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辽南地区汉代社会发展
——燕秦汉时期东北亚走廊系列研究之三
2016-02-02宋薇薇
宋薇薇, 王 海
(渤海大学 历史学系,辽宁 锦州 121000)
论辽南地区汉代社会发展
——燕秦汉时期东北亚走廊系列研究之三
宋薇薇1, 王海2
(渤海大学 历史学系,辽宁 锦州 121000)
辽南地区汉代社会政治环境相对稳定,社会经济发展繁荣,以豪族为代表的社会形态较为先进,社会整体发展水平较高。凭借“并海道”的陆路交通和由“沓渚”等港口组成的海路交通,辽南地区在汉代已成为辽东乃至东北亚交通体系中的要冲。辽南地区依靠区位交通优势,成为汉代人口流入区,社会经济发展获得充足的劳动力保障,社会物质文化、精神文化取得进步。辽南地区在汉代辽东交通体系中的地位不亚于襄平,在城邑密度、人口数量、豪族发展水平等方面也不啻于襄平。辽南地区应与襄平一样,同为汉代辽东社会稳定、繁荣之“镇”。探讨辽南地区汉代社会发展,有助于东北亚上古社会史、交通史研究。
辽南; 汉代; 社会发展; 交通; 豪族
辽南,狭义上专指大连地区(大连市、普兰店、瓦房店、庄河、长海、金州、旅顺),广义上还包括营口部分地区,如鲅鱼圈区、大石桥、盖州、熊岳等地域,覆及大半个辽东半岛。自古至今,辽南在中国东北乃至整个东北亚的社会发展进程中始终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因而具有不小的研究意义。
对辽南地区历史时期社会发展的研究大多集中在近现代,对上古时期社会发展的关注相对较少。有一些文章,如杨富的《公孙氏政权下辽东经济中心的发展与衰落》、王子今的《秦汉时期渤海航运与辽东浮海移民》等,讨论的是包括辽南地区在内的汉代“大辽东”社会的发展;又如刘俊勇等人的《辽南汉墓分期研究》、张翠敏等人的《大连地区汉代城址考辨》等,主要介绍了辽南地区的汉代考古发现,对于当地社会发展的探讨只是略有涉及。
可见,学界对于辽南地区上古时期的社会发展情况,特别是社会发展的主要推动力的关注和研究尚有不足。本文则尝试以辽南地区汉代社会发展为研究对象,在概述辽南地区汉代社会面貌的基础上,探讨社会发展的主要原因与社会发展特色,进而揭示出辽南地区在上古时期的整个东北亚社会发展中的重要地位。
一、辽南地区汉代社会发展概说
燕秦汉时期,辽南首次纳入郡县制管辖体系,为当地社会发展奠定了基础。据《汉书·地理志》记载,汉代已在辽东地区设置郡县:“辽东郡,秦置,县十八。……平郭,有铁官,盐官,文,莽曰文亭。沓氏。”[1]1625据谭其骧先生主编的《中国历史地图集》标示,“平郭”“文”“沓氏”三县皆地处今辽南地区,并且都临近海岸线[2]27-28。
不过,迄今为止的考古发现表明辽南地区的汉代城址远不止以上3座。辽南汉代城址众多,据笔者粗略统计,有一定规模的(城墙边长 200 m以上)不下15座。平郭等三县城很可能便在这15座之中,余下的城址则有可能属于当时的乡邑,也有可能是豪强大族的坞壁。无论如何,辽南地区汉代城邑众多、分布较为密集,为大一统政治背景下的社会发展提供了保障。
自东汉后期开始,包括辽南地区在内的整个辽东进入了长达50年的公孙氏政权割据时代。当中原多地军阀混战、社会凋敝之时,辽南社会则是另一番景象。晋人孙楚曾致书于孙浩,其中有:
昔公孙氏承籍父兄,世居东裔,不供职贡,内傲帝命,外通南国,乘桴沧海,交酬货贿,葛越布于朔土,貂马延于吴会[3]1540。
看来,相对稳定的社会政治环境为辽南地区汉代社会发展、特别是社会经济的繁荣,奠定了更加坚实的基础。
有关辽南地区汉代社会经济的发展情况,文献记载十分缺乏。但自20世纪初,特别是新中国成立以来,辽南地区发现清理为数众多的汉代墓葬,总计已有600余座。例如,1994年在瓦房店陈屯发掘汉魏时期的墓葬171座[4]342,2003年至2004年在营城子高新技术园区发掘墓葬近200座[5]391,2005 年在大连开发区董家沟清理了近数百座汉墓[6]4,2010年3月至9月在普兰店市姜屯发掘汉墓212座[7]。“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是汉代普遍盛行的丧葬观念。辽南地区的汉墓,特别是其中的随葬品、壁画,为我们研究当地汉代社会经济发展,提供了十分珍贵的史料。
辽南地区汉代农业的发展,首先体现在铁质农具的普遍使用上。例如,营城子贝墓[8]、盖州市九垅地汉墓[9]以及旅大农业试验场[10]都曾出土铁锸,营城子贝墓M47 出土铁镰1件[11],旅顺江西鲁家村出土汉代铁镢11件[10],大岭屯城址更是出土铁斧53件[12],在瓦房店市赵屯汉代遗址中则发现1件比较完整的铁犁铧[13]168。在砍伐林木,变林地为农田的过程中,铁斧发挥着十分重要的作用,铁犁铧则是开垦农田的利器。铁锸、铁镢在中耕除草等方面的使用较为普遍。辽南地区汉代农业生产所使用的铁器与内地基本相同,为当地农耕社会的塑造打下基础。
农业发展还体现在家庭畜牧业方面。本地汉墓中曾出土大量用于随葬的陶狗、陶猪等模型。例如,大连湾刘家屯贝墓M811随葬陶狗、陶猪[14],沙岗子汉墓M4出土陶猪1件、M5出土陶猪2件[15]89-94。此外,甘井子区营城子东汉墓也曾出土陶猪,据说塑造的是华北猪小型种的形象[16]。
手工业发展主要反映在煮盐、冶铁领域。《管子·地数》载:“齐有渠展之盐,燕有辽东之煮。”[17]340辽南地区沿海海岸曲折,水浅滩长,有丰富的海盐资源,熊岳地区铁矿石储量较大。这些都为当地煮盐、冶铁业的发展提供了丰富的自然资源。西汉政府在平郭(今盖州以南)设置有盐官和铁官,说明辽南的煮盐、冶铁业在两千多年前业已系统化、规模化。
手工业的发展还体现在金属器具冶铸、制陶等方面。辽南地区出土的汉代青铜器种类繁多,造型精美,除了供饮食、烹饪、贮存以外,还被用于车马、武器、服饰等诸多领域。大连营城子汉墓出土的金带钩有可能是当地金属器具冶铸技艺高超的有力证据。金带钩表面饰有十条龙,一条大龙盘踞中间,九条小龙环绕其周,做工精美[13]187。制陶业的发展主要体现在随葬陶器上。陶器种类较为齐备。例如,大连新金县花儿山贝墓M7[18]、营口北山汉墓[19]77年代当西汉中期,随葬陶器组合除前两期的鼎、盒、壶、盆、罐外,出现耳杯、熏炉、灶等新器形。熊岳胜利村汉墓年代当西汉后期至东汉前期,出土陶器有鼎、豆、壶、仓、奁、耳杯、熏炉等[20]。陶器做工精美。例如,盖州农民村汉墓M1出土陶俑,细泥质灰陶,裙角外撇呈喇叭状,头平视,双手下垂,发着黑彩,上衣领、袖、下襟及肩部着绿边,下裙着白彩[5]124。盖州农民村汉墓出土彩绘陶房1件。陶房长方形,有门无窗。内壁素面,外壁及两山施以红、白、绿三色套成的连云纹彩绘图案[5]124。
辽南地区汉代商品经济的发展也不容忽视。这首先体现在商品货币经济方面。例如,盖州农民村汉墓出土五铢钱40余枚,形态近于武帝时的赤仄五铢[9]。花儿山贝墓M7出土穿以麻绳、作“8”字状的武帝至宣帝时的五铢钱百余枚[18]。盖州市九垅地汉墓M5出土五铢钱76枚[9]。前牧城驿汉墓M1出土新莽“大泉五十”32枚[15]46-49。“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随葬货币应该反映了墓主人生前的商品经济行为。此外,平郭县盐、铁官的设置也是辽南汉代商品经济发展的证明,因为出产的海盐和铁制品要有相当一部分作为商品在本地市场上出售。
社会经济的发展必然带来社会关系方面的变化。在上古时期的中国社会里,豪族可谓衡量某一区域社会关系和社会发展水平的重要“指标”。从文献和考古资料看,辽南地区汉代豪族的发展不容小觑。
东汉后期,公孙度出任辽东太守,“郡中名豪大姓田韶等宿遇无恩,皆以法诛,所夷灭百余家,郡中震栗”[21]252。“郡中名豪大姓”即辽东郡的豪族,多达“百余家”的豪族绝非仅仅分布在首府襄平一带,“郡中”理应包括今辽南地区在内。此外,《后汉书》曾记载东汉中期帝国东部沿海的海贼寇乱,其中或有与辽南豪族相关者。例如,《法雄传》有言:
东莱郡兵独未解甲,贼复惊恐,遁走辽东,止海岛上。五年春,乏食,复抄东莱间,雄率郡兵击破之,贼逃还辽东,辽东人李久等共斩平之,于是州界清静。[22]1277
海贼张伯路率部“遁走辽东,止海岛上”,最终被“辽东人李久”等人“共斩平之”。从辽东沿海海岛分布情况看,张伯路所部逃往的海岛很可能位于今辽南沿海地区。李久等人“共斩平”海贼,应该说明海贼的活动已经严重侵犯了他们的利益,因而李久等人便有可能主要活动在今辽南沿海。从他们具备平定海贼的强大实力看,这些人很可能是当地的豪族。
辽南地区汉代豪族发展在考古学上的反映,主要体现在“族坟墓”和墓葬壁画等方面。
辽南地区汉代“族坟墓”现象十分突出,是先秦“同族相葬”制度的延续。迄今为止,在旅顺铁山地区、江西区、北海区、大连湾、金州董家沟、普兰店花儿山乡及庄河、瓦房店等地共发掘几十处排布密集的汉墓群。例如,大连市营城子汉墓群由数百座墓葬组成,其中包括贝墓、贝石墓、贝砖墓、砖室墓、石板墓等。这个墓群跨越年代达四五百年之久,墓葬集中在一起,越是外围时代越晚,墓葬之间应当存在不同程度的宗族血缘关系[23]。这样一个规模庞大的宗族的墓主人们,生前很有可能属于当地的豪族。
大连营城子发掘清理了若干汉代壁画墓,时代多属于东汉中晚期至魏晋,壁画内容基本上以宴饮、乐舞百戏和车马出行为主,着重反映墓主人生前的奢华生活[24]。这些墓主人生前无疑为当地的豪族。壁画表现的“羽化”“升仙”题材,还成为研究时人社会思想文化的珍贵史料。此外,营城子石板墓曾出土一件陶楼模型,据说是东北地区所见的造型最完整的东汉明器[25]。它应该是豪族地主庄园经济的反映。而分别出土于营城子汉墓M76[13]187、普兰店驿城堡乔屯7号墓[13]170的金带扣和鎏金嵌贝鹿镇都是十分贵重的随葬品,它们的墓主人生前也很可能是豪族。
当然,与辽南地区汉代豪族相比,本地存在更多的社会基本单位还当属小农家庭。辽南地区汉墓曾出土不少陶质房屋模型,例如,营口熊岳镇胜利村汉墓出土1座[20],沙岗子汉墓M1、M2、M3、M4、M5各出土1座,营城子石板墓出土2座[15]69-93,营城子汉墓出土2座[26],旅顺南山里出土2座[27]43,旅顺铁山对庄沟村汉墓[13]237、盖州农民村汉墓[20]还曾出土彩绘陶房各1座。此外,还发现有陶仓模型。例如,熊岳镇胜利村汉墓便曾出土5座[20]。这些陶质房屋和仓房模型,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辽南地区汉代小农经济的普遍发展。
总之,辽南地区汉代社会政治环境相对稳定,社会经济发展繁荣,社会形态较为先进,社会整体发展水平较高。这在汉代“北边”社会发展进程中是比较少见的,因而该历史现象之成因便值得进一步思考。
二、“并海道”“沓渚”与辽南地区汉代社会发展
辽南地区自古以来便是东北亚的海陆交通枢纽。在上古时期东北亚内外交通联系中有两条十分重要的道路,一是被称为“并海道”的陆路交通道,一是以“沓渚”等港口为支点的海路交通道。值得注意的是,这两条道路均与辽南地区有着密切关系。
据王子今《秦汉时代的并海道》一文所附图一显示,辽东郡境内的“并海道”走向大体与半岛岸线平行而呈“V”字形[28]。借助该道,辽南地区既可西通辽西、幽蓟乃至冀州等地,又能东达辽东郡东部和朝鲜等地。文献、考古等方面的资料有助于我们更加详细地了解途径辽南地区的“并海道”的情况。
前文曾提及辽南地区的汉代三县,其中的“文”在《汉书地理志汇释》中也作“汶”。从“文,莽曰文亭”的记载来看,该县应地处交通动脉之上。考古工作者在瓦房店市太阳王店北的陈屯发现一座汉代城址,它坐落在今复州河右岸较为平坦处。从城址所处地理位置和出土遗物看,当为一县治所在,王绵厚先生考定陈屯城址为汶县所在,城南所临的复州河应即古“汶水”[29]。另有一县“平郭”,《中国历史地图集》标定在今盖州西南不远处的辽东湾东岸。该县应该与“文”县一样,均位于途径汉代辽东郡南部的“并海道”上。平郭是辽东地区的盐、铁官所在,出产的海盐与铁器的向外流布当可借助“并海道”。此外,在辽南地区汉墓中曾发现一些随葬车马器和车马出行壁画。例如,营城子贝墓M10出土有车辖2件、盖弓帽30件、车横2件、轙4件、铜衔2件、铜鏕4件、当卢2件[8]。营城子壁画墓中绘有车马出行图[30]。这些考古发现都有助于我们认识辽南地区在汉代的陆路交通状况。
与文、平郭二县相比,沓氏县的交通地位似乎更为重要。关于该县所在,《汉书》应劭注云:“氏,水也。”[1]1626可见,沓氏县当临沓水。《三国志》等史籍中曾出现“沓渚/津”*例如,《三国志》卷57《吴书·陆瑁传》载瑁上疏有“沓渚去渊,道里尚远”(第1337页)。《三国志》卷8《魏书·公孙渊传》引《魏略》载渊表有“贼众本号万人,舒、综伺察,可七八千人,到沓津”(第253页)。,是辽东与外界交往联系的重要港口。从“沓渚/津”一称分析,当属于“沓(氏)”县辖域内的“渚/津”一类的港口、码头,《资治通鉴》胡三省注便说:“辽东郡有沓氏县,西南临海渚。”[31]1158该县应位于今辽东半岛的最南端。考古工作者曾在普兰店市西北7公里的张店发现一座汉代城址。该城址濒临普兰店湾,湾内至今仍有由小岛形成的诸多“海渚”。根据城址所处地理环境、规模及出土遗物分析,张店城址应为汉代辽东郡沓氏县所在[32]36。
此外,大连的牧羊城城址很可能也与沓氏县有关。该城址西邻渤海、东依老铁山,处在两半岛间的海路交通要道上。从考古发现看,它是汉代辽东郡最南端的一座城,城址内历年来出土不少战国、秦汉时期的文物,周围墓葬遍布[33],城址附近还发现有汉代港口大坞崖遗址[34]。可见其自古以来便具有十分重要的交通战略地位,是辽南地区汉代的又一个重要港口。如果张店城址确为沓氏县所在,牧羊城城址很可能是该县下辖的乡邑之一,其附近的港口同样可被称为“沓渚/津”。
从辽南地区汉代陆路交通方面看,沓氏应同属于“并海道”上的一座重要县邑。不过,位于半岛最南端的“沓渚/津”主要发挥着与青、徐二州乃至江南地区进行海上交往联系的港口、码头功能。因此,沓氏县应该是辽东甚至整个东北亚的海陆交通要冲。实际上,青、徐、江南等地与辽东的海上交往,主要是与辽东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襄平的交往,所以,这条海路交通线完全可以有一定的陆路方面的延伸,即由沓氏向北延伸至襄平。
如此看来,辽南地区正处在“并海道”与海上交通道路延长线的交汇点上,区域交通态势大体呈“Ψ”形,可谓东北亚古代交通体系中最为重要的海陆结合地带。突出的区位交通优势必然带动辽南地区汉代社会发展。
辽南地区在汉代既已具备十分便利的交通条件,自然有利于大规模的人员往来。史籍多载有汉代及其前后与今辽南相关的人口迁徙流动情况,例如,《史记·秦始皇本纪》曰:
乃益发卒诣王翦军,遂破燕太子军,取燕蓟城,得太子丹之首。燕王东收辽东而王之。[35]233
《后汉书·东夷列传》记载秦朝时的一次人口迁徙:
辰韩,耆老自言秦之亡人,避苦役,适韩国,马韩割东界地与之。其名国为邦,弓为弧,贼为寇,行酒为行觞,相呼为徒,有似秦语,故或名之为秦韩。[22]2819
《史记·朝鲜列传》载汉初时事:
朝鲜王满者,故燕人也……属辽东外徼。……满亡命,聚党千余人,魁结蛮夷服而东走出塞,渡水,居秦故空地上下鄣,稍役属真番、朝鲜蛮夷及故燕、齐亡命者王之,都王险。[35]2985*《后汉书·东夷列传》记载:“汉初大乱,燕、齐、赵人往僻地者数万口。”(第2817页)
《史记·平准书》说汉武帝时:
彭吴贾灭朝鲜,置沧海之郡,则燕齐之间靡然发动。[35]1421*《汉书·食货志下》则说:“彭吴穿秽貊、朝鲜,置沧海郡……则燕齐之间靡然发动。”(第1157页)
《后汉书·东夷列传》也说:
灵帝末,韩、濊貊并盛,郡县不能制,百姓苦乱,多流亡入韩者。[22]2817
《后汉书·逸民列传·逢萌》曰:
逢萌字子康,北海都昌人也……时王莽杀其子宇,萌谓友人曰:“三纲绝矣。谓君臣、夫妇、父子。不去,祸将及人。”即解冠挂东都城门。归,将家属浮海,客于辽东。[22]2759
《三国志》则有:
管宁字幼安,北海朱虚人也。……天下大乱,闻公孙度令行于海外,遂与原及平原王烈等至于辽东。[21]354
国渊字子尼,乐安盖人也。师事郑玄,后与邴原、管宁等避乱辽东。[21]339
邴原字根矩,北海朱虚人也。……原以黄巾方盛,遂至辽东,与同郡刘政俱有勇略雄气。[21]350
以上诸例大致可分为两类情况。一类属于直接迁入辽南地区者。例如,燕王喜“东收辽东而王之”和由今山东半岛(齐地)“浮海”前往辽东的诸多人众。他们不可能全部生活在以襄平为中心的地域内,特别是由海路进入辽东半岛的人员,出于在两半岛间往来的交通便利考虑,应当有相当一部分人选择就地生活在辽南地区。另一类属于途径辽南地区而前往他地者。秦末汉初、汉武帝时以及东汉末年由陆路、海路前往今朝鲜半岛的燕、齐等地人口应属于此类情况。当然,也不能轻易排除上述过路人口中有部分人员选择留居辽南地区的可能性。
无论属于哪种情况,每当国家发生较大的社会政治变动,辽南往往成为流动人口的迁入地,这种现象在汉代表现得十分明显。对于传统的农耕社会来说,人口的增加意味着社会劳动力的愈发充足,进而有助于农业、手工业、商品经济等社会经济各领域的发展。前文所述辽南地区汉代社会经济的发展与繁荣,应当与这些外来移民的辛勤劳动与伟大贡献密不可分。
辽南地区汉代的便利交通条件还促进了当地社会文化的发展。这同样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社会物质文化的发展。三国时期,割据辽东的公孙氏政权与江南的孙吴政权之间曾有过密切往来。嘉禾元年(232),孙权曾“遣将军周贺、校尉裴潜乘海之辽东”,翌年,又“使太常张弥、执金吾许晏、将军贺达等将兵万人,金宝珍货、九锡备物,乘海授渊”[21]1136、1138。时人孙楚曾说:“昔公孙氏承藉父兄,世居东裔,不供职贡,内傲帝命,外通南国,乘桴沧海,交酬货贿,葛越布于朔土,貂马延于吴会。”
所谓“金宝珍货、九锡备物”“葛越”,都是由海路运往辽东的来自江南的物产,以“沓渚”等为代表的辽南地区的港口正是这些物产的登陆之地。这些异域物产有相当一部分运往襄平等地,不过也应该有在今辽南“交酬货贿”者。辽南地区汉墓曾出土若干铜镜,有些铜镜的背面粘有丝绸残留。丝绸在当时属于奢侈品,江南地区盛产丝布纺织品。辽南汉代铜镜上的丝绸残留很可能便是当时来自江南的“葛越”。此外,在丧葬方面也发现有来自江南的物质文化因素。辽宁地区曾发现数量较多的花纹砖室墓,这些墓葬基本分布在辽南地区特别是大连一带。例如,金州董家沟汉墓M4[36]、旅顺南山里汉墓M10[37]、营城子汉墓M52[11]等。据研究,花纹砖室墓在我国的起源与分布主要是在今东南沿海和长江流域[38]88。这种丧葬形制远播辽南,应与两地间自汉代便已较为频繁的海上交通往来有关。
二是辽南地区的社会思想文化在汉代也得到了发展。在前往辽东避难的外来人口中,有不少闻名天下的知识分子,例如逢萌、管宁、国渊、邴原等人。史载:
(国)渊笃学好古,在辽东,常讲学于山岩,士人多推慕之,由此知名。[21]339
(管宁)越海避难者,皆来就之而居,旬月而成邑。遂讲《诗》《书》、陈俎豆,饰威仪,明礼让,非学者无见也。由是度安其贤,民化其德。[39]514
(邴)原在辽东,一年中往归原居者数百家,游学之士,教授之声,不绝。[21]350
烈居之历年,未尝有患。使辽东强不淩弱,众不暴寡,商贾之人,市不二价。[21]268
出于便利往来两半岛间的考虑,这些名士贤人有可能生活在今辽南地区。他们“讲学于山岩”“讲《诗》《书》”“教授之声,不绝”,必然促进所在地区社会思想文化的发展,取得“民化其德”、醇正世风的良好效果。
总之,辽南地区在汉代已凭借“并海道”的陆路交通和由“沓渚”等港口组成的海路交通,成为辽东乃至整个东北亚交通体系中的要冲。依靠明显的区位交通优势,辽南地区成为汉代重要的人口流入区之一,社会经济的发展获得了充足的劳动力保障,同时也推动了社会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的进步,最终促成了辽南地区汉代社会的繁荣。
三、辽南地区在汉代辽东社会发展中的历史地位
前文曾提及不少辽南地区珍贵的汉代文物,普兰店驿城堡乔屯7号墓出土的鎏金嵌贝鹿镇便为其一。“镇”是汉代家具之一,“床、榻、枰铺席后,为了避免起身落坐时折卷席角,还要在其四隅置镇”[40]253。看来,单一的“镇”并不能发挥功用。对于汉代辽东社会而言,襄平无疑是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堪比一“镇”,不过,仅靠襄平一“镇”无法促成整个辽东社会的稳定与繁荣,尚需要有其他的“镇”与之配合。辽南地区便是汉代辽东的又一“镇”,在辽东社会历史发展中的贡献不啻襄平。
辽南地区在汉代辽东交通体系中的地位不啻襄平。据研究,襄平主要凭借六条大道与外界沟通,南行抵海津,再往山东、江南,西行过“辽泽”至辽西、中原,东行前往乐浪(朝鲜)、日本,北行、东北行、西北行可戍边、出塞[41]25-42。相比之下,辽南地区的汉代交通同样四通八达。通过“并海道”,可与西边的辽西、幽蓟等地和东边的朝鲜等地交流往来;借助“安市”“新昌”等县境的辽东郡内部交通道路,能够北达襄平;利用“沓氏”县境内的诸多津、渚,可与南部的青、徐等州和江南地区建立海上交通线路。这条海上交通线路对于辽南地区乃至整个辽东的社会发展均发挥着极为关键的作用。它不仅是汉代社会大量的移民进入辽南、辽东的重要通道,还是较为先进、丰富的社会物质和精神文化传播辽南、辽东的主要路径。包括襄平在内的整个辽东汉代社会经济、文化等方面的发展,都在很大程度上受益于这条南向的海上交通线。
更值得关注的是,辽南地区在汉代不少具体社会领域内的发展不亚于襄平。
虽然在汉代区域行政地位上,辽南地区无法与襄平比肩,但是迄今为止辽南地区发现的汉代城址要远多于襄平一带。以大连地区和辽阳、鞍山地区进行比较。前者地域面积约为13237 km2,后者约为13993 km2,相差不多。但是,前者已发现的较有规模的汉代城址不下15座,而后者则仅有5座。可以说,辽南(尤其是大连)地区汉代城邑密度应在襄平之上。这或许至少能够说明辽南地区在汉代以城邑为代表的社会组织发展水平是比较高的。
在汉代区域社会人口密度上,辽南地区也并不比襄平逊色太多。依然以大连地区和辽阳、鞍山地区进行比较。迄今为止,前者发现汉墓约600座,后者发现汉墓千余座。虽然区域社会某一时期的墓葬数量远不能准确反映当地该时期的人口数量,但是通过对比不同区域社会同一时期的墓葬数量,应该能够大致反映不同区域社会该时期的人口比重。辽南地区汉代社会人口密度虽然无法与襄平相比,但是其人口密度应该并不低,相对人口数量也应不少。这自然与辽南地区便利的交通所吸引的大量汉代移民有关。
在中国古代社会中,豪族是衡量区域社会综合发展水平的一个重要标尺。对于汉代辽东社会而言,襄平无疑是最为重要的豪族分布区,对此,辽阳发现清理的众多汉代家族墓地和壁画墓便是明证。相比之下,辽南地区也是汉代辽东豪族的一个重要分布区。
前文主要以大连营城子壁画墓等考古资料为依据,论证了辽南地区汉代豪族的存在。而辽南地区汉墓中出土的大批私人印章,或可说明当时这里的豪族为数不少。这些私人印章均为铜质,部分印章表面鎏金,虽不是官印,但在形制上却刻有象征社会地位的龟钮。例如:盖州城关镇农民村汉墓出土的“阴贺之印”[5]127;营城子贝墓M38出土的“公孙訢印”、M42出土的“文勝之印”[8];旅顺北海李家沟出土的“宋郯信印”[42]。这些墓主人生前应是本地非富即贵的豪族阶层。
将营城子汉墓壁画与辽阳汉墓壁画对比,前者虽然数量偏少,但却也绘有宴饮、乐舞百戏、车马出行等反映墓主人生前社会生活的图景,也有反映墓主人身死之后精神寄托的“羽化”“升仙”题材。据说,壁画墓的盛行是汉代提倡厚葬的结果。厚葬是奢侈的消费,而消费水平的高低由生产力发展水平决定[43]。辽南地区汉代壁画墓的发现,说明当时本地社会经济、思想文化发展水平较高。
综上所述,辽南地区汉代社会政治环境相对稳定,社会经济发展繁荣,社会形态较为先进,社会整体发展水平较高。这主要得益于辽南地区以“并海道”和“沓渚”为代表的陆海交通区位优势。辽南地区是汉代重要的人口流入区之一,社会经济的发展获得了充足的劳动力保障,同时也推动了社会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的进步。与襄平地区一样,辽南地区也可谓汉代辽东社会稳定、繁荣之“镇”。辽南地区在辽东乃至整个东北亚上古时期社会史特别是交通史研究中,理应占有重要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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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刘太祥]
On the Social Development in the Southern Region of Liaoning during the Han Dynasty——the Third Series Research on The Northeast Asia Corridor during Yan and Qin and Han Dynasties
SONG Wei-wei1, WANG Hai2
(Department of History, Bohai University, Jinzhou Liaoning 121000, China)
Along with the society development of Northeast China and Northeast Asia, the southern region of Liaoning Province has always played an important role. The concern and research of academic circle on social development during the ancient times and the Han Dynasty, especially the main driving force of social development are still not enough. In fact, the social and political environment of the Han Dynasty is relatively stable. Socioeconomic development is prosperous, as the representative of magnates, the social form is more advanced, and the overall level of social development is higher. With the development of land transport of Merge Hokkaido and sea route traffic of Tazhu, Southern region of Liaoning Province has become the strongholds of transportation system in Liaodong, and even Northeast Asia in the Han Dynasty. The southern region of Liaoning Province has become the population of the Han Dynasty, with the advantage of location and transportation, and socioeconomic development has obtained sufficient labor force, social material culture and spiritual culture have made progress. Southern region of Liaoning Province in the Han Dynasty Liaodong transportation system status is as important as Xiangping. The town’s densities, population, and magnates’ development level are also as important as Xiangping. Southern region of Liaoning Province should be the town which is social stability and prosperity as same as Xiangping in Liaodong in the Han Dynasty. The discussion of the social development of Southern Liaoning Province during the Han Dynasty is beneficial for the research about northeast of Asia ancient history and traffic history.
southern region of Liaoning; the Han dynasty; social development; traffic; magnates
2016-06-26
国家社科基金项目“生态环境史视野下的秦汉‘北边’社会研究”,项目编号:16CZS024。
1.宋薇薇(1993—),女,河南省郑州市人,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秦汉史研究;2.王海(1981—),河北省秦皇岛市人,博士,讲师,主要从事秦汉史及东北地方史研究。
K234
A
1002-6320(2016)05-0007-07