典雅,典雅中显生动。音韵和谐,节奏鲜明,收放自如,很好地服务了诗歌内容的表现。
总之,作为秉承现实主义诗歌传统的诗人,王学忠在三十多年的写作生涯中,直面现实,秉笔直书,“惟歌生民病”,为我们奉献了几千首诗,真实地记录了他个人的心灵史和底层百姓的心灵史。我们有理由相信,王学忠一定会在诗歌创作道路上,“挺起腰杆,用做人的良知、灵性的诗笔,为人民代言,发出真正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声音,人民真实的声音”[1];一定会坚持自己的政治操守和审美理想,向这个仍然需要呐喊的时代发出自己的另类呐喊。
[参考文献]
[1]王学忠.诗歌中不可无钙[N].文艺报,2010—7—28.
[2]童庆炳.文学理论教程(第五版)[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5.43.
[责任编辑:舟舵]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0238(2016)01-0080-04
[作者简介]温长青(1957—),河南林州人,安阳师范学院文学院教授,主要从事新世纪底层文学研究。
[基金项目]本文系河南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王学忠诗歌研究》(项目批准号:2015—GH—558)的阶段性成果
[收稿日期]2015-1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